伍-4
七、「我聽到有人說『心臟已經停了』。」
搬到這裡以前我住在月島。結婚後的一段時間。不過有了孩子,想住寬一點的房子於是搬到這裡來。正好申請公團住宅,抽中了也有關係。不,不是買而是租的噢。因為薪水低,租金高的地方住不起。可是離開月島時好寂寞噢。畢竟我從來沒有搭電車通勤過,好辛苦噢。一直到習慣為止,大概花了有半年時間。
正好那一帶在施工,工地現場的人來開口招呼我們。那個人幫我們一一攔下路過的車子。普通車或商業車。因為他戴著施工安全帽,所以我想一定是工地現場的人。並把被害者一一送上他攔下的車,讓車子開到醫院去。有旅行車來時,就盡量多塞幾個人進去。在小傳馬町車站的情況,我想一般車子幫了很大的忙噢。
那時候我的腳也開始一直抖起來。眼睛也怪怪的。四周變成一片昏暗,感覺像黃昏一般暗。但天空其實是晴朗的。並不是陰天。一片雲都沒有。我想到底是怎麼回事。
伊藤正 當時五十二歲
但計程車司機也很不安。既不知道誰要付錢,也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方。因為有一個警察在那邊,於是司機問「要去哪裡才好呢?」警察用無線電聯絡之後,回答說「請到聖路加醫院去。」後來試想一想,以位置來說是三井紀念醫院最近哪。因為在小傳馬町,只要往回走一點就行了。但因為警察說「去聖路加醫院」,所以就決定去聖路加醫院。
大家把他抱起來。把他抬到收票口去。但在途中又看見兩三個人也怪怪的。當場痛苦得hetubook.com•com蹲下來。我說「咦,好奇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一個又一個都變這樣啊。於是,我自己在這時候也不舒服起來了。先是站員飄飄忽忽地倒下。就是一起抬那個男人的站員。一定是在月台待很久,吸入相當多毒氣了吧。他在收票口附近蹲了下來,開始用手壓著頭……,眼睛好像看不見的樣子。
我搭七點三十九分竹之塚起站始發,往中目黑的車。跟平常一樣,從前面算來第三節車廂後面的門邊。我站在那邊,倚靠著鋼管看書。因為單行本太重所以我專門看文庫本。我喜歡歷史小說,每天看這種書。比方前不久去世的豐田穰先生的作品,水上勉先生的作品等……。
伊藤先生在門前仲町這地方的印刷公司上班。是個小公司,員工七個人。他職稱是營業部長。從松原團地到竹之塚,在那裡轉起站始發電車到茅場町。再從那裡轉東西線一站到門前仲町。通車時間相當長,但因為那中間在車上一直看書,所以二十年來已經儼然成為一方讀書家了。皮包裡經常放有兩、三本書。
伊藤先生生在東京都中央區的入船,長在湊。和前項的仲田先生一樣,純粹是老街長大的。父親經營鋼鐵生意。但也因泡沫經濟時期的大舉都市更新,他老家的地被買走,現在已經沒有了。
到小傳馬町車站時,在我下車的車門左邊,我看見一個女的倒在地上。然後我往右邊一看,那邊也有一個男的倒在地上。我往男的那邊走過去看。也就是走到右邊去。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沙林袋子就放在那邊。
我是在星期天下午,在草加站附近的喫茶店裡採訪他m.hetubook.com.com的。那天正好有賽馬,伊藤先生正要去買場外馬券。我問他「怎麼樣,有希望中嗎?」他笑著說「不,應該不會中吧。」到現在為止賽馬券買了不少,不過據說「光了解賽馬的話還不行。」
出事那天的三月二十日我雖然不記得看的是什麼書了,不過可能是重讀吉川英治的《太閣記》。以前也看過幾次,因為電視劇在演,所以我想大概正在重看一遍。同一本書我滿常重讀好幾次噢。不過因為職業上的關係,看到印錯字就會很在意,一面看著就不知不覺的會去檢查錯字(笑)。
我在醫院住了一夜,第二天是假日,接下來的一天已經去公司上班了。我並沒有頭痛之類的症狀。天一黑眼睛就看不見,所以不能開車,但我還是到公司去,做做像接電話之類的工作。因為公司離醫院比較近,與其待在家不如到公司比較安心。萬一有什麼狀況時,可以立刻到醫院去。大約一星期之間,有時會有一點不舒服,但並不算嚴重。客戶聽說我被害也為我擔心,還有人打電話來問候,但一聽居然是我本人出來接電話,還嚇了一跳呢(笑)。
不過還有不少朋友和認識的人還留在那裡,鐵砲洲神社的祭日,伊藤先生還去抬轎。搬出去的人們,這時候也都會回來敍敍舊。這種地緣關係到現在還一直維持著。
酒本來是喜歡的,但沙林事件之後,「不知道怎麼開始擔心起來」,有一個月左右完全沒喝酒。
後座的人真可憐。實在是不忍心看的狀態。三個人之兩個特別嚴重,剛開始還嗯!嗯!地呻|吟著,不久就更虛弱癱軟了。途中經過新川m.hetubook.com.com一個叫高橋這地方的警察崗哨,我說「這些人已經這樣痛苦了,能不能請你們想辦法前導到醫院去。」但那邊也已經陷入恐慌狀態了,實在沒有這個餘裕。就說「總之還是請你們就這樣自己去聖路加醫院吧。」
我看見溼溼的報紙包的東西。在柱子下面。我確實看到了,像飯盒的兩倍大左右。包得滿整齊的噢,不是馬馬虎虎的包法。咦,這是什麼?我記得我還想道,有點奇怪,不太自然。
土地在被買走以前,湊是印刷和裝訂的老街,小型家庭工廠櫛比鱗次,但現在則到處空地,變成怪寂寞的地方了。街上到處是幾乎沒停什麼車輛的空停車場。要說是「都心的過疏地」也不為過。
總之我想這下非要早一刻出去外面不可。於是跟著大家一起出去。然而出去一看,外面又是一團糟。簡直不得了。大家都彎身蹲在那裡,嚴重的還流鼻血。年輕的噢。
雖然已經知道要去的地方了,但還不知道誰會付錢。年長的司機相當為難。後面的人狀況又很糟,已經吐得很厲害。我從口袋拿出兩千圓說「沒關係,用這個載我們去吧。總之事情不尋常。」
我覺得不舒服的,倒是警察固執黏人的調查詢問。好像懷疑我就是放沙林袋子的人似的。據說警察甚至到我們社長那裡去,追根究柢地查問我的宗教背景,當時穿什麼樣的外套,什麼樣的皮鞋之類的。還說不要吿訴我。於是聽說我們社長也生氣了,還大聲教訓了警察一頓。他說「我們公司的伊藤君幫忙救助別人,照顧別人,代付計程車費。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呢!」這邊明明是被害人,為什麼還非要接受這樣的查問不可呢,我也好生氣噢。真的。
總算到達和圖書醫院。因為後座的兩個嚴重的人完全不能走路,所以護士推了輪椅過來。另一個人則由我用肩膀扶持他移動。雖然我自己也已經飄飄忽忽了,但比起他還算是好一點的。
聖路加醫院在明石町,正好在我上的學校旁邊。因此那一帶的路我比司機還熟。交通阻塞很嚴重,我吿訴他怎麼走捷徑。比方說「不要走新大橋路,從旁邊穿過新川,走後面去比較好。」
救護車來了,把我們抬出來的那個男人用擔架運走。但那時候,那個人好像已經死了似的。我聽到有人說「心臟已經停了。」那個人是救護車第一個載走的,但可惜好像太遲了。我一面幫忙抬到那裡,內心一面想「看樣子他恐怕已經不行了吧」……。
司機也知道是非常事態,所以已經有點慌張。後面的人吐了,他也一句話都沒說。但塞車非常嚴重,車子完全沒辦法前進。以距離來說雖然只有兩公里左右,但在途中計程錶已超過兩千圓。我想付追加車費時,司機卻說「不用了,夠了。」就把計費錶切掉。
我所照顧的人,或者該說我向他招呼「有沒有關係?」的人,正強烈地痙攣,看來像是是癲癇。旁邊有兩個站員,還有四、五個像我一樣的過路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說「把頭抬高」或「躺下會輕鬆一點」之類的。男人仰臥著,眼睛呈半開狀態。臉色鐵青,身體一抽一抽地顫抖著。
我如果不去管他,自顧著趕快走開的話,也許沒事。但我是老街長大的,滿喜歡親近人,或者說習慣了吧,遇到這種事我的個性不會默默的放過走開不管。
一起搭計程車www.hetubook.com.com到醫院的人後來怎麼樣了,我也不清楚。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倒是很擔心他們。
「這就不尋常了。」我想。然後我也感到嗆了。好像被瓦斯嗆到的感覺。我開始咳嗽。不,完全沒有感覺到氣味。沒有氣味。
小孩大的是上大學二年級的男孩,小的是上高三的女孩。一家四口。所以很花錢呢。現在最花錢。大學是私立的,明年女兒也要上短大了,接下來的三、四年,一點也不能放鬆。幸運的是,我們公司是小企業沒有退休年限。所以我想可以做到自己想退休為止。這可以說是小公司的好處吧。
我東倒西歪地在出口附近的花壇坐下來。心跳也逐漸加快起來。我不安得不得了。希望有人快點帶我去醫院。但救護車完全不夠。雖然警察也來了,但那時候已經一團糟,毫無辦法了。應該發出指令的站員也都不行了,所以混亂到極點。人們全都倒在那邊,或蹲了下來。很多人都怒吼著「快叫救護車啊!」
我被送上路過的計程車。我坐前面,另外三個人坐後面。有人幫我們攔下計程車,我像被推進去般地載上車。我之所以坐前面,是因為四個人中我症狀還算是最輕的。
我雖然在埼玉縣住了二十年左右了,但老實說並沒有太愛上這地方。我還是比較關心東京那邊。還是比較依戀自己生長的街坊。換句話說,我是所謂的埼玉都民。
那天,電車停在秋葉原和小傳馬町之間,廣播說「築地站發生爆炸事件將暫時停車」。我想在那裡大概停了十分鐘左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