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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河流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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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愁眼辛納屈 10 證據

第二部 愁眼辛納屈

10 證據

她就這樣一邊熨衣服,一邊想著自己這般可以拿來資源回收的人生。新聞播了十分鐘之後,主播突然神色凝重地盯著鏡頭,宣布警方正在追查發生在城裡一家酒吧外的暴力事件的嫌犯。瑟萊絲湊近電視,轉大了音量,主播卻正好宣布「廣告後回來我們將繼續為您報導這則消息,哈維也將在下節新聞中為您帶來最新氣象預報」。接著,螢幕便跳接到一雙指甲修剪得漂漂亮亮的女人的手,輕鬆地刷洗著一只看來像是在熱麥芽糖漿裡浸過的烤盤,背景則有一個聲音在那邊吹噓推銷著全新改良配方的洗碗精。瑟萊絲只想放聲尖叫。新聞報導,就某個程度而言,就像那些用了就丟的家電用品一樣,只會一味地挑逗你蠱惑你,然後轉過身去咯咯輕笑,笑你的愚蠢好騙,笑你怎麼還願意相信它真會說到做到。
有跡象顯示本案疑似謀殺案。這就是了。
這年頭似乎所有的東西——像錄影機、汽車、電腦、無線電話——都是要你買來趕快用壞然後買新的。瑟萊絲想到這兒就一肚子火。拜託,在她父母的時代,東西買來可是要用一輩子的。她和大衛還在用她母親的熨斗和攪拌器,蘿絲瑪莉那具矮矮胖胖的黑色轉盤式電話也還擺在他們床邊。打從她和大衛結婚以來,他們已經不知道扔掉多少怎麼說也不該這麼短命的家電用品了——映像管炸掉了的電視、會冒藍煙的吸塵器、煮出來的咖啡只比洗澡水熱一點的咖啡機等等。好,東西壞了可以修,沒錯,但修理費卻往往高得嚇人,幾乎不會比買新的要便宜上多少。幾乎。所以你自然會選擇再多花一些錢,買來更新一代的產品,這正中廠商的下懷。有時瑟萊絲得刻意去忽略腦中那個隱約成形的想法:不只是她生活裡的那些事物與用品,事實上就連她生命本身,都是注定不會具有任何分量、任何久遠的影響;她的生命自始就注定好了,一有機會就要崩解壞去,好讓少數那些還堪用的零件可以由別人拿去回收利用,而剩下的她則消失殆盡。
她把最後一條褲子燙好,把衣服分別放回各人的衣櫃裡。她回到廚房,怔怔地站在那裡,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電視正在轉播高爾夫球賽,清脆的擊球聲與消過音的悶悶的掌聲,暫時安撫了她一個上午心中那股騷動的感覺。大衛和他那漏洞百出的故事並不是引起她心中這陣和*圖*書騷亂的唯一原因。還有昨晚與昨晚那一幕。他渾身是血地走進浴室,那一大堆血,浸濕他長褲的、滴落在地板瓷磚上的、從他胸前的傷口冒出來的,還有被稀釋成粉紅色沖下排水管的那一大堆鮮血。
她用的是她母親的熨斗,一個來自六〇年代早期的遺物。老熨斗重得像塊磚頭,不時嘶嘶低吼,還會毫無預警地猛然噴出蒸氣。但是它絕對比瑟萊絲這幾年來買過的任何一把熨斗——任何一把售貨員口中所謂最新科技產物的新型熨斗——都好用上許多倍。她母親的熨斗熨出來的摺線鋒利得足以切開法國麵包,再深的皺褶也只要熨過一次就能搞定;不像那些塑膠外殼的新型熨斗,總得要她來回熨上六七遍才行。
瑟萊絲企圖自剛聽到的消息中理出一點頭緒。除了警方擺出了彷彿要接管整個東白金漢區的龐大陣勢外,她並不確定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麼。
血,她很確定。一定是血。證據。她低頭看著仍讓她緊緊揪在手裡的塑膠袋,心裡想著:大衛。
好了,所有的證據都在這裡頭了。
「是的,」記者說道,「您現在所看到的是該名失蹤女子的轎車。警方今晨據報後隨即便展開了本次搜索行動。薇吉尼亞,目前警方尚未透露這名失蹤女子的姓名,以及警方之所以出動這麼龐大的警力——相信您也可以從畫面中看到了——的原因。但本台消息來源已經證實,本次搜索行動似乎將集中在舊汽車電影院的巨型銀幕,也就是市民熟悉的夏日劇團戶外公演的舞台附近。但我們可以確定這並不是一場捏造的戲碼,這是貨真價實的事件。薇吉尼亞?」
平頂區有人失蹤了。一個女人的車被遺棄在雪梨街。但是警方不會發動這樣大規模的行動——這規模十足龐大;她注意到雪梨街上市警局以及州警隊的警車都到齊了——除非他們已經掌握了更多的證據,證實這不只是一樁單純的失蹤案。那輛車子一定還有某些跡象,某些顯示車內曾經發生過暴力事件的跡象。那個記者是怎麼說的?
她再次調整過音量,抗拒著那股想要把那個爛旋扭從那台爛電視上頭扯下來的衝動,然後回到熨衣板前。大衛半個小時前帶麥可出門去買護膝和捕手面罩,他說他會用車上的收音機收聽新聞,瑟萊絲甚至懶得轉過頭去看看他是不是在撒謊。麥可雖然又瘦又小,卻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頗有天分的捕手——「天才」,他的教練艾文斯先生是這麼形容他的;他還說,以這個年齡的小孩來說,麥可的臂力堪稱強如「彈道導彈」。瑟萊絲想起了以前念書時,棒球校隊裡那些打捕手位置的孩子——一個個全是塌鼻子缺門牙的大塊頭。她向大衛提出了她的顧慮。
她趕緊抽出扳手,故意把它在破布堆和清潔劑的瓶瓶罐罐間敲得鏗鏗鏘鏘的,好把老鼠嚇跑——她知道這樣實在有些可笑,但是她就是身不由己,因為,嘿,所以這才叫做恐懼症啊。她痛恨把手伸進又低又暗的地方;蘿絲瑪莉以前怕電梯怕得要死;她父親有懼高症;大衛每次走進地窖就會冒出一身冷汗。
她在水管接頭下方放了一個水桶,準備用來接沒有流光的水。她躺在地上,手往上伸,先用扳手鬆開栓塞,然後才用手去轉;一轉開,水便嘩啦啦地流進塑膠水桶裡。她突然有點兒擔心水桶會不會太小,還好,才一會兒,嘩嘩水流便只剩下水滴了;她看著一團糾結的頭髮和幾顆玉米粒跟著最後的一點水流進了水桶。下一步是要拆掉最靠櫃子裡面的一顆螺帽。弄了半天,卻怎麼也拆不下來,瑟萊絲最後只得用腳頂著櫃子底部,奮力將扳手往後拉;她使盡全身的力氣,幾乎開始懷疑最後一折兩段的不是扳手就是她自己的手腕。終於,螺帽鬆動了,不過卻還轉動不到一吋便隨著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再度卡住了。瑟萊絲調整過扳手角度,繼續與螺帽纏鬥下去:這回挪了將近兩吋,螺帽頑強依舊。
瑟萊絲看著螢幕從攝影棚切換成直昇機拍到的畫面——晃動中的雪梨街與州監公園的鳥瞰畫面。看起來像是一支入侵軍隊的警方在公園外圍成群流竄。她看到很多螞蟻般的人影黑點在公園裡頭來回穿梭,河道上還有幾艘警方的船。她還看到一整隊螞蟻似的長龍,持續地朝圍繞著露天電影院巨型銀幕的樹叢前進。
但不久,白線消失,出現新聞攝影棚的畫面,一臉匆促與困惑的女主播對著鏡頭說道:「現在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消息。本台記者法樂芮.柯拉琵正在東白金漢的州監公園外的現場,警方自今晨起已針對一名失蹤女子在此地展開大規模搜索行動。法樂芮?」
瑟萊絲搜尋過一個又一個頻道,但其他電視台似乎都還沒注意到這則新聞和*圖*書。她於是轉回高爾夫球賽,並順手把音量調大了。
此刻他們早該發現那個受傷的搶匪了。如果他已經死了(「我說不定真的殺了人了,寶貝」),記者們也應該會從警局裡的消息來源、警方的出勤記錄,甚或是從監聽警方無線電中得知這個消息。
所以現在呢,他們父子倆開開心心地出門買球具去了,好讓麥可能做他老爸的翻版。瑟萊絲一個人留在家裡,目不轉睛地守著電視——終於,在一則狗食廣告結束後,螢幕上再度出現了主播的臉孔。瑟萊絲手裡的動作一下子全停了,熨斗穩穩地停在一件棉衫上方幾吋處。
「昨晚在奧斯敦區,」主播說道,瑟萊絲的心也跟著往下沉,「一名波士頓學院二年級學生在這家頗受歡迎的酒吧外遭到兩名男子襲擊。消息來源指出受害者凱瑞.威塔克遭人以啤酒瓶毆打,傷勢嚴重,有生命危險,現在正在……」
對了,排水管。她差點忘記了。昨晚她跟大衛說她會用漂白水洗過水槽下的排水管內部,以徹底消滅一切殘留的證據。她立刻行動。她跪在廚房地板上,打開水槽下的櫃子門,用目光在那堆清潔用品和抹布間搜尋,終於看到被收放在櫃子深處的扳手。她伸長手臂,往裡面探去,試著不去想她的恐懼症,害怕把手伸進水槽下方櫥櫃的恐懼症——那是一種毫不理性的恐懼,但她就是無法不去覺得,那堆抹布底下正躲著一隻老鼠,嗅著聞著,在空氣中捕捉她的氣息,從破布堆抬起牠那醜陋的鼻子,鬍鬚上下抽……
螢幕上的女主播看來也是一臉困惑,彷彿某人用她聽不懂的語言給了她該作結語的提示似的。她匆匆說道:「本……本案一有最新發展,我們將隨時為您做插播報導。現在請繼續收看本台原時段的節目。」
接著,螢幕上突然跳出一道白線。瑟萊絲暗自立誓,要是這台電視也跟她耍起映像管破裂這套,她現在就要把它從前廊扔出去。就是現在。管它去死,她就是不想再看到它了。
幾分鐘後,整截排水管終於都讓她拆下來了,一個個零件整齊地躺在廚房地板上,在她的面前。她的頭髮和襯衫都汗濕了,但她有一種近乎征服的喜悅般的成就感,彷彿她和某種無疑地純屬男性的頑強力量打了一場肉搏戰,並且光榮地獲勝了。接著,她在破布堆裡找到一件麥可已經穿不了的舊襯衫,用手扭捲成一條可hetubook.com.com以通過水管的布棒;她就用這布棒子來回捅擦水管內部,一直到她滿意地認定水管裡除了老鏽以外再沒別的東西了,然後才找來一個小塑膠袋,將麥可的舊襯衫包進去。她帶著水管和一瓶漂白水到後陽台去消毒水管內部,讓漂白水從水管的另一頭流出來,流到一盆盆栽的乾巴巴的土壤裡。那盆植物去年夏天就死了,在後陽台放了一整個冬天,等著被他們拿去丟掉。
至少是所有她能處理的證據都在這裡了。如果大衛對她撒謊——關於那把刀、關於他是否曾在任何地方留下指紋、關於他的——罪行還是自衛?——是否曾有目擊證人——那就是她無能為力的部分了。但在她家裡的這一部分,她都已經昂然面對並解決了。他從昨晚回來後丟給她的每個問題她都一一解決掉了。她征服了每一項挑戰。她再度感到一陣飄飄然的眩暈。她感到強壯,感到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她突然清清楚楚地確定了,自己依然年輕依然強壯,絕對不是也不像一個可以讓人隨意丟棄的烤麵包機或是壞掉的吸塵器。她曾經熬過父母的亡故、熬過多年的經濟困境、熬過麥可六個月大時那場肺炎陰影的驚嚇與煎熬;顯然,這些苦難並沒有如她原本以為地削弱了她的力量,最多只是讓她有些累了倦了——但她現在終於認清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了,那些疲累倦怠甚至也將一掃而空。她清楚地體會到,自己是那種能夠挺身面對挑戰的女人;她無畏無懼,挺身迎向挑戰,來吧,儘管放馬過來吧。我可是有備而來的。來吧,我隨時奉陪。我不會坐以待斃。所以你給我小心了。
「親愛的,現在的捕手面罩堅固得像個他媽的鯊魚籠。拿它去砸卡車,我跟你保證報銷的不會是面罩。」
她那時就知道了。她感覺自己胸中彷彿有一團團爛泥滴滴答答地散落。她那時就已經知道,她大概不會看到有關任何男子在雷斯酒吧外頭遭到攻擊或是謀殺的報導了。等到他們開始報氣象並預告下節的體育新聞時,她更是完完全全地確定了。
「目前您看到的畫面是東白金漢區。警方自今天清晨起就已在現場針對一名失蹤女子展開大規模的搜索,搜索行動截至目前為止仍持續進行中。根據未經證實的消息來源,該名女子遭遺棄的汽車內有跡象顯示本案疑似謀殺。現在,薇吉尼亞,這是——不知道妳看到……」
她從地和_圖_書上撿起那只綠色的垃圾袋,反覆扭轉袋口,直到它看起來像個枯瘦如柴的老頭兒的頸子,然後抓緊了在袋口打了一個死結。她停頓了一下,突然有些詫異,垃圾袋怎麼會讓她想到老人的頸子:這念頭究竟是打哪兒來的?然後她注意到電視的畫面消失了。前一分鐘老虎.伍茲還正大步跨過果嶺,下一分鐘螢幕就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她考慮了一天,然後向大衛提出她的條件。只要麥可配備了最好的球具,她願意讓他去做捕手或是打任何一個位置;但大前提是,他只准打棒球,絕對不准加入美式足球隊。
瑟萊絲盯著廚房流理台上的電視正在播的十二點新聞。她邊看邊熨衣服,心想著自己大概可以輕易地被誤認為五〇年代的家庭主婦,趁先生拎著鐵製便當盒去上班的時候,在家裡摸東摸西地打理家務照顧小孩,待會兒還得做好晚餐,等先生下班在他手裡塞杯酒,然後菜就可以上桌了。但事情不是這樣的,真的。大衛缺點或許不少,但是講到分攤家務他倒是從不推託。撢灰塵吸地和洗碗的工作向來由他負責,而瑟萊絲則喜歡洗衣服;她喜歡疊衣服燙衣服,喜歡衣物洗好燙平後那種暖暖的香氣。
大衛自己從來就不踢美式足球,於是只是聊備一格地和她草草辯了十分鐘後就答應了。
直昇機與強風搏鬥,攝影機的鏡頭不停地搖晃。有幾分鐘瑟萊絲還看到河對岸的休穆大道以及夾道延伸而去的工業區。
或許大衛在激憤之餘高估了自己加諸在那個搶匪身上的傷害了。或許搶匪——或者是別的——在大衛離開後便自己爬到他處舔傷去了。或許她昨晚看到那團流入排水管的東西不是腦漿。可是那些血又該怎麼解釋?一個人頭流了那麼多血怎麼可能還活得下來,甚至還能自己離開現場?
直昇機鏡頭突然來了個令人頭暈目眩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將畫面調離休穆大道的工業區,轉向停在雪梨街上一輛車門大開、顯然遭到遺棄的深藍色小轎車,旁邊還有一輛警方的拖吊車正緩緩倒車接近中。
一切處理妥當後,她才把水管組裝回去,重新裝上栓塞;她發現組裝遠比拆卸容易多了。她找出昨晚拿來裝大衛衣服的塑膠垃圾袋,把裝著麥可那件破爛襯衫的袋子也丟進去,然後將塑膠水桶裡的東西用濾網濾過後再倒進馬桶;最後,她拿了張紙巾把濾網擦乾淨,再將紙巾也包進了那只垃圾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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