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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河流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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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老社區的消失 27 你愛誰

第四部 老社區的消失

27 你愛誰

安娜貝絲說道:「我告訴她們,最近她們必須對你特別特別的好。因為不管我們有多愛凱蒂,你卻愛她更多。你那麼那麼地愛她,因為你創造了她、將她帶來這世界上,因為你曾經親手擁抱小嬰兒的她入懷。而有時候,你對她的愛是那麼那麼的多,多得你的心膨脹得像顆汽球似的,幾乎都要因為那麼多的愛而爆炸了。」
「怎麼了?」
雷伊點點頭。強尼.歐謝則揮了一下手。他倆隨即轉身直接要往臥房走去。
我殺人了。我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懷迪點點頭。「錄音帶裡頭完全沒有另外一個小鬼的聲音。」
「喔,親愛的,」安娜貝絲說道,兩手攀上了他的臉頰。「親愛的,怎麼了?是凱蒂嗎?親愛的,你看起來好糟哪。」
然後西恩說道:「我接到瑟萊絲.波以爾的電話。她說大衛失蹤了。她說她過去幾天有點反應過度。她說你可能會知道大衛的下落。」
「你這個滿口謊言的王八蛋。」
但這個事實他卻無從閃躲。早在他還被關在州警隊拘留室裡的時候就已經太遲了。這個事實像一顆子彈,射進他體內,然後便牢牢地卡在他的肚腹中。於是他再沒有機會閃躲,再不能告訴自己它並不存在。無知已無可能,謊言早非可得的選擇。
雷伊瞪大眼睛看著他的哥哥。彷彿覺得他已經瘋了。
吉米搖搖頭,他的目光僵硬,眼前彷彿突然出現了一條隧道,叫他再也看不清兩旁的東西。
他轉過身去,兩手一攤,又回過頭來看著西恩。「那就逮捕我啊,如果你這麼確定的話。」
吉米瞇眼凝視著眼前的隧道。
「你看,」西恩說道,一邊從紙箱中抽出那份指紋檔案,打開後再遞到懷迪面前。「這是他們在門把上採到的最完整的一枚指紋。很小,因為它根本是小孩子的指紋。」
「安娜——」
「嘿——」「妳先說。」他說道。
強尼開始嚶嚶啜泣了起來,完完全全就像個十三歲的孩子,一個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他的孩子。
西恩聽得到懷迪濃濁的呼吸聲不斷自門後傳來。
「那媽呢?」
「他們為什麼要殺死凱蒂?理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帶了把槍在街上玩。他們看到一輛車來了,其中一人跑到路中間躺著。車子一個急轉彎,撞上街邊,熄了火,歐謝就拿著槍跑過去,說他原本只是想嚇嚇她。結果槍卻走火了。凱蒂於是用車門撞他,兩個小鬼宣稱他們被凱蒂一撞就抓狂了。後來他們又怕她去跟別人說他們有槍,於是——」
布蘭登倚著爐台勉強站著,依然不住搖晃著的身子卻看似隨時都會讓隨便一陣微風吹倒了。
吉米從外套裡層掏出一瓶一品脫裝的波旁威士忌,啜飲了一口,定睛遙望著當年他們看著大衛.波以爾讓那輛車帶走的地方。他彷彿還看得到大衛的臉,隔著後車窗玻璃怔怔地看著他們,隨著距離愈發模糊了形影。
吉米終於抬起頭來,在那一瞬間,台階上的兩人同時在彼此臉上看到了答案——西恩看到了吉米做過的事,而吉米則在西恩眼中看到這份領悟的倒影。
「吉米,」她低聲喚道。她親吻他的眼皮。「吉米,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
西恩點點頭。「兩個小鬼,事實上。十三歲的小鬼。雷伊.哈里斯的兒子,小雷伊,還有他一個叫做強尼.歐謝的朋友。他們倆半小時前把事情全都招了。」
西恩說道:「沒有其他人知道大衛可能會在哪裡。我們一定得找到他,吉米。前幾天晚上有個傢伙在雷斯酒吧的停車場被人幹掉了,而我們認為大衛可能知道一些內情。」
「什麼?」
雷伊下巴一揚,皺著眉頭,兩手飛快地比劃著。「沒錯。我可以走了吧?」
「葛拉克火力媽的超強的。我一直都想弄一把來玩玩。所以說,你打算要用它嗎?」
「瑟萊絲打過電話,」安娜貝絲說道,一個字眼像一支支飛鏢箭頭。
「你們知道什麼?」布蘭登低聲應道。
「說!」布蘭登嘶吼道。「不然我肏他媽的宰了你!」
「我……」
「你殺了他,」西恩大聲說道。「就是你,對不對?」
「但是血液檢驗——」
「聽起來很像是強尼.歐謝的聲音。」
吉米試著開口說話。他張開嘴,但他的氣管卻突然像被幾團濕棉花球堵死了似的。
西恩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直到他的身影終於在西恩老家前方一盞壞掉的路燈下沒入了黑暗之中。
吉米用手背擦過眼睛,定睛注視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妻子。
他聽到背後傳來一陣咳嗽聲,於是猛然轉過頭去。他看到強尼.歐謝站在那裡,嘴角不住地淌著血,而手裡則握著一把槍。老雷伊.哈里斯的槍。
「說啊,」布蘭登說道。「你恨誰?」
但他現在說出口了。他在看到那個面無表情的男孩拿槍對準他胸口的那一刻就已經說出口了。他在看到大衛那張因為聽到他提議改天一起去喝杯啤酒而為之一亮的臉孔時就已經說出口了——可憐的大衛,他或許從來就沒相信過,真心相信過,世上竟有人會想和他一起去喝杯啤酒。他說了,因為他在他脊髓深處感覺到一股需要,一股必須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深沉的需要,為了蘿倫,也為了他自己。
「我們不是弱者,」她說道,而吉米感到自己體內湧出了一股無比深沉、無比強烈而古老的慾望。如果他能夠在不造成她的痛苦的情況下將她吞嚥下肚,他會的。他會吞下她的五臟六腑,會一口擒住她的喉頭,感覺自己的牙齒深陷在她的皮肉裡。
這句話一出口,強尼.歐謝隨即有了反應,一如布蘭登預料的那般。他抄起地上的運動袋,轉頭就要往門外衝,但布蘭登早有準備。他一把掐住他的喉嚨,推著他用力往門上一摔。
懷迪說道:「等等。」但西恩卻已然轉動門把。他一腳踏進公寓裡,赫然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把離他胸口只有六吋遠,槍口還正對著他的手槍。
「毫無疑問就是他們幹的?」他說道。
西恩定睛望向強尼.歐謝那張鮮血淋漓的小臉,雙眼所見卻讓他嚇得幾乎要屁滾尿流。男孩臉上什麼也沒有。或許從來就是和圖書這樣。他開槍不是因為憤怒,不是因為恐懼。他開槍只是因為西恩不過是一個六呎二吋高的電玩影像,而他手中的槍不過是根搖桿。
吉米回到家的時候,安娜貝絲正坐在廚房桌邊,為他等門。他拉開另一張椅子,與安娜貝絲隔桌相望,也坐下了。她丟給他一抹若有似無的神祕的微笑。他愛極了她這種微笑;那微笑彷彿說明著,她什麼都知道、都了解,即便他這一生都不再開口了,她也依然能聽懂他心底那些不曾說出口的話。吉米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用自己的拇指摩挲著她的拇指,試著在她臉上浮映著的自己的形象中找到力量。
「老天。」吉米說道。
「我弟弟做什麼事還少得了你嗎,歐謝?不,從不!」
「你他媽的真的下手了,是不是?」西恩說道。「你殺了他。」
「沒錯。你打算用它來對付我嗎?」
「一晚上下來。」吉米說道。
「不知道?」西恩說道。「瑟萊絲說她告訴你,她認為大衛殺死了凱蒂。她似乎認為你也有同樣的結論。她說她覺得你打算採取行動。」
強尼迅速地往左邊瞥了一眼。「嗯。」
「嘿——」
「我太太?」吉米根本沒跟她提過自己打算去哪裡。老天,這女人果然不簡單。
「布蘭登。」
我希望不是你,大衛。我真的希望。
布蘭登對準他的臉,一拳打下去,他的鼻骨應聲斷裂。然後又是一拳。強尼終於讓第二拳掃倒在地上,他的身子蜷曲成一團,不住地咳血。布蘭登冷冷地丟下一句:「我還會回來。我還會回來跟你把帳算清楚,我肏他媽的可能會把你活活打死,我肏他媽就打算這麼做。」
「為了把一切都歸罪在妳身上。」
強尼下定決心了。西恩看得出來,男孩黑暗的腦袋裡彷彿有一盞燈突然熄掉了。強烈的恐懼霎時席捲過他的全身。他知道男孩無論如何已經決定要扣下板機了,那怕為的只是想聽到子彈出膛的聲響。
而蘿倫說道:「你怎麼知道她是你的女兒?」
娜汀與莎拉還沒有睡。吉米聽到監聽器裡不斷傳來她倆的耳語與咯咯的輕笑聲;他心頭一震,無法相信自己竟然一邊想像著小女兒的模樣,一邊卻又想起了自己犯下的罪行。
雷伊點點頭,開始有些不知所措。
吉米感覺眼前一片模糊。他說道:「不。」
「強尼,聽我說,把槍口指向地上。」
「死不是件小事,強尼。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你懂嗎?」
她接了電話。西恩說道:「是我,西恩。」
懷迪說道:「老太太派爾說她聽到兩個小孩子在街上玩,之後不久凱蒂.馬可斯就撞車了。拿著曲棍球棒在街上追著玩,她是這麼說的。」
吉米應聲轉過頭去,正好看到西恩下了車。他手裡也拿著一罐啤酒。他對著吉米手中的威士忌酒瓶彎了彎嘴角,說道:「你的藉口又是什麼?」
當她終於鬆開時,吉米卻依然感覺得到她的臉頰,暖暖地印在他的胸膛上,像一個永恆的印記。她翻下身去,坐在他膝前的地板上,仰頭注視著他。她偏著頭,聆聽著監聽器裡傳來的微弱酣聲。
強尼.歐謝說道:「他肏他媽的扁我。兩下。我的鼻子被他打斷了。」
他倆中間的桌面上放著一個嬰兒監聽器。上個月娜汀喉嚨嚴重發炎的時候,他們就從餐廳櫃子裡把這套塵封多年的監聽器搬了出來,用來監聽娜汀睡著後喉底不住發出的呼嚕嚕的聲響。吉米曾徹夜守在監聽器旁,想像他的寶貝就要溺死了:他繃緊全身神經,一等機器彼端傳來一陣稍微劇烈些的咳嗽聲,他即刻要從床上跳起來,穿著這一身T恤與四角內褲直接抱著娜汀衝進急診室裡。娜汀後來倒是復原得很快,但安娜貝絲並沒有隨即將監聽器收回盒子裡。她常常趁夜裡打開它,靜靜地聆聽著小姊妹倆輕柔的酣聲。
他比道:「我做了什麼事嗎?」
「我上一次看到大衛,」他說道,「是昨晚在我家裡。」他推開西恩,逕自過了街,站在加農街上。「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大衛。」
西恩詛咒道:「肏他媽的屄。」然後對著懷迪眨了眨幾乎讓汗水蒙蔽了的眼睛。
「我看過一部電影,就一個死條子在屋頂上追一個黑人有沒有?那黑鬼有夠超媽酷,死條子就那樣讓他推下樓去了。條子跟條死豬一樣,啊啊啊一路鬼叫,摔得腦漿噴了一地。黑鬼酷的咧,管那肏他媽死條子有老婆有小孩。肏!那黑鬼夠酷!」
雷伊比了一個簡短的手勢。「誰也不恨。」
她將吉米的襯衫推落肩頭,而吉米卻彷彿看到了十多年前那晚在州監大溝旁的那個安娜貝絲的臉。她曾經問他他的血液裡是否流竄著犯罪的因子,而吉米當場選擇了否認,因為他以為那才是她想要聽到的答案。直到此刻,十二年半後的此刻,他才終於了解到,她那晚想要從他嘴裡聽到的只是實話。她只想聽到他心底的實話。而無論他的答案是什麼,她總是會設法接受的。她無論如何都會支持他。她會按照那樣的答案為他倆打造出那樣的生活。
她的掌根緊貼著他兩邊的太陽穴,十指插入他的髮間,再牢牢地攫住他的顱骨。她低下頭來,用雙唇蓋上了他的嘴。她探舌在他嘴內急急地搜索著,搜索著他痛苦的根源,企圖將它吸出他的體外;如果有必要的話,她的舌頭甚至可以化成小刀,為他割去蓄積一切苦痛的毒瘤。
「你知道今晚送她倆上床睡覺的時候,我是怎麼跟她們說的嗎?」
「但我沒有打電話給你。我沒有阻止你。」
他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這張空洞的小臉上。他說道:「你看到你左邊那傢伙了沒,強尼?那個站在門外的條子?」
他將空啤酒罐往路邊一丟,開始朝車子走去。他掏出行動電話,按下蘿倫的號碼。
「說話,」布蘭登說道。「我知道你會說話。說啊,你這個天殺的怪胎,你說話啊,雷伊,不然我發誓我肏他媽的宰了你。說!」布蘭登嘶吼道,一掌又一掌地摔向雷伊的兩頰。「說!說她的名字!說啊:說『凱蒂』,雷伊。說『凱蒂』!」
安娜貝絲下巴一揚,目光迥和圖書迥地看著他,彷彿他早該知道答案的。她起身站定在他跟前,昂然注視著他,然後她踢掉了腳上的鞋子。她解開自己牛仔褲的拉鍊,將褲子褪至大腿處,然後彎腰一推。她兩腳依序從地上那堆牛仔布料中踩了出來,同時動手解開她的襯衫與胸罩。她一把將吉米從椅子上拉起來。她拉著他,緊緊貼住自己赤|裸的身體,然後她踮腳親吻他潮濕的臉頰。
西恩唰一聲也站了起來,直視著吉米的臉。「他是我們的朋友,吉米。記得嗎?」
「你會找到個屁,」吉米說道。「謝謝你逮到殺死我女兒的凶手,西恩。真的。但如果你當初動作再快一點的話呢……欸,誰知道呢?」吉米聳聳肩,轉過頭,開始沿著加農街走去。
「於是他們就一定要痛揍她一頓嗎?」吉米說完又灌下一大口酒。
雷伊勉強撐起一雙腿,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的球鞋才剛踩上散了一地的碗盤碎片時,布蘭登便回到了廚房裡,一巴掌甩得他跌跌撞撞地衝向水槽,動彈不得地趴在哪裡。布蘭登大步往前一跨,一把揪住雷伊的襯衫,硬把他扯了起來:雷伊嘴角淌著血,豆大的淚珠不斷自盛滿恨意的眼底滾了出來。他狠狠地直視著布蘭登的臉。布蘭登兩手一推,將雷伊推倒在地,然後他整個人也跟著撲上去,他扯開雷伊的兩條手臂,各用自己一邊的膝頭壓制在地上。
吉米的聲音粗嘎而破碎:「為什麼不?」
「待會兒不要忘了去和女孩兒們說聲晚安。」
他們就這樣動也不動地坐著,任由時間緩緩流逝。監聽器裡的耳語聲漸褪去,繼之以同樣甜蜜輕柔的酣聲。
「自言自語啊?」
「才沒有,我才沒有要開槍咧,」強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抗議道。「我只是想嚇嚇你們而已。」
「沒事的,」他說道。「真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吸進了一大口警車內特有的那種陳年汗臭。「我想看看妳。我想看看我的女兒。」
他將一切都告訴她了。他告訴她雷伊.哈里斯,告訴她那份在他十一歲那年便已在他心底生了根的悲傷;他告訴她愛凱蒂是他這無謂的一生中唯一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那個五歲的凱蒂——那個需要他,同時卻又無法信任他的陌生的女兒——她是他一生中面對過最叫他恐懼、卻又從不曾轉身逃避的責任。他告訴他的妻子,愛凱蒂、保護凱蒂是他生命的核心,失去了她,他便也無以為繼了。
她起身,繞到桌子這一邊來,眼底盛滿熊熊的焦慮與愛意。她跨坐在吉米大腿上,用兩手緊緊地捧住他的臉,強迫他看著她。
我殺人了。我錯殺了人了。
吉米看到大衛跪坐在地上,低頭用手摸索著吉米在他下腹劃出的那一道長而深的峽谷。他聽見他的聲音:看著我,吉米。看著我。
他抓住雷伊兩鬢的頭髮,往上一扯,死命地一陣搖晃,強逼他回過神來;然後布蘭登便停止了動作,只是牢牢地捧著雷伊的頭,定定地望進那一雙灰色的瞳孔底層。他在那裡看到了這麼多的愛與這麼多的恨,這麼多他無以負載的愛與恨。布蘭登只想將弟弟的頭扭下來,拋出窗外。
他的嗓音已經完全變了調了。他聽到自己口中源源吐出這個全然陌生的聲音,不禁懷疑安娜貝絲是否也覺得自己眼前正坐著一個陌生人,一個拷貝的吉米,一個正漸漸沒入大氣中的吉米。
強尼說道:「你他媽笑屁啊?來啊,你他媽葛拉克掏出來啊!跟我對幹一場看看嘛!」他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單手平舉,槍口這會兒離西恩的胸部只剩不到一吋的距離了。
雷伊歪著頭,彷彿已經在空氣中嗅到些什麼,某種他並不特別喜歡的氣味。他瞄了椅子一眼,然後將目光移到布蘭登臉上。
她的臉上沒有淚,沒有一絲恐慌;她只是動也不動,彷彿是畫架前的模特兒。她的下巴微揚,眼神清明卻深不可測。
「我不要他被逮捕。我肏他媽要他死。」
「慢慢來,吉米。先喘口氣再說。」
「待會兒,吉米?」
「你過來一下,雷伊。」
「那你就坐下啊。」
「我們知道了。」西恩說道。
布蘭登到自己與雷伊的房裡巡過一遭,但雷伊也出門去了。他踱回廚房裡,從桌邊拖出一張椅子,再搬到食物儲藏櫃的前方。他站到椅子上,缺了一顆螺釘的椅腳隨而應聲往左邊微微下陷。他仰頭看著天花板,目光一下便鎖定了那塊灰塵上還隱約印有指印污痕的角落。他眼前的空氣中飄浮著無數微小的黑色斑點與游絲。他用右手手掌輕輕地推了一下那塊天花板,將它稍微抬高了些。他放下手,在褲子上隨意抹了幾下,然後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他掄起拳頭,而強尼厲聲尖叫道:「不,布蘭登,不要!」
他再度開口了。「說,」但這回他的嗓音卻已支離破碎得難以辨認。「說。」
吉米隱約知道——他一直都隱約知道瑟萊絲有一些什麼,她有時看他的眼神——但他什麼也沒說。
在布蘭登意識到自己已經出手之前,他整個人就撲了過去,一把揪住雷伊的頭髮,扯得他幾乎兩腳都離了地。然後,他手臂猛地往後一抽,彷彿他正在對付的是一部老舊的割草機那冥頑不靈的電線似地。之後,他突然手一鬆,而雷伊則順勢往廚房桌上飛撲而去。他整個人先是撞上牆壁,然後又給彈了開來,而反彈力道之猛烈,當他終於跌坐下來的時候,整張桌子也跟著一起翻倒在地上了。
「我們永遠也不會是弱者。」她跳上餐桌,兩腿垂在桌邊,隨意地晃盪著。
布蘭登說道:「你恨誰,雷伊?」
「有傢伙被幹掉了?」吉米設法在他的氣管再度封鎖起來之前勉強擠出了幾個字。
「毫無疑問。」西恩說道。
雷伊看了強尼一眼。
「嘿,雷伊,」強尼叫喚道。「看我把這死條子殺了個措手不及。酷吧?我咧!快看!」
「——他會為所愛的人做一切事情。無論什麼事。所有人都會犯錯。所有人。偉大的人會試著把事情做好做對。這才是真正的重點。這才是真正偉大的愛。這也是為什麼爹地是一個偉大的人。」
「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我的女兒,」他說道。「我不需要檢驗報告來告訴我這個事實。妳願意回家嗎,蘿倫?妳願意嗎?」
西恩說道:「嘿,好小子,殺我個措手不及啊?這下你贏定啦。」
吉米再度起身,一手扶著欄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媽的。」布蘭登說道,然後將那塊天花板往旁邊一推,探手進去在黑暗的夾層中摸索了一陣;他摸到灰塵,幾片碎木塊,再來就是更多的灰塵。沒有槍。他又繼續摸索了整整一分鐘,雖然他早已明白槍已經不在那裡了。他父親的槍不在它原本應該在的地方。它離開了塵封多年的地方,並且殺死了凱蒂。
「我做了這些事,安娜,通通是我親手做的。而我無力回天。我認為我該要為此付出代價。我該去坐牢。我該向條子招了大衛的死,我該回到牢裡,那裡才是我歸屬的地方。不,親愛的,這就是事實。我不屬於外頭的世界。我不值得任何人的信任。」
「不要——」
雷伊聳聳肩。
「所以說,我是你唯一愛的人?」
「所有人,」她說道。「除了我們之外的所有人。」
「求求妳。」吉米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一塊花崗巨石擠壓得潰不成形了。「不要再說了。」
「她就是我的女兒。」
這個醜陋的事實像團焰火,在他體內熊熊地燃燒著,啃噬著他。
「告訴我。告訴我是什麼事。」
「待會兒怎樣?」吉米感覺自己像喝醉了。
「我才不在乎咧,」強尼說道,但西恩看得出來自己剛剛那句話已經奏效了。男孩的眼神開始有些飄忽,有些閃爍不定。
吉米仰頭連灌下幾口酒。「逮到人了。」
雷伊停住腳步,轉過身來,而強尼.歐謝則將手裡的運動袋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定在哈里斯太太的床上。雷伊穿過短短的走道,往廚房走去;他兩手一攤,蹙眉看著他的哥哥,彷彿在問著,「又怎麼了?」
「這小子剛剛已經要開槍了。」西恩說道。他感覺自己全身的衣服,甚至包括他的襪子,都讓汗水浸得濕透了。
「你太太說你可能會在這裡。」
「沒錯,」西恩說道,聲音中透露著一絲寒意。「一個有三次前科的戀童癖人渣。隊上目前的推論是,那人渣他媽的老毛病又犯了,這回卻讓人逮個正著,當場讓他買了單。總之,」西恩說道,「我們想找大衛來談談這件事。你知道他人在哪裡嗎,吉米?」
「嘿,雷伊。」布蘭登說道。兩個男孩剛剛推開門走了進來。
西恩掃視過眼前這兩個男孩:一個坐在椅子上抽抽噎噎的,另一個則一語不發站在那裡,挑釁的目光說明了他希望這夥人能趕快滾出去,他好回到他的房間裡去打他的毀滅戰士電玩。西恩幾乎能夠確定,一旦他們找來手語翻譯師和社工員到場協助問話,這兩個男孩大概也只會說他們那麼做只是因為「因為」。因為他們手裡剛好有槍。因為他們剛好也在那條街上。也許因為雷伊從來就不喜歡凱蒂。因為這主意聽來滿酷的。因為他們之前從沒殺過人。因為如果你的手指都已經放在扳機上了卻又沒機會扣下去的話,之後你的手指可能會癢上好幾個星期。
「我還告訴她們,爹地對她們的愛也有這麼多。我告訴她們爹地有四顆心,每一顆心也都像裝滿了愛的汽球,裝得好滿好滿,滿得有時候爹地幾乎都要心痛起來了。而爹地對她們的愛,也表示她們永遠都不需要擔心害怕了。娜汀問我:『永遠都不?』」
吉米感覺彷彿有把刀從他一邊耳朵狠狠地刺進了他腦袋裡。一把滾燙的刀,將他的腦殼一切兩半。
有那麼一瞬間,西恩腦海裡浮現了蘿倫的臉,一手枕在臉頰與枕頭之間,偏著頭溫柔地注視著他。他看到他那個未曾謀面的女兒,還聞到了暖暖的嬰兒奶香;然後他才猛然想起來,還沒能親眼見過她們母女倆一面,就這樣掛了,會是一件多麼幹的事。
「子彈八成會從你腋窩那邊射進去,然後卡在你的脊椎裡。這下你不但死不了,還會落得全身癱瘓的下場。你會變成像吉米基金會的公益廣告裡頭那些小孩子一樣。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吧?坐在輪椅上,全身動彈不得,一顆頭歪嘴斜眼地掛在那裡。你會變成眾人取笑的對象,強尼。到時候,你連喝口水都要人拿杯子捧在你嘴邊,拿吸管餵你。」
「告訴我。求求你,吉米。告訴我。」
「我什麼也沒做啊。」
「我……欸,西恩,我也對不起你。我不是有意要——」
西恩兩眼鎖定了強尼的臉,雖然他的目光彷彿像受到磁鐵吸引般,直要往他手上的槍飄去:他想看清楚扳機的位置,想看清楚男孩手指的動向。西恩心裡不住地想著,我不想死,我尤其不想讓一個小孩子開槍射死。世上還有比這更可悲的死法嗎?他感覺得到布蘭登,動也不動地站在他左手邊十呎之遙處,心裡大約也在盤算著同樣的事。
西恩與懷迪在樓梯間就已經聽到樓上傳來的騷動了——怒吼聲以及無疑的肉搏聲。當門內傳來那句「不然我肏他媽的宰了你!」時,西恩一手按在他腰間的葛拉克手槍上,另一手則本能地往門把探去。
西恩點點頭。「我也是。差點吃了顆子彈。」
懷迪說道:「雷伊,你看起來像剛讓人從卡車上推下來哪。」
「還不行,」布蘭登說道。「你坐下。」
「我當然懂,」男孩說道。「我肏他媽的當然知道。你打算用它嗎?」男孩一臉狼狽,暗紅色的鮮血不斷自他的鼻孔裡冒出來,沿著下巴滴落在地板上。
雷伊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然後再度抬頭直視著布蘭登。他舉起手臂,指著他的哥哥。
「你認得出來報案錄音帶裡頭那小鬼的聲音嗎?」
布蘭登點點頭。「好。那你愛誰?」
「他也不希望開槍射你。他真的不想。」
「我殺了他,然後把他的屍體沉入了神祕河底。而現在我卻https://www.hetubook.com.com發現,彷彿我手上沾染的罪孽還不夠深重似的,原來我錯殺了無辜。
「死就死,有什麼好怕的,」
「等一下!不要扣扳機!」
「你接下來也打算每個月寄五百塊錢給瑟萊絲嗎,吉米?」
他將天花板推回原位,拿來掃帚畚箕將掉落在地板上的灰塵清理乾淨,最後又將椅子搬回廚房桌邊。他不急不徐地計算著自己每一個動作。他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做。他必須保持完全的冷靜。他打開冰箱,給自己倒了杯柳橙汁。他將柳橙汁放在小餐桌上,然後坐在那張少了顆螺釘的椅子上;他調整過椅子的方向與自己的坐姿,好讓自己恰好面對著長型公寓位於正中的大門。他舉起杯子,啜飲了一小口柳橙汁,靜靜地等待著雷伊歸來。
西恩說道:「嘿,強尼,咱們不要把場面搞——」
「他們,」她說道,「是弱者。」
安娜貝絲兩手攀上他的胸前,開始為他解開襯衫的鈕釦;吉米注視著她手指靈巧的動作,身子卻動彈不得。她將襯衫推落他的肩頭,然後蹲下身去,傾著頭,用一邊的耳朵緊貼在他的胸前。
在眼前這條寂靜的街道的某個角落裡,有一台發電機正在那裡嗡嗡作響。
「諾拉。」她說道。
「噓,」她低聲說道。「我想聽聽你的心跳。」
有些事情是你怎麼也不想知道答案的。布蘭登懂事後就從來不希望在路上巧遇他的父親,因為他不想從他眼中看到,拋家棄子對他來說竟是一件這麼容易的事。又比如他從來也不曾跟凱蒂問過她以前男朋友的事,甚至連巴比.奧唐諾也不例外。因為他不願想像她趴在其他男人的身上,以親吻他時同樣的溫柔去親吻別的男人。
「你殺了他們兩個——雷伊.哈里斯和大衛.波以爾。老天,吉米,我找來這裡的一路上心裡一直在想著,我想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有這個念頭。但現在我卻在你臉上看到了答案。你這個肏他媽的喪心病狂的王八蛋。你殺了他。你殺了大衛。你殺了大衛.波以爾,我們的朋友,吉米。」
雷伊看著那張椅子,因憤怒而脹紅了臉。他再度揚起下巴,斜睨著布蘭登。他對著他舉起一隻手,緩緩地比出中指,然後轉身離去。
強尼.歐謝朝著西恩的腰間挪挪下巴。「那把槍。那是把葛拉克手槍,對不對?」
吉米看著西恩的眼睛,懷疑他是否真要一拳揮過來了。
西恩說道:「用什麼?」
布蘭登身子往前一傾,兩手撐在膝蓋上。「你愛誰?」
吉米搖搖頭。
吉米只想逃。此刻的他負擔不起她的愛。他只想消失在她溫暖的掌間,找一個黑暗的洞穴一個人躲起來;他只想找到一個沒有愛、沒有光的地方,一個人靜靜地將一切悲慟、懊悔與對自己的憎恨,緩緩化作聲聲嗚咽,拋向無盡的黑暗。
吉米懷裡揣著一瓶酒,往加農街走去。加農街底有一個退休老人公寓社區,一整區六〇年代風格的兩層樓石灰石與花崗石建築,從加農街底一直延伸到連接的海勒巷。吉米坐在公寓前方的白色石階上,將整條加農街盡收眼底。他聽說這地方不久也要改建了倒是。尖頂區的房地產現在已經成了搶手貨,他聽說公寓主人已經決定將整塊地賣給某家建築公司,要將這裡改建成以年輕夫妻為主要銷售目標的小坪數公寓。尖頂區已經消失了,其實。它以前一直是平頂區的勢利眼姊妹,如今卻根本已經不像同一家族的人了。照這樣下去,很快地,這些新來的雅痞居民就會提議改名,斬草除根地改寫了整個白金漢區的地圖。
電話彼端依然只有沉默。
「一下就好了,雷伊。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吉米注視著自己的妻子,自褪在地上的衣料堆中一腳踩了出來。他知道這將只是暫時的解脫,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妻子的血肉與力量中,暫時躲掉了隨著大衛的死而來的痛苦。但這已經足以讓他度過今晚。也許明天,也許再過幾天,那痛苦會再度找上他。但他至少過得了今晚了。至少。而所有的復原過程不都是這樣開始的嗎?一次一小步?
「諾拉。」他說道,兩個字卡在他的喉頭,還未出口就已經淚濕了一片。
「你不愛媽?」
他明白了,面對她這樣強烈忠誠的愛,他終於明白了。他必須告訴她,否則他便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因此得救,但他千真萬確地知道,如果他此刻再不對她坦承一切的話,他下一秒定就要死去了。
吉米挪了挪身子,西恩順勢在他身旁坐下了。「你怎麼知道要來這裡找我?」
西恩對這一幕並不陌生。剛進州警隊的時候,有一次,他曾被派去一個銀行搶案現場維持秩序。搶匪挾持人質,和包圍在銀行外的重重警力對峙了足足有兩小時之久。在那兩小時期間,搶匪的態度卻漸趨強硬,愈發感受到自己手中那把槍的威力,那種隨之而來的權力與操控感;西恩從監視器的畫面中眼睜睜地看著那傢伙揮槍叫囂,態度愈發猖獗狂妄。這場對峙剛開始的時候,搶匪一度看來也像是讓眼前這般失控的場面嚇壞了,但他隨即克服恐懼,愛上了那種一槍在握的感覺。
他微微舉起酒瓶,遙敬凱蒂。爹地幫妳報仇了,親愛的。爹地幫妳報仇了。
雷伊再度瞪大了眼睛。
「兩人?」吉米說道。「凶手有兩個人?」
於是他告訴她了。
他現在知道他始終不願說出口的那句話,也是她必須聽到的那句話了。他已經逃避了一年多了。什麼都可以,他一直這麼告訴自己,我什麼都願意說,除了那句話之外。
「你愛我?」
吉米再度聽到監聽器裡傳來的耳語聲,輕輕柔柔、窸窸窣窣的,像風聲。
「她想知道你人在哪裡。她告訴我,她把自己對大衛的懷疑全都告訴你了。」
「可是如果你對我開了槍,那麼他也就別無選擇了。」
「這要你自己來告訴我。」布蘭登說道。
西恩聽到自己口中溢出一聲驚呼,目光往下一掉,眼睜睜看著強尼手中的槍彷彿像給架在一個三腳架上似地轉了九十度,自他的胸口移開了。在他自己意會過來之前,他的手就已經往前攀去和*圖*書,一把截住那管移動中的手槍,而就在同一刻,懷迪也奪門而入,手中的葛拉克瞄準了男孩的胸口。男孩倒抽了一口氣——口氣中帶著濃濃的失望意味,彷彿他剛剛打開他的聖誕禮物,卻赫然發現裡頭只有一隻髒兮兮的臭襪子——西恩趁機用另一手對準男孩額頭往牆上猛力一推,順勢奪下了他手中的槍。
西恩頭一轉,看到布蘭登就站在他左邊的廚房門口,兩手垂放在身側,僵住了。他剛剛衝進來的時候,西恩了解到強尼.歐謝正打算要射殺布蘭登。他聽得到布蘭登的呼吸聲,微弱而緩慢。
「手裡拿著曲棍球棍的是小雷伊.哈里斯。他拒絕回答任何問題。他是個啞巴,這你知道吧?他就那樣坐在那裡。歐謝說他們打她是因為她一直跑,他說他們被她氣到了。」他聳聳肩,彷彿這樣無謂至極的糟蹋生命的理由連他聽了都會感到驚訝。「兩個小王八蛋,」他說道。「因為害怕會被禁足還是什麼的,於是就殺了她。」
「所以,」他告訴他的妻子,感覺小廚房的四壁正朝著他倆節節逼近。「我殺了大衛。
布蘭登回到家裡的時候,他母親已經出門玩賓果去了。她留了張字條給他:「冰箱有雞肉。很高興你沒事了。以後不要再搞這種花招了。」
而蘿倫終於開口了。「為什麼對不起?」
「你愛我?」布蘭登說道,他甚至不曾低頭看過他跌坐在地上的弟弟一眼。「你愛我,所以你他媽的殺了我的女朋友?是這樣的嗎,雷伊?是嗎?」
西恩將他的身子壓在牆上,再把他兩條手臂往後一扳。他看到布蘭登終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嘴唇與臂膀都不住地顫抖著,而雷伊.哈里斯則站在他的身後,在那個彷彿剛剛遭到颶風襲擊的小廚房裡。
她的手滑過他的胸膛,再往他的背後攀去。她的臉頰微微施壓,愈發緊貼在他的胸前。她閉上眼睛,嘴角緩緩泛開一抹微笑。
「她這麼告訴我,吉米,而我當下心裡想的卻是什麼樣的妻子竟然會這樣說自己的丈夫?一個人究竟要沒種到什麼地步才會把這些話放在心裡,留在背地裡跟別人搬弄?還有,她為什麼要告訴你?她為什麼偏偏挑上你?」
強尼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吉米站了起來。他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吸氣,然而他的雙腳卻背叛了他。他跌坐回台階上。西恩拍拍他的肘子。
「強尼。」
「我知道你不怕死。問題是,你知道嗎?他不會對著你的頭開槍。我們不殺小孩子的。他如果從他現在站的位置開槍,你知道他會射中你哪裡嗎?」
她堅決地搖了一下頭,用目光緊緊鎖住了他。「我告訴娜汀,『沒錯。永遠都不。』因為爹地是一個國王,不是王子。而國王永遠都知道什麼是該做、什麼是必須做的事——不管那件事情有多麼多麼的困難。爹地是國王,所以他會——」
「因為他肏他媽的根本不會說話。」西恩說道。
「嗯……」
你殺了大衛,西恩心想。你真的下手了,你這個冷血的禽獸。可恨的是我太清楚你有多聰明了。你不會留下任何證據的。這不是你的天性,你做事向來不放過任何細節,吉米。你這個天殺的王八蛋。
「為什麼?」
懷迪又往前踏了一步,一手搭上西恩的肩膀。「你還好吧?」
他說道:「對不起。」
布蘭登用腳從桌底勾出一張椅子,然後朝椅子挪挪下巴。
「誰扁你?」
西恩掏出手銬,將強尼.歐謝兩手銬在一起,然後拎著他的襯衫把他揪進廚房裡,再往張椅子上一推。
安娜貝絲兩手攫住了他的腿臀,指甲深深地陷進了他脊椎兩側的皮肉裡。
我殺了大衛.波以爾。
安娜貝絲冷冷地笑了,彷彿她已經在他臉上看到了答案。「我其實可以打行動電話給你的。我大可以這麼做。她一告訴我她跟你說了什麼,我立刻就想起了你和威爾一起出門時的神情。我猜得到你們的計畫,吉米。我並不蠢。」
「那是你女兒的名字,西恩。」
雷伊看著他的哥哥。
「我不想坐下。」
「你他媽打爛了我的鼻子!」強尼吼道,接著又一個轉身,將槍口對準了布蘭登。
他說道:「我只是——」
西恩微笑道:「沒這回事,強尼。」
火團向下延燒,沉澱在他的肚腹裡。炙人的火星與煙灰流竄過他全身的血管。
「葛拉克,沒錯。」
「你們知道什麼?」布蘭登重複道,嗓音卻已然沙啞不堪。西恩聳聳肩。他希望他能給布蘭登一個答案。但他看著眼前這兩個男孩,腦中卻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只是一片沉默的空白。
雷伊比道:「不愛也不恨。」
「我會找到證據的,」西恩說道。「你知道我會的。」
「她說她聽到凱蒂說『嗨』。也許那根本不是凱蒂。也許那根本是小男孩的聲音。還有,我們當然找不到凶手的腳印。那兩個小鬼能有多重——一百磅頂多?」
她從來也不。
雷伊的目光漸漸渙散開來,他的眼底漸漸癱成一片模糊的空白。他斷斷續續地咳著血,和著血的唾液不斷灑落在自己的臉上。
布蘭登還知道所謂事實是什麼樣的一回事。在大部分的情況裡,那只是一個決定——你要不就挺身面對,要不就掩耳遮眼,繼續活在無知或是謊言的慰藉中。人們常常低估了無知與謊言的力量。布蘭登認識的人中,絕大多數都得倚賴一點點無知與謊言的佐味,才得以勉強將日子吞嚥下肚。
吉米嗤之以鼻。「我們的朋友。是啊,是這樣沒錯,尖頂男孩,他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你以前成天跟他混在一起嘛,對不對?」
「為什麼不想?」
「肏|你媽,」懷迪說道,然後把臉湊到男孩面前。「你的眼淚只有你親愛的媽咪會在乎而已,你這沒種的娘娘腔。聽懂了沒?還哭?你就省省吧。」
「現在?」
「他們是誰?」
「嗯。我們逮到殺死你女兒的凶手了。兩人都已經招了。」
雷伊搖搖頭。
「如果你要的話,我們可以逮捕他。」
「嗯。吉米,我們逮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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