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因此，他向負責報名的侍衛官瞪了一眼，向廕昌說道：
齊燮元除了出錢以外，還很出力，衷心希望曹錕能夠如願以償。從表面看，他的江蘇督軍由代理而真除，出於吳佩孚的力保，直系「辦大事」，自當盡心協力；其實另有深意。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天，曹錕回到延慶樓中休息。
「你不會臨時請一個人來照料？」吳少霖說：
既然「庶法舉措，一一皆有遵循」，那就談不到「自囿於方書」，更談不到「以國為試驗」。歸根結蒂來說：心目中根本沒有「國之大法」在。
馮國璋雖然予人印象不佳，但到底是天津武備學堂的高材生，不比曹錕出身行伍，言語粗鄙無文；加以他的那尊範，像個土財主，看來看去，總令人有「望之不似人君」之感。
他們如果是在城內任何一家飯店住宿，花君老二可以裝作出條子無意撞見，真贓實犯，無法遁形、如果是在西山「八大處」，花君老二出條子總不能出到那裡去，豈非坐失機會？
曹錕手下沒有饒漢祥這樣的人物，所以這篇宣言，至少詞藻上欠點工夫，一開頭就說：「錕軍人，於議治初無經驗，今依全國人民付託之重，出而謀一國之福利，深思熟計，不勝警惕，所私幸者國家之成立，以法治為根基，總統之職務，以守法為要義，歷任總統皆系一時之彥、只以國家根本大法未立，無所依據，未竟厥施。錕就任之時，適值大法告成之際，此後庶法舉措，一一皆有遵循，私心寵幸，遭遇有過於前人也。」
「請蓮公先告訴我，是怎麼樣的冒天下之大不韙？我弄明白了，好跟曹三爺去談。」
「只有一個法子，避開他們的耳目，悄悄兒溜走。」
「是。」高凌霨面無表情地回答。
聽得這話，邊守靖放了一半心；至於吳景濂的期待，他知道未可樂觀，因為曹錕要靠吳佩孚撐腰，而這個秀才出身的「儒將」，卻不免有些「酸腐」之氣，對吳景濂一向鄙視，決不會同意他來組閣，但此時不宜實說，且先給他一顆定心丸吃，好歹先把曹錕「扶登大寶」之後，再作道理。
這當然是指有關大選的消息：「消息很多，不過都是馬路新聞。」吳少霖問道：
民國以來的大總統，在正式外交場合，毫無例外的都著燕尾服。
「那就請個熟手。」吳少霖取出皮夾子掏了一疊十元的鈔票，約是七、八十元，往櫃上一放：
「這件事，我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把他辦成功。不過，我辦成了怎麼說？」
那知，最後一段，大相矛盾；他說：「當此國事未寧，民生正困，財政竭蹶，軍事未戢之時，瞻顧前途，誠不敢謂有必達之能力；然不畏難題，出於素性，所以報答我父老昆季者，惟此至誠而已。逐年以來，政治潮流，日新月異，譬之醫者，不顧泥古，自囿於方書，不敢鶩新，以國為試驗。語云：為政不在多言，顧力行如何耳！謹以服膺，施諸有政。」
「大總統，」高凌霨顧左右而言他地問，「寶眷那一天進京？」
「請蓮公吩咐。」
「是要跟誰商量呢？」
曹錕是個大老粗，但有人會教他，「你是民意代表的領袖；我雖承大家抬舉，不過，」他說。
其中，最負盛名的是黎元洪的祕書長饒漢祥。他為黎元洪所擬的通電，動輒千數百言，婆婆媽媽，垂涕而道。有人說是「王大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但也有人認為至性感人；三家村的學究，常常在垂陽影裡，戴上銅腳老花眼鏡，捧著一份報紙，搖頭晃腦在念古文，不問可知念的是饒漢祥的精心傑作。
尤其是邊守靖，一本賄選的總帳在他手裡，支出總數，已超過一千三百萬，各省督軍，省長所報效，以及靳雲鵬侵吞參戰經費，吐出來的一部分，總計還不到三分之一；由曹銳那裡領來的款子，不下九百萬之多，如果「八百羅漢」到不足額而選不成大總統。一千三百萬大洋將付之東流，連個響聲都聽不見。
「不錯，不錯。」
閻錫山更是根深蒂固的「山西王」，他從辛亥革命、山西獨立開始，便採取閉關自守的宗旨，山西與鄰近各省，書雖同文，車不同軌；山西的鐵路採用較標準軌道小一號的「開普軌」，與他省不能通車。報效曹錕大洋五十萬，無非賣個情面；大選結果，他不必關心，反正誰來當政，都動不了他的山西督軍。
「我想到投票那天。」廖衡又說：
袁世凱雖然身敗名裂，但畢竟一生多彩多姿；籠絡人的手段，出於天才。他的魅力，如一塊強力的磁鐵。在外交使節團中，普遍地對他具有強者的印象。
「一塊兒住怎麼樣？分開來住又怎麼樣？」
「如果議員到不了規定的數目，怎麼辦？」
「看到了。」朱溥恩說：
依次敬酒後，曹錕的嬖人李彥青，在後面輕輕拉了拉他衣服，這是一個暗號。
這意思是，他願意延攬吳景濂，只因吳佩孚不贊成，所以事在未定；同時也打了照呼、暗示即今未能合作，大家還是朋友。
因此他在將支票交給廖衡時，有句話交代，「平老，」他說：「上海人打話：『光棍好做，過門難逃。』我求平老跟貴同仁，幫和_圖_書我打個過門，免得我飯票子過河。」
正看到這裡，同行進京的參議員楊擇，手持報紙，來找朱溥恩，一見面就問：
吳少霖點點頭，表示在考慮；其實，他心裡考慮的是，如何設法勸阻廖衡打消此念。
於是，全部希望又寄託在曹錕就職之日了。
民國肇造，雖然辛亥到癸亥，只得十二年工夫，但除開國之父的臨時大總統孫文以外，曹錕之前，大總統已四易其人：袁世凱、黎元洪、馮國璋、徐世昌。
齊撫萬便是江蘇督軍齊燮元。當津保派發動賄選時，派定各省督軍、省長「報效」的金額，數目最高的是山西督軍閻錫山、湖北督軍蕭耀南、江蘇督軍齊燮元，每人五十萬。
「不過我要請問兩位，行蹤打算不打算公開？」
入民國後，袁世凱以此處作為他的「養心殿」，並改名為「居仁堂」，樓上住宿，樓下會客，並在堂後另建一處洋樓，就是延慶樓，作僚署辦公之用。
於是曹錕咳嗽一聲，提高了聲音對高凌霨說：
「你打算坐火車走？」楊擇搖搖頭：
接下來的芳澤補遞國書，由於廕昌親自照料，未再出錯，但笑話已經傳出去了。
「喔，這話——」邊守靖想了一下說：
民國以來，凡是自認為對國事有影響力的人，那怕是一名師長都可以發通電，有所主張；所以擬通電宣言，成了做官的一門大學問。
這時，在一旁照料的大禮官廕昌，趕緊上前，親自翻譯，改正了曹錕的錯誤。不過，曹錕自己也發覺了。因為：
「分開來住，分開來住。」
最大的原因是，段祺瑞住在天津有名的鹽商王郅隆家，而王家離利雅德不遠，易於擺脫監視；其次，段祺瑞雖在「皖直戰爭」中屈居下風，但威望仍在，足資蔭庇。
「親自到甘石橋來領的，一百九十四；中間人經手代領的，三百七十三，總數是五六七。」王毓芝提出報告：「還差十六名。」
警衛長湯步瀛亦是剛剛上班，奉召到了議長辦公室；吳景濂交代，議院所有出入通路，皆須加派警衛，嚴密看守，議員只准進，不准出，這道禁令，直到他宣布選出大總統後方能解除。
那日本公使不知道他說的什麼？但他的隨從的武官卻愣住了。
「這樣吧，我送兩位去個地方；不過起居不如這裡舒服。」
第一次是護國軍興師討袁，他是入湘的第六師師長馬繼增部的第十二旅旅長，行軍途中，馬繼增神祕暴卒，齊燮元因而升任第六師師長。有人說。馬繼增之死於非命，是齊燮元的陰謀。
「這。」曹錕答說：「我還得研究、研究。」
跟誰研究呢？自然是他的嬖人李彥青。
「多謝，多謝；請代向貴國女皇問好。」
當然是跟卡果可夫聯絡；他原以為只是一個短局，聽說要帶到西山八大處，自然是停眠整宿。不免面有難色。因為凱薩琳要照料買賣，無法抽出那麼多的時間。
「宮裡可是有規矩的，誰該住那兒，分得清清楚楚，住的地方不對，會有人造謠言。」李彥青緊接著說：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而自從廖衡創為「借乾鋪」之說，許多「豬仔議員」藉此解嘲，乖乖兒地投了票。
「用『平記』好了。」
「現在十一點半了，一到十二點，就會來催請；要走要趕緊走。南下的火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
這天接受了「三立齋」的支票的議員，事先由王承斌叮囑警察總監薛之珩，派出大批警察去迎接，實在是押解。
「當然上坐。」
不過吳景濂並不死心，轉臉說道：
但齊燮元就不同了。江蘇膏腴之地，虎視眈眈的，頗不乏人；而且，傳說中他曾兩次「弒上」。
這話也有他的道理，便謙謝了一番，坐了首席；但儘管頻頻勸酒，說了許多客氣話，可是他一心在想的一句話：「蓮公，我請你幫忙；你來組閣。」卻始終未見曹錕出口。
就職典禮那天，有個歷任大總統都很重視的節目——接受外交使節團覲見致賀。
「喔，」邊守靖說：
旁邊另有張書桌，現成的筆硯；等他將名單開好，邊守靖也盤算停當了。
「警衛長呢？」
當下段祺瑞派他的副官，送楊擇、朱溥恩到吳光新家暫住；此人是段祺瑞的內弟。段祺瑞每到天津，不是住在王家；便是住在吳家。吳光新由段祺瑞一手提拔，對於他的客人，亦如對段祺瑞同樣地尊敬。時已過午，備酒款待；席間問起：
「想到西山『八大處』去逛逛，你能不能替我安排？」
「好！不過我聲明在先，投票是十月五號，支票開十月六號，都用『抬頭』；投票那天，那位沒有到，支票是要止付的。」
其中有一尾重達十餘斤的金色鯉魚，上繫一面銀牌，傳說還是前明萬歷年間放的生。英國公使朱爾典，以重價購得此魚以後，特為具柬請馮國璋赴宴，並邀各國公使作陪；宴會中的主菜正是這尾金色鯉魚，一時騰笑國際。
好在每一國家的公使，上前鞠躬握手，只交換兩三句例行的寒暄，「差使」並不繁重，所以，曹錕雖為燕尾服所苦，卻還能忍受。不過到了日本公使覲見時，卻出了岔。
「好！我馬上去辦。回頭在那裡碰頭？」「還是凱薩琳那裡好了。」吳少霖答應ｍ.ｈｅtuｂoｏｋ•coｍ.com著走了，辦好了開戶的手續，到約定的地點，廖衡已經在那裡等了。
「你預備那天騎洋馬？」
卡果夫無可奈何，只好答應。吳少霖回到原處，將交涉情形說了一遍，廖衡少不得又誇獎了一番。
「少霖兄，支票我可以先開給你；不過，你能不能負責，請你自己酌量。」
其中有一個江蘇常州選出來的眾議員朱溥恩，洗完澡休息，隨手拿起一份報，觸目大吃一驚，只見第一版頭條的大標題是：「眾議員邵瑞彭公布證據，控告高攝揆吳議長賄選。」
這一千元以不取為妙，「平老，」他說：
此人原是保定澡塘子裡的一個小夥計，生得細皮白肉，細腰豐臀。背影像個少婦；自從成了曹錕的「男妾」，寵擅「專房」，由副官而副官長，最後成了軍需處長；最新的頭銜是「公府庶務處長」。
「有一說是，吳議長將來要組閣；不知道有這話沒有？」
朱溥恩一愣，「那麼，」他問：
日本公使致賀以後，曹錕答說：
原來，曹錕之當選與否，對蕭耀南與閻錫山的關係不大，蕭耀南是吳佩孚的嫡系，只要吳佩孚的實力夠，就算曹錕不當大總統，他的地位亦不會動搖。
不久，會計將支票送了進來，一共十二張，除了廖衡的那張是兩萬零五百元以外，其餘每張都是七千元。
「我們的行李，還在利雅德。」
「一共十一位，都已經在國會報到了。」
「邊議長，我有苦衷奉陳——。」
「你到曹四爺那裡去一趟，就說朱議員、楊議員有事不能進京了，把他們兩位的行李帶了回來。」
「開戶用甚麼戶名？」
吳景濂想了一下說：
但這不足使曹錕心煩；煩的是組閣的人選。
這是有意安排好的一著。
於是，他拍一拍胸脯說：
朱溥恩沉吟了一會說：
幸而馮國璋的續絃夫人，原是袁世凱家西席的周小姐，「腹有詩書氣自華」，多少彌補了馮國璋印象上的缺陷。
「你有何感想？」
吳景濂對他的回答，雖未能滿意，但亦並無怨尤。
「就這樣說了，十月五號下午四點鐘，我派車來接。」
未到中午，大選結束，吳景濂興高彩烈地宣布：實到議員五百八十九人，曹錕獲票四百八十票，依法當選為大總統。同時率同副議長張伯烈，打了個「萬急」的電報向曹錕致賀：「保定曹大總統鑑：十月五日，依大總統選舉法，舉行大總統選舉，我公依法當選，中外騰歡，萬姓仰戴，永奠邦基，造福民國，謹掬誠申賀，順頌鈞安。」
「造我的謠言不要緊，造三爺、造姨太太的謠言，我的罪過可大了。所以，三爺若是跟太太、姨太太一塊兒住，三爺洗腳，我就不便伺候了。」
第二次是民國九年秋天。那時，他是蘇皖贛巡閱使兼江蘇督軍李純的副手。有一天忽然傳出李純的死訊，內情不明，流言四起，有的說他是厭世自裁；有的說，他是死於誤殺，而如何誤殺，又有兩說：一說是他多內寵，其中有個姨太太與他的馬弁通姦，為李純撞破，以致被殺；又一說是李純與他的侍從副官畢正林的妻子發生曖昧，本夫殺了奸夫；但也有人說，李純是為齊燮元所殺。北京並曾特派財政部次長潘復專程到南京調查，而並無調查報告，益顯得內情複雜。
「至少要徵詢、徵詢貴同宗的意見。」
津保派的要角為他設宴慶賀，由高凌霨作主人，首座自然是「大總統」、第一名陪客便是吳景濂。
第一、他發現了土肥原賢二，既是日本武官，他所陪侍的，當然應該是日本公使。
「說得不錯，說得不錯。」曹錕連連點頭：
「躲到那裡？」
「不，不！老弟你不必跟我客氣。」
曹錕的西式大禮服，是早由曹銳從天津找了名師，到保定量身特製的，穿上身倒還像個樣子，只是白襯衣上漿得挺硬的尖角領子，卡得他的脖子非常不舒服；不時仰起臉，挺直頸項歪著臉將腦袋扭兩扭。這副模樣就顯得有些滑稽；但寶星閃輝、劍佩鏗鏘的場合，沒有人敢笑。
「可以。我交代他們去辦。」邊守靖喚進會計來，當面囑咐清楚；然後問說：「少霖兄，你聽到甚麼消息沒有？」
於是李彥青開始安排，曹錕仍住延慶樓，他的妻妾住延慶樓前面的居仁堂——其名為堂，實際上亦是樓。
「我有我的事業，總不能為了區區五千元，出賣名譽。前一向是齊撫萬一再託人央說，勸我勉為其難，我無可奈何，才有此一行。如今出了這樣的醜聞，我打算告訴伴送的人。我決不進京投票。」
李彥青是經過高人指點的，因為曹錕在保定，沒有人注意他的起居；但一登大位，情況大不相同；而況公府為眾目昭彰之地，如說李彥青亦住在「深宮內院」，曹錕的餘桃斷袖之癖，就會喧騰人口，大損他的公府庶務處長的形象。
「老實奉告，這件事牽涉的方面很多；曹大帥即令有心借重吳議長，恐怕他一個人也作不了主。」
「數目不錯吧？」會計問說。
這些傳言都頗不利於齊燮元，因而急於想成擁戴之功，以求固位。本來離京的國會議員，多集中在天津、上海三地和圖書，而散處原籍的，亦有三十餘人。其中以江蘇最多；齊燮元便分別派人登門勸駕，軟哄硬逼，羅致了六個人，特派一名機要祕書，一名警衛營長，帶領槍兵八人，掛了一節「藍鋼車」，由津浦路北上，名為護送，實為押解。車到天津，時在十月四日上午。
黎元洪且先後兩在其位，他以武昌首義成名，面團如彌勒佛外號「黎菩薩」，為人雖忠厚、庸懦，但進退出處，總算還不太苟且，所以同情他的人很多。
曹錕這天進京就任，隨侍的便是「李處長」。接替進京，自然是庶務處長的事。
同時關外亦有情報，說孫大元帥指派汪精衛到奉天跟張作霖有所商洽；天津段祺瑞這方面，與廣州亦有信使往還。孫、張、段三角同盟，正在醞釀之中，這天津保派的會議，便是商討對策。
這一段話，細細推敲，不啻自承他的大總統，自非法而得；但如強調法治，則逆取順守，仍可令人寄以相當的希望。
最後一段，除了指控高凌霨等人所犯的法條以外，特別聲明：「曹錕、王承斌、熊炳琦、吳毓麟、劉夢庚等，分屬軍人，當依法另向海陸軍部告發。」擬附的證據，則是「甘石橋通知一件；五千元『潔』字簽字，有『三立齋』圖記，背註『邵』字之支票照片，反正兩面共二紙。」
錯誤是曹錕的侍衛官造成的，本來覲賀的使節，須先排好姓名卡片，每人一張，不道臨時失手搞亂了，將日本公使誤為荷蘭公使，以致將大正天皇誤為荷蘭女皇。
可想而知，除了直系以外，國民黨的領袖以及奉系的張作霖，皖系的盧永祥，都會發表通電，申討賄選。
據說張作霖將通電響應；又據廣州來的消息，一旦賄選的局面出現，孫大元帥將聯絡段祺瑞、張作霖、盧永祥一致行動，討伐曹錕。
「託庇在麾下。我們還有什麼顧慮？」
邊守靖是直隸省議會的議長，不便出現在甘石橋國會議員俱樂部，所以諸事都是在家接頭；等吳少霖趕到他家，津保派的鉅頭正在開會。
「老弟辦事，乾淨俐落；我也決不會做半吊子。喏，你把我的支票拿去，替我刻個圖章，到銀行開個戶頭，把支票本領回來以後，你的六千五百元，我開支票給你。」
其時曹銳已派了人在車站迎接。送到天津最有名的旅館，位於英租界的「利雅德」休息，隨即奉上請帖，中午在利雅德餐廳請吃西餐；餐後上車進京。
「是，是。我明白。」
「少霖兄，有何見教？」
「這樣，」吳少霖改了主意，「這一千元，請平老送仲海好了。」
「當然可以公開。」楊擇答說：
「你說該怎麼辦呢？」
因此，雖有捧他的人稱他這篇宣言，質樸無文；但大多數的人看法是：這篇宣言，是笨人的手腳，毫無魅力。
「蓮公，你出了這麼大的力，是『從龍』第一功臣；我跟曹四爺的交情夠，四爺又可做三爺一半的主。這件事，我來替蓮公力爭。」
電話就在他右邊的茶几上，拿起話筒聽不到，兩分鐘，便舉起左手，用食、拇兩指，搭成圓圈——這是新流行起來的一個手勢，表示英文的ＯＫ。
但曹錕缺乏魅力，這話不假。至少形象上是如此。
等吳少霖道明來意，邊守靖答說：
十月二日深夜，邊守靖家照例有個集會，除了高凌霨、王毓芝以外，「核心分子」諸如吳毓麟、王承斌、熊炳琦等人，亦都必到；所談的頭一件大事，便是計算票數。
因為吳景濂覬覦閣揆一席、形於詞色；而吳佩孚決不會同意，津保派亦不顧跋扈成性的他當政，但怕他迫不及待的會當面提出要求，曹錕一定難以應付。
「邵次公看起來很文弱，想不到會有此激烈手段！」
「你看到了？」
因此，只有曹錕與妻妾分住兩處，他伺候曹錕「洗腳」的「韻事」，才能「遮蓋則個」。
接下來第二段指出組織買票機關、開出支票已在五百張以上。
然後第三段陳述他個人取得支票的經過：邵瑞彭說他「持身自愛，於此等事未敢相信，適值同鄉議員王烈將前往該院，託其向王、邊探聽。王君回謂，該被告等已將選舉曹錕之票價支票五千元，交我帶交，退還與否，聽君自便，我不負責等語。瑞彭當將支票留下，作為控訴證據。」
「好，好，沒有問題，一定如言照辦。」廖衡又說。
「喔，」朱溥恩看一看手錶說：
「行了，」王毓芝放下電話筒說：「曹四爺說：天津有九位，明天進京；齊撫萬派人護送六位，準後日到京，正好十五個人。」
吳少霖略想一想，便即明白，是要徵詢吳佩孚的意見；心裡不免替吳景濂耽心，雖然一筆寫不出兩個吳字、但吳佩孚一定不會看得起吳景濂。
原來日本公使芳澤謙吉，是日本最大政黨政友會總裁犬養毅的女婿，這年七月方始奉派來華，正值黎元洪為直系軍閥逼迫「出亡」，所以一直未曾呈遞國書。
徐世昌是唯一文人出身的大總統。他是翰林，但從未當過考官，亦未被派過「撰文」的差使，是個黑翰林；可是在仕途上，以他那套陰柔的黃老之術，加以命中有「貴人」，由於袁世凱的叱咤風雲，他亦大紅特紅。同時吐屬、氣度，到底比武夫出身的要高明些，和圖書所以別具一種與其他大總統不同的魅力。
「兩公不甘同流合污，清操可佩，不過，我亦是客，不便擅自作主，替主人留客。」
因而，有人戲稱這部裝點門面、形如兒戲的國家根本大法為「曹氏憲法」。
這天晚上，甘石橋與邊守靖徹夜燈火通明。由於發生了邵瑞彭提出控告，及朱、楊兩議員臨陣脫逃這兩件殺風景的事，所以津保派的核心分子，及吳景濂都很緊張。
「閒話少說。」楊擇看了看周圍，放低聲音問：
一句話未完，聽差來請王毓芝聽電話，是曹銳從天津打來的。
一聽此言，楊擇大感意外；不過段祺瑞還有話，他說王郅隆亦是參議員；他是做大買賣的，不便得罪津保派，所以進京投票去了。楊、朱二人如住在王家，會替王郅隆招致誤會。
「你仍舊給我五千五百好了。平老的兩份我不敢領。」
雖是不義之財，授受之間，卻顯得很義氣，吳少霖心滿意足地答應一聲：「是！」接著又問：
「不過有件事我一定要先弄清楚，空白選票上會不會做暗號？」
吳少霖也想通了，廖衡這個小組織的成員分子複雜，到時候是不是會投票選曹錕。或者雖投而有意造成廢票，事不可必。曹錕能不能當選，無須關心；要關心的是自己的前程。
「那也還差十五個。」
「你不要傻了，人已經落在他們的羅網中了，他們肯網開一面，讓你遠走高飛嗎？」
「三爺，」李彥青問：
所以想好了先發制人的辦法，來封住他的嘴。
「這個過門，就是讓我明明白白交了差。投票那天，我備三輛汽車，一起到議院；只要大選籌備處看清楚，我經手的十二位都到了，我就好交差；至於領了選票，怎麼投法，我不敢干預，不過選票一定要領，領了一定要投。」
「名單現成。」吳少霖說：
主人不在，但段祺瑞在。王家的門上聽說是來看「段大人」的，不敢怠慢，立即通報；段祺瑞隨即在花廳中接見。
「平老，」廖衡低聲問說：
「辦法很簡單，就是要魄力；不管到會的人數足不足額，只憑我一句話，足額是足額，不足額也是足額。」
楊擇認識段祺瑞，當時為朱溥恩引見以後，道明來意；段祺瑞沉吟了一會說：
宴罷客散，曹錕由李彥青伺候著擦背洗澡，然後，腰部圍一塊大毛巾，在開足了暖氣的延慶樓上，靠在軟榻上，讓李彥青捏腳時，談到了這件事。
聽差將他延入小書房。邊守靖很客氣問道：
轉念一想，廖衡也很夠意思不必如此；而況這糾紛鬧出來，小報記者追根究柢，可能將自己也會牽連進去，是件很划不來的事。
「是了！」吳景濂只好這樣自我寬慰，「他說過，尚未就職，不算大總統，要就了職，才能使大總統的職權。」
馮國璋就比較差了，尤其是「總統魚」的笑話，大傷國格——他在位時，公府經費支絀，他又是愛算小的人，不知聽從了誰的「餿主意」，招商承包，出賣西苑三海的魚。
「對！這個辦法很公平，也很妥當。」吳少霖緊接著說：「不過支票有個開法，廖議員這個團體要提公積金，每人五百元，這個數目，請邊議長並入廖議員的支票，一起開好了。」
於是，兩人穿上長袍，連馬褂都不著，由利雅德的後門，悄悄離去，穿過一條馬路，便到了王郅隆家。
第二、出生於北海道的芳澤謙吉，身不滿五尺，是名符其實的東洋矮子。
「錢是小事，生手連菜名都不知道，上菜的規矩也不懂。」。
「請個短工，一天不過十幾二十塊錢的事。」
吳少霖一愣，怎麼會是六千五百元？細想一想才明白，廖衡也願意把爭來餘額奉送；他是兩個「乞巧數」，雙份一千元，就變成六千五百元了。
「曹大帥必登大寶，對於組閣的人選，總已經在籌劃中了吧？」
此處本來是儀鸞殿基址。庚子之亂，德國陸軍元帥瓦德西擔任八國聯軍統帥，以西苑為總司令部，瓦德西住儀鸞殿；到得第二年二月底，儀鸞殿深夜起火，他的參謀長許華茲少將，被活活燒死，儀鸞殿自然亦成了一片瓦礫。
「能。」吳少霖毫不遲疑地答說。
「我先來聯絡一下看。」
在洋車上，他仔細看了支票，一共兩個圖章，長的是「三立齋」；方的是「潔記」，邊守靖字潔清，可知是邊守靖的戶頭。吳少霖記起廖衡的話，恍然有悟於「三立齋」的由來，高凌霨、王毓芝代表曹錕；邊守靖代表曹銳。此「三」人擁「立」曹錕，是真正的「從龍之臣。」
正文共分四段。第一段是抨擊曹錕，說他「以騷擾京師，翊戴洪憲之身，」首揭他擁護袁世凱稱帝的往事。而竟「不自歛抑，妄希尊位」，部署分為四個步驟：「遙制中樞、連結疆吏、多方搜括、籌集選費」是第一步；「收買議員、破壞制憲、明給津貼、暗贈車馬費」是第二步；「勾通軍警、驅逐元首」是第三步；「速辦大選、定期付兌、誘取選票」為第四步。
「行！我現在就可以開。」
「我沒有就職，還不能算大總統。」
可躲的地方不難找，因為反直系的議員，在天津很不少；但最後決定投靠段祺瑞。
所謂「討伐」，有吳佩孚坐鎮洛陽。不足為憂，至少也不是眼前和_圖_書的事；對於盧永祥的通電，意見甚多，有的主張反駁，有的主張請吳景濂代表國會，發布聲明，聚訟紛紜，莫衷一是，最後是議而不決，不了了之，只是讓吳少霖枯坐了一個鐘頭而已。
「好！」吳光新關照段祺瑞的副官：
「總數是五六八。邵次公的支票，我託他的同鄉王少南帶給他了。」
及至兩宮回鑾，接納外國公使的建議，將原址改建為一座俄式的洋樓，專為接見國際使節之地，定名為「海宴堂」。
「這是吳議長的要求。曹大帥已經很明確地答覆他了：大選尚未揭曉，現在談這件事，為時尚早。」
中南北海的魚，得天獨厚，水質未受污染，亦無人為的驚擾，所以魚兒孳生不息，不但「多子多孫」，而且「長壽」。
「你老是跟太太、姨太太一塊兒住呢？還是分開來住？」
因為皖系的浙江督軍盧永祥，發表了一個通電，指斥九月十日國會所舉行的總統選舉預備會，虛冒出席人數，形成弊端；並反對將來非法選舉總統。
如今，改成曹錕的「簽押房」及臥室；自然也是李彥青的簽押房及臥室。
曹錕的就職日期，定在賄選之後第五天的雙十節。在此以前，吳景濂由於這一次的國會自動恢復，有個冠冕堂皇的目標，說是制訂憲法；此一任務不曾達成，對全國民意無法交代，為了遮羞起見，將尚待從容商討的一部「天壇憲草」，匆匆三讀通過。
於是他說：
「少霖兄，」邊守靖鄭重囑咐：「剛才我的話，不足為外人道。」
他雖早就在中國當過外交官，卻不通華語，不過，隨同覲見的陸軍武官土肥原賢二，自大正元年，也就是中華民國元年在陸大畢業後即奉派至關東軍服役，久任張作霖的顧問坂西利八郎的副官，最近調至日本公使館任職，十年來足跡不離華北，深諳華語；曹錕亦是舊識，心想他不應該不知道日本已有多少年沒有女天皇了，何以有此錯誤？
也許真是福至心靈，曹錕遲疑了一會，作了個很圓滑的回答：
「我另外要送他。你如果願意幫他的忙，亦無不可；不過我會說明，其中有一千元是你送他的。」
最使得邊守靖心懸不已的是，他替曹家兄弟墊的款子，亦有七、八百萬；如果曹錕失敗了，以自己跟曹銳的交情，這筆墊款就不好意思開口要了。為此，他私下問吳景濂：
因此，吳景濂特別賣力，凌晨四點鐘上床，睡不到兩個鐘頭，便即起身，匆匆漱洗，趕到議院，還不到七點鐘；一到便問：
「勞駕，勞駕。」廖衡當即開了一張十月七號五千五百元的支票，交割清楚。
「言重，言重。老弟，你說，這個過門，怎麼打法？」
「是在中國銀行開的戶頭。『平記』的戶名，已經有了；我斗膽加了一個廖字。支票。圖章、收款單，請平老點收。」
「那就更無顧慮了。我是怕空白選票上有暗號，事後檢查，發覺誰投了廢票，連累老弟落包涵。」廖衡看了看支票說：
會計另外備了一張收據，上面列明支票號碼，但未寫錢數；吳少霖簽了名，又取下印章戒指，鈐了名印，興辭而出。
曹錕就職以前，照例要發表就職宣言，通電全國。
「蓮伯，事在未定之天，我跟你說了，能成功最好；如果不成，豈不是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我還是不說吧！」
「有何可以效勞之處？」
因為他原來打算利用這個機會，製造糾紛，作為花君老二與廖衡鬧翻的藉口。
原來兩院議員總數為八百七十四人，照「大總統選舉法」規定，「大選會」須有議員總數三分之二出席，計為五百八十三人，還要十六個人，方始夠數。
午樓是廕昌的別號。
「我們決無歧視廖議員之意。不過到現在為止，他連個名單都沒有送給我們；我們又何從預備。」
「那末，請吳先生簽收。」會計又說：「大有銀行在前門外二條胡同。」
「不會。」
「午樓，你別走開！」
「那不要緊。」吳光新問道：
「火車站、輪船碼頭，都有密探，一去是自投羅網，只有找地方先躲一躲。」
這樣咄咄逼人地盯著問，曹錕不免發窘，大家也都替他捏一把汗；萬一他竟因面情難卻，對吳景濂作了任何承諾，要打消就得大費周章了。
「還沒有，」邊守靖答說：
「曹三爺原來答應讓我來組閣的話，算數不算數？」
控訴狀的案由是：「為告訴高凌霨、王毓芝、邊守靖、吳景濂等因運動曹錕當選大總統，向議員行賄，請依法懲辦，以維國本，而伸法紀事。」
吳景濂是自認為「跑頭馬」的人，除了發賀電以外，第二天親自到保定去致送大總統當選證書，曹錕當然待之以禮，辦了一桌燒烤席款待；吳景濂心想，自己將來要當曹錕的「宰相」，沒有僭居上位的道理，所以堅辭首座，「大總統是元首。」他說：
吳少霖算了一下回答：
「澤畬，今兒子玉給我來了個電報，誰當國務總理，他跟我的意見不同；還得好好兒商量，目前只好請你多辛苦，暫時代一代。」
「報到的議員很多，我們無法知道，那位是屬於那個團體。現在閒話少說，我想請少霖兄開個名單給我。」
「請問大總統，閣揆人選，大總統心目中是什麼人？吳子玉保薦的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