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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韻事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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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心裏一跳。他說的「舅舅」隆科多,正是自己出全力在籠絡的,不過自覺形跡異常隱秘。而如今年羹堯忽然提到此人,是不是行事不密,有什麼跡象落到了外人眼中,不能不問一問。
他想起來了!馮行貞是江蘇常熟人,書香門第,溫文爾雅,卻生性好武,自己練出好些別出心裁的武藝,作為娛樂。譬如先發一矢,緊接著再射一矢,前矢緩,後矢急,於是後矢擊落前矢。這一手本事,他練了十年才成功,然而只是神奇而已,並無多大用處。
這個「大勇士」到了二十七歲,更被封為「阿爾哈圖土門貝勒」,譯名叫做「廣略貝勒」。顧名思義,可知不僅勇敢,且多智略。誰知太祖這樣一個有謀有勇的長子,竟會以「作書詛咒」的罪名,圈禁高牆。到了第三年死在幽所,年三十六歲。據明朝所偵得的實情是,「紅把兔」——明朝不知「洪巴圖魯」是何名堂,以譯音稱褚英為「紅把兔」,說他諫父不可背叛明朝,太祖大怒,下令將他處死。這件事官書不載,但多少年來,宗室中口頭相傳,都說褚英確是為他父親所殺。
胤禎細細體會了一番答說:「如果他本心真是要陪伴兄長,如今心裏當然還是很難過,留他哥哥一個人在吃苦。」
覆奏到達御前,皇帝只將賜宴一節刪去,其餘依議。禮部隨即行文各衙門知照,按規定行事。有些人只以為「做此官,行此禮」,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有些人卻別有想法。
「傻孩子!你竟不知道我的苦心。我是給你機會。」
「這樣做不好!」皇帝大不以為然,「很不好!」
「『舅舅』在奴才面前提起王爺,他說,十幾位阿哥,照他看,只有四爺頂了不起。」
「一發到軍營,兒子依照常規,把他們分派到比較安逸的地方。不過,」胤禎惻然不忍了,「已經有四個人死掉了。」
「奴才在想,謀大事總要裏應外合才好!奴才不知道內裏有什麼人在替王爺出力的?」
「都問。」
「這也不錯!不過言官得罪,不是一件小事。」
但到了密室秘會,卻又是一副嘴臉了。他問年羹堯:「第十四的,你看他怎麼樣?」
一母所生的弟兄,子孫的榮枯如此不同。褚英之後,便出了好些心理不正常的人,一種是怨恨不休,一種是拼命巴結,想法恰好相反。
「馮行貞?」胤禛偏著頭想,「好像聽見過這個名字。」
「阿瑪把那十三個言官充了軍,似乎有人在背後會有閒話。」
「是的。黃百家多才多藝,大家知道他從梅文鼎學過天算,不知道他還是技擊名家,寫過一卷《內家拳法》。」
原來馬玉麟作客揚州,為一個大鹽商奉為上賓。這個鹽商也姓馬,生性好武,更好新奇。看馬玉麟的本事,不過那一兩套,日久未免有些厭了。
所謂「不傳之秘」,乃是點穴。一舉手之際可以決人生死,所以王來咸出手極其慎重,非萬不得已,決不輕發。一次有個惡少,逼他出手,王來咸始終容忍,及至辱及他的父母,非有表示不可了,但仍然手下留情,所點的一個穴道,與膀胱有關。因而此惡少幾天不能小解,直到他磕頭謝過,方始解去。
不說「結交」而說「留意」,措詞頗為得體,胤禛便裝作感動地說:「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忠誠,無話可說。這次回任,萬里遠隔,不過彼此赤心相照,雖在天涯,亦如咫尺。」
「自然感激皇上的恩典。」
「不但懂,而且精通。淵源有自,說來話長。」
這些誤解,有些人不過私下以作為談助而已,但在胤禎的同母胞兄雍親王胤禛聽來,卻很不是味道。秘密地在打算,應該如何改變他父親的決定,或者如何在適當的時機,偽造一個父親的決定。
胤禎所說的中心喜樂,出自真誠,覺得古人所謂「人樂有賢父兄」,並不我欺。可是,他們父子之間的這番對話,傳到皇子親貴之間,卻被誤解了,以為皇帝的意思是,三五年之後,就會禪位於皇十四子,所以胤禎喜不可言。
「不能這麼大意。他是大將軍,用正黃旗纛,大家本來就對他另眼相看。再拿著國家的錢糧收買人心,怎麼說是不足為憂?」胤禛又加一句:「千萬大意不得!」
「也不是市恩,是讓你有個視情形不同,分別作適當處置的機會。」皇帝說道,「言官說的話一樣,而用心不同,有的是真知灼見,心以為善,雖死不悔;有的是激於意氣,一時盲從;有的是受人指使,口是心非。原情略跡,自然要有不同的處置。」
「是!」胤禎不覺拜倒在地,「兒子心裏的喜樂,無言可喻!」
「光https://m.hetubook.com.com記著還不夠,你得好好去想一想!」皇帝用諄諄教導的語氣說,「有人說,前明亡於言官,這話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可是,往深裏去想一想,前明的言官,為什麼會成群結黨?為什麼會出以那樣激烈的態度?都是前明的皇帝有激使然。前明的皇帝都很怕事,或者奏章留中不發;或者不問是非,一味撫慰;或者用鎮壓的手段,像俗語所說的,殺雞駭猴,以為用嚴刑可以嚇阻言路。結果,凝成一股戾氣!前車之鑒,不可不慎。」
然而,皇帝居然毫無表示。不但如此,還有件形跡更為明顯的事——宗人府因為皇帝御極六十年,特建碑亭,樹立一方神功聖德碑,由翰林院撰文,頌揚備至,而送到宗人府,阿布蘭認為文字不佳,另外命人改擬,大為稱讚撫遠大將軍的武功。而此文進呈以後,皇帝居然批准了。
「然則有一個人,不妨由步軍統領衙門,奏調進京。」年羹堯說,「此人名叫喬照,現任浙江提督。」
「兒子沒有管這些小事。」胤禎答說,「發到軍前來效力的很多,兒子專派一個靠得住的人管。」
當然,能夠收服準噶爾,做到真正的統一,版圖之內,盡皆臣服,是胤禎足以繼位的一大資格。即使武功上差一點,可是領兵出塞有三五年之久,這番辛勞是其他皇子所不曾經過的,光憑這一點,選取他繼承大統,亦可使他的同胞手足,無話可說。
「是!」年羹堯想了一下說,「武略無所表見,帶兵有恩,御將不嚴,一言以蔽之,不足為憂。」
「是誰」?
「是!奴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把話說錯了,王爺一定矜憐奴才的一片誠心。」
有一次這鹽商到南京去訪友,無意間邂逅甘鳳池,看他中等身材,一無足奇;但偶或漏一兩手,令人目眩神奇。譬如一隻錫酒杯到了他手裏,要長就長,要方就方,而且談笑處之,不像馬玉麟,每到奏技之時,神情緊張如逢大敵似的。這就使得這鹽商在心目中,將甘馬二人分出高下來了。
不過年羹堯的神色,很快地就恢復正常了:「奴才留意奇材異士,亦是為了王爺。」他這樣答說。
「安藏」的目標,可說已完全達成了。封號為「宏法覺眾」的第六世達賴喇嘛,已在九月間坐床;拉藏汗的舊人康濟鼐被封為貝子,掌理前藏後事;頗羅鼐被視同蒙古、青海的台吉,掌理後藏後事。同時有上諭:留蒙古兵兩年,戍守西藏,以防準噶爾再度入侵。
於是,堅邀甘鳳池作揚州之遊。一到那天,大張盛宴,為他接風,當然也請了馬玉麟。但等他一到,只見甘鳳池已為主人讓在首座,馬玉麟當時就變色了。
但是,皇帝既未大賞將士,又不令撫遠大將軍班師,確是對胤禎抱著極深的期望,有他的一番打算。
這是授以帝皇之學,胤禎很用心地聽完,想一想問道:「阿瑪的意思是,凡是言官,都應該另眼看待?」
其時承平日久,吏治日壞。知府王珍是個貪官,苛征暴斂,民怨沸騰。康熙五十九年冬天,格外寒冷,兼以地震,失業人多,謠言四起,於是起事的機會成熟了。
「只記得有個叫李元符。」胤禎老實答說,「其餘的,兒子記不起了。」
「是!」胤禎心悅誠服地說,「阿瑪聖明,兒子不及萬一。」
年羹堯笑道:「奴才那裏常有江南來的人,這些故事聽得多了。」
年羹堯的哪些話有用處?胤禛在想,自然是勸他籠絡隆科多,做個好幫手這句話。於是他點點頭說:「你有話儘管說!說錯了、說得文不對題都不要緊。只當閒聊。」
胤禎領兵出征之時,儀節甚為隆重,皇帝御太和殿,親授大將軍金印,用正黃旗纛出京。如今回京,不能沒有適當的禮節相迎。所以皇帝事先便有旨意,命禮部擬定儀注奏聞。
「可是,可是——」胤禎訥訥然說不出來,因為要說的那一句話,似乎非常無禮,不便出口。
阿布蘭這個舉動,有些驚世駭俗。還有些跟他相熟的人,則替他老大捏一把汗。因為宗室中自公爵以上,對於皇子無下跪之禮,阿布蘭顯然是以儲君視胤禎,才有此逾分的禮節。皇帝曾經一再嚴飭,不准有任何擁立某一皇子之事。而阿布蘭的行為,已大干禁例,倘或皇帝降旨追究,阿布蘭的性命都會不保。
「如果王爺覺得奴才的話有點用處,奴才倒還有些話想說。」
「阿瑪跟我說,年羹堯是四阿哥門下的人,他最聽四阿哥的話。」德妃跟胤禛說,「十四m.hetubook.com.com阿哥跟四阿哥,情分不比別的阿哥。年羹堯如果尊敬四阿哥,對十四阿哥就得另眼相看,格外出力幫十四阿哥。這話,阿瑪讓我告訴你。」
撫遠大將軍皇十四子胤禎是前一年十月奉召入觀的。在此以前,特命年羹堯陛見,讓他兼理陝西的軍務,官稱由「四川總督」改為「四川陝西總督」。回任之時,特賜御用弓箭,慰勉備至。朝中每一個人都看得出,皇帝要重用年羹堯了。
知子莫若父,皇帝立刻就看到了他心裏。「你提到的這件事,正好作為一個例子,讓你學學馭人之道。」皇帝問道,「我先問你,如果你是王奕鴻,我把你放回來官復原職,你會怎麼想?」
「是!奴才亦就是憑一點赤心,報答主子。」
「為什麼?」
想到這裏,胤禎恍然大悟,照自己的做法,好人不會見情,壞人卻得其所哉!
胤禎大出意外,自覺他的想法並沒有錯,何以會「很不好」?照此看來,自己的程度比父親差得太遠了,不由得大為沮喪,而且也很困惑。
這個故事在胤禛從未聽見過。他當然相信年羹堯說的是真話,但唯其如此,越發猜疑。
「死的是哪四個人?」
朱一貴倒是條漢子,兵敗被擒,昂然不屈。輾轉解到京裏,刑部官員問他,以一匹夫,敢謀大逆,所為何來?他平靜地答說:「想復大明江山。」
胤禛為人極其深沉,聽年羹堯問到這話,先就想到他為什麼要問這話。「裏應外合」四字雖不錯,但操縱的關鍵,必須握在自己手裏。年羹堯只要外合,實在不必問裏應是什麼人。
當然,行俠仗義,少不得替人報仇,有一雙弟兄不和,哥哥用重金聘請王來咸去整他弟弟,王來咸斷然拒絕,說「這是以禽獸待我」。因為深明倫理,所以明朝既亡,錢肅樂在浙東起義,王來咸毅然投效。事敗歸隱,頗有人卑詞厚幣,登門求教。而他不屑一顧,自己擔糞鋤地,種菜為生。惟獨與黃百家交好,盡傳所學。年羹堯認為能將他請到京師,以他所著的那一卷「內家拳法」,傳授由禁軍中特選的勇士,會有莫大的用處。
領頭起事的是兩個客家人,但用朱一貴的名義號召,一時遠近宣傳,聲勢浩大。四月十九正式豎旗,先占岡山,後攻鳳山,連破清兵,五月初一佔領臺南府城,知府以下的文武官員,紛紛上船逃回福建。總兵歐陽凱陣亡,更使得局勢急轉直下,諸羅縣城亦為北路軍所佔領了。
「是說我不尊重言官?」
「說啊!」胤禛催促著,「此時此地,有什麼好顧忌的?」
「那麼,還有一個呢?」
「為什麼是難題呢?」他說,「因為不知道大將軍這次回京,算不算凱旋?如果是凱旋,有成例在,事情就容易辦了。」
「亮工!」胤禛喚著他的別號問,「你是哪裏聽來的?」
因此,皇帝在三月間命平逆將軍延信、副都統吳納哈,領兵進駐西藏。五月間命胤禎駐兵甘州,漸次部署遠征準噶爾。不幸地,就在這時候,先後發生了兩處變亂。一處是在山東,有個鹽梟叫王美公,聚眾作亂,自封為「大將軍」。這場變亂,形同兒戲,很快地為官兵撲滅了。
等到在省城的閩浙總督滿保,星夜趕到廈門,逃在澎湖的臺灣府道等官,亦已有詳細報告送來。滿保檄調南澳鎮總兵藍廷珍,委以平亂的全責,會同施世驃共領兵八千、船四百艘,揚言分北港、鹿耳門、打狗三道攻臺,其實專攻臺南的鹿耳門。事先大發佈告:「大兵登岸之日,一概不許妄殺。有能糾集鄉壯,殺賊來歸者,即為義民,將旌出功。」這一通露布,抵得上十萬兵。一時盲從之徒,紛紛斂手了。
當然,起事之人中確有心存明室的忠義之士,但更多的是貪圖非分的富貴。為了那些空中樓閣,自我陶醉的名號,「客莊」與漳泉兩州的人,由口頭齟齬,演變成自相殘殺。而藍廷珍會同施世驃,只七天工夫,便攻入安平。此時間閩粵兩派,械門正酣。
「還有一個,奴才勸王爺無論如何要羅致了來!不然,就要到八爺府裏去了。」
「王爺的大事,奴才決不敢大意。不過——」年羹堯欲言又止地。
這種想法是由熱中而來。他們在想:大將軍既非凱旋還京,本用不著如此鄭重其事,足見皇帝此舉,是在暗示,屬意於皇十四子繼承大位的初心未變。然則如今要迎接的,不是撫遠大將軍,亦不是郡王,而是一位未來的皇帝。倘或此時讓他留下一個深刻的好印象,何患將來不大富大貴?
聽他講完,胤禛惋惜地說:「樣樣都好,只可惜黃百家的身份不好。明朝和*圖*書志士之後,必然引人注意,是非從此多矣!」
這一場叛亂在六月間就平定了。但處置善後事宜,卻頗費周折,直到年底,方始大定。於是康熙六十一年開始,皇帝又專注在征準噶爾一事上了。
「給我機會?」胤禎在心裏想,細細琢磨了一會兒方始領悟,但還不敢自信。
於是,他聲色不動地問:「何以見得『舅舅』是個好幫手?」
皇帝便如言寫了「愛日堂」三字,賜給陳元龍。「愛日」通常是人子愛親之意,由皇帝來寫這兩個字,實在是異數,所以這個故事頗為人傳誦。
「他的銷聲匿跡,就是因為甘鳳池的緣故。」
作了這段表白,年羹堯提出他的建議:隆科多現任古稱「九門提督」的步軍統領,職掌保衛京師的全責。所管的事務很多,而最重要的是肅清奸宄。如果隆科多將這個差使幹得有聲有色,便能獲得皇帝充分的信任,參與一切機密,這對胤禛是非常有利、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獨獨有個叫王來咸的,是有心人。他們師兄弟住在樓上,到得夜深,他人鼾聲如雷,王來咸卻伏在樓板上,從縫隙中悄悄偷看師父練拳。這叫「偷拳」,是武林中犯大忌的。所以王來咸一聲不敢響,遇到不解的地方,亦不敢去問師父。這樣兩年之久,單思南的本事,已讓王來咸偷到十之六七。再要進步,就除非師父指點了!
單思南早年從過軍,晚年歸隱家鄉,擺了個場子收徒弟,一則糊口,二則遣悶,根本就不想找個傳人。他的徒弟亦沒有什麼成材的——俗語說的「窮文富武」,無非紈絝子弟,只想學兩招花拳繡腿,在人前炫耀而已。
及到甘鳳池退到柱邊,忽然腰帶斷了,正當低頭錯愕之際,馬玉麟見機不可失,用盡全力撲了過去,雙手是個「大開門」,以為一把可以抱住甘鳳池。哪知抱倒是抱住了,卻抱的是一根柱子;而且額頭碰在柱子上,鼓起一個大包。
「除此以外呢?他回想一想,當初出塞的本意,心中作何感想?」
這使得胤禎想起代父從軍的王奕清、奕鴻兩兄弟。王奕清還是奉旨行事,王奕鴻自甘陪伴長兄,同在塞外受苦,更為難能可貴。
鹽商家裏的房子都很大,便挑了一座廳作比試之處。馬玉麟步步進逼,甘鳳池步步後退。到得退無可退之時,不知道他怎麼一閃,便到了對方身後。如是數次,馬玉麟已經見汗了,心裏更惱恨甘鳳池跡近戲侮,咬牙切齒地要抓到他好好羞辱他一番。
甘鳳池自然遜謝不遑,無奈旁人有看不慣馬玉麟平時那股盛氣淩人的模樣的,便在一旁拿話擠他。搞得勢成僵局,非比劃比劃不可了。
「凡事只要多從人情上去體會,就不會錯。」皇帝又說,「你覺得王奕清、奕鴻兄弟,一孝一悌,應該激勵,這個想法很好,我很高興。不過人材要培養,更要經過磨練,我把這十三個言官發到軍前效力,也正就是給他們一種磨練。而況王奕鴻自願出塞,他是不是心口如一,甘願不悔?如果覺得苦,是不是能咬緊牙關忍下去,你都應該常常考查。這樣經過三年五載,磨練成了大器利器再用他,豈不更好?」
「奴才在王爺門下,如果太關心了,豈不惹人疑心。」
「發到軍前的十三名御史,」皇帝問道,「近況如何?」
因此,他就不肯說實話。「現在還沒有,」他說,「不過我在留意。」
胤禛聽得句句入耳,怦然動心,而表面上卻還不肯認真,只說:「你別問我!原說了的,只當閒聊,你說你的好了。」
「照此說來,你也很結交了一些奇材異能之士。」
「可是什麼?為什麼不說?」
「這個人用得著,我得便跟舅舅提一提。」胤禛又問,「此外還有什麼傑出的人才?」
其中有個輔國公阿布蘭,是廣略貝勒褚英的曾孫。太祖共有十六子,元妃生長子褚英、次子代善。褚英在十七八歲時,即以武功賜號為「洪巴圖魯」。滿洲稱勇士為巴圖魯,「洪」可解釋為大,所以「洪巴圖魯」的意思就是大勇士。
拼命巴結的這一類中,有一個叫蘇努,有一個叫普奇,是堂房叔侄,曾因附和胤禩獲罪,被削去公爵。此刻又有一個叫阿布蘭,是蘇努的胞侄,算輩分比撫遠大將軍胤禎晚一輩,這就更便於服低做小了。當大將軍的儀仗過去,胤禎在前呼後擁之中,緩緩策馬而過時,阿布蘭突然逸出行列,跪在前面。一個人孤零零地單擺浮擱,顯得格外刺目。
「這喬照有何長處?」
到得五月初四,朱一貴稱王建號,但民間卻送了他一個「鴨母帝」的稱號。下置國師、太師、將軍、都督、尚書、內和_圖_書閣科部、巡街御史等官職。「新貴」們拿戲班子裏的行頭穿在身上,招搖過市,後面跟著一班頑童,拍手嘻笑,了無尊嚴可言。
不但變色,而且發話,說他在京裏為各王府招致,每處皆被奉為首座。如今不甘屈居其次,說主人看不起他。當時要跟甘鳳池一見高下。
於是胤禛召宴年羹堯,而且邀了許多陪客,筵次諄諄叮囑,務必善輔撫遠大將軍,平定西陲,上釋君父之憂。那一片至誠,令人感動不已,都說十四阿哥何幸而得一如此友愛的同母胞兄。
「王爺是問十四阿哥的武略,還是帶兵御將?」
但是重用年羹堯的用意,皇帝卻繞了幾個彎子,才讓年羹堯知道。先是跟德妃說,由德妃去告訴皇四子胤禛,再由胤禛關照年羹堯。
就因為這個緣故,褚英與他同母弟代善的境遇,大不相同。代善是正紅旗的旗主,封為禮親王;長子岳托封為克勤郡王;三子薩哈璘封為順承郡王,皆是世襲罔替。清朝開國,只有八個王世襲,俗稱「鐵帽子王」,代善一家就占了三個。
「喔,我是怎麼了不起呢?」
「這不結了!放他回來,不是成全他,是不符他本心的事,何苦來哉!」皇帝緊接著說,「你是從他好的方面去想,再從他本心不良的這方面去想呢?」
在胤禛看,胤禩也是他的一個勁敵,所以聽得年羹堯的話,不由得關切地問:「此人叫什麼名字?」
「不要緊,你儘管說好了。」
「我年輕的時候見過他。」胤禛憶著往事道,「那時他在康親王傑書帳下效勞。傑書死在康熙三十六年,由他的長子椿泰襲爵。椿泰的六合槍是很有名的,舞起來十幾個人近不得他的身,據說就是馮行貞教的。我在康親王府見到他,大概是康熙四十年的左右,二十年了,他還健在?」
「奴才不敢問。」
胤禎先不敢響,然後陪笑答道:「兒子可不敢這麼說!」
當時福建的水師提督叫施世驃,是施琅最小的一個兒子,領兵駐紮在廈門,從難民口中得知朱一貴作亂,一面飛函省城告發,一面率師出海,直航澎湖。
如果本心不良,則當初此舉,無非沽名釣譽,誰知弄假成真,有苦難言,方在悔不當初之際,忽爾有釋回的恩命,真個求之不得。
聽得這話,胤禎愣了一下才應聲:「是!兒子記著。」
「八爺」便是胤禩,曾因圖謀立為太子而被軟禁,去年方始解禁釋回。如今表面上雖無動靜,但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䄉都跟他很好,暗地裏仍有活動。
「奴才先要說個前明的遺老之後,本朝的監生,在史局修過明史,如今歸隱在家的黃百家。」
年羹堯想了一會兒答說:「有兩個。一個七十多歲了,怕不肯出山了。」
六部尚書,滿漢各一,誰的權重,大致視各人才幹而定,惟獨禮部,總是漢缺的尚書當家。這時禮部的漢缺尚書,剛剛由工部調任,一接事便遇到了難題。
反清復明的大業,一開始便成了笑柄,因而有一首民謠:「頭戴明朝帽,身穿清朝衣;五月稱『永和』,六月還康熙。」永和即是朱一貴所定的年號。
叔王是個新鮮名稱,不過意思很明白,表示他也是宗室,是胤禎的侄子。見此光景,馬上的「叔王」倒很不過意,但一時想不起來他是哪一房的子孫,只在馬上欠身答禮,很客氣地說:「請起!請起!」
胤禛聽得這話,心裏難過得很,但表面上聲色不露。「阿瑪的意思,兒子怎麼不知道。」他說,「不用阿瑪跟娘叮囑,我早就告訴過年羹堯了,無論如何要幫十四阿哥成此大功,不然就是對不起我!」
於是,王來咸盡力討師父的好。單思南有茶癖,王來咸關照家裏辦來天下名茶,又學會了烹茶的訣竅,然後打造一隻極講究的銀杯,每天一早一晚,伺候師父品茗,日久天長,單思南終於以不傳之秘,傳授了王來咸。
成例在康熙十九年。安和親王岳樂受命為定遠平寇大將軍,於康熙十四年討伐吳三桂,歷時五年,方始奏凱班師。皇帝前一天駕臨蘆溝橋郊迎,第二天大將軍到達,一起拜天,叩謝上蒼嘉惠。儀節非常隆重。
如今既非奏凱,當然不能援用成例。陳元龍召集僚屬,幾經斟酌,方始定議。撫遠大將軍抵京之時,皇帝派侍衛一員慰勞;親貴大臣自貝子以下,齊集朝陽門外迎接。進了京城,大將軍詣宮門請安,皇帝在乾清宮召見賜宴,由諸皇子作陪。
此人名陳元龍,浙江海寧人。海寧陳家從明末以來,就是大族,本姓為高,所以陳元龍跟早年權傾一時的高士奇,算是同宗,認為叔侄。陳元龍是康熙二十四年的榜眼。長於書法和圖書,頗為皇帝所讚賞,所以一直是文學侍從之臣。
另一處比較嚴重,發生在臺灣南部,有個原籍漳州府長泰縣,移居鳳山的朱一貴,是洪門天地會的首腦之一。雖以養鴨為生,但任俠好客,很有些前明志士、山澤英豪、奇僧俠客,出入其門,酒酣談兵,意興極豪。
皇帝是想到《孟子》上的幾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讓胤禎在窮邊極塞,苦寒荒涼之地,磨練個三年五載,不但「吃得苦中苦,可為人上人」,而且習於軍旅,多經戰陣,遇到外患內亂,才能從容應付。
「好!正該如此。」
「阿瑪是說,給兒子一個市恩的機會?」
「兒子不敢說。」
這一下惹得哄堂大笑。馬玉麟羞憤交加,頓時口吐鮮血,面如金紙,搖搖欲倒,卻仍舊虧得甘鳳池趕上前去拿背抵背,沒有讓他摔倒。
阿布蘭卻不管旁人的觀感,等胤禎行得近了,高聲說道:「宗人府右宗人阿布蘭,恭迎撫遠大將軍叔王。」
「依奴才看,『舅舅』倒是好幫手,王爺不可不假以詞色。」
話一出口,胤禛便自悔失言。再看年羹堯,臉上訕訕地,神色亦不大對勁。
「他是『四平槍』名家,藏有兩本槍譜。治傷的藥酒方子,海內第一。」
「如今各王府多招納奇材異能之士,王爺韜光隱晦,不肯隨波逐流,自然是見識遠大之處。不過奴才在想,舅舅手下倘也有幾位傑出人才,一則可幫舅舅把差使當得更漂亮;再則緩急之際,亦可轉為王爺所用,誠為一舉兩得之計。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喔!」胤禛大感興趣,「他怎麼會懂技擊呢?」
話要從內家拳的始祖、武當山的張三豐說起。自宋至元,由元及明,內家拳的大宗師,名叫王宗岳。他有個得意弟子叫陳州同,是浙江溫州人;陳州同傳張松溪;張松溪傳葉繼美,此人是寧波人,所以內家拳又由溫州傳到寧波。葉繼美收了五個徒弟,最小的一個叫單思南,盡得真傳。其時已在崇禎年間,去明亡不遠了。
「叫甘鳳池,是江蘇江寧人。他善於借力取勝,所以越是強敵,受創愈甚。」年羹堯忽然問道,「山東即墨有個馬玉麟,王爺想來知道?」
於是他說:「兒子想請阿瑪降旨,把王奕鴻放回來,官復原職。」
「是的,不過歸隱了。」
倒是有些自創的武器,效用很大。有一種名為「灰蛋」——拿雞蛋打個孔,漏掉黃白,灌以石灰,用皮紙封好。每遇出門須經荒郊險山時,總帶幾個在身邊。遇到強徒剪徑,自顧力所不及,便取個「灰蛋」擲到對方臉上,石灰眯目,無不大吃其虧。馮行貞常到北方訪友,山東有個響馬渾名「老倭瓜」,常常告誡部下:「遇到常熟馮二公子,千萬少惹他!」
「此人叫馮行貞。」
「以後聽說他到江南去了,就此銷聲匿跡,再也沒有聽見過這個人。」胤禛問道,「你怎麼忽然問起他?」
這一來,皇帝的意向更明白了,胤禎將繼大位,已是鐵定不移,人人心照的事。
從他臉色中,皇帝又已看出他心中所想,笑著問道:「你想通了嗎?」
不但如此,馬玉麟的內傷吐血之症,也還是甘鳳池替他醫好的。從此馬玉麟回到即墨,絕口不談技擊。
有一次,皇帝忽發雅興,要寫擘窠大字,便對左右說道:「你們家中,各有堂名,不妨說出來,我寫匾額賞給你們。」
年羹堯回任不久,奉命覲見述職的撫遠大將軍,皇十四子恂郡王胤禎到了京。
「黃百家!」胤禛問道,「是黃宗羲的兒子不是?」
於是陳元龍面奏:「臣父之闓,年逾八旬,臣家的堂名叫『愛日堂』,倘蒙皇上賜書,榮及九族。」
「這也罷了!」皇帝又問,「那活著的九個呢?你是不是格外照顧?」
「當然!自古以來,凡是盛世,無不重視言官。」
胤禛知道,因為馬玉麟前幾年在京裏很出過一陣風頭。此人身體極其魁梧,肚子很大,每天起身,用一幅很長的白布將胸腹之間捆得緊緊地,上牆爬柱,捷如猿猴。膂力之好,更不待言,曾經幾次在王府中與侍衛角力,無不占盡上風。
到了康熙四十二年,陳元龍以老父衰病,奏請「終養」——奉養老親,直待老親壽終,持服期滿再奏請起復,復行官職——七年之後,陳元龍進京,被授為翰林院學士,不久遷吏部侍郎,又放廣西巡撫,頗有惠政。康熙五十七年內調工部尚書。此時又調禮部,正好主持擬定撫遠大將軍回京,迎接儀注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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