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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韻事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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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不甚懂滿洲話,但看皇帝的臉色,也替孩子高興,便即笑道:「說了什麼話,哄得爺爺這麼高興?」
於是御前侍衛量準了部位,在湖邊立了個三百步的鵠子,同時展開警戒,看有沒有人誤撞進來,發生危險。
「很好!你的鎮靜功夫不錯。第一、身子沒有抖;第二、扣在扳機上的手指,不受影響。這樣的處置,一點兒不錯!你不用再打了!我把獎品給你。」
「是啊!」
「蓮子呢?叫什麼?」
皇帝笑了,「你倒說道理我聽。」他又加上限制,「先說,何以是一個字?」
左手牽著弘曆,右手牽著弘晝,只見一個神色歡愉,一個卻不免靦腆,皇帝笑著對德妃說:「倒忘了帶見面禮來了!」
「皇上不是我的爺爺嗎?」
「記得啊!」皇帝問道,「不是叫弘晝嗎?」
不久,門前出現弘曆、弘晝兩兄弟,一樣的打扮,身穿皇子皇孫專用的顏色——香色的寧綢棉袍,重青團龍臥龍袋,腰繫黃帶,足登粉底緞靴,頭上跟皇帝一樣,是紅絨結頂的軟帽,不過這頂軟帽在皇帝頭上,是燕居的便服,而皇孫戴這頂帽子,卻是禮服。
「到你當了太后,我還不死的話,你放我出去,行不行?」
這樣一個兒子,自然是值得驕傲的,可是祖父如何,卻很難說。因為當初那件「醜聞」曾鬧出極大風波,皇帝的惡感是否早已消失,實在難說得很。萬一見了面記起舊事,說一兩句責備的話,豈非求榮反辱。
「那怎麼行?還不如乾脆不要。」
「這可許你不得!」皇帝又為了安慰他,復改口,「到時候再看吧。」
「砰!」弘曆開了第一槍後將槍放下,等候報告。
「為什麼呢?」
大家聽皇帝沒有跟孫兒比賽之意,不免失望。可是,在弘曆正瞄準鵠子時,皇帝卻又示意侍衛,替他的槍填上子藥,不由得又生希望了!
不過,他也沒有嘉獎,只問:「你的火器練得怎麼樣了?」
「弟弟也是頭一回見皇上?」
「是福師傅,下面一個敏字。」
「言之有理!」
原來獎品是御用的火槍,弘曆大為興奮,也越發用心了。正當要開槍時,只聽身後「砰」然大響,不由得嚇一跳,趕緊將扣在扳機上的手放了下來,很快地轉身來看。
「法子是有一個。」四兒答說,「奴才知道有一匹川馬腳程極好。川馬的個頭小,冒充得過去,不過一大清早最好別騎!」
這好像是祖孫倆要比賽槍法了,因而吸引了好些能夠到得御前的宮眷與太監,都要來看個熱鬧。
「頭一回是覲見皇上,這回是給皇上拜壽。」
「這可得慢慢兒來,奴才得跟內務府去商量。」
「我教你當然可以。不過火器看距離,算準頭,非精通西洋算學不可。要你肯上勁學天算,火器才會打得好!」
「世界最珍貴的是金子,是不是?」
時逢盛夏,中午都在高大深廣、涼爽宜人的殿廈中,或者看書寫字,或者做詩敲棋。驕陽之下靜悄悄一片,沒有人管,確是偷著去習騎的好辰光。
聽這一說,雍親王趕緊陪笑道:「他哪裏配稱皇上的小徒弟,皇上的小書僮罷了!弘曆,還不謝恩?」
若說以皇孫的身份,便徑稱福敏的名字,亦自不妨,而用這樣的口吻,完全出自尊師之意。皇帝深為嘉許,點點頭又問:「你唸了國語沒有?」
「喔,不是?」皇帝很注意地問,「那麼是什麼呢?」
「砰!」又一槍,接著是鼓聲與彩聲並作,響得越發厲害。
「是。」弘曆聚精會神地,又中紅心,彩聲越發熱烈。
「你平時打多少步的鵠子?」
宜妃不做聲,深沉地搖搖頭。這使得德妃越感困惑,怕她是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話,便吩咐宮女回避,好讓她開口。
只見皇帝含著笑,單手擎著槍,槍口還在冒煙,原來皇帝朝天開了一槍,很顯然地,是要試試他的膽子。
「好!」這一次皇帝hetubook.com.com滿意了,「那麼,蓮是哪一部分呢?」
「孫兒弘曆、弘晝給爺爺磕頭,恭請萬福金安。」
終於,胤禛作了一個決定。原因有二:第一是弘曆自己常常向父母問說,何以不能見一見做皇帝的祖父?他的父母常要很費勁地編造一些理由,而這些理由不但已無法編造,並且也快要騙不過弘曆了。
「這就是了!」宜妃笑嘻嘻地,「有你這句話,我才能放心。」
於是弘曆丟下自己的槍,跪在地上,雙手接過御用火槍,站起身來,交給侍衛,才跪下來磕頭謝恩。
一聽這話,德妃自然關切,趕緊問道:「莫非有什麼道理?」
「別說這話!我可從不敢想有那麼一天!」
起來是起了,卻仍舊站著,而且很快地又磕下頭去。
「說什麼求不求?你說就是。」
「內務府的人說得不錯,小主子現在正得寵,跟萬歲爺提一聲,把那匹馬賜給小主子多好!那一來,過了明路,堂而皇之地騎,也用不著怕人看見。」
「孫兒不敢說。」
愛子回京,將近半年,而德妃卻只見過十來面。尤其是行期已定的那幾天,胤禎的公務極繁,德妃想找個機會說幾句母子之間的私話,都找不到機會,因而不免抑鬱不歡。虧得弘曆善解人意,看到祖母面無笑容,若有所思時,總是沒話找話地為祖母解悶,必得等德妃開顏一笑才罷。
但是,雍親王胤禛與撫養弘曆的鈕祜祿格格,都覺得應該讓皇帝知道有這樣一個孫子。在他們看,皇帝所有的孫子中,若說要選一個第一名,非弘曆莫屬。
「這個說法不怎麼透徹!」皇帝又問,「你再說,蓮跟荷的分別。」
果然,弘曆又開了口:「孫兒弘曆、弘晝恭祝爺爺萬壽無疆。」
「你這支槍可以打得很遠,不過遠了取不準,打三百步吧!」
「這可怎麼說呢?」德妃在一旁笑道,「十六阿哥的天算,是皇上親自教的。這會兒寶寶認十六阿哥是師傅,算起來皇上不成了寶寶的太老師了嗎?」
「別說這樣的話!你比我小得多,著實還有幾年舒服日子過呢。」
第二是胤禛為他自己,覺得很值得冒一冒險。如果皇帝一見鍾愛,對於他以後謀大事,將有很重要的關係。
及至佈置已畢,皇帝方取了五粒子彈給弘曆:「你打五槍,若能四槍中紅心,我有獎賞。」他拍拍他的頭說,「好自為之!」
在暢春園之北,有一座雍親王胤禛的賜園,名為「圓明園」。因為清華園的廢址,規模甚大,所以凡是已封王的皇子,環繞著暢春園,都有賜園。圓明園在暢春園之北,更得地理之勝。北面有座大湖,名為後湖;東面有個極大的池塘,雍親王命名為「福海」,中有一個方形的小島,便叫做「蓬島」,所築的高臺,自然就是「瑤臺」了。
「小主子這麼說,奴才就把馬去借來,不過,僅此一回。」
「是!」弘曆轉臉問胤祿,「十六叔肯教侄兒嗎?」
「取火槍!」皇帝又說,「問敬事房太監要放生的鳥雀來。」
「你學過天算沒有?」皇帝又問弘曆。
弘曆也知道該謝恩,便退後兩步,站到雍親王身後,父子倆雙雙拜了下去,只聽皇帝說道:「起來,起來!倒是弘曆該給太太磕個頭,好多疼疼你。」
在祖父、祖母、父親、嫡母、「生母」與庶母,以及兩位叔叔——皇十六子貝勒胤祿,皇二十子貝子胤禧,還有幾位姑姑的注視之下,弘曆在皇帝面前五六步處站定,微微擺一擺手,讓弘晝站在他左面,然後一起磕下頭去。
「蓮字是平聲還是仄聲?」
「是啊!」德妃關切地說,「從開春以來,老說你鬧病,可得自己保養。」
「活的打什麼?」
皇帝忽然動了興致,「我倒要考考你?」他喊一聲,「來啊!」
弘曆頗為失望,因為他自覺蓮與荷的區別,已說得再清楚不過,誰知皇帝和圖書仍有不甚許可之意,不知是何緣故。因此,對於火器雖自以為極有把握,卻不敢說一句滿話,只這樣回答:「正跟十六叔在學。」
「喔!」皇帝頗為詫異,「照這樣說!你打火器,已經很好了。」
「一早一晚,王爺阿哥們都在練騎射,撞見了諸多不便。最好是中午牽出來騎。」
這一天還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在馬廄中降生的弘曆,將謁見祖父。發生在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的那個「笑話」,日久已為人淡忘,宮中亦從沒有人在皇帝面前提起過他有這樣一個孫子。皇帝的孫子有五六十,沒有見過,或者在繈褓中見過一次,面貌名字記不起的,也多的是。何況是德妃叮囑,故意不提,所以皇帝亦幾乎忘記了有這樣一個出身微賤的孫子。
這座水木清華,當時有「京國第一名園」之稱的清華園,經過李闖的流寇糟蹋,除了湖中還有繫著放生銀牌、幾尺長的金鯉魚以外,荒涼不堪。直到三藩之亂平定後,皇帝方命一個江蘇青浦籍的畫家葉洮,設計修復了一部分,作為避喧聽政之地,命名為「暢春園」,特置總管大臣,管理一切。
「是!」弘曆轉身朝胤祿面前跪下。
「這孩子難得!」皇帝用漢語對雍親王說,「要好好教導。」
「有我啊!」弘曆將頭一揚,「我替他代奏就是了。」
「對!下一次補。」皇帝問弘曆,「唸書了沒有?」
「不壞就不壞,你可歎什麼氣啊?」德妃問說。
「天下哪有孫兒見了爺爺怕的?」
磕完頭提出一個請求:「爺爺!」他說,「今年行圍,孫兒要跟爺爺一起去。」
「寶寶!」這是弘曆的小名,鈕祜祿氏問道,「明天是你第一次見皇上,你心裏是不是害怕?」
「中了一槍了!」皇帝笑道,「再來吧!別心急!」
皇帝越發高興:「好懂規矩的孩子!」他欠身去拉兩個孫子,「快起來,我看看。」
「是!」
鈕祜祿格格啞口無言,反被他逗得笑了。「你在我面前說話,沒規沒矩的不要緊。」她正色告誡,「見了爺爺,可決不准你這麼說話!」
「娘放心好了!爺爺既是皇上,孫兒也就是臣子,自然要守臣子的規矩。」
檢鵠子的侍衛,高舉兩面錦旗——道是正中紅心的標示,於是鼓聲大作,大家都喝起彩來!
題目一下子很深了。弘曆想了一會兒,方始答說:「是一個字,可也不是一個字。」
這一來,自然仍舊只有騎小馬。但馳騁慣了的,忽然弄一匹跑不快的小馬,處處拘束,彆扭極了,少不得又要向四兒問計。
「當然!只要你肯學。」
所謂「國語」即是滿洲話。弘曆對語言特具天才,朗然答說:「唸了三年了。」
自從圓明園落成以來,胤禛每年總要奉迎皇帝臨幸,賞花飲酒,樂敘天倫。這年——康熙六十一年的三月十五,也就是皇帝萬壽的前三天,胤禛在鏤月開雲為皇帝預祝壽辰,兼賞牡丹。
「是!唸了六年了。」弘曆照應弟弟,補了一句,「弘晝也是唸了六年。」
「『其中的』,的就是蓮子;『的中薏』,薏就是蓮心。」
園中第一勝處,名為「鏤月開雲」。春來前植牡丹,後列古松,中間是一座楠木廳。春花秋月,無時不宜。
「原是北方人,以蓮為荷。後來就不分了,荷花就是蓮花,蓮花就是荷花。」
「十六叔,還得教侄兒學火器。」
過了皇帝的萬壽,撫遠大將軍胤禎回任了。仍如當初迎接那樣,朝陽門外,冠蓋雲集,恭送如儀。
「是!」弘曆想了一下,「譬如『蓮房』,決不能叫荷房;『負荷』,決不能叫『負蓮』。」
「是!侄兒一定用心學。」
於是由德妃進言,問皇帝還記得有這樣一個孫子否?
這一回隨駕到熱河的妃嬪、皇子、王妃,人數特多,弘曆是少數准許隨行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皇孫之一。到了避暑山莊,皇帝指定萬壑松風為幾個皇孫讀書之處。
「譯意是金子。」
「急於見爺爺。這麼走,快一點兒。」弘曆又說,「下次不敢了。」
「弟弟是不是跟我一起見爺爺?」
「可見得皇上記不得?」德妃笑道,「弘晝是弟弟,他叫弘曆。今年都是十二歲。」
於是,她自己把話題扯了開去。「又快上熱河了!」她說,「去是真想去,可又太累,真不知道去好還是不去好。」
皇帝奇怪,「不是行過禮了嗎?」他問雍王妃。
「大概,」宜妃苦笑道,「也快了!」
因此,在皇帝臨幸的前一天,胤禛特為關照鈕祜祿格格,對弘曆找來有所叮囑。
「不是。」
外表如此,智慧、膽氣,更覺可貴。他在六歲就啟蒙了,老師名叫福敏,出身滿洲八大貴族的富察氏,隸屬鑲白旗。乾隆三十六年的庶吉士,散館卻很不得意,以知都候補。胤禛覺得他的耐性很好,宜於為蒙童授讀,所以延為王府的西席,教三個學生,一個是比弘曆大七歲的弘時,一個是比弘曆小三個月的弘晝。弘時是大學生了,不能相比,但與同年的弘晝相較,弘曆可是聰明得太多了。
於是捨正路不由,自險峻的岩壁,攀緣而下,看得準,踏得穩,像猿猴似的連蹦帶跳,速度極快。
「蓮蓬。」弘曆很快地說,「剝去花瓣就看到蓮子。」
原來胤祿對西洋槍炮,亦頗精通。一個月之中,總有一半的日子在打靶,所以每逢行圍,所獲必多。「十六阿哥是神槍手」,禁軍中無不如此稱頌,弘曆亦聽過這話,十分嚮往,此時乘機提出請求。
「原來是疼小兒子!」
「怎麼叫放你出去?」德妃笑道,「我也沒有那個權。」
「好啊!」弘曆興致勃勃地,「你趕快把那匹川馬去弄來。」
「是下平聲。」
「說得是!明兒中午,奴才把馬去借了來!」
「十二歲了,好快!」皇帝問道,「長得怎麼樣?」
離宮最大的一座,名為暢春園,本是前明武清侯李偉的別墅。李偉在前明萬曆年間,貴盛無比。這座暢春園原名為「清華園」,方圓十餘里,有密如蛛網的河道。亭臺樓閣,因勢起造,一舟所至,處處可通。裏面奇花異卉,四時不斷,各種牡丹、芍藥,以上千論萬計。湖邊假山,山上飛橋,遙望真如仙境。
「天算之學雖然精微,應該從淺處學起。」皇帝指著胤祿說,「你十六叔從我學過,讓他教你!」
「你要照顧弟弟,是對的。」鈕祜祿格格語重心長地說,「可也別太逞能!你把弟弟比下去了,人家會不高興。」
「那麼打什麼呢?」
皇帝就在晴碧亭中小憩。隨扈的太監擺上茶果,皇帝抓了一把糖蓮子在手裏,還有話說。
不一會兒,取到兩支火槍。一支是皇帝御用的,一支尺寸較短但極精良。皇帝一一檢視之後,向弘曆說道:「我要考考你!」
「上次我看你三槍之中,只能中一個紅心。如今可有長進?」
「啊!」德妃頓時覺得有些煩躁,卻說不出是何道理。
十二歲的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確是可以放心。反倒是弘曆另有顧慮。
「不拘什麼,」弘曆答說,「只要看見飛的、走的,能打的地方都打。」
「蓮與荷既可通用,又不可通用。哪些是不可通用的,試舉例以明之!」
「是什麼意思?」
「我是真心求你!」宜妃很認真地,「九阿哥人很聰明,就是不大安分,我實在不放心,我得看著他!」
看她這樣鄭重其事,德妃不忍推辭,可也不便真個以未來的太后自居,只說:「誰知道是怎麼回事?果然十四阿哥有那份造化,你知道的,他為人厚道,很敬重長輩的!」
「你這個主意不好!皇上問話,怎麼能不回奏?」
「那不好!」弘曆實在是很https://m•hetubook.com.com懂事了,說話跟大人一樣,「我不能因為皇上喜歡我,就隨便跟皇上要東西!」
在晴碧亭畔的皇帝,看得大為驚心,急急喊道:「別跳,別跳!當心摔著!」
這萬壑松風是讀書的好地方,尤其宜於年輕人住。因為據岡背湖,一面是數百株枝葉茂盛的黑皮松,一面是險峻的岩壁。下面臨湖有個亭子,名為晴碧亭,皇帝常常泊舟於此,步行百餘步石級,來看孩兒的功課。
既然自己知錯,皇帝亦就不再責備,說一句:「跟我來!」
望著他的背影,宜妃忽然歎口氣說:「這孩子倒是真不壞!」
「知道!」弘曆亦用滿洲話回答,「愛新覺羅。」
弘曆自不免怏怏。於是有個哈哈珠子四兒獻議:「向來行圍,要滿了十五歲才能隨扈,因為野獸一出來,能打就打,不能打要避開,全靠馬騎得好。年歲太小只能騎小馬,跑不快。小主子的身材高,不妨練著騎一騎大馬。馬上功夫一練好,萬歲爺放心了,自然帶小主子一起去行圍。」
京城的勝地在西北,得力於玉泉山的泉水,順著山勢下流,成為一條小河,名為玉河。由西直門、德勝門南流入城,經三海再流出城直到通州。如果沒有這條玉河,就不會有西苑的太液池、後門的什剎海,更不會有海澱附近的許多離宮別苑。
四兒不辱所命,說是已商量好了,只是借弘曆騎一天。
她只覺得這件事有點兒不大對勁,但一時卻想不透不對勁在什麼地方。宜妃很厲害,看出這可能是雍親王謀奪大位的先聲,但此事關係極大,再說,畢竟也無確據,話只能說到這裏,不能再多一個字了。
「把我常用的火槍也取來!」
「在哪一韻?」
兩兄弟同歲,高矮差一個頭,弘曆長身玉立,步履安詳,但腳步跨得大,所以弘晝必須三腳並作兩步才跟得上。弘曆倒很照應弟弟,每每放慢腳步在等,而且看他不時轉臉說一兩句話,仿佛是在教導弟弟,怎麼樣才能合乎禮節。
「這麼說是六歲開的蒙,師傅是誰啊?」
「其實我倒也可以收個小徒弟!」皇帝向德妃說道,「把弘曆帶回去,就住在你那裏好了!」
德妃始終在困惑,不知道她為什麼把未來的事,看得那麼急?而況這是根本不必預先要求的事,果真自己當了太后,九阿哥說要奉迎母妃到府怡養,自己還能不許嗎?
鈕祜祿格格心想,弘晝是見過皇帝的,只是弘曆不知道而已。如果說了實話,他追問一句:「為什麼弟弟倒先見了皇上呢?」未免難以回答,因而答說:「對了,也是頭一回。」
從此,弘曆便偷偷地學騎高頭大馬,將踏蹬收上一些,勉強也能對付。騎過五六天,功夫長進不少。馬也熟了,只是他屁股上的肉也磨破了,悄悄找來些金創藥敷上,只是行動不便,到底讓雍親王識破,追問究竟,方知真相。一時又氣又急,將弘曆狠狠責備了一頓,說他連「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都不懂,萬一摔了下來,非死即傷,大傷祖父之心,豈非不孝?
弘曆的音吐清朗,皇帝非常歡喜,一疊連聲地說:「伊里,伊里!」這是滿洲話,意思是「起來」。
於是御前侍衛六保,疾趨上前,躬著腰靜靜待命。
「早就吵著要來給皇上磕頭拜壽了。」雍王妃陪笑問說,「是不是這會兒就領來見皇上?」
由這一問,弘曆知道要考他了。題目當然是由淺入深,所以他不敢輕忽,明知脫口可答,仍舊想一想,以防萬一的錯誤。
「我倒要考考你!」
「蓮跟荷,是不是一個字?」
「你這孩子!」皇帝呵斥,「怎麼不知道輕重!」
「如果十四阿哥有這麼一個兒子,皇上就更放心了!」宜妃輕輕說道,「將來兩代都有好皇帝。」
這表示皇帝不但已不念「舊惡」,而且對這個孫子頗為關懷。雍親王胤禛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自己預期中的大作用,已和-圖-書有實現的可能;懼的是擔心弘曆到時候會失常態,禮節疏失,應對錯誤,讓皇帝大失所望。
「那你馬上就去。」
「你先借來我騎一騎,果真是好,我有法子把它弄了來。」弘曆說道,「幾時皇上考我功課,考好了必有獎賞,那時求皇上把這匹馬賞給我,就不嫌冒昧了。」
「你居然也知道仁義可貴!」皇帝不止於欣喜,簡直有點感動了。
「打活的。」
賞完牡丹,在鏤月開雲開宴。雍親王與王妃獻過了酒,皇帝問道:「那倆孩子呢?」
這是雍親王教導過的。皇帝長於天算之學,下過幾十年的工夫,所以尊稱為「聖學」。又料定皇帝必會垂問,所以預先想好這段很得體,而又能掩飾弘曆未習天算之短的話,故他記熟了,等皇帝問到時回奏。如今果然用上了!
「中午也有陰涼的地方,奴才看獅子山西面一大片林子,樹葉子遮得極嚴,到那裏去騎馬,一定不錯。」
「你不也疼小兒子嗎?」宜妃又問,「德姊,你答應我吧!」
「一先。」
到底只有十二歲,衝勁有,要收住卻很難,弘曆還是順著勢子到了岡下,喘著氣笑,很吃力地喊一聲:「爺爺!」往地下一跪。
「是仁義!」
這樣解釋並不算太圓滿,但到底只是十二歲的孩子,皇帝覺得已是非常之難能可貴了,又何忍再作苛求。
「這是聖學。孫兒想學,阿瑪說,過兩年,現在學還早,不能領悟聖學的精微。」
「下次補也一樣。」
於是皇帝用滿洲話問:「你知道不知道,你姓什麼?」
「十四阿哥要有寶寶這麼一個兒子就好了。」
「那可得告訴弟弟,別怕。弟弟怕生,見了生人會說不出話。」弘曆又說,「他說不出話,索性就別說,免得結結巴巴地,讓人笑話!」
「連中三元,倒也不容易。」皇帝說道,「再中紅心,我把這個給你!」他將他的槍舉了起來。
旗人稱祖母叫太太,弘曆便又跪在德妃面前磕頭。雍親王也得行禮,但雖是生母,亦分嫡庶。此時不能像給皇帝、皇后那樣行大禮,只是雙腿一屈,請個安而已。
「好啊!我看看長得怎麼樣?」
「是!」雍親王畢恭畢敬地回答。
這天是宜妃來串門子,弘曆很懂規矩,替這位庶祖母行了禮,回明德妃,帶著哈哈珠子到「乾東五所」——未成年皇子所住之處,去找「二十一叔」胤禧習射。
這天黃昏,弘曆正在岡上閒眺,忽然發現御舟已近晴碧亭,他心裏正在默憶皇帝親自講授的一篇《愛蓮說》,自覺隻字不誤,如果能有機會在祖父面前背誦一遍,必蒙嘉獎,恰好御駕到達,自然迫不及待地要去迎駕。
「那可得挑個日子拜老師!」雍親王乘機籠絡,「弘曆,你這會兒就給十六叔先磕頭認了老師。」
弘曆長得儀貌堂堂——長隆臉,挺直的一條鼻子,天圓地方,兩耳貼肉,一雙眼睛澄澈如水。當然,個子決不會小,但可以斷定長大成人,只是魁梧,決不會是臃腫的胖子。
「回爺爺,如今已不打死鵠子了!」
由於皇帝有不太滿意的表示,最爭強好勝的弘曆便精神抖擻地說:「《爾雅》上說:『荷,芙蕖,其莖茄,其葉蕸,其本蔤,其華菡萏,其實蓮,其根藕,其中的,的中薏。』照此說來,荷是總稱,荷的每個部分,都有專門的名稱,蓮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宜妃搖搖頭,「一動就氣喘,有時候上氣不接下氣,就仿佛大限到了,心裏害怕得不得了!常受這種刑罰,活著也沒有意思。倒是你,將來還有當太后的日子。」
「事情明擺在那裏。」宜妃忽然說道,「德姊,我求你件事,行不行?」
「當然。」
「三百步、五百步不等,要看地方大小而定。」
弘曆很懂事了,知道所指的是弘晝的生母耿格格,便重重地點著頭,表示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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