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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韻事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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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看到這裏,年羹堯不能不問了:「是什麼諭旨?」
「舅舅怎麼知道的呢?」
五、用鵝黃小刀荷包,擅穿四衩衣服。
話雖如此,皇帝卻又表示寬大,說是:「這都是八阿哥固結黨援,所以有種種不近人情的悖亂行為。如果追問,國法難容。我居心寬大,總想保全骨肉,不忍深求,還希望他們能夠悔改。」
另外年羹堯自陳不敢自取罪戾,「以自蹈於天地鬼神之所不佑」。皇帝竟將「不佑」二字塗去,另用硃筆在旁邊添了兩個字「共誅」!這就見得年羹堯自覺罪並不重,而在皇帝看,他是罪大惡極,而且並無悔罪之心。
他說:「臣父年遐齡,八旬有二,優遊杖履,化日舒長,乃恩自天來,仁由錫類,拜爵食祿,卻在引年休養之後,此史冊所未有,而臣身際其盛,目睹臣父既壽且康,較往昔而倍健,亦何因而致此?稍具人心,能不矢志竭誠圖報於生生世世耶?」
「舅舅的意思是,知道皇上的秘密是不幸之事?」
「無非做一件皇上自己不便做而很想做的事。」李維鈞說,「大將軍智慧絕人,莫非還想不透?」
年羹堯沉吟不答,在李維鈞的簽押房裏往來蹀躞,好久才站住腳說:「這件事要做亦嫌晚了。如今,倒要留著那個人,作個制衡之計。」
有之,自平西王吳三桂始。當時他開府雲南,凡西南各省有缺,往往直接選補,只行文吏部備個案,稱為「西選」。近年來隆科多攬權納賄,亦有類似的情形,官場仿「西選」的說法,稱之為「佟選」,隆科多的漢姓是佟。這個說法,他自己也是最近才聽到,有此名聲,決非好事,所以看到年羹堯這一款罪名,自有觸目驚心之感。
「亮工!」隆科多問說,「你預備怎麼辦?」
那是必然之理,年羹堯不致傻到此地步,還不識眉高眼低,自以為是。但每次見了皇帝,不容他自表忠忱,總是遇事詰責,搞得不歡而散。
二、縱容私人邊鴻烈等,恣行騷擾,激變番民,不即參奏。
「覓現成的好了!亦無非作個退步。」年羹堯說,「不日有一筆餉,大概有三十萬,如果交由貴處轉撥,只撥一半好了,其餘的留在貴處。」
接下來便痛責鄂倫岱、阿靈阿、阿爾松阿父子,及揆敘等人,因為這四個人是人所皆知的八阿哥的擁護者。鄂倫岱是佟國綱的長子,隆科多的堂兄,與聖祖是中表而兼郎舅的至親。阿靈阿則為從龍之臣遏必隆的兒子,早已亡故。揆敘是名父之子、名兄之弟,他的父親明珠的財產,與他長兄納蘭性德的才情,一時無兩。揆敘本人,在旗人中亦以飽學知名,當過翰林院掌院學士,死於八年之前,謚為「文端」,可知品行是不怎麼壞的。
「臣不敢欺皇上。」年羹堯恭說,「臣蒙皇上疊賜恩寵,不敢自輕,何況大將軍自有體制,臣如自輕,便是輕視朝廷。以此之故臣得罪的人很多。皇上如念臣愚忠,可否將參摺發下容臣一一回奏?」
「什麼顧命大臣?諸葛亮在白帝城受託孤之命,就註定了他鞠躬盡瘁,必死無疑了。」
年羹堯略想一想,點點頭說:「好!我跟你走!」說著重又上馬。他是賞過「紫禁城騎馬」的,故而可以策馬入宮。
「臣不知道。」年羹堯答說,「容臣細查以後回奏。」
「有人想以此固寵。」隆科多說,「我聽人告訴我一個故事,簡直是齊東野語。」
「你保過一個張泰基。說他有軍功,是何軍功?」
四、西寧效力者,實只六十二員,冊報一百零九員。
此事責任很重,如果為皇帝查到,立即便有殺身之禍。但轉念又想,倘或拒絕,年羹堯便會起疑,自己受過他許多好處,這筆帳算起來,眼前便難應付,說不得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這是抓著證據了,年羹堯不免一驚,但口中仍然很硬:「請皇上明示!」
「誰?」年羹堯既驚且懼,「舅舅不比我,不會得罪什麼人,何以亦被參了呢?」
聽這話,似乎言之成理,至少還聽不出挾制譏訕的意味,皇帝心裏比較好過些了。
一入目,隆科多便是一驚,因為一張紙上都寫滿了。用「計開」二字開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面一條一條列出事由:
年羹堯是這樣自辯,但隆科多卻不甚相信,因為有些驕恣跋扈是他親眼目睹的。
「請舅舅恕我衣冠不整。為了避免招搖,不能不著便衣,想來舅舅能體諒我的處境。」
「你能說不敢,總算還記得何謂臣道。就怕你心口不能如一。」
「及早抽身,不如固寵。」
「我在宮中,自然也有人。」隆科多說,「田文鏡的這個摺子,持而不下,不知哪一天發作,亦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想起來真煩!」
「我不知道,皇上何以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照這樣,豈不令天下人寒心?」
最後,他又加了一段:「所有臣感激微誠,亦明知不能宣達,而又不能不剖陳萬一。」這就有點指皇帝心有成見了!
七、凡與屬員物件,全北向磕頭謝恩。
「只有你我寒心!不相干的人,在他駕馭起來。恩威並用,得心應手。」隆科多歎口氣,「早知如此,當初不必出那種死力,今天一樣享我的榮華富貴。」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年羹堯的軍令之嚴,是遠近知名的。據說有一次大雪行軍,年羹堯坐在轎子裏,看扶著轎杠的武官,一個個手凍得又紅又腫,大為不忍,便說了聲:「去手!」那知聽者都錯會了意,一個個拿出刀來,將自己的手砍斷,以為這才是「去手」!
「不錯!我虛衷以聽,並無成見。有人參你跋扈,這話還不止一個人說,我亦不肯輕易聽信。要看情形再說。如今看起來,似乎你跋扈,並非假話。」
「至於十阿哥,奉旨送青海活佛,到張家口託病不行,又私下與九阿哥來往,贈送馬匹。九阿哥的回信,有『事機已失,悔已無及』的話,你們想,他們要幹什麼?不就是想謀反嗎?而且十阿哥又私下寫了不少『雍正新君』的靈牌,是想咒我早死!」
接著是敘皇帝的恩遇:「一載以來,賜爵、賜金、賜第、賜園、賜世職、賜佐領,父子兄弟以及妻孥,莫不沾濡雨露,淪浹肌髓,解衣推食,寵賚褒嘉,極人臣罕覯之遭逢,而萃於臣之一門四世矣!」他這樣詳細鋪敘,表示自己受恩未忘,接下來,又用他父親來打動皇帝。
「寵何由固?倒要請教。」
不過比起年羹堯來,他並不算貪。參款中指出年羹堯:
到得內右門下馬,馬爾賽帶領,直到養心殿,示意年羹堯稍停候旨,然後方由太監將他領了進去。很快地,復又出現,向年羹堯招一招手,隨即閃在一邊。
到得保定,年羹堯自然要留宿兩三日。因為直隸總督李維鈞,是他的知交。李維鈞的嫡子李宗渭,在西寧候補,頗得年羹堯的賞識,關係已到了禍福相共的地步。
消息傳到了西寧,原本事事碰釘的年羹堯,更覺得不安,上摺自辯,只有認錯,認錯有個緣故,只有託病。
一、郃陽用兵致死無辜良民八百餘口。
「後來在壽皇殿叩謁梓宮,他故意跪得遠遠地,避著我,我反而走過去看他,哪知他居然理都不理。其時侍衛拉錫在他旁邊,就扶他上前。及至行禮完了,他到殿外把拉錫痛罵一頓,又跑到我面前,氣沖沖地說:『我本來恭敬盡禮,何用拉錫來拉我?我是皇上的親弟弟,拉錫什麼人?如果我有不是,求皇上拿我處分。如果我沒不是,請皇上立刻拿拉錫正法,以正國禮。』咆哮無禮,一至於此。
「聽說你有個家人叫魏之耀的,家產有數十萬。」皇帝問道,「你可知道?」
「喔,你何所據而云然?」年羹堯說,「以你我的交情,你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是!」
「當然。豈有不慎重之理?不過,陳常,你我禍福相共,你得支持我才是。」
「哼!」皇帝冷笑,「問你的事,都不知道,那麼哪件事是你知道的?」
光是這三筆就已二百六十多萬銀子,此外還有佔用鹽引,命家人運銷食鹽,以及將西南深山中的大木,砍伐行銷東南等等,獲利就不知多少了。
不過再一看下去,他的疑問立刻就消釋了。「近有人奏,爾饋送hetubook.com.com年羹堯禮物過厚,又覓二女子相贈之說,朕實不信,想斷無此事!但念對朕如此忠誠,與朕如此契合,朕凡有言,何忍隱而不宣?至卿向日與年羹堯之交往,曾經奉有諭,朕亦不怪。」
「四海之大,無不在皇上治理之下,臣盡心地方,不貽君父之憂,便是保護。」年羹堯答說,「臣愚,不知所奏有當否?」
接著是寫了一段一層進一層的議論:「凡人臣,圖功易,成功難;成功易,守功難;守功易,終功難!」
於是皇帝考慮再三,認為兩年多以來,基礎已穩,除了隆科多以外,可以一齊動手了。
考慮久之,田文鏡同意了他的辦法。鄔先生花了一夜工夫,連擬帶繕,將奏摺備好,親自封緘,田文鏡如言拜摺,由開封到京裏,來回半個月批摺就回來了。
三、冒銷四川軍需一百六十餘萬兩,又加派銀五十六萬兩。
「臣愚昧。」年羹堯答說,「請皇上開示。」
三、家人魏之耀家產數十萬,皆由受賄勒索而來。
「起來!」皇帝的聲音很平靜,與他以前聽到的不同,以前一定是滿面含笑地,甚至還欠一欠身子,一疊連聲地說:「快起來!快起來!」
李維鈞沉吟了一會兒,終於取出一件硃批的奏摺,讓年羹堯細看。原來直隸有個道員叫宋師曾,是年羹堯親信的舊部之人,上年在直隸虧空了四萬七千兩銀子的公款,為人參奏革職,本當抄家賠補,恰好年羹堯進京陛見,為宋師曾乞情。一年以前的年羹堯,在皇帝面前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何況這樣的小事?皇帝當即命年羹堯傳諭同時在進京的李維鈞,限宋師曾將虧空在三年內清完,完清之日具摺奏報。意思是虧空一清,還可復職。
再看下去,便是年羹堯貪污的細帳了:
及至回到私第,隆冬天氣,已是內衣盡濕。拜見老父以後,還有盈門的訪客要應付。這些人不知道年羹堯已經碰了大釘子。只道他聖眷未衰,還來奔走趨奉。年羹堯本來就驕恣跋扈,此時心緒惡劣,越發一個不見,統統擋駕。
動手之前,先有一番準備工夫,搜集八、九、十、十四阿哥的「劣跡罪狀」,親自擬了一道上諭,然後定期召集王公大臣在乾清門有所宣諭。
八、行文督撫,書官書名。
二、題補官員,受謝儀四十餘萬兩。
「沒有錯。」馬爾賽說,「不然,皇上不必讓我等在這裏。」
一進了城,照規矩宮門請安。這本是一個儀式,只要到一到,便可先回私第休息,那知皇帝已派了領侍衛內大臣馬爾賽在那裏等著,等他一到,隨即將他留了下來。
「看來必死的是我!」年羹堯說,「參舅舅的,到底只有一個田文鏡。我可多了。」
許多大臣從一清早便在廣寧門外迎接,直到日上三竿,方見大將軍的前導馳到,一撥又一撥,直到近午時分方見年羹堯策馬而來,金黃服飾,三眼花翎,四團龍補褂,白馬紫韁,在旗幟鮮明的護衛夾擁之下,絕塵而去,根本就不理那些紅藍頂子的大官兒。
這一下,年羹堯才知道弄巧成拙了。
「近日年羹堯陳奏數事,朕甚疑其居心不純,大有舞智弄巧,潛蓄攬權之意。爾之獲蒙知遇,特由於朕之賞識,自初次召對時,見爾藹然有愛君之心,見諸詞色,所以用爾。自用之後,爾能盡心竭力,為國為民,毫不瞻顧,因而遂取重於朕。豈年羹堯所能為政耶?」
田文鏡打開來一看,竟無原摺,只有一道硃諭:「覽奏已悉。卿之忠心可嘉。原摺留。」此外便是許多珍賞,雖比不上賜年羹堯的多,卻也遠超越尋常督撫所蒙的恩賜。
此是何等大事?皇帝直言批道:「如有不妥,豈可矜宥?此席乃列祖之神器,朕何敢私?」這「此席」自是指「皇位」。
看到這裏,隆科多已撟舌不下。「亮工,」他喊著年羹堯的號說,「這參的是你自擬皇上,罪名不輕!」
「有哪些人?」
「是!」年羹堯亦只能謹慎應付,站起身來,垂手肅立。
「你看你哥哥!」皇帝向年貴妃大發雷霆,「我本意是讓他看住九阿哥,結果https://www•hetubook.com•com適得其反!如果九阿哥在西寧再住些日子,只怕你哥哥的兵都歸了他了!」
這件事實在令人困惑。田文鏡竟不知何以驟蒙恩寵,問鄔先生卻始終秘而不宣。可是隆科多卻知道了。
「是!」年羹堯深以為然。
皇帝心想,年羹堯這話,簡直如騙三歲小孩,原摺發下,便等於出賣原告,縱容他去報復。用此伎倆騙取原摺,豈不可笑?
「照你這麼說,你不怕人參你?」
「彼此,彼此!」隆科多憤憤答說,「我的處境比你也好不到那裏去,來!來!到裏面來說。」
「我想你應該知道。」皇帝停了一下,忽然問道:「參你的人很多,你知道嗎?」
「我要請教舅舅!」
硃批中一開頭就提到了年羹堯:「為宋師曾乞恩,係爾之意見,抑或出於年羹堯之意見?若係爾意,朕即施恩,若出於年羹堯之意,朕則不施此恩也!」
這一款不免使隆科多觸動心事。題補官員,本是吏部的專責,但按規制辦事,即令納賄,亦須設法善為調派,從無任何吏部尚書可以不顧規制,不奏報批准,而逕自題補官員的。
「大不幸!大不幸!」隆科多問道,「你知道不知道,我也被參了?」
九、行文內閣,大書「右仰內閣開拆」。
最後,皇帝有一段結論,他這樣處置阿爾松阿與鄂倫岱,為的是解散黨援,沒有附會濟惡的人,他的這幾個胞弟便可以保全。不過又加了一個尾巴,說他兄弟之中,積習沉錮,既不能懾之以威,使他們悔改,而加意施恩,又不能感化他們,他內心深為抱愧,不過聊盡心意而已。話中已微露殺機了。
年羹堯點點頭再往下看。「今年羹堯既見疑於朕,故明白諭卿,以便與之疏淡,宜漸漸遠之,不必令伊知覺。」
六、官員饋送,俱云「恭進」。
這段話的意思,可分兩方面看。從他這方面看,無異表示,為了不致貽父之憂,他亦決不會做出任何不忠於皇帝的事來。從皇帝這方面看,意在勸告,既然對年遐齡,能推其女其子之寵,在休致以後,復封公爵,所謂「拜爵食祿,卻在引年休養之後。」如今優遊杖履,年已八旬有二,如果對他的兒子有所嚴懲,豈不傷了老人之心,變成為德不卒?
想了又想,他覺得只有一個辦法。「暫時置之不理。」他說,「倘或上摺自辯,不就等於在辯罪了嗎?」
皇帝因為此輩為八阿哥的死黨,故而深惡痛絕。一年之前,便曾降旨,將阿靈阿的墓碑,改鐫為「不臣不弟暴悍貪庸阿靈阿之墓」;揆敘的墓碑,改鐫為「不忠不孝陰險柔佞揆敘之墓」。對阿爾松阿,皇帝認為他狡猾過於其父,特地將他革了職,發往奉天去守祖墓。鄂倫岱亦發往關外,與阿爾松阿同住,成為變相的充軍。其實是便於監視,亦可說是皇帝有意要陷此兩人於重罪,因為可想而知的,這兩個人住在一起,決不會「閉門思過」,至少,喝了酒會大罵皇帝,監視官員據實奏聞,皇帝便有了可以定他們死罪的根據。
「不真。」年羹堯心想,這件事可以銷毀證據,不妨賴掉,「臣不敢!」
這是狡辯,但皇帝無詞以駁,另外又問一樣罪名:「說你驗看武官,用綠頭牌,真的嗎?」
看到這裏。年羹堯不由得望了李維鈞一眼,心裏有疑問,所謂「毫不瞻顧」,是否說李維鈞曾經一無回護地在皇帝面前道過他的短處?
一、勒令四省效力人員,每員幫銀四千兩,約計得賄七十萬兩。
只看到這一段,年羹堯的臉色就變了,強自抑制著內心的震動,繼續往下看。
「以後十四阿哥的妻子病故,我特加恩恤,而他的奏摺中,有『我今已到盡頭之處,一身是病,在世不久』的話。我想十四阿哥代我奉祀景陵,責任至重,亦足見我對他的重視,何以還有這種牢騷?
四萬七千兩銀子,在督撫實不算大數,李維鈞幫宋師曾的忙,在一年之內就完清了。遵照當初的諭旨,且具摺奏報,自不免有代為乞恩之意。皇帝就在這個摺子上,長長地批了一大篇。
「臣記不得了!容臣細查回奏。」
這樣一想,不由得衝口答道:「臣是遵旨服用。硃批『只hetubook.com.com管用!當年聖祖皇帝有例的!』」最後那兩句,聲音特大,格外顯得理直氣壯。
聽得這話,年羹堯大起反感,真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拿這種服飾小事來做文章,亦未免太小氣了。
年羹堯此時已經發現,以前他覲見皇帝時,裏外密佈的太監,無不個個含笑目迎,甚至職位高的太監,還會上前低聲寒暄,此時所見,卻是個個面凝秋霜,不由得心裏有些七上八下。定定神入殿,按照規矩行了禮,口中說道:「臣年羹堯恭請聖安!」
隆科多一時無法回答。彼此處境相同,為年羹堯設謀,亦就是自己預籌對策。如果此時籌畫不善,創下了一個惡例,將來自己亦會受害。
「我的弟兄之中,像二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在先帝生前結黨妄行,以致先帝煩惱得日夜不寧。先帝賓天之後,十四阿哥從西寧到京,既不奏請給太后請安,亦不經我請安。反而行文禮部,詢問他到京如何行禮?世上有這樣荒唐的人,這樣荒唐的事!
為臣如此,為君又如何?皇帝自道:「為君者施恩易,當恩難;當恩易,保恩難;保恩易,全恩難。」又說,「若倚功造過,必至返恩為仇!此從來人情常有者。」
田文鏡熱中功名,當然想得名而有寵。鄔師爺便說,倘或如此,就得隨他去擬一個奏摺,摺子中說什麼,田文鏡不能問,更不能看,只用關防拜發就是。
「是,是!」年羹堯改容相謝,「我錯了!陳常,我想應該及早抽身。」
「你知道我這一次召你進京,是為了什麼嗎?」
年羹堯大為詫異,向來無此規矩,便即問道:「莫非弄錯了吧!立即召見,也不是這個時候啊!」
「我不知道。反正看參款就知道,不止一個人。」說著,將皇帝交來的原件拿給隆科多看。
「不過,」隆科多說,「好言敷衍,亦必不可無。」
「梓宮奉移之時,我因為十四阿哥桀驁不馴,而且跟侍衛又爭又鬧,不成體統,所以降旨訓誡。其時八阿哥從帳中出來,勸十四阿哥下跪,他居然就跪下了。這是十四阿哥事事聽從八阿哥的明證。
「保護聖躬」四字,本來是好話,但彼此都有心病,又是在此時此地,皇帝覺得這句話中,不免有挾制之意,便沉下臉來問道:「我有什麼地方要你保護?你遠在西寧,又怎麼能保護在京的我?」
所謂「那個人」是指九阿哥,年羹堯想拿他來挾制皇帝,是一著險棋。李維鈞頗不以為然,因而勸道:「大將軍,走到這一步,出入甚大,千萬慎重!」
「舅舅尚且如此,我就更不用說了。不過舅舅畢竟是舅舅,何況又是顧命大臣!」
黃土填道,便是蹕道。年羹堯雖無此僭越之意,但下面有人逢迎過分,他不能即時糾正,自然是一大錯處。不過他不肯諉過於下,想一想答說:「陝甘一帶,儘是黃土,除非道路不修,要修必是黃土。」
回到軍前,年羹堯上了一個奏摺,紙上反可暢所欲言,他說:「臣稟質薄劣,賦性疏庸,奔走御座之前三十餘年,毫無裨於高深,只自增其愆謬,返己捫心,惶汗交集。」
「聽說你出門用黃土填道,有這話沒有?」
心裏是這樣想,皇帝口頭上卻不拆穿他的一廂情願的想法,思索了一會兒,將計就計地說:「可以,你先下去等著吧!」
到此時。年羹堯的心情比較平靜了。「陳常,」他喚著李維鈞的號說,「那麼,你的意思怎麼樣呢?我們朋友的交情,到此中斷了?」
「大將軍,」李維鈞憂心忡忡地說,「皇上對大將軍已起了疑心,千萬留神。」
皇帝就為他最後這兩句話,頗為不悅,提筆批道:「據此不足以報君恩父德,必能保全始終,不會一身至於危險,方可謂忠臣孝子也!」
「這何消說得?卻不知如何支持法?」
得要找一個人商量!心裏這樣在思索,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他的乾親家隆科多。於是吩咐備轎,微服到了隆科多那裏。
「皇上面諭,大將軍一到,立即召見。」馬爾賽說,「請進來吧!」
「臣唯知盡忠竭力,保護聖躬。」
隆科多有間密室,巧匠精心構築,能夠隔音。室外復有心腹守衛,盡可和-圖-書以暢所欲言,而不虞洩密。因此,一進此室年羹堯就無所顧忌了。
「軍前效力的人很多。是何軍功,臣亦須細查以後,才能回奏。」
「皇上息怒!」年貴妃趕緊跪下來說,「奴才哥哥不對,請皇上教訓他!犯不著跟他生氣。」
當然,允禟之事,不便明言,道是因為精神不好,所以「臣所辦之事,止覺疏漏,不能周到,是以於謝恩摺內,附陳病狀,欲求聖主知臣為病所累,凡料理不妥之處,俯賜於矜宥。」
這個故事出在河南巡撫衙門。據說河南巡撫田文鏡有個幕友,紹興的刑名師爺,姓鄔,上上下下都稱他鄔先生,為人深沉詭秘。有天問田文鏡,是想做個有名而受寵的督撫呢,還是隨波逐流,庸庸碌碌了此一生?
「我豈止生氣!我恨不得拿把刀子,把我自己的一雙眼睛剜掉,錯把狼心狗肺的東西,當作心腹!」皇帝又冷笑,「我也很疑心,你哥哥一向會帶兵,令出如山,部下沒有一個不怕他的。如果沒有他的指使,他們敢跟九阿哥接近嗎?」
四、冒銷西寧軍需四十七萬兩。
「有一次皇上問我,你跟年某人是不是很好?我說是的。皇上沒有再說下去。硃批上所指的,大概就是這件事。」
「皇上聖明,參臣的話,是真是假,必在燭照之中。」
「第一、京中的消息,還是要請你格外費心,多多見示;第二、我想在保定置一所房,請代覓。」
於是年羹堯跪安退出。隔不多久,太監捧出一個盒子來,內貯一道硃諭:「有人參奏年羹堯種種驕恣不法,著明白回奏。」後面列的是參款,一共有十來條之多。
「就拿你身上穿的來說好了!記得去年剛賜你四團龍補服的時候,你的謝摺上說:『團龍補服非臣下之所敢用,惟恭逢令節,服此慶賀,以彰殊寵』,如今你連上路都穿在身上,跋扈可想而知。」
五、運米四萬石至軍前,冒銷運價四十餘萬兩。
接著,皇帝特派都統楚宗,趕到西寧,專為約束九阿哥允禟,附帶亦調查年羹堯與允禟往來的情形。及至楚宗的回奏一到,皇帝大驚失色,原來年羹堯的部屬中,同情九阿哥允禟者,不知凡幾?倘或允禟有謀反之心,只怕年羹堯亦不能約束。這是何等可怕之事?
皇帝勃然變色,但並未發作。
「到西寧軍前效力的,一共有多少人?」
「你道那紹興師爺的一支刀筆,搞的什麼花樣?」隆科多說,「竟是參了我!」
「我因為九阿哥行事荒唐,在西寧地方,縱容家人,橫行不法,所以特頒一道旨意,派都統楚宗去約束。現在楚宗有個奏摺,說他到了那裏,九阿哥並不迎接請安,過了好久才叫楚宗進去。
「置產作何用途?」李維鈞問,「是覓地,還是覓現成房屋?」
一聽口風不妙,年羹堯心裏尋思,皇帝慣會唬人,須得沉著應付,於是想一想答道:「這怕是免不了的。臣為了盡忠職守,難免得罪了人。」
「你們想,我派楚宗去,原是約束他的部下,改悔前愆,遵守法度,是愛之以德,哪知道如此傲慢,全無人臣事君之禮。又說『出家離世』,意思是出了家就沒有兄弟之誼,離了世就沒有君臣之分,荒誕不經到此程度!
這話當然是過甚其詞,但如年羹堯稍作約束,或者不是有意放縱,部下確是不敢跟允禟接近的。如今聽皇帝的意思,疑心年羹堯與允禟勾結,有謀反之意,年貴妃知道大禍已在不遠,既驚且懼,而又無法解釋,最後是三尺白綾,了卻了塵世繁華。
雖然是乾親家,畢竟椒房貴戚,年羹堯在他人面前可以驕橫無禮,在隆科多面前卻不能,仍舊稱他「舅舅」。
「是何言歟?」李維鈞憤然作色,「倘有此心,何必把硃諭拿出來?」
「楚宗是欽差,奉旨宣諭當然要叫九阿哥出來,跪聽宣諭。跪倒是跪了,並沒有磕頭,就站起來跟楚宗說『上諭總是不錯的,我還有什麼話說?我已經要出家離世了,有什麼亂來的地方?』他屬下人等,亦一個個毫無畏懼。
勉強陪伴老父,奉行了樂敘天倫的故事,退歸書房,在書房細看皇帝發下來的抄件,所參的罪名,無一款不是可以送命的。心知皇帝意存叵測,事情很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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