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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韻事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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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二十四

傅恆很怕太太。原因甚多,口才不及是其中之一,既然無法說服太太,只好閉口不言。反正時候還早,果真到了非她跟皇上去說不可時,自然會有太后或皇后能讓她就範。
「就算是戲言,也沒有第二個人聽見。」皇帝問道,「福如,你是哪年生的?」
「是!多謝皇上賜援。」
這一來,主僕也分開了。傅夫人孤零零地頗有不安之感,只能硬著頭皮,跟在太監身後,跨上朱欄曲橋,到得入口之處,那太監推開了厚重的雕花木門,傅夫人望進去是深深的一條夾弄,盡頭處有自上而下的光線,驟看之下,想不出哪裏有房屋。
「聽!」李姑娘毫不遲疑地答說,「我不聽你又聽誰的!」
「皇后有話要問?皇后不是不大喜歡你嗎?」
傅夫人心花怒放,忍不住抱著李姑娘像個女孩子撒嬌似的,揉著扭著。
傅夫人想了一會說:「我得留個伏筆。」
「你還不美,哪裏再去找美人?」太妃又說,「你再談些皇上的事給我聽。」
「是康熙五十二年。」
「能!」
「最好你先來。」
「但願如此!」皇帝問道,「福如,我應該怎麼謝你呢?」
這意思是說,「太妃」會想到她的兒子做了皇帝。心裏有此準備,比全然不知總來得好處置些。
「多謝太妃誇獎。」傅夫人問道,「請示太妃,奴才是不是可以把太妃的意思跟皇后回奏?」
皇帝笑笑答說:「這道得一個『請』字又有何妨?」
「何用如此?本來我一下就坐下去了,你們倆一個人拉住我一條胳膊,我倒是怎麼坐啊?」
「是十四爺。」傅夫人說,「先帝同母的胞弟。」
「是!奴才想,這一定辦得到。」
「太妃?」李姑娘與秀秀不約而同地喊了出來,所不同的是,秀秀故作不解。
「傅恆呢?」太后問說,「皇帝倒還聽他的話。」
「福如!」皇帝的聲音高了些。
「好!將來我要封她。」皇帝把話拉回來,「我母親怎麼說?」
「隨你自己編。只要李姑娘相信就成。」
「太妃且耐一耐心。」傅夫人乘機說道,「奴才明天就回京,面奏皇后,勸皇上別違反太妃的心意,順者為孝,趕緊啟駕,來給太妃請安。」
「是完全不知道呢?還是有點兒疑心,不過藏在心裏不說?」
「聰明天縱,莫如皇上。天家母子的名分早定,倘有變更,驚世駭俗,非社稷之福,又豈是太妃與皇上之福?」
「實在是問我一件事。這件事——」傅夫人看一看秀秀,沒有說下去。
「福如,」皇帝管自己說,「這趟辛苦你了,我很感激。」
說著皇帝拉動一根黃絲繩,只聽人至鈴鏗鏘,總管太監奉召而至。問清楚,並未下鑰,為的是未奉旨意,不敢擅專。
這話,實在說,並無壞意。但傅夫人與秀秀都頗為不安,必得解釋。
「是宮女,名叫秀秀。」
皇帝似乎頗為失望,卻很見機地不再提及此事,只挑了個說不完的話題,問到她與「太妃」相處的細節。
「這——」李姑娘很吃力地,「跟你不大說得明白。」
「傅恆的妻子。」
「那比我小兩歲,是我妹妹。」
「我怕!」李姑娘直抒胸臆,「我也有個謎,就怕掀出來!猜不對不好,猜對了更不好。不如不猜。」
「奴才這麼勸她,也是為了皇上。」
傅夫人看到皇帝眼中,又流露出那種令人心跳的光芒,不由得把頭低了下去,拈帶不語。
皇帝的想法又不同,她的腰好活!他在心中自語。
「怪不得!你們是算計好了來的。」
居然如此爽快,傅恆頗有喜出望外之感,一揖到地,笑嘻嘻地學了一句戲詞:「多謝夫人,下官這廂有禮了。」
「為什麼呢?」
「我去見了我母親,當然要上尊號,儀仗很隆重,繁文縟節,恐怕我母親會覺得很厭煩。」
「忠厚老實,挺有福澤的樣子。」
為什麼?這個緣由何能向丈夫明說?傅夫人只說:「從無皇帝召見命婦之例。」
為這種撫慰的聲音所軟化,傅夫人的態度也硬不起來了,不過她的回答仍舊表明了她的本意。
「是!」傅夫人覺得「私下」二字刺耳,便即說道,「體制所關,奴才不敢奉旨,請皇上仍舊叫奴才孫佳氏。」
皇帝沉吟了一會說:「也使得。」
回到「乾媽」身邊,傅夫人容光煥發,一望而知未遭到任何拂逆之事,李姑娘大感寬慰。
「對了!」傅夫人緊接著問,「乾媽聽不聽我呢?」
十四爺想了一下說:「皇后是適當的人選,但另有一個人更適當。」
「喔,」李姑娘問,「是什麼?」
「是!這一層,奴才也想到過的。」
皇帝是在她從鏡中看不到的一個地方。不過她的一舉一動,卻都落在皇帝眼中,他故意不出聲,要看她如何行動。
李姑娘頗有失望之意。照此態度,她對傅夫人是真個難以割捨,亦就無須再求證了。
「皇上言重了!這個『請』字,請皇上收回。」
傅夫人知道自己不必再動掙扎的念頭了,因為那不但徒勞無功,而且掙扎會使得皇帝加勁,反而自討苦吃。
這個結論經皇后轉奏太后,特召「十四叔」來商量,辦法就更詳細了。唯一剩下要解決的一個難題是,由什麼人把這些見解、宗旨、辦法去跟皇帝談。
「對了!坐我原來的椅子舒服。」李太妃向傅夫人招招手,「姑娘,你來,我有話問你。」
「乾媽別問我,說下去。」
「我猜不著!」李姑娘搖搖頭,「我不大願意猜這些謎。」
「福如,」皇帝說道,「你是我母親的義女,那麼,我們應該怎麼稱呼呢?」
「是!」傅夫人說,「也是當今皇上。」
「那,會有什麼話問?只怕沒有什麼好話?」李姑娘並不掩藏她的感想,「我很替你有點兒擔心。」
太妃的表情很怪,立刻眼中閃出難以形容的光亮,仰著臉望著空中,傻傻地笑著,顯然落入回憶中。這表情之怪,還可以理解,難解的是,她做出許多奇怪的手勢。驟視之下,似乎中了魔似的,秀秀不由得有些害怕。
傅夫人將手抽了回來,垂著眼說:「既和-圖-書如此,請皇上說吧!宮門快下鑰了!」
最後一句是不是暗示?傅夫人心裏在想,「花盆底」卻格格地踏了進去。身後的門沉重地碰上了。
「孝順得很。」
「那也不要緊,如果在京裏,來看乾媽方便得很。即使是在外省,三兩年總得回來一趟,見面的機會多的是。」
「那敢情好!」李姑娘喜逐顏開地說,「若能這個樣子,真正是我老年走運。」
「是!」傅夫人覺得皇帝善頌善禱,不免得意,因而起身又謝恩,「多謝皇上寵賜嘉言。」
「當然。」太妃問道,「皇后想來很賢慧?」
「皇上要尊太妃您老人家為太后。」傅夫人一臉的嚴肅凝重,「太妃總知道,先帝接位以後,惹起極大的風波。」
「起來吧!」
「現在一切以安定為主。如果皇上尊太妃為太后,就得追問當初太妃生皇上的由來,話好像很難說。」
「你是說,如果我有什麼事,你要替我拿主意?」
「不要緊!」傅夫人也有些心虛了,「別的不怕,這麼哭太傷氣,回頭人會虛脫暈眩。得備點補品在這裏。」
「是!」傅夫人揉一揉手,請安謝了賜座,方始坐下。
李太妃也已知道,此禮不受不可了,所以等她報名磕頭已畢,方始看一看問道:「你們該放我起來了吧?」
「喔,」皇帝問道,「這專使是誰啊?」
什麼叫「儀仗很隆重」?莫非兩宮並尊,又有了一位太后?傅夫人心裏在想,他既然顧慮到生母的「安靜日子」,倒是一個進言的機會。
「是!」
「好了,好了!」秀秀輕快地說,「我去絞手巾來給乾媽——喔,不!太妃。」
「是!多承太妃垂愛,奴才愧難報稱。」
一聽她這樣表白,傅夫人寬心大放。不過,她可以說「不想當太后」,卻不宜自以為「不是當太后的命」。因為皇帝的性格爭強好勝得厲害,為傅夫人所深知,聽得生母這句話可能會不服氣,誕育聖躬,為天子母,自然就是太后的命,怎說「不是」?答說「不是」,偏偏還她一個「是!」一有此念,從此要多事了。
召見的旨意突然下來了,是下午。暮春天氣,日麗風和,下午懶懶地正是宜於做春夢的時候,不道皇命宣召!傅夫人只得修飾好了,帶著四個丫頭,由傅恆親自護送,直到圓明園。
「那,」傅夫人毫不放鬆地追問,「請乾媽告訴我,為什麼不願意猜這些謎?」
「是的,太妃!」傅夫人說,「當今皇上,是太妃親生的愛子。」
兩人使個眼色,不由分說,把她撳坐在中間椅子上。如果兩人一起行禮,李姑娘一定不受,所以只好輪流磕頭。
「話是從當年我見過的小阿哥說起的,照此看來,那小阿哥,就是我的兒子?」
皇帝輕輕一提,傅夫人得以起立,想掙脫時,皇帝借得機會,在她還未用勁時,他已先緊了一緊。
「喔!」太妃略顯悲傷地問,「他知道了,倒不想來看我?」
於是她說:「皇上能仰體太妃之心,實為天下臣民之福。太妃亦曾跟奴才說過——」
「慢著!」皇帝打斷她的話問,「聽說我母親有兩個義女,你是其中之一?」
皇帝心中一動,經仔細考慮,正色答說:「太后有話不跟我當面說,要派專使,甚至你也不能與聞,可知這件機密大事,非同小可,除了太后、我、你的妻子以外,不能有第四個人知道!」
「差不多了!」太妃笑道:「我從來都沒有這樣痛快過。」
「那是我求之不得!只怕你口不應心。」
「有啊!」李姑娘的雙眼忽然發亮,「皇后怎麼問到這件事?」
於是皇帝談他當年試馬的「奇遇」,提到「太妃」手製的湯圓,語氣表情,皆有餘味猶存,不勝嚮往之意。
「怎麼說法呢?」
「我想得不對是不是?」李姑娘的表情很複雜,關切、驚惶與困惑交併,「可是,我就不明白,既然不是,跟皇后又有什麼關係?」
這話問得一點不錯。傅夫人不能不承認,若要承認,便須有行動。到此地步,傅夫人覺得只有冒一個險,要冒險就得找幫手,於是站起身來,大聲喊道:「秀秀,秀秀!」
「喔!」太妃極關切,甚至顯得驚惶地,「是鬧什麼?」
「噢!」太妃想了一會兒,深深點頭,「我懂你的意思,你說得很好。」
「我知道你不會騙我。不過,姑娘,你是要出閣的。」
李太妃到了她日常所坐的籐椅前,傅夫人和秀秀雙雙攙扶,這在李太妃就非常不慣,也非常不舒服了。
「坐!」
「這話不假。」
「一揭穿了,母子就得見面。這樣,要等皇上來了以後才能動手。」
「第一,跟皇帝說這件事,可能會惹他生氣,如果皇后去說,皇帝一生氣,答一句重話,皇后就沒法兒往下說了。」
「好吧!我就算你半個月好了。免得三五天你不回來,讓我惦記。」
「你自個兒進去吧!皇上在裏面。」那太監說,「並沒有別人。」
這話使傅夫人覺得不易回答。皇后並不美,如果照實而言,是大不敬,說比她美,自己又覺得委屈。想了一會,是這樣回答:「奴才亦並不美!」
李姑娘赧然說道:「我只是這麼想,這麼自己相信自己。說實在的,只怕也會認錯。」
然而,即令是傅夫人,明知她的心境,亦不能不先自己占住地位,所占的就是一個禮字!不知道她是皇帝的生母,或者雖知道而尚未揭露,禮數不符,皆可不論。一旦太妃的身分確定,非先盡禮,不足以言其他。
傅夫人不答,只是把臉板了起來。但是皇帝並不覺得她是在生氣,或者有何峻拒之意,仍舊神色自若地只管自己開口。
「孫佳氏在!」
「我也不知道,總之,不必鬧什麼虛文,尤其不可以讓皇上為難。」
傅大人知道已不礙了,索性把話說明白了:想一想說道:「禮不可廢!太后是已經有了,只好尊為太妃!來,秀秀請太妃正位,我們好行大禮。」
「福如!」皇帝第三次喊,聲音出奇的溫柔,似乎在說:算了!不要孩子氣了!
「為什麼啊?」秀秀問說。
皇帝笑了。「讓你來說不一樣嗎?」https://m.hetubook•com•com他問,「何必還要繞個彎子?」
「乾媽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自信呢?」傅夫人笑道,「乾媽你可別生氣,我說句放肆的話,你老的想法太玄了!」
「怎麼?」李姑娘喜孜孜地問道,「你也可以不去是不是?」
先是傅夫人捺住「太妃」的雙肩,秀秀正面下跪,一套稱呼是早就向身為命婦,熟悉內廷儀注的傅夫人討教過了的,此時口稱:「奴才張氏叩請太妃萬福金安!」然後必恭必敬地行了兩跪六叩之禮。
「不要緊,不要慌!」
夾弄中不夠亮,但可以辨得出路,她走到盡頭,才發現右首垂著黃緞的門簾,便伸手揭開。
傅夫人一跪下去,雙腿為旗袍繃住,花盆底又難著力,又站不起來了。
「她也不願意擾亂平靜的日子跟心境,還有,如果她知道了皇上跟她的關係,她一定不願意皇上為難。」
「奴才之夫,是皇后的胞弟傅恆。」
「奴才孫佳氏,叩請太妃萬福金安。」
「奴才陪侍太妃多日,言行之間,深有所知。奴才的推測,自信雖不中,亦不遠矣!」
「不會的!」傅夫人笑道,「那天有個太監替我看相。說我最近氣色很好,端午前後要走運,會立一場大功。乾媽,你看我氣色怎麼樣?」
「不知道。」
皇帝似乎聽而不聞,喊道:「福如!」
「沒有別的。」太妃想了一下說,「我只想到我生皇上的那個地方去看看。」
「回來說破那件事的伏筆。」
傅夫人不答,但有些畏懼,把頭低了下去。
「我只不放心一件事,」皇帝徐徐說道,「多年安靜的日子,只怕要打破了。」
「自然回來。」
「行!我馬上讓他們預備。不過,李姑娘那兒,得你自己去說。」
「我不是騙乾媽的。」
「是。不過太后總也知道,傅恆怕皇帝,見了面有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伏筆?」傅恆不解地問,「什麼伏筆?」
儘管如此隱秘,世宗還覺得不夠,所以在「萬方安和」的房舍中,特為辟了一座鏡殿,只有前後兩道出入的門,並無平視向外的窗戶,只有仰望可窺蒼穹的天窗。屋子裏鑲滿了來自西洋的水銀玻璃鏡,高可一丈,明亮清晰,鑲嵌的地位或正或側,彼此映照,面面皆見,只要坐在寶座上,向前望去,前後左右的景象都逃不過眼下。世宗認為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一下,做什麼事都不愁有人竊窺偷聽,極機密的軍國大事是在這裏處理。據說召幸愛寵,亦常在此處,為的是一身化無數身,自頂至踵,盡態極妍,才能享到酣暢的豔福。
「喔,」皇帝說道,「你倒說個道理我聽!」
聽到這裏,李姑娘雙手合十,喃喃說道:「我不敢這麼指望,我不敢這麼指望。」
「哪裏,哪裏!」李姑娘有些著急了,「姑娘,你說這話,可有點那個!我幾時拿你當過外人?」
傅夫人喜孜孜地說:「皇上准奴才這麼辦,入手之道有了,應該可以順利交差。」
因此,儘管李太妃拚命掙扎,要站起來,傅夫人卻是使勁按住,等秀秀來換了班,她才鬆手。
「這就是母子天性。」秀秀接著說。
然而已如箭在弦上,不能不發,只有格外謹慎,卻無法不說。於是她想了一下說:「乾媽,你如今不妨猜一猜,因為你猜對,還是猜錯了,我會告訴你。」
「千金報德,本來是人生最得意的事。」傅夫人說,「太妃心地這樣子仁厚,才能誕育皇上,將來有得福享呢!」
他牽著她走到寶座旁邊,預先準備好的繡墩前面,方始放手。
一隻白皙、豐腴、溫暖的手,終於還是交到皇帝手裏。
李姑娘不知該怎麼回答,傅夫人是故意不答,而秀秀知道她是做作,所以微笑著避了出去。
傅夫人用眼色提出警告,不能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言語行動,然後到太妃恢復常態時,平靜地問道:「太妃倒是在想什麼啊?」
「真的?」皇帝很注意地問。
「這可沒有準信兒,也許十天半個月,也許問完了就打發回來,三五天的工夫。」
「是!」傅夫人答說,「太妃想來亦一定這樣子期待皇上。」
「話雖如此,我應該有心意表示。那就再說吧!」
太后一時不能接受這個建議,答一句:「十四爺倒說個緣故我聽。」
唉!傅夫人歎了口無聲的氣,心裏覺得她真可憐!同時也有些躊躇,怕她一旦知道真相,感情上會承受不住。
「我就更沒有好辦法了。」皇帝答說,「我只有希望。」
「誰啊?」
「只要於事有益,我義不容辭。不過這件事我管得太多,怕皇帝一起誤會,生了反感,反為不妙!」
「啊!啊!說得有理。」
「這可不知道了。只要有,太妃一定能去看,倘或不在了,太妃也不必難過,讓皇上照樣蓋一間就是。」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傅夫人大驚失色,一轉身發現了皇帝,不由得以手拍胸,為自己壓驚。
「十四爺,」太后說道,「我看又非勞你的神不可了。」
「託付我一件大事。」
「長得怎麼樣?可有你美?」
「嗯,嗯!」皇帝深深點頭,「我有兩位母后,一位以四海養,一位唯我承歡膝下。」
「看來似乎非委屈我母親不可了!」皇帝感傷地說。
這下,傅夫人有話說了,從聖祖當年如何鍾愛這個孫子談起,談皇帝如何聰明好學,如何騎射嫺熟,如何精通滿蒙各種語言,治事如何之勤,觀事如何之明,無一句不使太妃心花怒放。
傅夫人不知皇帝因何而問,唯有老實答說:「閨名福如。」
「姑娘,你怎麼叫孫佳氏?你的漢姓是孫,怎麼加上『佳』字呢?」
「事有經權。再說,這件事她是經手的,讓她跟皇帝面奏,並無不可。倘或太后再降懿旨,就更名正言順了。」
這一揭開了,頓覺目眩神昏,但見無數影子,似曾相識。定睛再看,正是自身,每一個影子的姿態都相同,手揭門簾,踟躕不前。
「我這個人心太熱,跟誰親近了,我就要替誰拿主意。要是不信我,我會不高興!」
「乾媽,你倒猜呢?」
傅夫人暫不作答,收斂心神,等皇帝緩步走近來,方始跪了下去說道。「臣傅恆之妻孫佳氏叩見聖駕。」
和_圖_書「怎麼不記得?長得很體面,也很懂規矩。」
李「太妃」心亂如麻,莫衷一是,既非純然謙虛,亦非惺惺作態,只覺得此一刻來行此大禮,完全是不必要的,即令她該受此大禮,亦不爭在此一刻。此一刻,她心裏有許許多多疑問,要獲得解答。如果說秀秀願意負責她的這許多疑問,她情願倒過來給秀秀磕頭。
「唉!」她歎口氣,「看來我今晚上一夜睡不著了!」
這話不能說他不成理由,但傅夫人自然不能有任何接受的表示,只連聲遜謝:「奴才決不敢!」
「我天天替你擔心,有兩天想你都睡不著,跟秀秀聊閒天聊到天亮。」李姑娘又問,「皇后宣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秀秀呢?」太妃說道,「今天咱們娘兒三個,可得好好樂一樂。」
「臣奉太后懿旨,面奏皇上,太后要派一位專使,有話跟皇上當面說。」
「說實話,我難得有你們倆,像親人似的,你們的事,我能不認真嗎?」李姑娘又問,「你這一去,說了沒有,還回來不回來?」
「再說吧!好在時間還早。」
「一揭穿了,李姑娘的身分就不同了,第一件事就得上封號,假使李姑娘倒答應了,皇上反覺得委屈了親娘,不願意那麼辦,事情不就成了僵局了嗎?」
十四爺認為以皇帝的尊親來談此事,不免有壓制之嫌。這個說法如果成立,那麼太后就更不宜來談。
終於皇帝又坐下來了。幻影一定,傅夫人覺得舒服得多,將眼睛閉一閉,等暈眩的感覺消失,再睜開來時,不由得又是一驚,她看到皇帝頰上有隱隱的淚痕。
「是!」
李姑娘笑笑不響,只問:「皇后問這位小阿哥,是為什麼?」
是如此體諒愛子,實在令人感動。傅夫人反倒覺得應該多替太妃效點力,因而問道:「奴才這趟回京,太妃有什麼事讓奴才跟太后、皇上、皇后回奏?請太妃儘管吩咐,奴才盡力去辦。」
「你們倆好女兒,放我起來行不行?」
傅夫人有些畏縮之意。不過,好奇心的驅使,她終於往前走了。一面走,一面張望,未免顧不到腳下,「花盆底」站不穩,左右搖擺,全靠腰肢扭動,方能保持平衡,這一來便如風擺楊柳,婀娜多姿了。
傅夫人依舊不答,皇帝也不作聲。沉默得令人要窒息,她不由得呼了一口氣。
她說一個傅夫人記下一個,最後不能不找張紙來將名字記下。
於是傅夫人說:「太妃謙抑為懷,奴才不勝欽服,太妃似乎不必怨命,免得皇上傷心。」
「這也好辦!就作為你去看姊姊,皇上闖了進來,你不就可以談了嗎?」
「話又得說回來。」傅恆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上,「兩頭兒總得有一頭兒能有確實把握,事情才能辦得順利。你說是不是?」
「福如!」皇帝提醒她,「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怎麼辦?」她問。
傅恆口中的「姊姊」,便是皇后。這個辦法看來可行,傅夫人就無法推辭了。
「正是!」傅夫人很高興地說,「皇上的想法,公私兩全。實在是天下臣民之福。」
姜湯剛到,人已悠悠醒轉。「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哭,什麼勸解都無用,秀秀不由得有些著慌了。
「其次,我希望我母親還能想得起我。」
「是!」傅夫人起身說道,「奴才叩辭!」
「太妃愛聽掌故,奴才跟她老人家講過前朝的故事,譬如明孝宗的紀太后,她老人家就很佩服,說是應該成全愛子。」
此言一出,太妃大為驚異,原來既非待字,亦非宮女,竟是命婦。然則何以冒充宮女,來為她作伴?太妃這麼一想恍然大悟了。
「是誰告訴他的呢?」
「秀秀,你我跟乾媽,不,太妃,重新見禮。」
在傅夫人的想像中,說破李姑娘是皇帝的生母,即使不會如明憲宗發現自己有個兒子那樣驚喜激動,但他一定會有異常的反應。誰知他不但自己提到,居然能如此平靜,豈不令人吃驚?怪不得說是天心難測,如今經驗到了。
這些話李姑娘卻是聽清楚了。心中的委屈原已在淚水中傾瀉得差不多了,又怕真個虛脫,累她們兩人受驚費事,所以慢慢住了哭聲。
「不!」皇帝拉住她的手說,「我還有話。」
世宗喜愛「萬方安和」的原因之一是極其隱秘,關防嚴密。因為四面有橋,只要在橋口守住,就決不會有未奉許可的人胡亂闖了進來。
「我看,」秀秀在一旁笑道,「是鴻鸞天禧,皇后大概要指婚,拿你配給什麼番邦的王爺,就像昭君和番那樣,你替國家立了大功,自己成了王妃,不就是交了大運?」
「皇后宣召,怎麼能不去?」
傅夫人心中一動,含笑問道:「乾媽,你真的捨不得我?」
「起來,起來!」
「請安可不敢當,他到底是皇上。」
「孫佳氏!」
「皇上言重了!理當效力,但恐效力不周。」
此言一出,李姑娘臉色蒼白,渾身抖個不住。秀秀喊聲:「不好!」急急上前相扶,人已經暈倒了。
皇帝不答,站起身來,背手蹀躞,頎長的影子,隱現聚散,包圍著傅夫人,她覺得感受到很大的壓力。
傅夫人知道,這不是指責或者不信任,是帶著激將的意味,所以笑笑不說下去。
「這是一定的,我一定會交代下去。事情就這樣定局了。」太后欣快地說,「我也不必另外找人,就託十四爺交代傅恆照辦吧!」
「你在閨中時,叫什麼名字?」
第二天起身,傅夫人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跟丈夫見面,把這些好消息告訴他。於是照實陳告太妃,回到了傅恆身邊。
所謂「好好樂一樂」,亦無非歡飲快談,直到深夜,方始歸寢。
鏡殿在圓明園內。圓明園四十景中最為世宗所欣賞的一景,名為「萬方安和」,這座建築建在池沼之中,四面有橋,道向中間的房屋,倘能如飛鳥俯瞰,就會清清楚楚地看到整座建築成為一個「卍」字形,這就是題名「萬方安和」的由來。
「是!奴才能先來,一定先來。」
傅夫人是已經估量到會有此反應,早就問過大夫,所以能夠從容救治。
說完,走到李太妃面前站定,拂一拂旗袍,抖一抖衣袖,然後跪了下去,行兩跪六叩的大禮。是便服,也是平底和圖書鞋,起跪並無困難,而禮節的嫺熟優美,一望而知與秀秀的身分不同。
「你的話也有道理。太后把這麼一件大事交給你,辦妥當了是咱們兩個人的面子,辦砸了於你的前程也有妨礙。好吧!我去說就是!」
「奴才什麼都不願,只願常常陪著太妃。」
「怎麼呢?你倒把其中的緣故跟我說一說。」
「乾媽,」傅夫人問道,「你怎麼會這樣子想?」
到得池邊下車,有個太監上來請安說道:「萬歲爺已經等著了,請跟我來。四位姊姊到那邊小屋子裏喝喝茶,息一會兒。」
「怎麼?」皇帝問,「你的神色不大對。」
傅夫人不防他有此一問,正一正顏色答說:「君無戲言。」
傅夫人有些著急,不知其意何居。怕把自己的手一交過去,他會握住不放。
傅夫人跟李姑娘說,總管傳話,皇后宣召,有話要問,後天就得進京。李姑娘即時就緊張了。
「秀秀,」李姑娘說,「你別替我擔心!要說吃苦,還有比這裏像關在籠子裏那樣更苦的嗎?」
「也都虧你!姑娘,」太妃問道,「你想要什麼?將來我來跟皇上說。」
「先帝說過,『為君難』,皇上純孝天成,自然能仰體先帝的微意。」
「不要,不要!」
「秀秀,去弄碗姜湯來,有酒倒點在裏面。」
「真對不住!」皇帝歉意地笑道,「怕是嚇著你了!」
「啊!」傅夫人靈機一動,「奴才就從這一節談起,不知可使得?」
「啊!」李姑娘吃驚地問,「皇后怎麼會問到我?是太后讓皇后來問我?」
「哪一天?」
於是傅夫人從頭說起,娓娓而言,親切異常,皇帝的身子,不知不覺地傾向寶座一邊,連她頭髮上的香味都聞得到了。
傅夫人知道這句話與他的眼淚,都是決心讓步的明證,自然深感寬慰。因此,她方寸之間,開始能容納一些別的感情了。
傅夫人大吃一驚,也是大出意外。
「是的。」
「那麼是先帝的皇子?」
「是!」
傅恆觀察她的神色,猜想她心裏有點活動了,便催問一句:「怎麼樣?」
原來滿洲話侍衛叫「蝦」,一等蝦就是一等侍衛,品秩是三品。但放出去當駐防的將軍,便是一品,秀秀自然是一品夫人。
「為什麼?」
「不要這麼叫我!」李姑娘說,「我願意你們叫我乾媽!」
「如今見了面,還能認識不能?」
「福如!」皇帝問道,「你打算怎麼樣向我母親道明真相?」
「奴才不敢當此稱呼。」
「哪裏?太妃剛好說反了!皇上一知道了,就要駕臨熱河,來看太妃,可是有件事,鬧得不可開交。」
「妹妹!」他喊。
「她待我母親怎麼樣?」
「要我回避不是?」
「好!」李姑娘仔細想了一會,突然臉色大變,「我猜,我猜,我猜我的兒子,當了皇上了!」
皇上在哪裏?她心裏在問,不由得左右搜索。
因此,她畏怯地搖著手說:「不要,不要!千萬別鬧那些花樣!我不想當太后,而且我也不是當太后的命!」
「奴才是奉太后懿旨,身不由己。」傅夫人又說,「若說算計,也只是奴才一個人的事,與秀秀無關。」
傅夫人覺得話中有話,不敢造次回奏,只說:「請皇上明示。」
傅夫人對見皇帝雖有些疑懼,不過對她的任務還是很熱心的,便即問道:「你這趟進京商量定了沒有,是什麼時候才揭穿那件事啊?」
「那你何不就告訴了我?」
「不行!」傅夫人頑皮地答著說,「乾媽,你就忍一會兒吧!」
「臣妻面奉懿旨,是機密大事,臣妻不肯跟臣說,臣亦不敢聞問。」
提到這一段,太妃的心就亂了。不辨是悲是喜,是感慨是感傷!不過,多年隱居的生活,使她體認到「安靜」二字已與她結成一體,密不可分,她無法想像不能保持安靜的心境,那日子怎麼能過得下去。
「氣色倒是真不錯,又紅又白。不過我可不懂,你會立什麼大功?」李姑娘又加了一句,「有什麼大功是你能立的?」
「好!十四爺的話真有道理。準定這麼辦!不過,」太后想到一樣不便,「皇帝召見命婦,合適嗎?」
「乾媽,」傅夫人乘機說道,「乾媽如真的捨不得我,我一定侍奉乾媽一輩子。」
「請明示。」
皇帝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了。「那是你在勸她。」他冷冷地問,「是嗎?」
傅夫人想了一想說:「凡是先帝之子,自然都有繼承大位的資格。」
「那好。還有——」
「如果傅恆的妻子,皇帝看在親戚分上,又是女流,即使生氣,也不會發作,傅恆的妻子還是可以往下說。」
「噢!」太后詫異,「我倒不知道。」
皇帝笑笑說道:「以後私下我就叫你福如好了。」
「可是,我母親那裏,還得請你費心斡旋。」
「那,再說吧!」太妃問道,「你這回去什麼時候再來?」
話很有意味了,傅夫人說:「乾媽,你就猜上一猜。這個謎,一定跟小阿哥有關係。」
「這話不錯。姑娘,」她問傅夫人,「我兒子知道不知道他的生母是誰?」
「這倒是!」太后深深點頭。
「謝倒不必!」傅夫人說,「我很想回京去看孩子,要走就讓我早點走吧!」
「我真恨不得這會兒就能看一看我的兒子。」
「我想是的。」傅夫人低聲說道,「大概十來年以前,夏天,有位小阿哥騎馬闖了來,吃過乾媽做的湯圓,可有這回事?」
「乾媽也真是!」傅夫人笑著說,「秀秀是逗你老人家的,居然就當真了。」
這些傳聞,傅夫人耳中亦聽到過,因此聽說皇帝是在鏡殿召見,不由得一顆心怦怦地跳個不住。她一面是有些畏怯,一面卻又有莫可言喻的興奮,因為在她心目中,那是個男人視之為香豔神秘的地方,到底是如何異想天開,見所未見,終於可以開一開眼界了。
「好,我知道了。」
「好!」太妃突然說道,「還有件事,你跟皇上回奏,秀秀這幾年陪著我,真跟親生女兒一樣,皇上得替她好好找一份人家。」
「是千祥百福的福,三保九如的如?」
「是!」秀秀笑道,「太妃請隨意,我看還是坐你老人家原來的那張籐椅,www•hetubook•com.com還舒服些!」
「是,」傅恆答說,「是臣的妻子。」
「不!乾媽先得告訴我。」
「當然。十四爺一定有根據的。」太后又說,「照這樣看,只有皇后來說。」
「第二,傅恆的妻子,能言善道,如果她不能把皇帝說動,就沒有人能說得動皇帝了。而況,她是最瞭解這件事的經過的,沒有人再能比她說得更透徹。」
「你儘管說。」
等她講完,皇帝問道:「照你看,我母親到底知道不知道我現在的身分?」
「喔!」皇帝又問,「還有一個呢?」
「你怎麼知道?」
「皇上實在不必這樣自責。雖然母子名分早定,皇上到了太妃那裏,仍舊可以盡孝。」
「是的,我也聽說了。」
皇帝很厲害,一下就看穿了底蘊。傅夫人雖有些心驚,但覺得在此要緊關頭,應該拿出勇氣來,一退縮可能會前功盡棄。
「奴才全家皆蒙厚恩,粉身難報,皇上這話,奴才不敢回奏,也無庸回奏。」
「我不相信。」傅夫人說,「除非乾媽不相信我。」
「是!」傅夫人定定神,首先想到,該有個適當的稱呼,「李姑娘」三字非常不敬,她的機變亦很快,覺得有個稱呼可用。「太妃慈祥愷惻,福壽康寧,請釋廑念。」
「我在想我兒子第一次到這裏來的時候,是幹了些什麼?他要我提水給他喝,又吃我做的湯圓。奇怪,」她看著傅夫人說,「事隔多年,如今想起來,居然還是清清楚楚的。」
「既然如此,應該在鏡殿召見。」
「我那個兒子,不知是當今皇上的哥哥,還是弟弟。」
此言一出,傅夫人的臉色大變。
說到頭來還是要去先說服皇帝。傅夫人不作聲,心裏在盤算,看樣子這件事不易推辭,恐怕非硬著頭皮去見皇上不可!
「皇后問我一件事,是關乎乾媽的。」
「喔!這個人人品怎麼樣?」
一到大宮門,照例下車下馬。內大臣馬爾賽早就等在那裏,看傅恆下了馬,而傅夫人尚未下車時,急忙上來傳旨:准傅夫人的車子,直馳「萬方安和」。
「不!不久以前才知道的。」
「她知道你的身分不?」
皇帝取出金錶來看了一下,吃驚地說:「啊!只怕已經下鑰了。等我來問一問看!」
皇帝似乎有意惡作劇,伸出手去,卻不說話。
「不管有關、無關!反正你們倆都是我的好女兒。來,你們倆坐下,我有好些話問你們。」於是秀秀去搬了兩張矮凳來,一左一右,繞著太妃的膝,仰望著等她發話。
「乾媽別說得那麼輕鬆,上邊疆苦得很呢!」
「聽說獅子山下蓋了好大的一片園子,那間舊草房,不知還有沒有呢?」
「希望我母親不至受驚!」
「知道。」
「我會看相,乾媽的老運好得很呢!不過,乾媽,我自己知道,我這個人樣樣都還過得去。只有一樣不好。這話,我得預先稟告乾媽。」
「我不管你敢當不敢當。無人之處,或者在我母親那裏,我就這麼叫你。」皇帝問道,「我叫錯了嗎?」
「不會的!我已經接到報告,說我母親很喜歡你。」
「不知道。」
「對了!應該這麼說。我那個兒子,就跟我見過的小阿哥那麼大,我不知道那小阿哥是不是。也不知道我的兒子,現在是封了什麼爵,也許當了皇帝,也許死掉了。總而言之,我不知道,沒有人跟我說過,我也不敢問人,也不敢去胡猜。因為猜對了沒有,一輩子都不知道,何必自討苦吃。所以我到後來,乾脆想法子把他忘掉,剛才不是你提起,我都想不起來了。」
聽得這話,秀秀害羞,一溜煙似地躲了開去,傅夫人便笑著答說:「這不勞太妃費心,奴才也想到這件事了。有個一等『蝦』,今年三十多歲,還沒有成親,奴才跟奴才丈夫說,就把秀秀做媒給他。皇上當然會加恩,把他一放出去,秀秀就是一品夫人。」
「太妃到底是皇上的親娘。」傅夫人又說,「奴才在想,皇上如果是在這裏,當然敘母子之禮,在別的地方,才講國禮。太妃覺得這麼辦,可使得?」
傅夫人想了一下答說:「奴才的丈夫當然要扈駕,奴才隨丈夫一起來。」
「老早就知道了?」
秀秀就在門外,不過為了要表示她從遠處來,所以等了一會,方始在門口出現。
傅恆又回到了熱河。夫婦小別重逢,倍覺情深,一宵繾綣,情話不絕。最後談到了太后跟「十四爺」的決定。
「好吧!我告訴你。」李姑娘低聲說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有一個兒子?」
皇帝點點頭。「一點不錯!」他說,「父母之間,必須作一抉擇,先帝授以神器,我不能不敬謹護持。」
「能?」傅夫人詫異,「隔了十幾年,孩子都成大人了,乾媽還能認識?」
還有就是太妃所想得起的,平時熟識的太監、宮女,只要稍微對她好一點的,她一個都不漏,提出名字來要傅夫人回奏皇帝特加恩典。
秀秀是在開玩笑,李姑娘卻認為她的話很有道理。「對了!除非是這麼個樣子,你才能立大功。」她說,「果真如此,我們很盼望能得個送親的差使,悶了這麼多年,能出去走一走也好。」
「也不早了!只有不到一個月的工夫,皇上就要啟鑾。」傅恆又問,「那邊怎麼樣?」
但傅恆卻並未奉准騎馬入宮。這一來,夫婦便分開了。
聽得這話,秀秀就鬆了手,傅夫人卻仍舊扶著她,順著她的意向,扶得她坐定才始放手。
一面說,一面將李姑娘扶了起來,掐住人中,同時口中不停呼喚。
「不行!」傅夫人想到皇帝那雙眼中,蕩漾著不可測的意向,直覺地拒絕。
「自然有道理在內,」傅夫人問道,「乾媽還記得那位小阿哥的樣兒不?」
這下,不但傅夫人心情一寬,皇帝也放心了,否則傳出去宮門下鑰,內有命婦,這個名聲很難聽。皇帝雖然早就打定主意,非把傅夫人勾搭上手不可,但覺得因此而引起流言,是件非常不智的事。所以,這天到此為止,還特地宣召傅恆,面致嘉慰,才命他攜妻而歸。
「這一層,」她遲疑著說,「奴才還沒有想出妥當辦法,還求皇上明示。」
「但願如你所言,我才可以稍減咎戾。」
一這話就有言外之意了,秀秀不敢造次,只看著傅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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