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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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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于敏中心裏很明白,這條陀羅經被就是賜死的詔書,當即召集家人,交代後事,而且親自動筆寫了「遺奏」,然後仰藥而死。身後恤典頗為優渥,入祀賢良祠,派皇八子帶領侍衛十員,往奠榮酒,並賜祭葬,謚文襄。文臣而有武功者方得謚「襄」,自是美謚。
「怎麼?」大公主四歲的豐紳殷德急急問說,「你在裏頭聽到什麼消息?」
「沒有。」和孝公主沉吟好一會又說,「倘或皇上念在太上皇的分上,對你網開一面,你要痛改前非。如仗勢欺人、目空一切的那種驕縱的脾氣,如果不改,我看倒不如我死在你前面。」
「來抄家了!」她對彩霞說,「多帶點東西在身上,等一攆出去,你就別想再回來了。」
于敏中所受的寵信,一下子由九霄降至九淵,是因為太上皇託付給他的一件大事,搞得糟不可言——太上皇有個「外室」,就是孝賢皇后之弟傅恒的夫人,傅恒的第三子福康安實為「龍種」,從小養在太后宮中。
有人參劾是免不了的,和珅在想,自己跟皇帝的關係並不壞,加以有和孝公主在,不會有什麼禍事,像那天唸治喪大員的名單,故意漏掉自己的名字,皇帝不就馬上指了出來?於此可見皇帝並沒有罷黜他的意思。不過要像從前那樣大權獨掌,恐怕辦不到了。
緊接著是掌印鑰的內務府大臣盛住,捧了一方熱手巾交到皇帝手裏,同時低聲說道:「請皇上移駕前殿,好讓太妃們來舉哀。」
乾隆三十七年冬天,「于二小姐」嫁到曲阜,嫁妝豐厚無比,衍聖公府並大興土木,擴建題名「鐵山園」的後花園。及期,孔憲培親自入都迎娶,太上皇及老太后皆曾召見,各有厚賜,這都不足以啟人疑竇,因為男家是聖裔,女家是宰相,兩宮格外加恩,是在情理之中。此外太上皇還特頒上諭,封于敏中側室張氏為「三品淑人」,當然,上諭中有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看不出真正的理由是為了酬庸張氏的養育之勞。
但是在山東,尤其是曲阜,卻都沸沸揚揚地在傳說:孔家娶的是位公主。最後連衍聖公府也不得不承認了,因為「于二小姐」跟婆婆處得很不好,幾近不孝;第二是由於「于二小姐」的堅持,張氏搬進了連衍聖公胞弟都不能居住的公府,稱為「于官親」。這兩件事都是孔家傳統所不許的,如果孔家不承認這位「于二小姐」來歷不凡,就無法解釋其事了。
這兩道封奏並未發交軍機處,和珅心知不妙。但內廷的線索都斷了,養心殿、乾清宮的管事太監都已換人,無從打聽消息。不過皇帝亦別無舉動,他心口相問地自我商量,王念孫跟廣興的奏摺,如果是參他,罪名一定不輕。皇帝不辦他的罪便罷,要辦,必然是查抄,那就得先召見刑部尚書及步軍統領,當面交代。但這兩個衙門的堂官,都未曾進宮。
陪葬之物,亦由太上皇親自選定。和珅曾經獻議,將養心殿西暖閣「三希堂」的三本希世真蹟——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王羲之第七子王獻之的《中秋帖》,以及亦為王謝子弟,曾為桓溫掌文書的王珣的《伯遠帖》,攜歸天上。太上皇的答覆是:「我不會像唐太宗那樣小氣,蘭亭真蹟,到死不肯放手。」
皇帝倒看到她心裏了,親自走過來拉著她的手說:「小妹,你別傷心!皇阿瑪雖然去了,大家都會體念皇阿瑪鍾愛你的心,就當皇阿瑪在日那樣看待你。」
「我家大人這幾天腿上的毛病又犯了,不能沒有一個人伺候——」
與此同時,定親王綿恩帶領五百兵丁,團團包圍三轉橋和珅的府第,和家上下,准入不准出。下人報到上房,長二姑嚇得瑟瑟發抖,吳卿憐曾經滄海,知道是怎麼回事。
接下來便是看中了和珅,他與于敏中相較,除了講學問之外,其他皆有過之無不及,而年力正壯、勇於任事,又勝於于敏中。太上皇認為梁國治加上和珅,應抵于敏中有餘,可以動他的手了。
現在太上皇撒手而去,和珅的靠山已倒。和孝公主想到即將有家門之禍,何能不痛哭?而且越是有人勸,她越覺得有苦難言,哭得也越傷心了。
和珅再看一看名單,磕頭答說:「奴才正患眼疾,因太上皇駕崩,哭泣過度,以致雙眼昏花,遺漏未唸。太上皇的大事,奴才豈敢不效犬馬之勞,名單上原是有的。」
「今天是什麼日子?在裏頭還會聊閒天嗎?」和孝公主緊接著說,「我是心所謂危,不敢不言。你只要記住你的身份,第一是什麼,第二是什麼,自然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召見時少不得要問到王亶望的情形。李質穎面奏,王亶望的家屬仍舊住在杭州。這一下壞了,太上皇在指派大學士阿桂與李質穎回浙江,與閩浙總督富勒渾將王、李所見不同之處「秉公確勘,據實奏覆」的上諭後面,痛斥王亶望說:「至王亶望實丁憂之人,朕因一時不得其人,是以令其馳驛回籍,治喪事畢,即至浙辦理塘工,原為公務起見,其家屬自應即回本籍守制,以盡私情,乃據李質穎奏,伊家屬仍住杭州,安然聚處。朕聞之為之心動,王亶望並非無力令眷屬回籍之人,似此忘親越禮,實於大節有虧,為大臣者如此,何以表率屬員,維持風教?」
四名侍衛扶起和珅與福長安,兩人都像癱瘓了似的,無法舉步,半扶半拽地弄到內務府前面,有兩部藍呢後檔車等著,坐上車出了西華門,一直到刑部,送入「火房」安置。
「于敏中說,只怕要蒙皇上賞陀羅經被了。」
到得「于二小姐」及笄之年,太上皇自然要擇一貴婿。漢人身份最尊貴者,莫如衍聖公,恰好七十二世衍聖公孔昭煥的長子孔憲培,年紀與「于二小姐」相仿。在乾隆二十七年第三次南巡時,太上皇親自出面做媒,孔昭煥自然一諾無辭。
正月初六,有兩道「封奏」,上達御前,都是參和珅的。這兩道封奏,是吏科給事中王念孫與刑科給事中廣興所上。這兩名言官,都有來頭。王念孫為吏部尚書王安國之子,八歲就會做文章,十歲讀完了十三經,號為神童。乾隆四十年點了翰和*圖*書林,散館後授職工部主事,精研水利,著有《導河議》上下篇,並奉旨纂修《河源紀略》,學問淵博,久為皇帝所賞識。這道封奏並非專劾和珅,是奏陳「剿賊六事」,不過第一事就是責備和珅,於各路軍報任意壓擱,欺蔽太上皇,以致川楚教匪如此猖獗,這與皇帝的看法,完全相同。
在這樣的瞭解之下,他只有靜以觀變。不過雖未「回家」,可以派人去打聽消息,年初五那天接到一份上諭的抄本,感到大事不妙了。
張四官不僅照應了王亶望的家屬,對王亶望本人更為周到,每天在刑部「火房」伺候,有如孝子。只是他無法為王亶望打點脫罪減刑,因為案情太重大了。七月初流火爍金的日子,王亶望斬決於菜市口。年長的三個兒子,充軍伊犁當苦差,六歲以下的八個幼子,交山西巡撫監管,至年滿十二歲,次第發遣。甘肅冒賑案,無一州縣官不牽涉入內,為太上皇形容為「奇貪」,凡冒賑銀數在二萬兩以上者共二十二人,一律斬立決。太上皇認為此二十二人都死在王亶望手中,因而又下一道嚴旨,將王亶望的八個小兒子,移至刑部監獄監禁,及歲發遣,遇赦不赦。
「是言官參他,皇上派儀親王宣旨,革職拿交刑部。」熊枚又說,「是住在『火房』,地方很寬敞,不會吃苦。」
父母之喪,守制三年。百日後便即居官視事,謂之「奪情」,只有遇到大征伐,身負重任,方可從權。否則便是所謂「貪位忘親」,為清議所不容。因此,太上皇對此還有一段解釋,否則便不符「以孝治天下」的宗旨。
「你唸吧!」
於是儀親王將一直握在手中的硃諭展開,朗聲唸道:「科道列款糾參大學士和珅、戶部尚書福長安,情罪甚重,著即革職,拿交刑部,並派儀親王永璇,成親王永瑆,大學士王杰、劉墉,前任大學士署刑部尚書董誥,兵部尚書慶桂,公同會審,議罪具奏。欽此!」
「可是鋪蓋呢?這麼冷的天!」長二姑問道,「熊大人,我們能不能送鋪蓋跟日常動用的東西進去?」
「是啊,皇上待浙江人格外寬厚。」
但話雖如此,李質穎畢竟是浙江巡撫,想過問海塘工程,王亶望無法拒絕。事實上,王亶望要採辦材料、徵用民伕,亦必須通過巡撫衙門辦理,自然而然使得李質穎想置身事外亦不可得。於是兩人的意見發生了嚴重的衝突。李質穎根本反對建築石塘,因為原來用木柴構築的「柴塘」及最裏面的「土塘」,為捍衛海潮的第二重保障,每年仍須花費大筆經費維護修理,既然如此,費數十萬帑金建築石塘,豈非多此一舉?
這蔣賜棨字戟門,大學士蔣溥之子,現任雲南楚雄知府,此時亦以丁憂在家守制,為王亶望派專差將他自常熟接到杭州,瞭解了他的難處以後,便為他畫策。
因此,和珅除了多方打聽到于敏中及其親屬門下許多攬權納賄、口舌不謹的事實,不斷進讒以外,想除掉他還是不易。不過他亦深知太上皇跟他一樣無奈,只要能想出一條巧妙的釜底抽薪之計,一定會為太上皇所嘉納。
「和中堂已經拿交刑部了,奉旨查抄,請你通知女眷,找個寬敞的地方集中在一起。我們好封房子。」
「可是那四個人是跟著出門的,不知道怎麼樣照料他的起居。熊大人,我只派一個跑上房的小廝進去,你老開恩吧!」
和珅性情極為機敏,凡事只要太上皇微露口風,他即會辦得妥妥帖帖,而且記性特佳,守口如瓶。但他知道,如果能得太上皇重用,並且寵信不衰,對於文墨一道,尚須痛下功夫,因此請了一個舉人出身的國子監助教,供養在家,奉之為師,此人就是吳省欽的胞弟吳省蘭。
「我哪裏吃得下!」和孝公主說,「我真替你擔心,只怕身家不保,眼前就要受你的累了。」
其時和珅已經很得意了,由三等侍衛一躍而為直乾清門的御前侍衛,兼副都統,下一年改授戶部侍郎,兼內務府大臣,派在軍機大臣上行走,而于敏中則在太上皇眼中,成了個厭物,要去之而後快了。
宣旨完畢,照例還要「謝恩」,但魂飛魄散的和珅、福長安哪裏還想得到此。儀親王當然也不會去計較,只向帶來的四名乾清門侍衛作個手勢,管自己先走了。
吳省欽之得以連年放為考官,實由於奉有考查士風、搜索違礙著述的密命。太上皇有許多絕不能為臣民所知的隱私,流言藉藉,傳播人口,如果僅是口耳相傳,事過境遷,自然歸於消滅。他深悟《易經》「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的道理,認為先帝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御製《大義覺迷錄》,頒行天下,自辯得位絕非不正,所以一即位便降嚴旨,收繳《大義覺迷錄》,加以銷燬。但這些流言,如果有人私下作了記錄,一時雖不敢印行,而抄本流傳後世,豈不可憂?因而除了賦予吳省欽等少數可信任的官員秘訪密查以外,更進一步開《四庫全書》館,通飭各省督撫,搜集包括抄本在內的私人詩文集,並先查閱內容,作成節略進呈,以備採擇。這一下,又給吳省欽帶來了另一番機遇。
這張四官是個義伶,年輕時流落在西安,投身一個「秦腔」的戲班。秦腔高亢激越,張四官的崑腔是「水磨調」,夾在中間,格格不入,不但很少上場的機會,而且常遭白眼,幾次想辭班他去,只以缺乏一筆盤纏,就只好受委屈了。
不但容貌,十公主的性情也很像太上皇,從小好武,作男裝打扮,自十歲開始,便經常隨太上皇在「木蘭秋狩」時,行圍打獵。穿一身特製的精美戎裝,在御廄中特選出來的「果馬」上,顧盼自雄,使得太上皇非常得意,常常向她說:「可惜你是女孩子。如果是男孩,我將來一定傳位給你。」
「言重、言重!」熊枚慨然允許,不過提醒她說,「去了,可不准再回來了。」
「有就好。把名單列入哀詔,不必另頒上諭。」
取來一枝點燃了的線香,商彝持著湊向太上皇鼻孔下面,但www.hetubook.com.com見香頭一明一暗,顯示還有微弱的鼻息。這樣有一盞茶的工夫,商彝將線香交回賈伯雄,向御榻旁邊紫檀條几上的那具裝飾極其精美的金鐘看了一下,膝行轉身,跪在皇帝面前說道:「太上皇歸天了。」
由於所持的理由頗為充分,而且內務府包衣出身的李質穎,由安徽巡撫調廣東,再由廣東調浙江,辦事的才具,素為太上皇所欣賞,因此保留柴塘雖為太上皇的意思,到此亦覺得不便再堅持原意,特召李質穎進京,當面質疑。
「我回家去打聽打聽消息。」
接下來提到王亶望的父親,曾任江蘇巡撫的王師,說他「品行甚正,無負讀書,不應有此等忘親越禮之子。養心殿暖閣恭懸皇祖聖訓,有『孝為百行之首,不孝之人斷不可用』。朕每日敬仰天語煌煌,實為萬世準則。王亶望著革職,仍留塘工,自備資斧,效力贖罪,若再不知自咎,心懷怨望,不肯實心自效,圖贖前愆,朕必重治其罪。」
張四官恰好在侍席,應聲答道:「有。」
上諭雖然嚴厲,但看得出來,太上皇仍舊看重王亶望的才幹,認為構築石塘,非他不可。因此,阿桂在浙江雖嚴劾杭嘉湖道王燧「驕縱不法,行同市儈,民怨沸騰」,奉旨革職拿問,抄出家財值二十餘萬銀子之多,但並未牽連到王亶望。他亦深信,已由蔣賜棨為他設法,鈎連上和珅的關係,只要石塘完工,自會開復一切處分,官復原職,甚至回任浙江巡撫,亦不算意外。
於是王亶望當夜就去拜訪軍機大臣梁國治及董誥。這兩個人的籍貫,一個是紹興,一個是杭州府屬的富陽,雖然官階都比王亶望來得高,但卻是王亶望的「部民」,所以彼此都很客氣,滿口應承,第二天就為他代奏。
凡遇大喪,嗣皇帝不居正殿,照《禮記》「居倚廬,寢苫枕塊」。因此,皇帝在上書房召見軍機大臣,亦不御寶座,在地毯上鋪一領篾席而坐。
太上皇大斂是在乾清宮西次間。早在乾隆三十八年,太上皇密建儲位以後,便為他自己開始經營後事,寄骨之具,有棺有槨,皆用上好楠木製作,槨外滿貼金箔,所以稱為「金棺」。槨中之棺,才稱為「梓宮」,製作更為講究,硃紅雕漆,以卍字紋作底,雕出徑寸大的陽文梵字,四周雕出牡丹花紋。太后、皇后的梓宮,圖案相同,所異者只是梵字為陰文。
和孝公主的意思是,他的身份第一是額駙;第二才是和珅之子,忠孝不能兩全,緊守額駙的分際,不會挨罵,更不會遭禍。
正月初二晚上,親貴及軍機大臣都住在宮內,皇八子儀郡王永璇,皇十一子成親王永瑆、皇帝的同母弟皇十七子貝勒永璘在乾清門內上書房,軍機大臣在內右門朝房,都是通宵不寐,圍爐靜坐,等著給太上皇送終。
說著,儀親王已走到屋子中間,面南而立,這是正式宣旨,屋子裏所有的人,都朝北跪了下來。
《四庫全書》開館後,吳省蘭由於胞兄的保薦,充任「分校官」,專門審查各省所呈進的詩文集,凡有違礙之語,逐一簽出,當差勤奮無比,深得太上皇的賞識。乾隆三十九年甲午科鄉試,北闈的房考官,向例由禮部開列翰林院編修檢討,及進士出身的部員與「中行評博」——中書科中書、行人司行人、大理寺評事、國子監博士的合稱——的名單,奏請圈派,吳省蘭未成進士,不在名單上,特旨派充,以舉人而為北闈房考,亦是異數。
丁憂便得開缺回籍,他的姬妾甚多,且有十一個兒子,年長的三個尚未出仕,其餘八個自五六歲至一兩歲不等,家累如此之重,實在不容他在家鄉賦閒,於是又找到蔣賜棨來商量。
「義不容辭,何消說得。」蔣賜棨想了一下說,「自請效力一事,最好請軍機代奏。軍機大臣六員,漢大臣居二,都是浙江人。」
「那因為浙江是皇上的姥姥家。」蔣賜棨說,「事不宜遲,你趕緊動手吧!」
「有上諭。」
一直在診脈的商彝,忽然轉臉向賈伯雄說了兩個字:「線香」。
這算是說到和孝公主心裏了,她跪下來磕一個頭說:「皇上成全。」漸漸收住了涕淚。
忽然有一天,有個老蒼頭到小客棧來求見王太太,道明來意:「我家主人,已經替夫人備好房子,就請搬過去吧!」
其時王亶望已調升浙江巡撫,除了身任封疆以外,另有一樁得意之事,便是由他的好友蘇州府常熟縣的蔣賜棨經手,以三千兩銀子賺得年方十五的吳卿憐為妾,特為在西湖勝處築一座「十二樓」安置寵姬。
「你上哪裏去?」
正月初三恰好是和孝公主的生日,年年都要張燈演戲,大排筵宴。這天因為太上皇之喪,毫無舉動,不過固倫額駙豐紳殷德仍舊設下一桌精緻的酒席,為她慶生。
這一套說詞,都是吳卿憐教好了的。在長二姑跟熊枚打交道時,她在上房中亦已準備好了,除了一個大鋪蓋捲及一隻裝動用什物的大網籃以外,另有一個帽籠,親自交了給跑上房的小廝,也是吳卿憐心腹的彭華,悄悄囑咐道:「帽籠下面有東西,你交給張四官,別讓人知道。」
不過這也是很難的一件事。于敏中在軍機為領班,在內閣為首輔,除非有重大過錯,不能「罷相」,而年紀又只得六十多歲,即令再過十年,只要他覺得精力不是過於衰頹,無意告退,朝廷不但不能強迫他「休致」,反而以為「白頭宰相」為太平盛世的表徵,要加以種種優禮,所以一時無計可施,只能拖著再說。
在太上皇第二次南巡途中,傅恒夫人又生了個女兒,這給太上皇帶來了一個很大的難題。因為傅恒與夫人久不同房,至少在傅家上下都知道的,夫人如今忽然生了個女兒,帶在身邊,豈不難堪?其次,清朝選秀女的制度,除皇族以外,八旗人家無分貴賤,皆不能豁免,這位異姓的「公主」,到了十二歲,亦必得報名候選,如果選上,或者「指婚」給某宗室,豈不成了亂|倫?
和孝公主在未嫁前,都稱之為「十公主」。太上皇自乾隆廿九年生了皇十七子永璘以後,就未再有子女和-圖-書。隔了十一年,壽登六十有五時,忽然又得了一個小女兒。「最小偏憐」,已是人之恒情,而太上皇之格外鍾愛十公主,另有一個特殊原因是,十公主的容貌,酷肖老父。太上皇生來是一張瓜子臉,年輕時清秀有餘、威儀不足,但公主有這張瓜子臉便很美了。
經過一天的部署,正月初八一早,和珅剛到軍機處,便有蘇拉來報:「儀親王駕到。」
「願!願!大人栽培,怎麼不願?」
由此下決心要找人來替代他,但不大容易,因為于敏中除了辦理政務以外,還有一項很特殊的差使。太上皇好做詩,二十五歲以前居藩時,就出過詩集。即位以後無日無詩,有時就用批章奏的硃筆寫在白紙上,交軍機處謄正,其名為「詩片」。
坐在另一頭的福長安便即起立應聲:「在這裏。」
可是身兼步軍統領,並已派充御前大臣的和珅,卻非除掉他不可。在軍機處,他位列第六,在前的第五是梁國治,忠厚謹慎,且只管詩片,不管政務,可以不理;第四是刑部尚書袁守侗,軍機章京出身,久任外官,且常奉派查案,對山川道路非常熟悉,和珅建議,將他外放山東河道總督,排出軍機;第三是傅恒的幼子、兵部尚書福隆安,已為和珅所籠絡,言聽計從,結成死黨,自然要留他在軍機處相助;第二是武英殿大學士阿桂,善於用兵遣將,每次紫光閣圖功臣像,不但總有他,而且必在前列,是太上皇最信任的滿洲大臣,但常奉派勘查河工、考察吏治,不常在京,在和珅並不覺得他礙事。礙事的是于敏中,軍機進見,照例只由領班發言,和珅不能越次陳奏,便無法操縱一切了。
皇帝一聲長號,跪近御榻,捧著太上皇的雙足,痛哭失聲,裏裏外外亦都是呼天搶地的哭聲,一面哭,一面不停地捶胸頓足,這有個名堂,叫做「躃踴」。等皇帝哭得力竭聲嘶時,和珅越次上前,跪在皇帝身旁說道:「請皇上暫時節哀,太上皇的大事,要請旨辦理。」
改朝換代,嗣君下詔求直言,事所恒有,無足為奇。但這個抄本來自左都御史吳省欽,而且特別標明應留意之處,那就不可等閒視之了。原來吳省欽是和珅的心腹,此人籍隸江蘇南匯,乾隆二十二年南巡召試賜舉人。凡是「召試舉人」仿佛「天子門生」,往往得受特達之知,吳省欽即是如此。授職內閣中書後,復於乾隆二十八年中進士,成翰林。乾隆三十三年戊子「翰詹大考」,太上皇親自命題閱卷,吳省欽考列一等,由編修陞為侍讀,隨即外放為貴州鄉試主考,差滿回京,派充己丑科會試同考官。下一年庚寅,太后八旬高壽開恩科,吳省欽放到廣西當主考,回京仍充同考官。再下一年為辛卯正科,不道吳省欽又放了湖北主考,而且仍然是壬辰科會試同考官,同年冬天提督四川學政。自乾隆三十三年至三十七年,五年之間,年年收門生,贄敬所入,不下十萬,真把好幾年不得一考差,舉京債度日,「先裁車馬後裁人,裁到師門二兩銀」的窮翰林,看得眼紅得要出火了。
王太太愕然相問:「你家主人是誰?」
「如果出了事,我該怎麼辦?」豐紳殷德問道,「你究竟在裏頭聽到了什麼?」
「照奴才看,未必盡然。年內就會銷假。」
哪知好景不長,就在乾隆四十五年春天,太上皇五度南巡赴浙江海寧去看海塘時,王亶望接到山西平陽老家的消息,老母去世。
王亶望資助他一筆豐厚的盤纏,又為他寫信給京中的大老與知交,切實拜託照應。張四官果如所言,一下子紅了,貴人宴集,幾於非張四官在座,不能盡歡。
接下來皇帝又交代了幾件事:第一是儀郡王與成親王均為淑嘉皇貴妃金佳氏所出,儀郡王現為皇帝長兄,應晉封為親王;貝勒永璘晉封為郡王。第二是慶貴妃陸氏曾撫育皇帝,與生母無異,追封為慶恭皇貴妃。第三是太上皇駕崩,蒙古王公未出痘者,不必來京叩谒梓宮。第四是命額駙科爾沁郡王索特納木多布齋,在御前行走。最後是召吏部尚書署安徽巡撫朱珪來京供職,以藩司護理巡撫。
長二姑知道,熊枚是怕派去的人,來回傳遞消息,即忙答說:「去了,自然不必再回來。熊大人你請略坐一坐,我進去料理一下。」
熊枚略一沉吟,隨即點點頭說:「你趕快收拾好了,我派人替你送去。」
甘肅不設巡撫,他的上司便是陝甘總督勒爾謹,吃喝玩樂,與王亶望同好,自是言聽計從。奏請照准以後,王亶望又請勒爾謹下令,改收折價,但奏報朝廷,仍為豆麥。再接下來,便是命蘭州知府蔣全迪示意各州縣虛報旱災,奏准以「鹽糧」放賑,其實是子虛烏有之事,但經此一番手續,折價所收的銀子,便可飽入私囊,從勒爾謹到州縣官,人人有分。當然,王亶望所得的是大份。
哪知這一來疑問更多,特別是公主怎麼成了「于二小姐」?問到這一點,孔家總是支吾其詞、零零碎碎的片言隻語,久而久之為人拼湊出一套完整的說法,說這位公主是孝賢皇后所出,生來臉上有一粒黑色大痣,照看相的說,此痣主災,除非嫁到比王公大臣還闊的人家,不能倖免。
和珅的正室已經亡故,如今是長二姑當家,劉全稱之為「二太太」。等她到得大廳,熊枚很客氣地作了一個揖,道明來意。
當然王亶望的身後,包括送眷屬回平陽,都由張四官一肩挑起這副重任。不過王亶望的眷屬亦並未全數回老家,姬妾星散,吳卿憐仍舊是由蔣賜棨經手,轉入另一豪門,成為剛由甘肅回京,兼署兵部尚書的和珅的寵姬。
然則哪家最闊呢?當然是曲阜孔家了,衍聖公世世代代正一品,得與天子並行於御道,駕臨闕里祭孔時,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實在是闊極了。因此太上皇早就跟孔昭煥說定了親事,但滿漢不能通婚,所以將這位公主寄養在于敏中家,以「于二小姐」的身份,嫁到孔家。
「是,是,到時候還要仰仗大力。」
親貴是從來不到軍機處的,此事https://m.hetubook.com•com顯得有些突兀。和珅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處置。剛想發問時,一名侍衛已掀起門簾,儀親王昂然直入,開口問道:「福長安呢?」
「和中堂,請吧!」
其時和珅正在走紅,因為太上皇的許多不能交給內務府辦的私事,需要有人替他料理。原來所信任的是乾隆二年的狀元于敏中,自翰林「開坊」後,官符如火,一直當到文華殿大學士,且以文臣而圖像紫光閣,可惜晚年口舌不謹,常會在無意間洩漏了太上皇的隱私,因而漸漸失寵,同時要找個人來替代他,終於看中了和珅。
這套說法,表面言之成理,但細加考究,漏洞百出。首先是這位公主出生時,孝賢皇后已崩逝了十年之久;其次是依照大清朝的家法,皇子、皇女從無改姓之例。再說,如真是公主,何以未見有她的兄弟姊妹來喝喜酒?可知其中大有蹊蹺。但這位「于二小姐」確是公主的派頭,孔家亦尊之如公主。那又是怎麼回事呢?尋根問底到此,就很難往下說了。
「皇上對海塘最在意,現在有兩段要改築石塘,你是經手的人,不妨自請在治喪百日後,自備資斧,在海塘專辦工程,以報國恩。」蔣賜棨又說,「等百日期滿,公差到雲南的和致齋也回來了,那時再想辦法。」
太上皇想了好一會,點點頭說:「好吧!你好好兒去辦。」
所謂「陀羅經被」,又名「陀羅尼衾」,是一塊長方形的緞子,上面滿織梵文金字。凡是一二品大臣,在京病歿者,在入殮以前照例得賞此物,無足為奇。但未死先賞,就是前所未見的奇事了。
乾隆五十四年十月,十五歲的十公主出降前,特旨封為「固倫和孝公主」,並加恩添設頭等護衛一員。向例中宮之女,始得封「固倫公主」,十公主只應封「和碩公主」,特封「固倫」,自順治以來,尚無先例。
和珅領兵出京以後,沿路皆有軍報,自西安經寶雞,一入甘肅省境,便遇大雨。太上皇心中便已一動,及至阿桂入甘,復有「連日大雨,行軍受阻」之奏,太上皇心頭疑雲大起,何以甘肅年年都報旱荒,獨獨今年多雨?降旨命阿桂徹查,王亶望的把戲完全拆穿,於是縲紲就道,被解到刑部下獄,杭州及平陽原籍的家,亦都被抄了。家屬隨同進京,住在一家小客棧中,生活困窘,境況十分淒慘。
所謂「謄正」,其實即是潤色,因此軍機處奉交的詩片,一向歸翰林出身的該軍機大臣掌管,最早是汪由敦,後來就歸于敏中。他既是狀元,記性又特別好,所以太上皇乾脆就在召見時,唸給他聽,繕寫進呈,無不稱旨。這項差使先得找人接手。
「你是說,他病得勢將不起?」
哪知太上皇在另一件事上又「心動」了。原來這年春天,甘肅回子因新舊派之爭,發生動亂,省城蘭州,亦幾有不保之勢。遇到這種情況,太上皇一定用阿桂去平亂,為了扶植和珅,讓他有個立功的機會,上諭派和珅帶同名將海蘭察率領健銳營、火器營精兵各二千人,先入陝甘,等阿桂隨後到達甘肅,和珅交卸軍務,回京供職。
天明不久,養心殿的太監來報,大行在即。於是親貴、軍機紛紛進入養心殿,只見內務府大臣縕布,站在臺階上搖手,示意禁聲。於是都放輕了腳步,靜悄悄地進入東暖閣,只見太上皇已被扶了起來,背後靠著一大疊錦衾,左右有兩名太監扶住。商彝與賈伯雄二人跪在御榻前面,後面站著的是皇帝,聞聲回視,但見他一臉的淚痕。
因此,王亶望得以在藩司衙門養一個戲班子,張四官在王亶望的策勵之下,技藝大進。如是一年,王亶望對張四官說:「以你現在的本事,在這裏實在是委屈了。你到京城裏去,一定可以大紅特紅。」
太上皇的解釋是:「朕念切民生,不惜數十萬帑金,建築石塘,以資捍衛,必得工程堅固,以垂永久,庶浙民得霑實惠。今王亶望懇請在工專心督辦,於工程更為有益,此非王亶望有戀缺之心,亦非朕在任守制之例,實屬伊具有天良,能以公事為急,大臣居心,自應如此,君臣之間均可以令天下共曉。至新任浙江巡撫李質穎到任後,專理一切巡撫應辦之事,所有海塘工程,伊初到浙江,未能深悉,不必辦理,庶彼此不致掣肘也。」
這王亶望聲色犬馬,無一不好,弄錢的本事亦很大。甘肅雖然地瘠民貧,但他到了蘭州任上,還是想出來一條生財之道。甘肅舊例,百姓捐輸豆麥,成為國子監的監生,便可應試做官,這些豆麥稱為「鹽糧」。捐輸的地區,本只限於肅州、安西兩直隸州。王亶望陳請上司出奏,說內地倉儲空虛,請准所有州縣,皆得收捐。
想來想去,想到乾隆十六年的狀元,浙江紹興人梁國治,由湖南巡撫內召,派署禮部侍郎,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接掌了管理「詩片」的任務。
公主的話,就是命令,不聽也不行。因為公主才是一家之主,府中的「長史」唯公主之命是從,公主不准額駙出門,就沒有人敢替他套車。
從此,和珅得以把持軍機處,只有當阿桂差滿回京時,稍有忌憚。吳省欽兄弟連帶亦越發得意。嘉慶三年三月,吳省欽由吏部侍郎升為左都御史,為和珅箝制言路,如今送來這道詔求直言的上諭,在「九卿科道」及「用人行政」這八個字旁打了圈,明明是提醒和珅,皇帝在暗示九卿科道,不妨發動對和珅的攻擊。
由於張四官的義行,所以吳卿憐不但將他引入和珅府第,而且深得信任。吳卿憐的私房,都交給他經理。張四官為她放債生利,二十年來利上滾利,總數已達八十萬兩。借據及支取利息的摺子與圖章,原都由吳卿憐自己保管,如今總算找到機會,可以偷運出去交給張四官處理了。
事情出乎意料的圓滿,第二天午前就有一道口諭:「本日據軍機大臣代王亶望奏稱:『海塘工程緊要,奉旨督辦,今已丁母憂,自應解任回籍。但世受國恩,荷蒙重任,懇恩於治喪百日後,自備資斧,在塘專辦工程,稍盡犬馬之忱』等語,所奏甚屬可嘉,著加恩馳驛回籍,料理葬事,百日後即赴浙江辦https://www.hetubook.com.com理塘工。」
皇帝聽到治喪大員名單,親郡王之下,大學士有王杰而無和珅,不免自問:是何道理?多想一想,立即明白,當即說道:「怎麼不把你自己的名字添上?」
「公主、公主!」豐紳殷德著急地去掩她的嘴,「大正月裏,何苦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廣興本姓高,大學士高晉的幼子,也是慧賢皇貴妃高佳氏的堂弟,雖是旗人,筆下卻很來得。他的封奏兼劾大學士蘇凌阿、禮部侍郎吳省蘭、兵部侍郎李潢、太僕寺正卿李光雲,說和珅在薊州的墳塋,設享堂、置隧道,當地居民稱之為「和陵」。
「奴才已傳知欽天監,擇定午時小斂,申刻大斂。小斂在養心殿,大斂在乾清宮。」和珅又說,「總理喪儀人員,奴才擬了一份名單在這裏,請皇上過目。」
「夫人搬過去就知道了。」
乾隆四十四年冬天,于敏中因病請假在家休養,和珅奉太上皇之命去探病,覆命時本想奏報:只是感冒,休養數日即可銷假。但在軍機處看到江寧織造衙門,解送各項「上用」、「宮用」的緞匹繡件,其中「雜件」項內,列有陀羅經被一百條,觸動靈機,說法就不一樣了。
因此,當傅恒夫人懷孕證實,被安排到一處極秘密的地方待產時,太上皇即已顧慮到此,跟于敏中密商決定,倘或生男,作為傅恒妾侍所出;若是生女,就作為于敏中的女兒,一生下來便抱至于家,由于敏中的姨太太張氏撫養,身份是「于二小姐」。
乾隆三十九年,浙江藩司王亶望調甘肅藩司,經過西安時,陝西巡撫設宴款待。王亶望聽不慣秦腔,便即問道:「有會崑腔的沒有?」
他未曾想到,皇帝將對付和珅一事,完全當做家務來處理,只跟三個人商量。一個是儀親王,一個是成親王,還有一個是皇帝的女婿,新派在御前行走的科爾沁郡王、額駙索特納木多布齋。當時密商決定,由儀親王及成親王宣旨收捕,額駙帶同他的貼身護衛,蒙古有名的勇士阿蘭保隨行保護。同時另付硃筆密諭兩道,一道給署理刑部尚書董誥;一道給管理步軍統領衙門的定親王綿恩——皇帝長兄定安親王永璜的次子,命他照儀親王的指示辦事。
和珅所擬的名單是:睿親王淳穎、成親王永瑆、儀郡王永璇、東閣大學士王杰、戶部尚書福長安、禮部尚書德明、署理兵部尚書慶桂、署理刑部尚書董誥、工部尚書彭元瑞、總管內務府大臣盛住、縕布。
他之所謂「回家」便是到三轉橋去見他父親。「你別去!」和孝公主說,「你別捲入漩渦。」
及至遷入新居,食用諸物,無不具備,還留下五十兩銀子,告辭而去。此家主人,始終未曾出現。王亶望的長子王裘去探監時,問他父親才知道就是張四官。
其時刑部侍郎熊枚帶著六名司官也趕到了,跟和珅的總管劉全說:「請你家主母出來。」
於是張四官當筵奏技,剛一發聲,王亶望便欣然色喜,但秦腔班子中的鼓板笛子,工尺不合。王亶望問他:「你願意不願意跟我到甘肅去?」
這些情況傳到了太上皇耳朵裏,大為氣惱。于敏中應該想到,將金枝玉葉送給他做女兒,本意就在徹底隱瞞她的身份,這並不是很難的一件事,而居然辦不到,此人還能信任嗎?
豐紳殷德心裏七上八下,起坐不寧,最後向門外大聲吩咐:「套車!」
因為早有準備,所以從小斂到大斂,雖只有大半天的工夫,但有條不紊,非常順利。太上皇的妃嬪及子孫自然都到齊了,蓋棺時,皇帝一面躃踴,一面還要勸慰事太上皇於潛邸、高齡亦已八十有二的婉貴太妃,別太傷心。事實上正如和珅所說的「喜喪」,妃嬪、皇子、皇孫、公主,只在躃踴時哭一陣,很快地都收淚了。唯一的例外是固倫和孝公主。
「大概是不放心的意思,擔心恩禮不終。」和珅等了一會,看太上皇沉吟不語、若有所思的神情,便又說道:「皇上何不就先賞他一條陀羅經被,好讓他放心。」
長二姑不答他的話,只問:「我家大人是犯了什麼罪名?」
官員考績,三年一舉,外官名為「大計」,京官名為「京察」。吳省蘭這年京察一等,四十二年又是一等,下一年戊戌會試,吳省蘭名落孫山,又蒙特旨:「國子監助教吳省蘭學問尚優,且在四庫館校勘群書,頗為出力,著加恩准與本科中式舉人一體殿試。」榜發二甲,且點了翰林。
和孝公主哀哀痛哭,久久不停,除了父女之情以外,還有一樁心事:原來和孝公主的額駙,正是和珅的獨子豐紳殷德。在她婚後不久,她的三個哥哥,皇十一子永瑆、皇十五子永琰、皇十七子永璘,分別受封為成親王、嘉親王及貝勒,上諭中並宣示:「皇十一子以下,俱著仍在內廷居住,暫緩分府」。三位皇子都仍舊住在「南三所」。有一天,弟兄們聚在一起閒談,推測將來大位誰屬。永璘說道:「神器至重,何敢覬覦?只望將來能把和珅的宅子賞給我,於願已足。」成親王亦說:「吾亦云然。」這些話當然不會傳到外面,但和孝公主的生母惇妃汪氏知道了,卻悄悄警告愛女:「你得私下勸勸你公公,別這樣子跋扈,當心將來有大禍。」
這道上諭不長,一開頭就說:「皇祖、皇考御極以後,俱頒詔旨求言」,因為「兼聽則明,偏聽則敝,若僅一二人之言,即使至公,亦不能周知天下之務,況未必盡公」。為此「通行曉諭,凡九卿科道,有奏事之責者,於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封章密奏。」在「九卿科道」及「用人行政」這八個字旁,還加了圈。
「不!」熊枚打斷她的話說,「和中堂帶進宮的四個聽差,如今都跟到火房裏去了。不愁沒有人伺候。」
「哼,」和孝公主冷笑一聲,「自求多福吧!」
領頭的儀郡王沒有說話,進入裏間,便即跪下,成親王、璘貝勒,亦復如此。軍機大臣中,只有和珅跟了進去,其餘的都在東次間下跪,屏息注視。
「那麼,他怎麼會提到賞陀羅經被的話呢?」
「不!在上書房好了,『倚廬』也設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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