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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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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和珅卻並不因為德保去世而解消仇怨,對人表示:「我不能禁止英和不中進士,但他要想點翰林,叫他趁早死心吧!」因此,這年己酉正科會試,下一年庚戌皇帝八十萬壽恩科會試,英和都不下場,以示退避。
「吳大姑,你別誤會!他為人外冷內熱,極有血性。不然,我亦不能把你安頓在這裏。他在這通州,有呼風喚雨的能耐。通州又是南來北往的大碼頭,將來說不定還有倚靠他的時候,你心裏對他存了意見,事情就不好辦了。」張四官沉吟了一會說:「我倒有個主意,可不知道嫌不嫌冒昧?」
吳卿憐點點頭,沉默不語,但看得出來,她是很認真地在考慮這件事。
「是。」
「是個土財主,很講義氣的,我們有什麼為難的事,找到他一定有辦法。」
「這有個緣故,皇上因為這一科是為平定西域而開的恩科,所以加派凱旋班師的將軍兆惠為讀卷大臣。兆惠面奏,漢文程度極淺,難當衡文之任。皇上告訴他說,你只看圈多的就是好卷子。兆惠『照方吃炒肉』,別人畫圈,他亦畫圈,別人加一尖三角,他加一尖三角,因此而有九圈的卷子。」
「喔,」吳卿憐怦然心動,「你是說,讓阿難給我做女兒?」
「磕頭不敢當,不過我倒真的想看看她。」
皇帝將第一本趙翼的卷子,與第三本陝西韓城王杰的卷子,反覆比較,最後將兩本卷子換了位置,第一變成第三;第三變成第一,原應大魁天下的趙翼,一下貶落為探花郎。
「和相這幾科都奉派為讀卷大臣,想來這一科亦不會例外。如果——」錢棨停了一下,忽然問道:「趙雲崧的故事,你知道不知道?」
「好!」和珅略為遲疑了一下,將詩稿捏緊了對英和說:「我帶去細細拜讀。」
應試的翰林都自備乾糧,當然是冷食,但和珅卻命聽差送來一個食盒,裏面是熱騰騰的一盤「門釘饅頭」,一碟醬羊肉,另外有一把已盛了茶葉的瓷壺,聽差在設在大殿右廊的茶爐中沏上熱茶。在料峭春寒中,只有英和的這頓飯吃得最舒服。
「都是一家人」是劉三自己說的話,正好堵住他的嘴。「長者賜,不敢辭。」他說,「等小女回來了,再叫她給吳大姑去磕頭。」
「覺得清靜自在就好。儘管住下去,一年半載,住多少日子都行。」
「吳大姑有幾位少爺、小姐?」
「不,不!如果是首飾,可萬不敢受。」說著,雙手飛搖,把彩霞僵在那裏,縮不回手去,一臉的尷尬。
第二天嵇璜請了好幾個翰林來喝酒。酒到一半,他的書僮來報,墨已經磨好了,嵇璜很不高興地申斥,正有客在,何以不識進退?客人詢問動怒的緣故,聽嵇璜說明以後,大家都說:「正要看中堂如何用筆,好偷一點訣竅。」
等彩霞恭恭敬敬地將小包袱遞上去時,劉三不肯接,看著張四官問道:「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劉三大為驚異,而且出現了肅然起敬的神色。「替她起這個小名,原是為了讓她記住,她娘是為她難產而死的,不想暗合著佛經上的故事。」他轉臉向張四官說:「吳大姑真了不起,肚子裏不知道裝了多少墨水!」
「是。」
張四官沉吟了一會,慨然說道:「好!我先跟他去說一聲。」說著,站起身來,就待離去。
「好地方。」吳卿憐問,「劉三爺是劉文正一家?」
由於大考是在圓明園正大光明殿舉行,和珅在翰林院特為將英和找了去問道:「你在海甸找好了下處沒有?」
接下來引喻前明師生堂屬、黨援門戶之弊,痛斥為「言路惡習」,將眭朝棟拿交刑部治罪。對劉統勳及于敏中之是否授意,雖「姑不深究」,但有一段話卻是「指著和尚罵賊禿」,上諭中說:「今歲恩科會試,已屬格外曠典,臣工得與文衡,已可云寵榮逾分,而更欲為宗戚倖中,是於不知足之中,又加甚焉。號稱讀書者,宜如是乎?」言外之意,認定了眭朝棟之奏,為劉、于所指使;而免於深究之外,仍有薄懲,劉、于兩家應該回避的弟姪,罰停鄉會試一次,亦就是下一科亦不准入闈,真是欲速則不達了。
「你有什麼東西送他?」
「我,」英和遲疑著說,「前一天去打攪吧!」
「為什麼?俗語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又不是跑江湖的人。」
另一個叫謝振定,湖南湘鄉人,由江南道監察御史,轉為兵科給事中。巡視東城,見有一輛藍呢後檔車,在大街上絕塵而馳,心想藍呢後檔車中,坐的必是大臣,上了年歲,自以安穩為重,何以在通衢飆車?於是攔車查看,車中是一個舉止輕佻的華服少年,原來是長二姑的弟弟。
「喔!」吳卿憐頗感安慰,因為十笏園的勝處,大部分在西面。
「狀元得而復失的故事。」
由於圓明園在西郊,所以凡是官員奉召赴園,都是前一天在海甸覓妥住處,以便第二天一大早進宮。英和覺得為時尚早,不必亟亟,便老實答說:「還沒有找,反正只是一晚上的工夫,哪裏都可以想法子。」
「那就送他的小姐。」
「是,我是諸城。」
嘉慶三年二月底舉行翰詹大考。這是對翰林是否勤於進修的一大考驗。規定翰林院侍講、侍讀學士以下,詹事府少詹以下,凡是官階未升至三品的翰林,都得應考,不准迴避。因此成翰林已久,年齡較長、學殖荒落的,一聽翰詹大考,無不發愁。相反地,新進而有自信的後進,則視作喜訊。因為大考亦是三年「京察」以外,另外為翰林加一次考績。大考名次分為五等,即是一、二、三、四等以外,另列一類「不入等」。一等至多三名,立即超擢;二等亦是高等,通常可升一級,或賞給文玩緞匹等物;三等無榮無辱;四等降調休致;不入等便須革職,不過這種情形極罕見。
張四官終於來了。「吳大姑,」他說,「我把戲班子讓出去了。你的款子,有一部分撥到揚州,一部分撥到杭州,要造家庵,可以開始動手了,你喜歡什麼地方?」
因此,英和卷子交得太早,而和珅如果奉派讀卷,位居首列,第一束的十本分給他以後,識出是英和的卷子,只要www•hetubook•com•com加上一「直」,定為第四等,以後諸人就受了限制,至多只能加上一「點」,無「圈」無「尖」的卷子,一定列為三甲,想點翰林就很難了。
劉墉字石庵,寫顏字為當代大家,所以吳卿憐順口恭維了一句。但劉協之卻惶恐地說:「不敢,不敢!我跟劉中堂分隔雲泥,豈敢高攀?若說顏字,不過臨過幾天《麻姑仙壇記》,離好字十萬八千里都不止。」
正月二十,五鼓,出東便門。到得通州,住在城外一個很大的莊園中,居停是誰,吳卿憐一無所知。她跟彩霞、阿鶯,還有一個丫頭,是單獨住在一起院落中。日常有一個雙耳重聽、沉默寡言的老嫗,來為她們送供給。那個老嫗姓孟,自吳卿憐為始,都叫她「孟婆婆」。這孟婆婆居然識字,她說:「我的耳朵不好,你們跟我說話,很費勁。有什麼事,要什麼東西,寫張條子,我就知道了。」
這兩位「都老爺」,一個是原任陝西道監察御史曹錫寶,上海縣人,因為劉全恃勢營私,起居服飾無不僭妄非分,曹錫寶決定嚴劾和珅縱僕為惡。哪知事機不密,為他的小同鄉吳省欽所知,密告扈從在熱河的和珅,得以事先彌縫,劉全將踰制的住宅、車馬、衣服,或毀或藏,毫無形跡。
「好。」吳卿憐一面想,一面說,「第一,要離蘇州近;第二,要清靜隱秘;第三,要安全。還有,如果新起樓臺,一定會引人注目,看看有現成的房子弄一所,比較妥當。」
英和字煦齋,他家是內務府正白旗的包衣,漢姓為石。其父德保,乾隆二年的翰林,他由閩浙總督內調禮部尚書時,正是和珅剛蒙大用之時。及至和珅扶搖直上,德保卻很倒楣,因為他以禮部尚書兼署左都御史,管理樂部及鴻臚寺,朝會祭典,樂部奏樂不協律,或者百官失儀,御史失於糾參,處分往往落到德保頭上,不是申飭便是罰俸。最嚴重的一次是,「常雩大典」所掛的「天燈」不足數;更衣的黃幄中,所設的坐褥亦欠整齊,奉旨革去頂戴、花翎,革職留任,十年無過,方准開復,而大過不犯,小過不斷,以致開復不知何年何月。
這個人名叫錢棨,籍隸蘇州,是明朝浙江的商輅以後三百三十六年來又一名「三元及第」。臚唱之日,御製五言排律一首:「龍虎傳臚唱,太和曉日暾。國朝經百載,春榜得三元。文運風雲壯,清時禮樂蕃。載咨申四義,敷奏近千言。詎止求端楷,所期進讜論。王曾如可繼,違弼我心存。」
「別急!」和珅「噗」地一聲,吹旺了紙煤,為英和照明,「你的詩很好,這回一定取在前列。」
「這位是劉三爺;這位,就叫吳大姑吧!」張四官這樣為他們引見。
「這要問她自己了。」張四官笑著回答。
張四官將她們送到通州,安頓好了,便即回京,半個多月,未曾來過。只有彭華,每隔三天,騎一匹健騾,來住一天,也帶來了好些消息,最要緊的一件是:順天府衙門會同刑部奏報,和珅之妾吳卿憐已於正月二十日午刻自縊,並檢呈遺詩八首,硃筆批了個「知道了」。從此以後世上就沒有吳卿憐這個名字了。
「趙雲崧志不在小,豈但鼎甲,還想大魁天下。」傅恒又說,「我已經跟他說過了,早早死心吧,反正趙雲崧的筆路,兩公是看慣了的,想來決不會讓他漏網的。」
「不然,雖是一晚上的工夫,也很要緊。吃得香、睡得足,養精蓄銳,文思才會泉湧。煦齋,你不妨到我園子裏去住。應試期那天,我帶你進園,一切方便。」
檢點無誤,開始作賦。起草到一半,侍衛來發食物,照唐朝「紅綾餅」的遺制,發御膳房所製的「大八件」一盒。
「多蒙劉三爺收容,」吳卿憐深深萬福,「感激不盡,今天特為來向劉三爺當面道謝。」
和珅大感安慰,原來此人正是他所看中的英和。第二天託人到德保家去試探,德保不等來客吐露本意,便即表示,他的獨子將來只願結姻寒族,高門閨秀,不敢仰望。
「萬一自己覺得會露馬腳,你可記住,卷子千萬不能早交,如果是在第一束之內,你會落入三甲。」
「我也是這回才認識劉三爺。」彭華的態度卻很從容,「吳大姑決定暫住通州,我自然要請張四爺先陪我來看看地方。那個小姑娘,就是那天看見的,長得很俊,一臉的聰明相。」
及至試期將近,在山西接到任軍機章京的陝西道御史眭朝棟一道封奏,建議本科應行迴避的舉子,另派考官加以考試。定制,凡是奉派為考官,不論主考、房考,其親屬包括叔姪在內,均不得入闈應試。皇帝先疑心眭朝棟有子弟應本科會試,而又怕他自己得了考差,耽誤了子弟的功名,因而特點眭朝棟為房考,並命他開列應該迴避的親族的姓名。
「很多。」彭華答說,「聽內務府的人說,府邸賞給慶親王了。十笏園東面賞給成親王,西面歸十公主。」
「我這回是特地來跟你商量,挪到徐州、還是濟南,既然已經決定挪濟南,我就得趕緊回京去部署。不過,阿難的事——」
「正是。劉三爺這麼見外,就不是一家人了。」
「劉三說:這是意外之喜。不過,他要你看了人再說,已經派人連夜動身到諸城去接阿難了。」
聽他言語閃爍,吳卿憐微感不安,因而也就想到了眼前的境況,便即說道:「張四官,我在人家這裏打攪了半個多月,連主人家都沒有見過,好像很失禮。這裏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對了,張四官,」吳卿憐關切地問,「你的戲班子已經讓出去了,以後有什麼打算?是再『團』一個班子呢,還是幹別樣行當?」
這種語氣,倒像疑心彭華隱瞞著什麼,故而質問。事實上她確有此意,因為她覺得劉三形跡詭秘,尤其是在談到吳卿憐將移居濟南時,張四官跟他低聲密語,透著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在內。如今聽出彭華似乎早跟劉三有往來,自不免多心了。
「這話倒也有理。」劉統勳將這一卷細看了一遍說:「趙雲崧的文字,一向跅弛不羈,才氣橫溢。不能像這m.hetubook.com.com一卷的嚴謹。」
「娶親了沒有?」
「我在想,你跟劉三不妨結個乾親家,阿難生得聰明伶俐,挺可愛的。」
其實書僮潑墨,是嵇璜的授意。所請的翰林,亦都是跟和珅常有往來的,用意在讓他們目睹其事,作個見證。嵇璜深知不附和珅,必遭排斥,是件不易堅持的事,所以對英和格外愛護,加意提攜,很快地造就了他的名翰林的地位。見此光景,和珅反過來想籠絡以為己用,但英和落落寡合,毫不理會。
英和先想找吏部尚書軍機大臣董誥,他亦是乾隆二十八年的進士,殿試是二甲一名的傳臚。但和珅耳目眾多,董誥的一舉一動,亦在他監視之中,以不驚動為宜。想來想去,想到了一個人。此人名氣很大,但這幾年形同蟄伏,去找他商量,決不致為和珅所知。
「是這樣一位人物,我倒非見見他不可了。」
英和抬眼一看是和珅,欲待起身行禮,卻讓和珅攔住了,順手拿起他的試帖詩稿細看,看到一半,有個侍衛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成親王請和中堂去談事。」
皇帝亦是熟悉趙翼的筆跡的,當時派侍衛向劉統勳傳旨詰問:「趙翼擬旨,寫的是顏字,何以試卷變了率更體?」
「是,多謝中堂!」英和請了個安,作為道謝。
命下之日,軍機領班將二劉找了去說:「自從眭朝棟的案子以後,外面流言很多,去年的狀元、榜眼,都是軍機章京,就說歷科鼎甲,都讓軍機章京占盡了。今年格外要留意,避免嫌疑。」
「蘇州是你的家鄉,杭州知道你的人也不少,住這兩個地方,真正身份容易敗露。」張四官想了一下說,「這樣,吳大姑,你給我幾個宗旨,我去找幾處地方,讓你自己挑。」
「張四哥,你怎麼說這話?你不管冒昧不冒昧,說出來商量。」
「已聘定一女,是——」
「這個小姑娘我見過,人品,沒有話說,吳大姑一定中意。」
「三哥,我打算讓吳大姑挪個地方。」說著,他拉一拉他的凳子,挨近劉三,促膝低語,是一篇長長的話,但第三者隻字不可聞。
但也有人勸德保應該結這頭親事,有了和珅這麼一個闊親家,何愁不能開復原官,賞還花翎。至於英和目前雖只是一名舉人,但成進士、點翰林,金馬玉堂,指顧間事。這些話,德保哪裏聽得進去,只答一句:「人各有志,不能相強。」
英和想了一會,懂了其中的道理。原來為防止讀卷大臣各憑好惡任意去取,以及高下其手之弊,所以評等時不准相去懸絕,所謂「圈不見點,尖不見直」,便是評定優劣,只准有一等之差;譬如「尖」為第二等,首閱者定位後,以後諸人,高則加「圈」,低則加「點」;如果加「直」,評為第四等,則兩等之差即是故意貶低,便有私心。
當時劉綸特別謹慎,將這本應列為第一的壓卷之作,左看右看,端詳了好半天,跟劉統勳說:「只怕是趙雲崧的卷子。」
「明天跟你詳細談。」吳卿憐轉臉問:「這兩天有什麼新聞?」
一眼看到彭華,不免想起另一樁喜事。「張四哥,」她問,「你預備什麼時候回京?」
救星正是和珅,他捧著一管水煙袋踱了過來問道:「完卷了吧?」
「他太太死掉了,只有一個十三歲的女兒。」
「劉三說,」張四官言歸正傳,「如果吳大姑看得中意,正好了掉他一件心事,將來不但改姓,而且不管海角天涯,跟著你走。他說:有吳大姑這麼大的學問,一定能把阿難造就出來。」
吳白華便是吳省欽,當初和珅派來作媒的人就是他。進言的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英和亦不願細言其事,含糊以應。不過這倒提醒了他,德保當過會試總裁五次之多,門生滿朝,不妨找一兩個交情深厚,而又不附和珅的「師兄弟」去問計。
劉統勳看完大笑,「你太多疑了。」他說,「趙雲崧的字跡,燒了灰亦認得出來。你別忘了,他曾在我家坐過兩年館,他的字我看得太多了。」
「還有三行。」
「喔,」英和答說,「聽先公談過,不知其詳,你再談一談。」
英和自忖,這一下冤家結得更深了,誰知不然。大考那天,和珅派了他的聽差在大宮門迎接,領著他過了金水橋及「出入賢良門」,在正大光明殿內找了個避風而又透光的角落,代他支好了活腿的考桌,方始離去。
「你說,你是什麼打算?」
「反正總是女孩子用得著的東西。」
這回和珅被誅,劉全亦被抄了家,皇帝想起曹錫寶,特降手詔:「故御史曹錫寶,嘗劾和珅奴劉全倚勢營私,家貲豐厚,彼時和珅聲勢薰灼,舉朝無一人敢於糾劾,而錫寶獨能抗辭執奏,不愧諍臣。今和珅治罪後,並籍全家,貲產至二十餘萬,是錫寶所劾不虛,宜加優獎,以旌直言。錫寶贈副都御史,其子曹江贈廕生。」
因為這一耽誤,交卷便很遲了。殿廷試士,向不給燭。二月底的天氣,白天黑得早,暮靄四合,而他的卷子,還有三行未曾謄清,正在著急時,救星來了。
「小姐是讓她姥姥接到山東去了;不然,我早就該讓她去見吳大姑了。」
劉三爺約莫五十開外,穿一身青布薄棉袍,外套青布臥龍袋。由長衣下襬中看過去,內著一條裹腿的夾袴。這種滴水成冰的天氣,衣服穿得這麼少,而且腰板挺直,毫無瑟縮之容,可想而知是個會武的。
「到底什麼時候搬,此刻說定了它。」
「不算!江湖上這種情形也多得很。我可以跟他去談,就作為我的意思好了。」
大考照例作賦一篇,五言八韻試帖詩一首。等題紙發了下來,英和先凝神構思,等一篇賦有了大意,然後動手作試帖詩,起了草稿,細細檢查韻腳,出韻失粘,詩再好亦將列為四等,絲毫馬虎不得。
「那就濟南,等天氣稍微暖和一點兒,我們『起旱』到濟南。這一回,我跟你一起走。」
「管她十三歲、十四歲,將來總用得著的。」
「進呈十本,中館選的亦常在十之七八之間。只怕他要暗算你,還不在名次高下,而是粘兩張黃簽子,那就永遠跟翰林院絕緣了。」
「你別打岔,聽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往下說——」
「不,張四哥,正好相反,我很願意。」吳卿憐停了一下說,「我為什麼問他有幾個兒女呢?如果只有阿難一個,我是一種打算;既然阿難有哥哥、姊姊,我又是一樣打算。不過,就是你說的那句話,可不知道嫌不嫌冒昧?」
接下來閒聊家常,劉三說他的妻子十二年前因難產去世,但留下一個女兒,小名「阿難」。
問話的時候,長二姑的弟弟出言不遜。謝振定一怒之下,當街痛責,舉火將那輛藍呢後檔車燒掉了。不久,和珅嗾使另一名言官王鍾健彈劾謝振定行為乖張。謝振定具奏申覆,但車子已經燒掉了,事無佐證,竟因而革職。不過「燒車御史」的名聲,已經傳遍京城了。
第二天名次揭曉,英和考在二等前列,由侍讀升為侍讀學士。及至和珅事敗,搜檢他的在朝房中的文件,開單奏報,皇帝看到單子上列有「英和大考試帖詩稿一件」,不免奇怪。當年德保拒婚的經過,他是聽人說過的,莫非英和不能成父之志,倚附和珅,所以上年大考,先送試帖詩稿,企求拔擢?
「他肯把阿難給我,索性讓阿難姓我的姓。張四哥,你看這是不是過分了?」
「好吧!我試試看。只怕仍舊會露馬腳。」
這兩句話,又激起了吳卿憐無限的興奮與憧憬。她之不願從和珅於地下,原以不殉王而殉和,死得無名。但雖說青燈黃卷,懺悔宿業,那種淒涼歲月,能不能捱得過去,自己亦並無把握。如今好了,有個聰明伶俐的「女兒」在膝下,不但日子不難打發,而且也有了希望與寄託,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一樁喜事。
劉統勳只好去問明了趙翼自己再行回奏:「趙翼曾在臣家為西席,愛臣子劉墉的書法,棄率更體而習顏字。這回恩科,臣等為避免物議,相約不以軍機章京列入前十卷;趙翼志在鼎甲,深恐見擯,故用變體。臣不識趙翼原習率更體,蒙旨詰問,轉詢趙翼,始知真相。」
劉文正便是太上皇早年最賞識的漢大臣劉統勳,官至極品。他的兒子劉墉,是當朝的大學士,便是劉三所說的「劉中堂」。
和珅既敗,「燒車御史」特詔復起,調任禮部主事。彭華又談了好些當年不附和珅,如今都蒙拔擢的故事,其中有個人是吳卿憐所熟悉的,便是由從四品的侍讀學士,超擢為從二品內閣學士的英和。
於是,抬來條案,鋪好和珅所備的宣紙,嵇璜捲起袖子,對客揮毫。寫好上聯寫下聯,書僮牽紙不小心,將一硯池的墨潑翻在紙上。嵇璜震怒,痛斥不已,直到客人都覺得不好意思,代為求情,嵇璜方始息怒。第二天特地到軍機處向和珅道歉,糟蹋了他的好紙。和珅只能付之一笑。
「劉三爺貴處是,」吳卿憐等他們談完了,插嘴問說,「山東?」
嵇璜是蘇州人,清操絕俗,嫉惡如仇,但立身處世,自有蘇州人那一套迂迴平和的巧妙手法。有一回和珅請他寫一副對聯,他欣然相許,帶了宣紙回宣武門外爛麵胡同的府第。
「此卷寫作俱佳,你們看得不錯,不過,」皇帝問道,「本朝曾有陝西的狀元沒有?」
「好!到時候我派人來接你。」
「是啊!阿難的事,你必得在場。諸城到這裏要幾天?」
四樣首飾選定,彩霞找幾張棉紙一一裹好,然後再取一方紅緞繡花的包袱包好,拿在手裏,隨著吳卿憐一起去見主人家。
「他有幾個兒女?」
「怎麼會在和珅那裏?」
「慢慢!」他說,「讀卷大臣例派八員,怎會出來九圈?」
乾隆二十六年,皇太后七旬萬壽,又以平定西域、武功告成,特舉恩科。這年初春,皇帝奉太后巡幸五台山,啟鑾以前,私下告訴兩名軍機大臣,東閣大學士劉統勳及戶部侍郎于敏中,主持三月初的恩科會試。
下一年是乾隆五十四年。元旦朝賀時,有人越班至甬道上行禮。降旨查辦,鴻臚寺堂官奏請將排班的引贊官交部議處,並自請處分。糾儀的御史道是蒙古的王公行禮錯誤,請交理藩院查明議處。上諭痛斥御史不能即時糾儀,諉過於人。德保過去兼署左都御史時,亦曾遇見過類似的情形,結果連帶處分,罰俸一年。而這回左都御史無事,反是他這個革職留任的禮部尚書,「係管理鴻臚寺大臣,咎實難辭」而交部嚴加議處。德保心知是和珅搗鬼,氣憤難平,加以憂慮不知何日復遭暗算,更有身家之禍,因而中風不起。身後除蒙賞還花翎、頂戴外,別無恤典。
「去年二月底,在圓明園正大光明殿大考,和珅奉派監試,對奴才頗為照應,取閱奴才的詩稿,適以成親王派人邀和珅前往談事,和珅順手將詩稿帶走。奴才以和珅近年來頗假詞色,取走奴才的詩稿,或有憑以為驗,取在上列之意。奴才之父,素來不齒和珅的所作所為,奴才豈能受其籠絡,因而廢原稿不用,另作一首。請皇上調取原卷察看。倘或奴才所言不實,請治以欺罔之罪。」
「十三歲不也肖羊嗎?」
這話傳到和珅耳朵裏,越發生了志在必得之心。他心裏盤算,請出天子來做媒人,便是「指婚」,德保不允,便是抗旨,諒他不敢。
「三個。大女兒已經出閣了,兒子在滄州,是北五省有名的鏢頭『金槍牛春山』的徒弟。」
於是第二天就下了聘禮,而且選定了合巹的吉期。但和珅要請天子作媒人,卻不能這麼快。一天找到機會,婉轉陳請,得蒙允許。太上皇召見德保問道:「你有幾個兒子?」
說著,彩霞代為揀挑了一支三鑲的玉簪、一隻珠花、一隻藍寶石戒指,正待再挑一樣,湊成四色時,吳卿憐自己看中了一樣東西。
「吳大姑,」張四官怕她為難,特意表白,「我是隨便一說,你別以為是我出的主意,怕駁了我不好意思。你要不願意,咱們哪兒提頭哪兒了,就當我沒有說。」
誰知德保是內務府出身,當過總管內務府大臣多年,宮中的耳目亦很廣,得知和珅出此一著,威力非凡,但亦不是沒有解救之法。原來德保夫婦早看中了一位八旗賢媛,是他同年的女兒。但女家表示,非英和中了進士,不談親事。到此事急,老夫m•hetubook•com.com婦雙雙登門,見了他的同年,一起下跪求親,要求即日下聘。他的同年亦知他有此難處,慨然相許。
英和顧不得道謝,聚精會神地寫卷子。和珅便一支續一支點燃了紙煤,續到第四支,英和方才完卷。偌大殿廷,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是這樣的——」
及至曹錫寶的彈章到達御前,詰問和珅,他很坦然地奏請「嚴察重懲」,因而降旨命留京辦事的王大臣,召曹錫寶面詢詳情,然後派步軍統領帶著曹錫寶到劉全家。曹錫寶一看,目瞪口呆,只好自承「冒昧」,部議降官,太上皇知道事出有因,不過查無實據而已,因而加恩,改為革職留任,歿於乾隆五十七年。
不過,劉統勳的人品,皇帝是信得過的,所以會試以後的殿試,仍派「讀卷」。軍機大臣中奉派此一差使的,還有個乾隆元年舉「博學鴻詞」制科,取中一等第一的左都御史劉綸。
「是。」英和不置可否。
吳卿憐便趁此時機,打量四周,只見堂屋正中,懸一幅達摩一葦渡江圖;兩旁一副顏字對聯:「因火成烟,若不撇開便是苦;三酉為酒,入能回首方成人。」初看不解所謂,細想一想,方知是勸人摒除煙酒的規箴,「若」字那一撇不往左撇開,便成「苦」字;「入」字第一筆由左往右扭過來,才是個「人」字。吳卿憐心想,雖是淺近的拆字格,倒也要點巧思。再看下款署的是:「東魯劉協之撰語自警」,想來就是劉三了。
由於劉統勳的堅持,仍照原次序進呈。向來皇帝先閱卷再拆彌封,這一回亦由於流言甚多,有御史奏請改變制度,先拆彌封再閱卷。拆開一看,「趙翼」之名,赫然在目。
這是乾隆四十六年的事,那年辛丑會試正科,德保在「四總裁」中居首,照例會元由他取中,所以錢棨對這位會試的座主,特別有知遇之感。但錢棨的遭遇,與恩師相似,乾隆五十四年在上書房為皇孫、皇曾孫、皇元孫授讀時,因為連日不到書房,奉旨革職留任,八年無過,方准開復。這一來不特升遷無望,而且這八年之中,連番正科、恩科,本來以他狀元授職翰林院修撰的身分,每一科都可望放主考、收贄敬。這一下,所有的考差都落空,舉債度日,生活拮据,英和常有接濟,交情特厚。
聽得這話,英和不免心驚,原來殿試的閱卷官,名為「讀卷大臣」,因為臨軒發策,天子親試,讀卷大臣不能在卷子上加任何批語。如果文字不妥,或者違犯功令,如應避諱而未避、寫了白字等等,另用黃紙簽出,浮貼卷面,以候欽裁。但殿試的大卷子,如果被貼上黃簽,視作極大的瑕疵,不獨館選無望,連分發為部員都沒分,通常以知縣歸班候補,要等好幾年才能分省補缺。
「說得是,我照你的意思去辦。現在談第二件事,這裏是暫時歇腳的地方,在家庵弄妥當以前,總還要找一個能夠住個半年到八個月的地方。我有兩個好朋友可以投靠,一個在濟南,一個在徐州,你願意到哪裏?」
飯後繼續動手,起完賦稿,開始謄正。試帖詩剛剛寫完,奉派監試的和珅來巡視考場,走到英和案前,含笑問道:「一詩、一賦都脫稿了吧?」
「請進來!」吳卿憐在屋子裏應聲,先出堂屋迎接,看見彭華便問:「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好說,好說!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請坐。」劉三轉臉向張四官說道:「老四,只怕吳大姑過不來這裏的苦日子?」
「那就請你十天以後再回京。」吳卿憐緊接著又說,「在這十天之中,我另外還有件事,亦非你幫著我辦不可。」
「奴才只生一子,名叫英和。」
顯然的,他也知道了她收義女的事了。她先不答他的話,只含笑問張四官:「怎麼樣?」
「鼎甲非所敢望,能在『進呈十本』之內,已符所願。」
原來肖羊的吳卿憐,有隻玉鐲,是養心殿造辦處的司員特為琢製了送她的生日禮物,上有不同形態的三頭羊,寓意「三陽開泰」,選材既精,雕鏤尤為精緻,她覺得拿來送居停家的女兒,非常合適。
「喔,什麼事?」
「可是,」劉綸又說,「一共兩百零七卷,我每一卷都細看了,沒有趙雲崧的筆跡,那自然是變體了。」
「哪裏有什麼墨水?」吳卿憐向彩霞使個眼色,「劉三爺,阿難小姐在哪裏?」
德保將他親家的姓名職銜,以及選定完婚的日期,詳細奏陳,作媒的天子自然開不得口。這一下,和珅跟德保的冤家,算是做定了。
「吳大姑,請你不要多問。慢慢你就會明白了。」
「哪裏,哪裏!」吳卿憐接口,「我也是苦出身;再說,這裏清靜自在,一點也不苦。」
於是吳卿憐就只好用眼色向張四官乞情了。「三哥!」他從彩霞手裏接過小包,放在劉三身旁的茶几上,「人家是給孩子的見面禮,你就不必多管了。」
原來和珅是為女擇婿。第二天的午宴,是個文酒之會,分韻賦詩,復又聯句,至晚方罷。吳卿憐與長二姑一直在槅扇後面細看。到晚來和珅問她們的觀感,一致認為穿一件紫緞臥龍袋、戴一頂貂帽的美少年,人材無雙。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今天是花朝,到四月廿四殿試,還有兩個多月工夫,何患不成?」錢棨打開抽斗,取出一封英和寫給他的信,凝視了好一會說:「你這筆趙字,實在漂亮,不妨改寫蘇字,化柔媚為厚重,筆路相近,而面目不同,一定瞞得過人。」
為此,皇帝特地召見英和,遞下試帖詩稿問道:「是你的原稿不是?」
「怪不得劉三爺一筆好顏字,原來淵源有自。」
「要十天。」
「張四官,」吳卿憐攔住他問,「初次見面,又承他好大的情,我該有兩樣見面禮,表表意思。你說是不是?」
如錢棨之教,英和會試獲雋以後,殿試大卷子的筆跡,果然瞞過了奉派為讀卷大臣的和珅,榜發列名二甲第二十五名;名次雖不算高,占了「旗卷」忒少的便宜,仍能點為庶吉士。
「還不一定。」張四官答說,「吳大姑,我是身不由己,自己都不知道將來怎麼樣。」
等他走了,英和突然省悟,和珅此舉可能是善意,也可能是和-圖-書惡意。善則是閱卷時看到這首詩,取在一等或二等;惡則以詩為驗,有意點落。善意不願接受,惡意更是不甘被欺,然則唯一的處置之道,就是另擬一首試帖詩。
「這個名字好!」吳卿憐脫口稱讚,「佛經上說,阿難是釋迦的堂兄弟,也是他的十大弟子之一。阿難是喜度的意思,你這位小姐,將來一定是有福氣的。」
「自然是濟南,『一城山色半城湖』,濟南是好地方。」
不一會他回來了,手中持著那個小包袱,轉述劉三的意思,飾物過於珍貴,不敢收受。經張四官相勸,只收了那隻「三陽開泰」的鐲子。
和珅有個嫡出的女兒,正室去世,便由吳卿憐照看。有一天和珅對她說:「明天我要請客,客人都是八旗佳子弟。你們在屏風後面看,看得誰好,記在心裏,隨後告訴我。」
劉三沒有再說什麼。沉默了一會,看看沒有話可說了,吳卿憐便起身告辭;張四官另有事要談,仍舊留在原處。
「這還是見外。」吳卿憐不悅地說,「他不肯輕易受人之惠,我亦是如此。張四哥,我不想欠他一個人情,你看應該怎麼謝他。」
「這一卷是不是趙雲崧的呢?」
英和越想越不妥,回家以後,立即修書一封,專人送到和珅府中,大意是說,原來與同僚約定,在海甸同住,未便爽約,改日專誠到他園子去瞻仰,謝謝和珅的盛意。
誰知眭朝棟並無子弟應試,倒是查出劉統勳有胞弟、胞姪各一人;于敏中有堂姪一人,必須迴避。皇帝恍然大悟,作為軍機章京的眭朝棟,完全是為了逢迎長官而有此奏,於是降旨切責,說「劉統勳、于敏中既係軍機大臣,而眭朝棟現係軍機處行走之員,此次劉統勳、于敏中二人不令隨駕,外間已揣測其與典試事,而軍機處之人,固不待言矣。況朕向劉統勳等曾面諭及之,眭朝棟豈有不知之理?則其所奏,顯屬迎合上官,此風斷不可長。」
到了乾隆五十八年癸丑正科,英和躍躍欲試,但又顧慮和珅未忘前嫌,有意作梗,因而躊躇不決,便有人勸道:「和相的紅人吳白華,是令尊在乾隆二十八年主持會試取中的門生,你們是師兄弟,他不會不念師門之恩的,請他跟和相說一聲,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到得殿試以後,照例以前十卷進呈;其中只有一卷,獨得九圈。錢棨談到這裏,為英和插嘴打斷了。
不過他有一件很值得安慰的事。獨子英和,在京師的貴公子數第一,年少多才,而且是個美男子,為和珅看中了。
幸好,掌院學士有滿漢二人,漢缺的掌院學士嵇璜,亦是漢大臣的領班,與乾隆皇帝同年,而生日早兩個月,嵇璜本於「臣不敢居君之先」,奏請將生日改在八月十三萬壽以後。皇帝嘉許他知禮,代定為八月十九日,正好在「花衣期」之後。八十歲那年,皇帝萬壽,宰相千秋,而又適逢成進士花甲一周,重赴禮部的「恩榮宴」,熱鬧極了。
「據臣所知前朝有康海,在本朝,陝西尚未出過狀元。」
「江浙多狀元,無足為奇。」皇帝為讀卷大臣宣示,「王杰的卷子,已列第三,就給他一個狀元,亦不為過。如今西域平定,把陝西人中了狀元,是彰偃武修文之義。我的這番不得已的苦心,你們要體諒。」
聽完這段趙翼的狀元得而復失的故事,英和自然懂了錢棨的意思。「你是要我另學一路字,瞞過和相?」他躊躇著說,「這怕不容易,時不我予,另學一路字,要寫得像樣,起碼也得半年工夫。」
其時和珅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庶吉士「散館」能否「留館」任編修,需經一番考試,掌院學士又可以操縱其間。因此英和是否始終能居清要之地,仍在未定之天。
「我只帶了一個首飾箱,揀兩樣首飾,送他太太,你看如何?」
「吳大姑安睡了沒有?」張四官問說,「如果睡了,就不打攪了。」
張四官非常熱心,立即又去看劉三。到得起更時分,復來叩門,應門的是彩霞,非常意外地發現,彭華跟在張四官身後,兩人都是紅光滿面、神情愉悅,可想而知的,在劉三那裏喝了一頓很痛快的酒。
「我們同族,劉中堂算是我五服之內的弟兄,不過從未見過。」
「沒有。」吳卿憐面色淒涼地又加了一句,「一個都沒有。」
「傍晚。一進門遇見劉三爺,拉在一起喝酒。」彭華緊接著說,「吳大姑,恭喜你啊!」
「咦!」彩霞插嘴問說,「你怎麼會見過?莫非你跟劉三爺早就認識?我們怎麼不知道?」
「我們世交,無須客氣。」和珅又說,「你要早搬來呢,我那裏杏花開得正盛,很可以看看。如果為了用功,前一天搬來亦隨你便。」
「喔,我帶了幾樣小東西,送阿難小姐玩,現在就交給劉三爺吧!」接著喊一聲:「彩霞。」
「從前跟老爺作對的兩位都老爺,如今都得意了——」
聽他道明來意以後,錢棨略一沉吟,開口答說:「向例覆試、殿試、朝考,三試皆在上等。才能點庶吉士。朝考一關是最要緊的,不過你的情況不同,我以為根本還是在殿試,如果你在鼎甲之列,授職修撰或是編修,朝考就毫無關係了。」
原來殿試閱卷的規矩是,收掌官以收卷先後,分為若干束,每束十卷,以次分配給讀卷大臣。閱卷後,用「圈、尖、點、直、叉」五種記號,區別高下。然後將卷子留置原處,去看另一桌上的卷子,名為「轉桌」,直到轉完八桌為止。所以最好的卷子,至多亦只能有八圈,何以多出一圈,豈非怪事?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照我的意思,最好住在這兩個地方,可是辦得到嗎?」
十三歲的小姑娘,要送什麼首飾才合適?吳卿憐面對著寶光閃閃、五色繽紛的首飾,頗費躊躇,便找了彩霞來商議。
趙雲崧就是趙翼,詩名極盛,英和當然知道這個人,但不知道他有什麼故事,可供談論。
「今年趙雲崧中了,」劉綸答說,「以他的才氣,鼎甲可期,要留意的,也只有他。」
皇帝果然派人到內閣調取英和的原卷,果然是另一首詩,對英和始終不附和珅,大為讚賞,特旨陞英和為內閣學士,原職四品,一下升為二品,是個異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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