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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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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是誰呢?」
其時流寇漸起,秦良玉奉旨回川援救,解成都之圍,又克復重慶,因而得封「夫人」,授為都督僉事充總兵官;土司的世職,由她的兒子繼任。接著又奉旨赴援貴州,她的胞弟秦民屏復又戰死,不過她的四個姪子,秦邦屏之子翼明、拱明,秦民屏之子佐明、祚明,都已授職武官,而且官階不小。明朝待秦良玉不薄,秦良玉感恩圖報,亦真個「老當益壯」了。
「你知道的,明朝凡是——」
時已正午,引見了彭華,主人置酒款客,席間自然要談秦良玉。黃德標笑道:「談到這位英雌,我跟劉大人就好比『會親』了。」
「好了,好了,我先來引見一位遠客。」
「壞在主帥無知,自己造成部下大將不和。」
「沒有結果,也是結果,等小尤兒一到,咱們就動身。」
額勒登保的身世不能跟勒保比,他雖姓滿洲「八大貴族」的瓜爾佳,但世代都是吉林下松花江採「東珠」的珠戶。直到額勒登保,方始從軍,以戰功彪炳,賜封威勇侯。額勒登保初隸名將海蘭察麾下,海蘭察跟他說:「你是將材,應該略知兵法。」於是給了他一部書,叫他去讀。
「但願皇上調他回京去享福。如果是明大人接經略,只怕我要悔此一行了。」
這猛如虎是蒙古人,積功升為薊州鎮總兵,因案革職。楊嗣昌奉旨督師時,聽人談起猛如虎是一員勇將,便將他帶到四川。如今聽萬元吉保薦他,當然要重用,擢升他為「正總統」,也就是說臨陣以他為前敵總指揮。
額勒登保也學會了「諸葛丞相」的威嚴及重法,所以部下諸將有所陳述,都是躬腰俯首,不敢仰視。不過有功必賞,而且是重賞,所以部下都樂為所用。
一年以後,楊嗣昌不談他的「十面之網」了,原因是他錯用了一個人。此人叫熊文燦,原籍貴州,移家湖北,在當福建巡撫時,招撫了海盜鄭芝龍,得鄭芝龍之力,剿平了其他海盜,得以總督兩廣軍務、兼廣東巡撫。而且由走私發了大財,結交京師權貴及掌權的太監,所以都在崇禎面前說他的好話。
「彭老弟,」劉清發話了,「事涉巾幗,而況又是英雄,這件事不宜深談,稍留口德。」
楊嗣昌得報,驚悸莫名,星夜出三峽入湖北。經過荊門時,去朝見神宗第六子惠王常潤,常潤不見,叫人告訴楊嗣昌說:「你應該先到襄陽。」言外之意,襄陽失陷,其罪在楊。
這番說詞是:楊嗣昌看重你是因為有張獻忠在,你的部下軍紀不佳,倘或沒有張獻忠,以楊嗣昌的作風性情,你就岌岌可危了。
「很難說。」劉清答道,「明大人跟我說過,他生在乾隆元年,今年六十四歲了,打仗到底不宜於上了年紀的人。」
「是啊!」彭華笑道,「陽世有地獄,不可不去瞻仰一番。」
但崇禎不知其人,而且懷疑他誇張戰功,因而遣派一個叫何忠的太監,託詞往廣西採辦,去看看熊文燦究竟如何。
這可把黃德標問住了,幸而劉清讀過《小腆紀年》、《續表忠記》這些明末逸史,可為彭華解答:「她是浙江蕭山人,文武雙全。以保全道州之功,授為游擊將軍。她的丈夫叫賈萬策,亦是武官,在荊州陣亡。沈雲英便辭了官,扶了父、夫兩口靈柩,回蕭山隱居,以設帳授徒維生,三十八歲就去世了。」
「說得是。」
原來廣興因首劾和珅,而為皇帝所賞識,由給事中超擢為副都御史,他熟於案例,勇於任事。由於皇帝不斷聽到四川軍餉過於糜費的傳聞,所以特派他入川整頓,此刻尚在途中。
哪知第二天早晨起來一看,自大堂至廁所,到處題著這麼一行字:「有斬督帥來獻者,賚白金三錢。」
崇禎十四年元宵節那天,猛如虎追賊追到達州以西、萬縣以東的開縣,天色將暮且又下雨,營將都向猛如虎要求休息一夜,到第二天再攻。但有個守備劉士杰奮然而起。「追賊追了四十天才追到,」他說,「追到了又不攻,我辦不到。」說完,領兵先攻。猛如虎以重賞激勵其他諸軍,一起行動,由於劉士傑的奮勇,打得很好。
隨劉清到了達州,彭華見到勒保,交代了差使,不用他開口求差,勒保便先表示:「和中堂託過我,他雖賜了帛,我不會因為生死易交。你的事,我已經想好了,你先去休息,我很快就會替你安排。」
「我料到熊公一定會用『撫』之一策。不過流寇不比海盜,你要慎重!」
「酆都是我屬下,在州城西南一百里。怎麼,你想去逛一逛酆都?」
崇禎二年,也就是清太宗天聰三年十一月,清太宗初次征明,入山海關後,直逼京城。寧遠巡撫袁崇煥,率錦州總兵,吳三桂的舅舅祖大和圖書壽,率師入關回救。清太宗師法《三國演義》中「蔣幹盜書」的故事,使了一條反間計,竟使得崇禎將召入禁城、面議軍情的袁崇煥,交付詔獄治罪。祖大壽得報大驚,是夜率所部出關,奔往錦州。
第二天,劉清去見勒保,談得並無結果,因為勒保奉到一道嚴旨說:「太上皇父武功十全,開疆拓土,從未似此次用兵,遲延逗留至三年之久未能成功,當龍馭上賓時,頻望西南,似有遺憾。爾等皆滿洲世家,上忘祖父舊勳,不思盡忠報國,惟知苟延歲月,軍中宴樂,總不盡心。朕若不繼成先志,則大不孝矣!使朕有不孝之名,爾等能當罪乎?」詞氣甚厲,所以福寧的彈章一到御前,禍在不測,調職是一定免不了的,什麼事都要等灰塵落地再談。
「秦良玉入川以後,就沒有再出川,明朝要她專門剿四川的流寇。」
如今聽說廣興將入川整頓軍餉,這表示皇帝對他深為不滿,怕廣興一到,他會革職拿問,因而先下手為強,奏劾勒保大營,月餉十二萬,比其他各路多得多,而諸將奢靡無度,兵勇口糧反而時有不繼,以致所辦之賊,有增無減。這樣將責任推在主帥勒保頭上,他辦糧臺的,責任便可減輕,甚至不須負責。
「那麼,」彭華問道,「秦良玉又要出山了?」
「那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熊公,你自己估量,你的兵能不能制賊死命?」
「她的父親叫秦葵,」劉清接口,「是忠州的一個秀才——」
「喔,」彭華插嘴,「我聽說秦良玉置了好些男妾,有這話沒有?」
「這,」這一回是劉清打斷黃德標話問,「其故安在?如果官軍是由羅思舉率領,他一定用火攻,放起一把火,再用強弓硬弩,守住要路,流寇哪裏還有生路?」
楊嗣昌大喜,即日舉薦。崇禎有何忠先入之言,拜熊文燦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理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五省軍務,「三正兩輔」都託付給他了。
由於楊嗣昌的失信,賀人龍大為懷恨,將經過情形告訴了左良玉。可想而知的,左良玉對楊嗣昌越發不滿了。
「前任四川總督福大人——」
因為如此,每年要再增餉銀二百八十萬兩,崇禎亦知是一大難事,但他確信楊嗣昌的策略,一定很快地就會見效,所以硬著頭皮,下了一道詔書說:「流寇延蔓,生民塗炭,不集兵無以平寇,不增賦無以餉兵,勉從廷議,暫累吾民一年。」
朝中聞襄陽、洛陽之變,紛紛上奏嚴劾。楊嗣昌雖已死,廷臣仍請以失陷城案律,定為斬罪。但崇禎皇帝另有看法,他說:「故輔楊嗣昌奉命督剿,無城守專責,乃夜襲之檄,嚴飭再三,地方置若罔聞。及違制陷城,專罪督輔,殊非通論,且臨戎二載,屢著捷功,盡瘁殞身,勤勞難泯。」因而昭雪楊嗣昌的罪名,賜祭葬。
襄陽是藩封之地,仁宗第五子封襄王,采邑先為長沙,後移襄陽。此時襄王名叫翊銘,算輩分是崇禎皇帝的叔祖。張獻忠決定借刀殺人,要借襄王翊銘的人頭一用。
勒保之下有兩名參贊,明亮以外,另一個便是「額大人」額勒登保。兩人的名字相近,但出身、性情大不相同。勒保是滿洲貴族,他的父親溫福,乾隆三十六年以理藩院尚書,授為定邊右副將軍,隨大學士阿桂討伐大小金川,本不知兵,又喜歡剛愎自用。部下有個武進士出身的四川提督董天弼,是個人才,但溫福輕視漢人,不能重用;進軍至木杲木時,命董天弼守後路要隘底木達,只給他兩百人,小金川的土司煽動已投降的土番叛亂,半夜由兵力最弱的底木達進攻,董天弼率兩百人血戰,力竭陣亡,後路震動,官軍萬餘人,運糧的伕子數千人,爭相避入大營。溫福慌了手腳,竟封鎖各處入大營的通路,拒而不納。土番奪得官軍的大炮,對準大營直轟,軍心益發渙散,守碉卡的官兵,望風而潰,小金川復又淪陷,溫福亦在亂軍中,中槍陣亡。
原來勒保特保劉清,說他連年從賊營中拔出脅從的良民兩萬多人,遣散歸農,保他有功請加道銜,已得部文,奉旨照准。勒保向他道賀以後,隨即派他隨副都御史廣興駐達州大營,治理軍糧,同時將彭華交劉清差遣。
原來瀘州的長江,兼眾水之流,浩瀚洋溢,三面皆水,流寇沒有舟船,無法渡越。唯有北面名為立石站的一條陸路,是唯一的孔道。萬元吉決定派遣大軍進攻,逼他沿江北走,設伏在永川地方,打算一鼓作氣聚而殲之。
「明大人帶兵帶了一生,如說打個勝仗,都是別人看他是皇親國戚,幫襯著他。為人顢頇糊塗,易受蒙蔽。他這一生,封爵、革爵;賞花翎、m.hetubook•com.com拔花翎;革職降調,乃至於下獄、判斬監候,不知道多少回,只為命好,摔了跟斗總能爬起來。不過,要他來剿匪,決不會成功;跟他的人,也會連帶倒楣。我豈不是要悔此一行?」
「沒有關係。」何忠答說,「我見了皇上,代熊大人請求。皇上如果准了,熊大人就不能辭了。」
侵入襄王府後,張獻忠高坐堂皇,襄王坐於堂下,張獻忠親自為他斟了一杯酒說:「我要砍楊嗣昌的腦袋,不過他人在四川,如今只有借你的人頭一用,楊嗣昌『失陷藩封』是死罪,由他來給你償命。」
「我是秦良玉夫家的地方官,劉大人是秦良玉娘家的地方官,豈非『會親』?」
劉清所說的「福大人」,名叫福寧,原任湖廣總督,已經調任兩江,因為教匪起事,命他仍留湖廣剿匪。嘉慶元年四川總督孫士毅病歿軍中,詔命福寧接任,以剿賊不力,先奪去他的「太子少保」的宮銜,接下來是革職,並罰銀四萬兩充軍餉,另予「副都統」銜,駐達州治理四川軍需。
楊嗣昌是葬在他湖南老家武陵。後來張獻忠攻陷武陵,前恨未消,發掘楊家七世祖墳,楊嗣昌夫婦的棺木燒燬,楊嗣昌的屍首取出來砍腦袋,居然還有血流出來,可惜此血並非「碧血」。
「她不如秦良玉老壽。」黃德標重拾中斷的話題,「張獻忠攻陷了吉安、袁州、撫州、安福、萬載、南豐,以至於廣東大起恐懼。南安、韶州兩府的官員百姓都逃空了。這時便有人獻議,說應該取東南膏腴之地,但是張獻忠怕秦良玉,不聽。這一下,四川便又大遭其殃了。」
「那麼,如果勒大人有調動,誰會接他呢?」彭華猜測著說,「自然是明大人明亮。」
「那是後來的事,先是跟羅汝才交手——」
是故短小精悍、善於用智的勒保帶兵,深以其父的剛愎為戒,一反所為,寄心腹於將帥,優禮僚屬,將士樂為所用,但亦因此在軍紀上不免寬弛。
其時清太宗已退出山海關,京師解圍,只京東永平、灤州、遷安、遵化四城尚未收復。崇禎皇帝特為在中海紫光閣原址的「平臺」召見秦良玉,慰勞備至,大發羊酒犒勞白桿兵,復為秦良玉寫了一首詩:「蜀錦征袍手製成,桃花馬上請長纓。世間不少奇男子,誰肯沙場萬里行?」
「是。沈雲英的父親叫沈至緒,官居道州守備,迎戰張獻忠陣亡。沈雲英挺矛出戰,居然奪還她父親的屍體,也保全了道州,張獻忠竟因為她這麼一擋,轉而東趨,攻入江西——」
「彭老弟,」劉清改了稱呼,「你也不必灰心,事在人為,你就不在大營,也可以到別處,立功的機會,隨時隨地都有。而且接經略的,也不一定是明大人;皇上如果為了剿匪軍務,早日收功著想,多半會派額大人來接手。」
劉清陪他乾了酒問:「是沈雲英不是?」
其時張獻忠率殘部逃回湖廣邊界,在亂山中被困,補給不繼,苦惱萬分,後來有人獻計,用擄掠來的珍寶,賄賂左良玉,當然還有一番說詞。
崇禎皇帝命秦良玉先回四川,但她的白桿兵還不能撤回,由秦翼明率領。秦良玉的部隊都是自己養自己,但在京師,不比邊疆,盡有空地可以「屯墾」。
因此,熊文燦取道安徽入河南,剛到安慶,即派人招撫張獻忠。他願意受撫,但所部在與河南交界的湖廣襄陽府穀城縣,只有一萬人,而要十萬人的餉,熊文燦居然亦給他了。以後又招撫盤踞在南陽一帶的羅汝才等共十三家,編為九營,集中在襄陽以西的鄭縣、均州等地。原來為了剿滅流寇而加派的民脂民膏,反而養肥了流寇。到得崇禎十二年五月,張獻忠復又反叛,於是九營皆反,四處流竄。
說完,殺了襄王,放火燒府,襄王的妃妾侍女,死者四十三人。
崇禎得報大驚,一面下詔逮捕熊文燦,一面特旨派楊嗣昌督師,賜尚方寶劍,誅賞皆得便宜行事。
哪知張獻忠不上當,往南逃向川南的內江,官軍由北南進,張獻忠又攻陷了川南重鎮的瀘州,但也是陷入了絕地。
「不能。」
知州與同知品級相同,所以平時見面,稱兄道弟,但黃德標別有說法:「從前加了府銜,還可以打馬虎眼。如今加了道銜,三品大員,照規矩一定要稱大人的。」
明朝凡是有大征伐,常徵召「土兵」助戰,泰昌、天啟年間,都曾征秦良玉所部援遼。秦良玉一兄秦邦屏,一弟秦民屏,及她的兒子馬祥麟都曾隨征,秦邦屏且在遼東渡渾河時陣亡。
「照這樣看,」彭華興味盎然地插嘴,「額大人似乎比勒大人還強些。」
「是的,至少操守過於勒大人。旗營的帶兵官都發了財,像額大人那樣,和圖書每次移防,只有幾箱行李的,真正絕無僅有。」劉清揮一揮手,表示結束了這個話題,「閒話少說,彭老弟,廣大人還在入川途中,我既然奉命幫他辦事,要等他來了再說。目前暫回忠州,你呢?」
「預備什麼時候動身?」
於是,張獻忠派羅汝才向西,阻擋袁繼咸的部隊。他自己率輕騎,一晝夜疾馳三百餘里,在入襄陽的必經之路上,截住了楊嗣昌經常往來川楚的專差,取得了入城的軍符,用二十八人假扮官軍去叫城,守夜的校尉,看符節相合,放他們進城了。
「這座凶宅在棉花頭條東口路北第一家,離我家不遠,聽人說,那裏從前殺過好些人,所以成了凶宅。想來一定是白桿兵違犯軍紀,被砍腦袋的地方。」彭華問道,「秦良玉回到四川以後怎麼樣?」
「怎麼?勒大人不是打得很好嗎?」
石砫廳的同知叫黃德標,以軍功起家,赳赳武夫,人極豪爽,一見面便向劉清作個揖,口稱:「劉大人!」
於是等彭華去見勒保辭了行,順便稟明隨劉清先回忠州,等待廣興入川,隨即啟程南下。由於劉清要順道視察屬縣的鄉勇,取徑與來時不同,所以給鮮文炳的回音,只是寫了一封信給邵仲琛,託他轉告。彭華亦有信給趙士奇,細敘近況,交由劉清所派的專差,順便帶去。
養寇自重,本就是明朝將帥的慣伎。左良玉覺得這話有道理,因此連營百里,圍而不攻。張獻忠得以復由湖廣入川,與羅汝才合流。楊嗣昌因為流寇已匯聚在川,因而由襄陽沿水路往西,親自督師,但諸將既難約束,而京營及雲貴湖廣的士兵屯聚山谷,為炎暑瘴毒所侵,病死的十之二三,「開小差」的亦復不少。同時山河殘破,關塞蕭條,大旱缺糧,易子而食,無足為奇,饑民亦成了流寇,到處告警。駐紮重慶的楊嗣昌迫不得已,下令赦免羅汝才的叛亂罪,如果投降則奏請授予官職。不過張獻忠不赦,如果有人能持張獻忠首級來獻者,賞銀一萬,並奏請封為侯爵。
「好!你到了忠州,我派人陪你去。」
「兩件都是沒有把握的事。」空隱說道,「朝廷因為你的名氣大,才重用你。既然重用,期望必高。爬得高,跌得重,你如果不能平賊,只怕首領不保。」
秦良玉為了自籌軍費,定了個紡棉花的計畫,因為四川的棉花,出在涪江及嘉陵江一帶的盆地,白桿兵都會紡棉。
到了廣州,熊文燦自然送了極重的一筆程儀,而且留他多住幾日,天天以盛宴款待。有一天談起中原流寇四起,天子寢食不安,已有酒意的熊文燦,拍著桌子罵道:「都是一班誤國的飯桶!如果是我督師,怎能讓鼠輩猖狂?」
崇禎於楊嗣昌九月初出京以前,賜宴、賜帛、賜御制《贈行》詩。九月底到了襄陽,立即逮捕熊文燦派兵押解進京。熊文燦應了空隱和尚的預言,「首領不保」。他的至親姚明恭已經入閣拜相,千方百計想救他,未能成功,第二年九月綁赴菜市口,一刀斬訖。
「啊,」彭華又插嘴了,「我明白了,怪不得『四川營』旁邊有棉花胡同。棉花頭條到九條,其中二條到七條,各有上、下之分,一共有十五條胡同之多,占的地面極大,原來都是當年白桿兵紡棉花的地方。再有一處,為什麼成為凶宅,我也明白了。」
這個玩笑開得楊嗣昌面無人色,緊急檄調賀人龍一軍入衛。賀人龍置之不理,而且傳說他的部下都不願在川,紛紛要求回陝西去保衛自己的家鄉。楊嗣昌便跟他的督軍萬元吉商量,該如何處置當前棘手的局面?
這一下,張獻忠、羅汝才脫困了,東走巫山、大昌,自萬山叢中疾馳不停,竄至湖北當陽。此地東去武漢、南入湖南,都是港汊縱橫的沼澤,向為流寇所忌。唯有向北先取襄陽,再入河南,與李自成合流是善策,因此自當陽沿大路北上。其時鄖陽巡撫袁繼咸,本來屯兵在竹山、房縣一帶,得報賊至當陽,星夜趕來迎擊。同時張獻忠打聽到,襄陽並無戒備,這是個大好機會,決不可錯過。
楊嗣昌心想,在此以前,李自成破洛陽,捉住逃出城外的福王常洵。在「慶功宴」上,李自成將福王斬成肉塊,雜以鹿肉,煮成一鍋,名為「福祿酒」。這是一個多月之前的事,連陷親藩、罪在不赦,因而絕食而死。
這猜測是合理的,因為他不獨是勒保的首席參贊,而且家世貴盛,既為孝賢皇后與傅恒的姪子,又是多羅額駙,也就是皇帝的堂姊夫,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應該是他接經略大臣。
「慢慢!」彭華打斷了他的話問,「沈雲英後來如何?」
「鮮大川的事,還沒有談好;明天還要去見勒大人,談出結果,就可以走了和*圖*書。」
「我也聽說過,只不過聽說而已。」
不過這回秦良玉未到沙場,因為奉清太宗之命守永平四城的「二貝勒」阿敏,由於明朝經略孫承宗督師反攻,先後收復遷安、灤州,截擊清軍,死傷四百餘人。阿敏看看形勢不妙,不等關外的援軍到達,先就在永平屠城,大掠財帛牲畜,由長城的一個名叫「冷口」的關隘,破邊牆,遁回遼東了。
到了負山面河的忠州,彭華才知道忠州與石砫直隸廳接壤,只隔一條山澗,這又使得他大為興奮。原來彭華從小住在京師宣武門外的「四川營」,因而習聞秦良玉的故事,仰慕不已,不想無意之中到了秦良玉起兵之地,自然要去瞻仰一番。
「張獻忠掘了楊嗣昌的祖墳以後,不敢北上,因為左良玉在武昌。瑪瑙山一役使得張獻忠在官軍中獨懼左良玉,因而率眾南下,到得道州,」黃德標滿飲一杯,「又遇見了一位巾幗英雄。」
於是,年逾五十的秦良玉奉詔勤王,與她的姪兒秦翼明,率領「白桿兵」兩萬人,由陸路出「鐵馬秋風大散關」,糧餉皆出家財自備,一路秋毫無犯,浩浩蕩蕩直奔京師,駐兵宣武門外。
熊文燦愣住了,崇禎殺大臣是有名的,空隱的話不是嚇人。想了好半天問道:「招撫如何?」
這一場大勝仗,破壞了楊嗣昌的計畫。他初到湖廣時,重用左良玉,奏請授為「平賊將軍」,但左良玉跋扈難制,便私下許了戰功次於左良玉的陝西總兵賀人龍,代左良玉佩「平賊將軍」印。哪知左良玉以瑪瑙山之役,反加了太子少保的宮銜,何能奪他的將軍印?所以楊嗣昌對賀人龍說:「這件事一時辦不成了,以後再說吧!」
其時楊嗣昌的境遇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他從逮捕熊文燦以後,召集諸將及「四公子」之一方以智的父親、湖廣巡撫方孔炤等,在襄陽誓師,並用永州推官萬元吉監軍。起初打得很好,張獻忠復又請求招撫,楊嗣昌不許,張獻忠只好從王昭君的家鄉秭歸一帶的萬山叢中,遁入四川,左良玉乘勝追擊。楊嗣昌的原意,將流寇攆到四川,封鎖「難於上青天」的「蜀道」,任其自生自滅,怕左良玉一追,反將張獻忠逼回湖廣,所以下令勿追,但左良玉不聽,追到川東達州境界,大破張獻忠於瑪瑙山,斬賊將十六人,流寇死在澗谷中的,不計其數,張獻忠的妻妾,亦皆被擒。
「你幫廣大人,我幫你,自然跟你一起走。」彭華突然問道,「劉大人,酆都離忠州近不近,」
「黃大哥,你別罵人了!什麼大人、小人的?」
到得半夜裏,這二十八人找到原為「同袍」的一百多人,放起火來。這是個信號,張獻忠帶大隊趕到,城門洞開,全數入城,楊嗣昌大營的幕僚及知府以下的文武官員逃的逃、死的死,張獻忠輕易佔領了楚北名城的襄陽。
這一跑由川西而川北,兜了個大圈子,復又回到川東,一路又燒又殺,六七百里不見人煙,四川到湖北、陝西的驛道不通,消息亦隔絕了。
其時坐鎮雲陽的楊嗣昌下令,各軍均須追賊,不得距賊過遠,以致逃逸,所以猛如虎帶領改歸他指揮的左良玉所部,一路窮追,自成都、漢川、德陽,渡綿河到巴州。時逢冬月,雨雪載途,左良玉的部隊怨聲不絕,多想歸還建制,因為左良玉守而不攻,舒服得很。軍中流行兩句口號:「想殺我左鎮,跑殺我猛鎮。」鎮是總兵的簡稱。
秀才的女兒嫁了石砫宣撫使馬千乘。早在明朝萬曆二十七年,秦良玉就曾隨夫出征。以後馬千乘為部民控告下獄,竟致瘐死。秦良玉便接領馬千乘那個世襲的宣撫司職位,成了四川獨一無二的女土司。
「什麼凶宅?」
「為什麼?」劉清愕然相問。
「那時是楊嗣昌督師?」
這楊嗣昌是湖南人,他的父親叫楊鶴,曾總督陝西三邊軍務,父子二人都負清望,亦都不知兵。崇禎十年三月,丁憂在籍的楊嗣昌奉召入京,崇禎皇帝在平臺召見,諮詢時事,楊嗣昌書讀得極好,口才更佳,大為崇禎讚賞,召見數次,每次都是個把時辰,有所建議,無不見聽,自道:「我用你太晚了。」
「這話,」彭華問道,「怎麼說?」
秦良玉不僅智勇雙全,而且也是才貌雙全,儀容嫻雅,兼通詞翰,「上馬殺賊,下馬草檄」,多少儒將,自愧不如。但亦因此,竟沒有一個人敢向這個正當盛年的女土司示愛,不是自慚形穢,就是怕她的粉拳繡腿。
於是彭華道謝辭出,先投驛館。到晚來劉清回來了,一見面就說:「彭兄,我們要共事了。」
「我只知道秦良玉是石砫的女土司,倒不知道她是忠州人。m.hetubook•com•com
熊文燦受命後,上奏請將公認為精銳的左良玉一軍六千人,歸他指揮,又在廣東招募了兩千人,帶到河南。路過廬山時,去看他的一個法名「空隱」的方外之交。空隱一見面就說:「熊公,你大錯特錯了!」
熊文燦大悔失言,酒也嚇醒了,想把話拉回來,說要多少兵、多少餉;兵部、戶部一定不許,兵餉兩缺,何能辦賊?
這個女土司真是「巾幗英雄」,善於騎射,智勇雙全,行軍發令,隊伍肅然,所部號「白桿兵」。兵器的棍棒中,有一種「白蠟桿子」;彭華聽人談過,「白桿」取義在此。
「這容易。」劉清答說,「我原就要去拜石砫廳的同知,商量防務,我陪你去。」
熊文燦詞窮,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何忠回京,恰好楊嗣昌正在物色人才。他有一個至交,詹事府正姚明恭,是熊文燦的兒女親家,聽說熊文燦有意出任艱鉅,便向楊嗣昌推薦,而且說他有「內援」,一經奏請,決無不准之理。
「那不是跟張獻忠要交手了嗎?」
明末流寇,李自成、張獻忠以外,就要數到羅汝才了。崇禎十三年五月,羅汝才會同其他七股流寇,由湖北經三峽入四川,蜀軍葛元吉守夔州,飛檄向秦良玉求援。等秦良玉率領已班師回川的白桿兵趕到,汝寇已由巫山登陸,間道佔領巫山以北的大昌。羅汝才聽說秦良玉在夔州,不敢輕犯,在萬山叢中四處擄掠。秦良玉熟悉地形,在流寇西進必經之路的馬家塞設下埋伏,一仗殺了他七百人,後又乘勝追擊,陣斬流寇頭目之一的「東山虎」,生擒羅汝才的副手「副塌天」,而且奪了羅汝才的大纛旗。時逢炎暑,七股流寇無法在深箐密林中紮營帳,只能露宿,不但毒蛇蚊蚋,攪得人無法休息;而且馬糞遍地,臭了幾十里地,以致人馬皆病,可是官軍無法殲滅他們。
於是張獻忠登高瞭望,發現猛如虎只是一支孤軍,並無後繼的官兵,這就不足為懼了,當即選拔精壯部下,跨馬自高處疾呼直衝。左良玉的部隊,人困馬乏,鬥志不堅,經這突出不意的一衝,不戰而潰。劉士傑與猛如虎的兒子猛先捷相繼陣亡,猛如虎由親兵保護著,血戰突圍,但旗纛軍符完全失去了。
「喔,請教。」
「彭兄,」劉清說道,「今天我另外得到一個消息,勒大人恐怕要調動了。」
「是,是!」彭華趕緊答應著,「請黃大哥言歸正傳。」
崇禎用楊嗣昌為兵部尚書,明朝的制度,兵部尚書既掌軍政,亦掌軍令,其權極重,楊嗣昌又勇於任事,奏請大舉平賊,定下「四正六奇」的「十面羅網」之策。四正是陝西、河南、湖廣、江北,四處巡撫專防分剿;六輔是延綏、山西、山東、江南、江西、四川,六處巡撫分防協剿,須增兵十二萬、增餉二百八十萬。其時民窮財盡,軍餉都靠「加派」,即是就田賦上附加多少稅,因此有田的人,受害無窮,相率逃亡。有人以田為題,用拆字格體裁作了一首五言詩說:「昔為富之基,今為累字頭。」還有人將田契丟在路上,如果有路人撿起來看,田主馬上上前捉住他的手臂:「好!我的田就是你的了,田契在你手裏。」
何忠一聽這話,當即站起身來說道:「老實奉告,我不是往廣西採辦,而是奉旨來看熊大人的為人。熊大人真是稀世之才,非熊大人不能剿滅流寇。」
「你的部下有可以信任,不必你指揮,就能獨當一面的沒有?」
哪知永川知縣已經逃走了,猛如虎兵到,覓嚮導不得,在城內住了一夜。而就在這一夜中,張獻忠沿江西去,渡過南溪往成都,賀人龍的部隊坐視不擊,張獻忠找得了一條生路。
這部書不是《孫子兵法》,而是一部滿文的《三國演義》,這是太宗特命滿洲「儒臣」所翻譯的,他自己運用得極其純熟,尤其是對「蔣幹盜書」那一段,周瑜所用的反間計,更有心得。八旗名將,亦多從滿文《三國演義》中,學到了用兵御將、力敵智取的要訣。額勒登保自從讀此書後,果然成了將材,以正守奇攻為臨陣的要領,而且確是從「空城計」中,學到了諸葛亮臨危不亂的鎮靜工夫,矢石從身際飛過,不為稍動。
「我看猛如虎驍勇善戰,而且賦性純樸,極負責任,大可重用。」
「好是好,無奈有人為求自保,不能不先下手為強。」
於是萬元吉與猛如虎商定進取的方略。其時張獻忠所部屯聚在四川中部迤南的安岳一帶,由猛如虎指揮左良玉的部卒,守住綿州各地的要害;而萬元吉在綿州與安岳之間的射洪、蓬溪兩地設伏,綿陽的正兵無非虛張聲勢,以守為主;萬元吉這一支奇兵,才是殲敵的主力。
「是的。可惜巡撫陳士奇不聽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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