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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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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楚了。」蘇爾慎將望遠鏡交了回去,拍一拍彭華的背說,「彭老弟,咱們倆一起來立這場大功,我讓冉天元從馬上摔下來,你帶你的人上前活捉。」
「不是,不是!」聽他語氣不悅,彭華急忙解釋,「蘇爺,你看我的人!」
羅思舉是從三品游擊,他的副手便是正五品守備的彭華,再下來是正六品的千總,姓何。何千總一向替他看守老營,這回仍舊派他留守,留下孫玉成助理,擔負往來聯絡之責。
「接到了直奔菁林口。我把我的計畫告訴你——」
「不管他多少人,你先把出路看清楚。」
「深入老林,要好一會工夫,等你們人到,我已經動身了,那時候怎麼聯絡?」
「怎麼?我的兵也很能打的。」
當下找了隨營管糧的守備來問,他的回答是:「省著點用,也只能支持到明天晚上,後天就要斷炊了。」
「菁林口你到過沒有?」
等勒保趕到,冉天元已經渡過潼江,此江南北約三百里,多屬淺灘,非置重兵防守不可,但魁倫命已升任建昌道的劉清,率領民團守江。劉清力爭,魁倫仍舊將他的兵撤而往西,去保成都。結果冉天元在上游一處名為王家嘴的地方,偷偷渡過潼江,魁倫委罪於劉清,由道員降為知縣,留營效力。
羅思舉向下瞭望,四面八方都看到,然後用極自信的語氣說:「我敢斷定,冉天元是用一個困字,不急著進攻。卑職倒想到了一個破他的方法,只是要些工夫預備。就不知道弟兄們的行糧,可以支持到什麼時候?」
到得天明,彭華集合難民問道:「你們打算逃到哪裏?」
「預備好了就走。」
正在談著,只聽人馬雜沓,自遠向近。前面兩匹馬一黑一白,身後緊隨著另外擎舉著藍旗的兩匹馬。及至賊匪再近,將及弓箭的射程之內;蘇爾慎正待下令截擊時,只聽用一具單筒望遠鏡在遙望的彭華,驚喜地喊道:「蘇爺,冉天元來了!」
「兵法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劍州這一路也不能全然不顧。」羅思舉問道,「你守劍州如何?」
這一夜,營火相望、馬嘶不斷,德楞泰在微茫的星光之下,瞭望多時,總覺得北面不時風吹草動、情勢可疑,得要有羅思舉在身邊,隨時商量,才能放心。但羅思舉職司接應,不知身在何處,當即出親兵,分道探查急召。
「好!下去。」羅思舉說,「你記住,一定要天亮,看得清楚了,才能丟包!」
就這樣相持到午牌時分,只見東面塵頭大起,羅思舉的援兵到了,藍號後路被襲,陣腳動搖,羅思舉一馬當先,殺開一條血路,他所帶的兩千鄉勇,至少有一半衝到了馬蹄崗上。彭華卻落在山下,找到了一處隱蔽的高地,用疑兵之計,不時從密林中放冷槍,讓賊匪摸不透有多少人埋伏著。
「好!你到了菁林口,作為累了,停下來休息,找東西吃,在那裏等我。」
「騎兵。」
「來,我看看!」他從彭華手裏取了望遠鏡來,望了一會。
「託你老的福。」彭華答道,「說真的,我跟你老真的學了不少東西。明天讓我打先鋒,行不行?」
當下將他的一個親信隨從「外委把總」孫玉成找了來,吩咐他明日一早折回馬蹄崗,請德楞泰增援,要多帶弓箭;再要向「糧臺」要松香、桐油,越多越快越好。
「遇見了。」羅思舉將他從頭看到底,「你怎麼這副打扮?」
「留著!」羅思舉心中一動,「或許有極大的用處。」
蘇爾慎定睛一看,才知道是官軍;馬上軍官,年紀極輕,卻未見過,便即問道:「你是誰?」
「咦!彭守備不搞了好幾面藍旗嗎?」
「我下崗就是不放心來接應他的。」羅思舉指著雜在隊伍中的,一個左手連腰綁住,只有右手執疆的人問:「他是誰?」
「既然是騎兵,腳程快,或許今天晚上就可以到了。」
「彭老弟,你常說想跟我立一件奇功,如今有個機會,不知道你膽子夠不夠大?」
「看冉天元的打算,根本就是憑仗人多,想把官兵困得斷糧,賽都統、溫副都統,不知道打到哪裏了?大帥,你不能指望他們來救,他們一回頭,賊匪正好在後面追殺,那一來,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彭華笑笑不作聲,指著那幾個百姓說:「這是路上遇見的難民,我正在查問鮮大川的蹤影。」
「這樣,」彭華說道,「我去挑幾個能幹的人,請游擊親自交代他們。」
於是親自控制馬隊的德楞泰揮動紅旗,大聲下令:「衝!」
「倘或他有埋伏,就早有預備;真的躲著不露面,如之奈何?」
羅思舉交派給弟兄的「活兒」,確是很費氣力:採石。石塊遍山皆是,但太小、太大都不管用,以能雙手高舉過頂為最合適,從泥土中挖了出來,還須先堆置在山崗邊緣。另外又撥出一批人,砍伐油松、搜集枯枝乾草,紮成火把,亦是酌量分配在山崗四周備用。
以逸待勞的官兵,亦m.hetubook.com.com分四路迎敵。德楞泰在後路督戰,派羅思舉的這支兵馬接應。但他私下對彭華說:「我們的目標是藍號,擒賊擒王,你想立功,就只看住藍旗好了。」
有的說要往成都;有的說要去投奔「劉青天」;有的說,原是從陝西逃過來的,如今仍想經棧道回陝西,卻沒有一個人說要往東的。
將近馬蹄崗時,只見屍橫遍野,官兵正在清理戰場,檢點戰果。崗上卻正有一隊人下來,也是「叫化兵」,由羅思舉親自率領。
各營布防時,羅思舉策馬巡視敵情,發現賊匪仍以北東兩面最密,並略作調整,抽調西南兩面各一營去增援,部署既定,下令鳴角,山下賊匪,以為官軍即將開始衝殺突圍,頓形緊張,前面擋牌遮蔽得極嚴;後面有幾名頭目,往來馳驟督陣。羅思舉看看是時候了,指揮螺角停聲,向空發出數支響箭,射向四方,全崗皆聞。
到得弟兄飽餐以後,羅思舉召集營官,宣布攻打要領:「弟兄們拿石塊使勁往下砸,以砸壞他的擋牌為主,殺賊還在其次;賊匪多的地方,兼用火攻,不過千萬要留心的是,不可燒得遍山都是火,自己困住了自己。下崗的大路,不准扔火把;比較平坦的地方也不准扔,好把馬隊下衝的路留出來。」他停了一下問:「明白我的話沒有?」
原來「丟包」的板帶中,有一封德楞泰致額勒登保的書信,說冉天元已往北竄,他已領兵自劍州往北追擊,預料賊匪會由陽平關入陝,請以精兵扼守,以期前後夾擊,一舉殲匪。
「說得是!我在他們出擊以前,就交代過,各打一路,彼此能幫則幫,不能幫,顧自己要緊。不過,我們要怎麼才能脫困呢?」
「謝謝,謝謝,不必!」
於是羅思舉一面分兵扼守劍門關,一面與彭華帶領所部兩千餘人,由間道疾行,直趨江油。
「一定有辦法的。」羅思舉沉吟了一會說,「人還不夠,說不得要搬救兵了。」
彭華游目四顧,估量著說:「大概總有四五千人。」
這朱射斗跟劉清同鄉,貴州人,投筆從戎以後,曾從征緬甸、金川,果敢善戰,為阿桂所激賞,從軍三十餘年,凡朝廷用兵於西南時,幾乎無役不與,戰功彪炳,賜號「幹勇巴圖魯」,授騎都尉世職。教匪很怕他,稱之為「朱虎」。
原來彭華也要改裝,當然不必也著草鞋、披狗皮,他脫下身上的行裝,撕破了反穿,找根草繩束腰;腳上倒不必費事,那雙薄底快靴,面子早磨破了,而且沾滿了爛泥,是應該早就扔掉的東西。
羅思舉的計畫是連夜帶人進駐菁林口,布置誘敵之計,只待援軍一到,便即動手,將鮮大川的人騙出來迎頭痛擊。
「朱虎」雖然威名遠播,可惜部下只得兩千人,而四川殘匪猶有數萬之眾,其中「藍號」冉天元,狡譎善謀,長於設埋伏重創官兵,眼看額勒登保、德楞泰皆已離川,而魁倫對軍事外行,既不能鼓舞士氣,亦不能謀劃周詳,因而以川東大竹一帶的「老林」為根據地,陸續將各處殘匪集結在一起。魁倫得報,因循坐視,毫無作為,於是冉天元率眾西攻,強渡嘉陵江,等朱射斗趕到達州,已自不及,因而亦急急渡江,在西充地方攻賊後路,乘勝追擊至蓬溪,冉天元踞山下撲,官軍被圍,而魁倫原已相約親自領兵後援,哪知竟爽約了。朱射斗的兩千人為數萬賊匪衝成幾段;朱射斗奮勇力戰,手刃數十人之多,不幸馬失前蹄而陣亡,魁倫退屯潼川府的鹽亭縣。
「旗開得勝,馬到成功!」蘇爾慎在馬上抱一抱拳作別,帶著他的馬隊,一陣風似的往西而去。
於是額勒登保上奏,說四川餘匪未幾,軍事由總督魁倫及參贊德楞泰負責,他自己帶兵入陝甘追剿。但德楞泰已經先帶兵追了下去,不及回軍。因此,額勒登保將部下精銳的朱射斗一軍交給魁倫指揮。
「果然是他。」彭華向蘇爾慎說,「蘇爺,我要去追鮮大川。你請回馬蹄崗報功,請羅游擊來接應。」
「好小子!」蘇爾慎驀地裏在彭華背上拍了一掌,「真有你的。你快去吧!宰了鮮大川,回來好好喝一頓。」
「你們管你們吃!」羅思舉問,「彭守備在廟裏?」
「是。」
「三百多。」
辦完這件事,羅思舉與彭華才席地而坐,開始吃飯。一般也是烤紅薯就泡菜,所不同的是,羅思舉帶了一皮壺的瀘州大麯,一人一口|交遞著喝。
此外便是「額外外委」了,比「外委把總」低一級,是從九品的起碼武官。其中有一個是羅思舉族中的姪子,名叫羅桂鑫,但羅思舉只喚他的小名「阿桂」。
「我給你們每人一兩銀子,三斤紅薯。路上自己小心。如果發現教匪的蹤影,趕緊回來報信,另外有賞。」
到得下午,東西兩面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東面哨探的人所報,果然不出羅思舉所料,大麻子與獨眼龍和-圖-書,經菁林口遁入老林,可以確信鮮大川在那裏潛伏。西面來的人,便是遣去請救兵的「外委把總」孫玉成。
於是殺豬、宰羊、椎牛,架起火來烤,千把鄉勇人各一臠,士氣益振。只有那十隻雞,難以料理。有人說,江南有「叫化雞」,宰殺後去內臟,抹花椒鹽,外用芭蕉葉或荷葉包裹,繩子紮緊,厚敷泥巴,放入炭火中去煨,其味絕佳。但哪裏去找芭蕉葉?更莫說荷葉了!
「不必考慮,不過怎麼樣深入冉天元營盤,要請游擊給我詳細講解。」
勒保是由魁倫受命審訊,對於軍餉支出及賊匪有增無減一節,很替他說了好話。但迎合帝意,關於接到倭什布咨會,未曾派兵援楚及部下不聽調度,未能據實參辦,說他「昏饋錯謬,疲軟瞻徇」,依照「統兵將帥,玩視軍務,貽誤國事」律,擬「斬立決」。
「是。」彭華又仔細觀察,在微茫的星月之下,看出南面、西面各有一條路,大路是在南面,點點頭說:「我看清楚了。」
「喔,」羅思舉問,「他的箭手是騎兵還是步兵?」
羅思舉定睛打量了一會說:「不錯,一副大鬍子,是冉天元。恭喜、恭喜,趕快給德大帥報功去吧!」
「是了。」
嘉慶不是崇禎,何肯輕殺大將?詔命改為「斬監候」,解送進京監禁。其時經略大臣已改派了額勒登保,並以德楞泰為參贊。額勒登保的策略是,將各路賊匪,逼至川北,大舉殲滅,只是川北自廣元至太平,與陝西接壤的一千多里,隨處可通,從明末的流寇到如今的教匪,向來「川攻急則入陝,陝攻急則入川」,川北自額勒登保的部將楊遇春、朱射斗打了好幾個勝仗以後,大股教匪竄入陝西城固、南鄭,先頭部隊且已西竄入甘肅。
只見千蹄齊發,氣勢如雲。馬隊衝入敵陣,盡力揮砍。擋牌已破,步卒亦往下衝,士氣如虹,所向克敵,自晨至午,鏖戰不已,將藍號逼得不斷往東北方向退去。
「阿桂,」他說,「你帶一百多人先走,冒充冉天元的人,潰退下來的。鮮大川一定沿路布了樁,你帶幾條好狗去搜索——」
原來彭華這兩天跟羅思舉在一起,即令是短短的辰光,戰陣之事已大見長進,鬥志更是昂揚。猜想跟冉天元並騎的另一頭目,什九便是鮮大川,若能殺了此人,在劉清面前便是件極有面子的事。即此好勝一念的驅使,就不暇細作考慮了。
官兵的實力,自以吉林兵及索倫騎兵為最強,賽沖阿及溫春,疾衝而前,火槍齊發,飛矢如雨,白號及綠號無法抵擋,連連後退。但山后埋著伏兵,賽沖阿、溫春被圍,幸而德楞泰親領大隊趕到,鏖戰一日,解了重圍,而且生擒了綠號的頭目陳得俸。
「不追。」
「他們怎麼說?」
鮮大川的馬快,彭華看看追趕不上,便先處理眼前的情況,大聲喊道:「投降者免死!」
當下定計而行,羅思舉回到自己營中,將自願派到他營裏的彭華找了來,有所徵詢。
「在哪裏?」
一面喝,一面談戰況,羅思舉眉飛色舞;彭華卻在興奮之中,不無遺憾。「可惜我沒有趕上馬蹄崗這場熱鬧。」他說,「但願明天能攆上鮮大川。」
「我陪游擊一起去。」
等叫人把難民帶了出去,羅思舉低聲說道:「有兩三個傢伙,長的是一雙賊眼,說不定就是鮮大川派來的奸細。你挑幾個得力的人,在各處路口布樁,看他們是往哪裏走。如果是走回頭路,那就準是奸細無疑了。」
「不錯,我們得派人去接應。雖然一條大路,不至於迷失,不過旗人很講究禮節,接一接,說兩句客氣話,他們會很高興。彭老弟,這個差使,只怕非你不可了。我這一口四川土話,旗人聽不懂。」
彭華自覺還不能擔負獨當一面的重任,因而辭謝著說:「我還是跟在你身邊的好。」
聽他說得如此有把握,彭華信心大增,酒意加上興奮,在火光映照之下,那張臉又紅又亮。羅思舉笑道:「彭老弟,看樣子你要走運了。」
「我姓彭,是羅游擊營裏的。他昨天突圍上山,留我在這裏埋伏。」彭華亦問,「你這位爺,貴姓?」
其時藍號冉天元及鮮大川,糾合黃號徐萬富、青號汪瀛、綠號陳得俸,以及白號張子聰、雷世旺等,不下四萬之眾,一部分屯紮在重華堰,一部分埋伏在重華堰以東的大片森林之內。
「知道了。」
「雁門壩下來馬角壩,再下來重華堰,這一帶都是森林。冉天元善用伏兵,不能在那裏打。照卑職看,只有在江油之東、重華堰之南,新店子那些比較空曠的地方列陣等他。」
其時十餘里外的一處民寨,得知鄉勇追賊到此,且是威名卓著的羅思舉親自率領,特意前來勞軍。兩口山羊、兩頭豬、十隻雞以外,居然還有一頭產於川西高原的犛牛。
「可是,松香、桐油還沒有到。」
「說往北往雁門壩走了。」
「如果鮮大川逃入和圖書老林,咱們先斷他的水道。老林中沒有得吃,沒有得喝,自然就藏不住了。」
「好!好!這頓酒一定要喝。」彭華將頭上那頂五品頂戴的大帽子取下來,遞給蘇爾慎說:「勞駕,先替我帶回去。」
「到過不止一次。」
破廟隱在樹林中,兩百多人正挖了土坑烤紅薯,就泡菜作晚餐,一見了羅思舉都站了起來。
不過對弓箭手及火器營來說,視線既明,自然有利,瞄準了持擋牌的賊匪,尤其是兩端,只要有一個人倒下去,擋牌便不易把握得住了。
「我分一半人給你。」
「只有放號炮,多放幾個。」
當下德楞泰召集麾下大將,統馭吉林兵的都統賽沖阿、領索倫騎兵的副都統溫春,來自黑龍江的「打牲兵」總管色爾滾、武官世家的四川督標副將馬瑜,將他與羅思舉所商定的策略,告訴了大家。同時分析形勢,肅清四川,在此一舉。四川肅清,竄入陝甘的餘匪,就不足為慮了。因此,這一回的成敗,關係全局,如果能打一個大勝仗,朝廷必有重賞,大家務必不可放棄機會,要掙個十足的面子。
冉天元渡江以後,因為德楞泰自陝西回軍,已屯紮在潼江以西江油縣的馬蹄岡,不敢輕犯,轉而往北,打算竄入陝西。德楞泰首尾不能兼顧,大感躊躇,便找了羅思舉來問計。
「不要緊,可以用變通的辦法,今天所紮的火把我看過了,大致可用。火勢雖不會大,只要能冒煙就行。」羅思舉往空中看了一下說,「這幾天是東風,我自己帶人繞出老林去放火。濃煙一起,東風吹過來,把教匪逼得往西面逃,不就正好自投羅網?」
「那就對了。」羅思舉對彭華說,「溫副都統的部下,都是索倫騎兵。」
「因為我聽蘇侍衛說,兵貴神速,我帶隊趕了去。德大帥說:你剛立了大功,也許皇上會召見,不能出差錯。我請溫副都統派人好了。」
彭華略一考慮,立即作了一個決定。「蘇爺。」他說,「不必這麼費事,乾脆你一箭射死了冉天元,蛇無頭而不行,這一股賊匪雖有七八百,只要一亂,我三百人就對付得了。咱們各立一場大功,不更好嗎?」
「如果他在那一帶堅守不出呢?」
其時蘇爾慎領著他的一小隊約三十多騎,由東面下衝,往來搜索,經過一處高地,發現有人隱身樹林之中,大石之後,當是賊匪埋伏,勒馬彎弓、正待發動攻擊,只見林中躍出一匹馬來,馬上之人雙手高舉,大聲喊道:「別放箭,別放箭!」
「也罷,我另外派人守劍州。」羅思舉又指著地圖說,「從廣元到成都,有東西兩路,東路走劍州、梓潼,西路入雁門壩到江油南下,東西兩路在綿陽交會,那就四通八達了。如今判斷冉天元不敢走劍州,那就得在江油一帶收拾他了。」
「怎麼?」
彭華一共找來五個人,羅思舉詳細交代了任務,特別指明,難民中一個大麻子、一個「獨眼龍」,形跡最為可疑。趁他們此刻在吃飯時,悄悄去認清面貌,以防錯失。
這些工作自入暮開始,天黑不准點燈,亦不准高聲說話,靜悄悄地進行了兩個更次,方始就緒,羅思舉下令休息。五鼓時分,螺角齊鳴,聲振山崗,既是集合的信號,亦有驚賊的作用——原來羅思舉要用石塊、火炬,大破敵陣,希望崗下的藍號,將擋牌都搬出來,一舉盡燬,就不必再費事了。
已活捉了冉天元的蘇爾慎,便朝天射了一箭,這是暫停攻擊的信號,繁響暫寐,他也高聲招降。賊匪聽清楚了以後,紛紛跪在地上,少數還想逃走的,自然亦為官軍截住。
勒保不但身受牢獄之災,而且幾乎首領不保,但終於又回到了四川。
「誘敵?請問,怎麼誘法?」
「羅游擊、羅游擊!」蘇爾慎將他喚住了說,「我遇見你的部下彭守備,他往東追下去了,你得趕緊去接應。」
除此以外,朝廷又採取了兩項措施,一是命德楞泰自陝甘回軍保川西;再就是特起勒保於「詔獄」,給以藍翎侍衛的職銜,馳驛赴川,襄助魁倫。
「請游擊吩咐。」
「是。」彭華問說,「接到了怎麼辦?」
挑好人狗,講了此行的任務及要領,然後將藍旗取了來,讓狗聞過,再替狗扣上口罩,免得一犬吠影、眾犬吠聲。
「你幹得也不壞。『蘇由基』若非有你幫著他,他也不能立這場大功。」羅思舉說,「我疑心鮮大川是出菁林口了。」
「當然要用,不過看準了用。」羅思舉又問:「還有話沒有?」停了一會,看無人發問,便即說道:「大家把隊伍帶開,各就各位,聽我信號。」
「看情形再說。明天未見得會接仗。」羅思舉說,「你早點睡吧!我去走一走。」
「是。」
「慢慢,二叔,」羅桂鑫打斷他的話問,「怎麼搜索法?」
羅思舉到得露天光的大殿上,只見彭華正跟幾名百姓在說話。「你老怎麼也來了?」他問,「遇見蘇侍衛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
「好!就這麼說了。」
於是,彭華倏地起身,兩隻手抄入行裝下襬,仿佛在繫褲帶似的;同時回頭看了一下,發現對方目光專注,已經看到他了,便極迅速地扭頭飛奔數步,解下馬韁,騰身而上,但還不放心,圈轉馬頭,看到敵騎衝來,才又回身,猛揮一鞭,疾馳脫身。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是要深入冉天元的營盤,你考慮一下看。」
「彭守備呢?」
軍報到京,朝廷大震,魁倫降為三品頂戴,詔命嚴守潼江,說是「此爾生死關頭也!」原來自鹽亭往北,有一條江,名為「梓潼水」,一名「潼江」。這條江雖不大,但下接涪江,為川東、川西的分界之處。四川之富,在於西南;川西從未被兵,才能供應川東、川北的軍需民食。如果潼江不守,越江而西,便是一片錦繡平原,倘遭蹂躪,餉無所出,關繫全局不輕。
「我明白。」
「自然是西面有官兵的地方。」
「我叫蘇爾慎。閒話少說,你有多少人?」
「明白。」
於是羅桂鑫便去挑人挑狗。鄉勇與教匪養狗的很多,當好朋友一樣,形影不離。天冷時相擁而睡,藉以取暖,但有時被困,援絕糧盡,說不得也只好殺「好朋友」了。
「還有什麼話要問沒有?」
「妙得很!」彭華拍掌說道,「我把索倫騎兵帶到菁林口,在要路口守株待兔好了。」
於是蹲伏著的官兵一起現身,雙手端起堆積的石塊,奮力下擊,立刻就看到賊匪的擋牌東倒西歪、陣腳動搖;由營官控制的火把,亦及時而下,投向賊匪密集之處。官兵復又齊聲吶喊,聲震四野,這股氣勢,打擊了賊匪的士氣,好些人拋棄了著火的擋牌,轉身逃命,前鋒影響後隊,儘管督戰的頭目在馬上手舞單刀驅使向前,但崩潰的情勢已經形成了。
「跟他們打聽鮮大川的隊伍在哪裏。問清楚了再下手。」
於是相偕下山,羅思舉下了馬,將馬藏在西路暗處,馬韁用一塊大石頭壓住,隻身闖營。彭華在南路駐馬等候,關照那兩名士兵說:「你們可以往回慢慢走回去,我的馬快,回頭怕你們跟不上。」
於是彭華飽餐一頓,整理衣冠,帶著從人,往西迎了上去。羅思舉在出發之前,先有一番部署,將幾個得力的部下集合起來,說明情況,指派任務。
「有。」有個營官叫蘇爾慎,黑龍江馬甲出身,現職是三等侍衛,善於騎射,大聲問道:「火器、弓箭還用不用?」
菁林口是個地名,往東便是一片「老林」,易守難攻,尤宜於設伏。彭華憂慮地問道:「真的進了老林,怎麼辦,追是不追?」
「你沒有聽我交代孫玉成,跟糧臺要松香、桐油——」
「我的人是叫化兵,一身披掛跟教匪差不多,我現在要用他們的旗號,冒充藍號的潰兵,蘇爺的部下跟我在一起,就冒充不過去了。」
「在那座破廟裏。」彭華派出來放哨的人指點著說。
戰至天晚,雙方休息,冉天元領了他的部下退至重華堰。德楞泰為了觀察陣地,在一處名為馬蹄崗的山上紮營。
好不容易守到天色已曙,只見羅思舉從賊寨中飛奔而出,轉向西路而去。這表示將有人追出來了,彭華緊張得打了個寒噤,不斷在心裏對自己說:「穩住,穩住!」
「跟冉天元在一起的是誰?」彭華拿刀架在俘虜脖子上問。
及至羅思舉深入敵寨,殺了兩名教匪,打草驚蛇。再由彭華假裝解帶方便,倉卒逃命,遺落板帶,等冉天元看到書信,自然就不敢再往北走,而且也不敢往劍州這條路回竄,這就是羅思舉所說的,將冉天元逼回江油的妙計。
到得拂曉時分,北面果然生變,只見打著藍旗的賊匪蜂擁而來,分成兩股,繞過東西兩面,將馬蹄崗圍住了。
「不必省!」羅思舉儼然主帥的口吻,「皇帝不差餓兵,讓弟兄們吃得飽飽的,才有氣力幹活兒。」
羅思舉的鄉勇,並無額定的軍裝補給,穿的是草鞋,身上拖一片,掛一片。其時春寒猶勁,鄉勇沒有棉衣,多披狗皮,官兵都笑他們是「叫化兵」。蘇爾慎不知他的用意,便問:「看什麼?」
「是了。什麼時候走?」
所謂「走一走」便是巡視警戒的情況,以及有沒有人不守營規。看看一切妥當,兩人回到破廟大殿上,在神龕背後避風之處,半坐半臥地將就了一宵。
彭華明白,黑龍江的馬隊根本不在雁門壩,羅思舉是故意這麼說的。倘或真是奸細假扮難民,得到這個消息,自然要趕回去報告,那樣就可以把鮮大川的下落弄清楚了。
「好!咱們有緣,合在一起。回頭我攻你守,守住埡口,等我把賊匪攆過來,你可不能輕易放過他們。」
強自將心情穩住了,解下腰間板帶,挑一處顯豁的路邊丟下,然後蹲下身去,做出拉野屎的姿態,視線當然緊盯著賊寨。轉眼間,只聽「唏律律」一聲馬嘶,賊寨中衝出來三匹馬,馬上人勒住了韁,左右https://m.hetubook.com.com打量,似乎在思量,該住哪條路追下去?
接著是蘇爾慎的馬隊,「乒乒乓乓」放槍,雜以飛矢如雨,賊匪大亂,四處躥逃。隨同冉大元在一起的,果然是鮮大川,策馬往東狂奔,不道橫腰裏又衝出來一支官兵,正就是彭華的那三百人。
嘉慶皇帝駕馭將帥有一套特殊的手法,先以重典恫嚇,使其生悔悟警惕之心;然後給他一個戴罪圖功的機會,果然成功,不但官復原職,且另有賞,對勒保就是如此。
「喏,騎白馬的那個,長了一副大鬍子的就是。」
羅思舉笑一笑說:「我那個辦法,不知道管用不管用?我把那十隻雞,趕到老林裏去,美食到口,豈肯放過?教匪一定會出來抓雞,人數多寡,埋伏的地方,大致都有數了。接下來便好用火攻了。」
「喔,喔,我明白了。」羅桂鑫又問,「搜到了怎麼樣?」
「夠!」彭華毫不遲疑地答說。
「不要緊!想辦法把他逼回來,中大帥的圈套。」
「那當然。」
「喔,」羅思舉仔細看了看那些難民,不經意地:「雁門壩有黑龍江的馬隊在那裏等著,鮮大川不是去送死嗎?」他接著又說,「既然是難民,不可虧待他們,帶他們下去吃飯,吃完了,每人給一兩銀子,送他們走。」
馬蹄崗上暫時算是穩住了,但冉天元、鮮大川傾巢來犯,人數太多,德楞泰要脫困,卻非易事,而且補給已斷,如果此圍不解,撐持不了多久的。
天色大明,馬隊下衝,而仍然不能發威,不是賊匪避開,就是衝到擋牌上,反為所乘。賊匪沒有火器,但從擋牌枝葉的縫隙中,可以施放冷箭,所以在傷了數十馬隊之後,德楞泰不能不下令,停止下衝,保全實力。
德楞泰倒有三百馬隊在崗上,但天色未明,山路崎嶇,不便衝殺,只好命弓箭手及火槍營,用威力壓制,但效用不大,因為來犯的藍號冉天元、鮮大川都長於計謀,冉天元既然決定要力取德楞泰,造成官兵群龍無首,陷入混亂的局面,而又深知仰攻必先克制官兵的火器弓箭,所以就地取材,砍伐了許多帶枝葉的樹幹,紮成一人多高、寬約一丈的擋牌,視重量由賊匪或兩三人或三五人擎舉前行,箭到牌上,為樹枝所擋,威力頓失;火器雖利,但穿越樹枝,未必能夠傷人。因而藍旗漸漸上逼,形勢頗為不利。
「他怎麼能堅守?吃什麼?」羅思舉說,「照形勢看,他也是想引官兵深入中伏,才能打開出路。咱們拿定主意,跟他耗,看是誰耗得過誰?」
「對了!放火燒老林,煙燻火逼,再把弓箭手擺在要路口,來一個射一個。後面再擺上隊伍,有漏網的來一個殺一個。這場仗好打!」
「我明白。」
「將軍休下馬,各自奔前程」,羅思舉帶隊東去,沿著馬蹄腳印的路途疾走,到得傍晚時分,發現了自己人。
「要小心,不能有一個漏網。」羅思舉鄭重叮囑,「暗樁見一個除一個。這樣,他們才不會知道我們後面還有人。」
等他們一走,彭華也下了馬休息,第一回上戰場,心裏不免七上八下,尤其擔心的是羅思舉深入虎穴,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你看,」他指著山下說,「他們紮營在這裏。」
「德大帥已經下崗,往梓潼、關中這面過來了。我跟他報告以後,他說馬上派五百箭手來;松香、桐油隨後運來。」
「你此計大妙!」德楞泰很高興地說,「哨探報來,冉天元已進了雁門壩,你看這一仗該怎麼打法?」
「嘿!真是造化。」蘇爾慎得意地說,「我把冉天元活捉回來了。」
「啊,我明白了。」彭華搶著接口,「游擊是打算用火攻?」
同樣地,蘇爾慎亦無法跟他再商量,揮一揮手,示意部下攻擊,接著雙腿一挾馬腹,衝了出去,同時抽弓搭箭,放手便射。蘇爾慎有個外號叫「蘇由基」,妙射如神,雖是隨手一箭,還是有目標的,「射人先射馬」,且是射中了白馬的馬頭,只聽一聲狂嘶,白馬亂蹦亂跳了幾下,倒在地上,冉天元當然亦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你怎麼知道?」
羅思舉取出來一幅川北的地圖,詳詳細細指點了一番,又選了兩名健卒相隨,一行四眾,在黃昏時分悄悄出發,馬蹄都用棉絮包裹,萬山叢中,行走無聲,到得四更時分,來到一處山頂,向北遙望,山下微有燈火,羅思舉勒住馬韁,隨行的人也都停了下來。
「紅光滿面,氣色好極了。」
幾萬人的給養,不能靠劫掠來補給,所以部署初定,分四路向新店子進攻,每一路約三四千人,四分之一是馬隊。
「鮮大川。」
「不追怎麼辦?」
「看清楚了沒有?」彭華問說。
打發了難民,羅彭二人商量行止,由於要等哨探的消息,決定頓兵一日,但鄉勇仍有工作,一隊入山砍伐油松;一隊劈竹砍藤、紮結火把。彭華巡行監工;羅思舉卻只在大樹之下,默坐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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