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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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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

「我們舵把子要穿『大紅袍』了。」
「陷在裏面的那四個弟兄,我想救他們出來,要靠你們幫忙。我的意思,把你們五個人放回去,換他們四個。」羅思舉緊接著說,「這決不是我不要你們,你們暫時在老林住幾天。隨後開溜來投我,是帶了功勞來的,身份就不同了。不過,我決不勉強,你們如果不願意,我心裏亦決不會怪你們的。棄暗投明,機會難得,一個人當然要會自己打算,這一點,我很明白。」
「我不大騎馬,也不懂馬,勞大駕替我挑一匹馴順的馬。」
於是羅桂鑫飛步下山,彭華與賈必良也帶著馬隊到了。
「你們當初是為了什麼扔掉天寨子的?」
「喏!」羅桂鑫將摺疊的藍旗一抖。
「後面呢?」
「原來是羅二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能遇見羅二爺,我們還回去幹什麼?」
「謝囉!謝囉!」羅桂鑫問,「這裏就你們三位?」
約期不至,顯已生變。但羅思舉還不死心,沉吟了一會說:「反正我們也不在乎吃虧不吃虧,索性把他們的四個人放了回去。」
「我看不必到東面去了,就趕到了也多半會撲空。」賈必良又說,「既有人從這裏逃回來,後面一定也還有人,倒不如埋伏在這裏,撿個便宜。」
「只有十來個。」
「我是特為來接你老的。都別往前走了,你請下馬,我有話說。」
「辦法還是有。」趙大全說,「讓我一個人回去傳話,就說你願意換人,看他們怎麼說?如果肯了,約地方走馬換將;如果不肯,你這方面也不吃虧。」
「這是個好主意。可是,」羅桂鑫搔著頭皮說,「如果退回菁林口再繞過去,鮮大川一定早就逃走了!」
就這片刻工夫,又找到了兩個相互呼應的樁。聚在一起招呼過了,羅桂鑫便說:「現在要去歸隊,不知道該怎麼走,拜託指點一條明路。」
「那應該是南面,北面呢?」
打聽清楚,就不必多耗工夫了,羅桂鑫向他的同伴說:「把狗找齊了,趕路吧!」
談到一半,羅桂鑫回來了,手中提一個籃子,打開來一看,烤紅薯以外,一個粗瓦罐中,盛的是油晃晃的辣子雞丁,紅椒加上青蔥,大家一看,肚子裏便是咕嚕嚕一陣響。
「不要緊,我替二叔裹好了傷再去也不遲。」
羅思舉的那一皮壺瀘州大麯,還剩下一半,正好款客。吃飽了,趙大全要動身了,卻有個要求。「羅游擊,」他說,「我想跟你要一匹馬。」
「不暈就好。陳二,」羅桂鑫鄭重叮囑,「你務必小心。這個地方很妥當,別挪動了!」
眾寡懸殊,這十來個人無一漏網,據說鄉勇已攻上大寨子,鮮大川已從東面下山,人數很多,總有兩千。
「羅游擊大概離這裏有七八里路。後面還有『唦、唦、唦、唦』的聲音,好像有大隊人馬過來了。」
於是他只靜靜地看著,憑藉居高臨下的優勢沉著觀變。
「天快亮了,老林不進去了,那就不必急,找個地方大家先歇一歇,把肚子弄飽了,再作道理。」
「不會。老林裏的人,不會想到咱們有此一著。」彭華又說,「我們願意冒這個險。」
於是在賈必良嚮導之下,彭華帶著他的四百鄉勇,穿林疾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發現林中有一條自南而北的泥路,蹄跡凌亂,顯然就是上天寨子的捷徑。
等金棠一走,羅思舉說道:「阿桂,帶來的十隻雞沒有用了,吃掉牠。那裏既有人家,總有鍋灶,把雞宰了剁碎,燒幾鍋雞湯,想喝的來喝,也算有福同享。」
羅桂鑫比較放心了,本想親自入林去領鍋魁,順便一探虛實,但怕萬一生變,外面無人指揮,尤其是羅思舉一到,不能沒有接應,因而以徵求的方式,問一句:「有四位就行了,誰去?」
「天寨子三面都有路,只有北面不通。北面的山頭,像拿刀削掉了一塊。」
「還好,頭上挨了一下,傷口包紮好了。」
這便表示是已為官軍所擒,可能會凌遲處死的冉天元部下。接著,羅桂鑫便談馬蹄崗慘敗的情況,身經目擊,這個龍門陣自然擺得十分生動。
「嗯、嗯!」羅思舉啃著乾牛肉,喝了兩口酒,突然問賈必良:「陳二說的情形,你都明白?」
鮮大川愣了一下,隨即大叫一聲:「壞了,我們要中計了!趕緊帶東西走人!」
「好!」羅思舉看著賈必良說:「你跟孫把總此刻就趕回去,明天當馬隊的嚮導,你帶隊伍,遠遠繞道天寨子,到北面空地上埋伏。要貼近斷壁,你懂我的意思不懂?」
「水倒不愁,有山泉。」
原來是斷壁!「來!」席地而坐的羅思舉,將陳二身旁的泥沙抹抹平說:「你們畫出來我看看。」
他的腳程很快,一下去走得無影無蹤,但又迅即回轉。彭華迎上前去問道:「有多少人?」
和-圖-書喔,自己人。」那人問道,「貴姓?」
羅桂鑫笑了。「一千多人十隻雞,要燒多少鍋?」他說,「名為雞湯,跟白開水沒有什麼兩樣,我看饞蟲爬出來,也不會有人來喝。」
「極大的一片空地,也是很好的一片田。但四面無險可守,辛辛苦苦種地,有了收成,無非白白便宜了教匪。」
「放炮!」
滾木礙馬足,羅思舉差一點從馬上摔下來,但這一來反倒提醒他了,這條疑兵之計有消耗他的「武器」的妙用,便即下令,只在大路上來回奔馳,捲起陣陣黃沙。不過鮮大川一眼就已看清。「不必再下滾木了!」他說,「等他的馬跑累了再說。」
將賈必良找來一問,他斬釘截鐵地說:「除非橫穿老林,不然就得由菁林口繞過去,沒有第三條路。」
「當初要住兩千多人,房子當然少不了。」
聽得這話,羅思舉油然而興感激知遇之心,但同時亦深深覺得肩頭的壓力沉重。考慮了好一會,將他的姪子找了來有話說。
「我說呢!」鮮大川透了口氣,「老林昨天來報告,說只有羅思舉一兩千人。德楞泰怎麼會派馬隊來?那不是自己找死!你們後山去看看,大概是沿嘉陵江奔劍門關去了。」
雙方會合,彭華為羅桂鑫引見了帶領馬隊的圖理海,戰場相見,不暇寒暄,逕談戰況。羅桂鑫傳達了羅思舉的話,便是命令。圖理海隨即將隊伍拉開,五百人的排面,將天寨子由西迤南的通路都封住了。
仰攻是由羅思舉帶頭,當然都下了馬,借樹木山石掩蔽,忽隱忽現地蛇行而上。
「是。我跟著大隊一起回來。」
「受傷了?」彭華大吃一驚,「重不重?」
「只有東、南兩條路,由南進老林,仍舊被困,跟巴州的路也不對。」
自願應徵的有九個人,羅桂鑫挑了四個。隨地主入林;但仍有一半留在原處,帶著點監視的意味。羅桂鑫心想,現在的情況,仍是混沌不明,也許安然無恙,去的人挑著鍋魁回來;也許那四個人被扣了,正在拷打盤問;而最壞的一種情況是,有大隊藍號從林中殺了出來,那應如何應付?
主意打定,找個聽覺特靈,懂貼地辨聲訣竅的弟兄,名叫金棠的過來,吩咐他說:「你仔細聽一聽,羅游擊是不是近了?」
將那四個人喚來一問,居然沒有一個願意回去。有一個說得好:「眼看鮮大川靠不住了,我們回去幹什麼?」
「好!趙老弟,你的話很有用。」羅思舉用徵詢的語氣說,「有件事,我想託你們,不知道能說不能說?」
「不錯。」
「說得是。這原是沒辦法的辦法。」
「我那四個同夥,有一個臉上長了一撮毛的,姓沈,這個人一肚子的壞水,你老可得看著他點兒。」
「是的,金棠在路上已經告訴我了。」
「你是說,藍號仰攻馬蹄崗大敗,我們只怕也不會成功?」
「你別管,反正意思到了。」接著羅思舉便招呼趙大全等人在火堆旁邊坐了下來,取根樹枝在地上比畫著問道:「鮮大川真的已經走了?」
「我敢包。」
然後復又坐下,從從容容地說:「你們兩個,這一回都有一場大功勞。陳二,明天你跟在我身邊當嚮導。你怕不怕?」
「是的。一來就走。」
「不大懂。」
果然引出來十幾個人,查問來歷。都由羅桂鑫一個人應付,說是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了,要求接濟糧食。
羅思舉點點頭,抬頭向東面天空望了一下,叫一聲:「阿桂!」
羅思舉的打算是,仰攻利於速戰速決,一下子消耗完了天寨子的滾木礌石,再召馬隊放箭。如今看鮮大川穩紮穩打,不肯上當,就只好改變戰法了。
他的話說得非常透徹。羅思舉看他的相貌,也是善良一路,神情又是如此懇切,不由得起了重用他的心思,便先問道:「你這位小哥尊姓大名?」
「是帶馬隊的佐領圖理海帶來的。」孫玉成又說,「聽說,本來是溫副都統想親自帶隊來的,德帥不許。他說:前敵都交給羅某人了,你的官階比他高,他不便指揮你,才改派了圖佐領。」
原來羅思舉另有計較,他要選有馬的鄉勇,親自帶領著打頭陣。首先下令砍伐一叢叢葉子繁密的樹枝,用長繩子繫在馬尾上,繞出老林沿西面大路急馳,樹枝掃起漫天塵沙,形成一片黃霧,隔斷視線,讓天寨子上看不清有多少人馬。
「好說,好說!派幾位弟兄跟我來。」
「不錯,如果是我,也是這麼辦。」羅思舉又問,「你能包他一定是到天寨子,不會往別處?」
「什麼事,二叔!」
果然,鄉勇們都從潛隱之處,往上前進;滿山吶喊之聲,圖理海與彭華督陣,一面往前移動,一面放箭,敵人整個被壓制住了。
原來天寨子本是一座民寨,地勢雖險,和-圖-書易守難攻,但牛山濯濯,不易開墾耕種,因而廢棄。不道為鮮大川看中了,將擄掠所得的財貨,都藏在此處,豈肯輕棄。
「鮮老大已經走了,這會兒大概已到了天寨子。」
趙大全不作聲,將他同夥的臉色,一個一個看過來方始開口答覆。
鮮大川生性多疑,這副手雖是他的同祖父的堂兄,亦不能完全放心,怕他席捲輜重,遠走高飛,便毫不遲疑地答說:「你先去預備,等我一起走。」
「老林裏頭有一條路通天寨子。鮮大川怕官兵也進老林去追他,所以沿途設了埋伏。」
「儘管說,有什麼不能?」
「由菁林口進老林子,聽說要奔天寨子,你到那裏再打聽吧。」
「就是這一句話。」
羅思舉的右掌撳住傷口,連帶右眼無法睜開,用左眼向上望了一下說:「讓陳二替我裹傷,我口袋裏有金創藥;你到山下去迎馬隊,跟彭守備說:掩護我們搶攻。」
這貼地辨聲的法子,自古有之,看準方位,以耳貼地,可以聽出三十里外,大隊馬蹄聲。金棠受命以後,遠遠地到馬路上去辨西來的聲音,聚精會神地聽了好久,有把握了。
由於相距不遠,彭華特地先來見羅思舉請示機宜。「我們的弟兄陷進去四個,可是阿桂也把他們的人弄來了五個。」羅思舉問說,「這些情形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金棠在火堆後面,高舉雙手,一面亂搖、一面高喊:「停、停!」
陳二是個酒鬼,笑嘻嘻地說一聲:「多謝游擊。」說完,便從羅思舉手中接過皮壺,拔開塞子,「咕嘟嘟」往口中直灌。
「好!我贊成。不過,有些情形,我們預先要想透,譬如說,他們疑心這是一計,到換人的時候,怕我趁勢殺了過去。如果他們有這個顧慮,你怎麼說?」
「有,有現成的鍋魁。」
但將到寨口時,攻勢受阻,因為對方往後一縮,山下看不見人影,不能無的放矢,掩護助攻的作用便失去了。鮮大川便又督隊迫近寨門,將石塊扔了出來,鄉勇不能不仰臉防備從空而降的飛石,腳下就慢了。
「阿桂,你去問一問,有誰熟悉天寨子的地形,帶了來見我。」
羅思舉勒馬注視。「啊!是金棠!」他問,「你怎麼在這裏?」
是放「信炮」,緊隨在他身旁的羅桂鑫與陳二,找到避風之處,打火點著了艾絨,擱在滿布松香末的「火扇子」上,迎風一晃,發火點燃了信炮,砰然巨響,隨即聽得群馬怒嘶,蹄聲雜沓,沉寂的戰況一下子改變了。
「不暈。」
「是。」
「羅游擊,害人之心不可生,防人之心不可無,倘或我們五個倒回去了,你那四個他們不肯放,或者已經殺掉了,這筆買賣豈不大虧其本?」
於是六名勇目,各帶自己的弟兄,找地方埋伏。果然,賈必良所料不差,天寨子上陸陸續續還有人逃下來,十來個、三四個,亦有三五成群的,一發現鄉勇,有的拔腳就奔,有的困獸猶鬥,而更多的是跪下來求饒,一個多時辰之中,俘虜了一百二十多人。
羅思舉下令,大隊暫停。然後下馬聽金棠細報軍情,連連點頭稱好。正在談著,東面塵頭大起。羅思舉急急下令,大隊分兩面散開,以便伏擊。
「不錯!可是現在的情形跟當時不同。第一,我們的人不多,包圍他不了;第二,天寨子既是鮮大川的藏寶之地,平時就有人看守,糧食、清水一定早有預備,所以說,困他不住。」
「是了,我把他找來,什麼事情二叔當面交代他。」
其時圖理海已經部署完成,一聲令下,飛矢如雨,射上天寨子。靠邊站的藍號,不能不往後縮,礌石也停止了。只見羅思舉現身出來揚手張口,聽不見他喊的什麼。但想像得到,是發令進攻。
「妙!」羅思舉驀地裏一躍而起,「我有法子了。」
「人倒不多,不過上千。不過,羅游擊,我勸你不要進去,犯不著!」
彭華躊躇了一會,看著羅桂鑫說:「你看怎麼樣?」
不用多久,帶來了兩個人,一個叫陳二,一個叫賈必良,這兩個人本就是天寨子下來的。
一個接一個遞傳口令,四百人都伏身在地,不敢出聲。賈必良自告奮勇:「我去看一看!」
「不錯。」
到得傍晚,擔負往來聯絡之責的孫玉成來了,帶來了一批乾糧,還有一封書信,亦就是德楞泰的手令,上面寫的是:「字付羅游擊思舉:爾身當前敵,責任重大;千萬不可親冒鋒鏑,倘有疏失,指揮無人,勢必潰散。前敵一敗,牽動大隊,致漏網之賊,得以反撲,馬蹄崗之成就,付諸東流矣。因爾素肯冒險,奮不顧身,故特鄭重告誡,務必以大局為重。切切。」下面是德楞泰蒙文的簽署。
「羅。你貴和-圖-書姓?」
趙大全開步便走,反倒是羅思舉跟著他了。這是有意的,趙大全是要走遠些,避開他的同夥,私下有話告訴羅思舉。
「再過去兩三里路,就是天寨子東面的路口。」賈必良說,「要小心了!」
「啊,啊!我懂了。」
「找賈必良來問一問,也許另有捷徑。」
「天寨子有幾條路?」羅思舉說,「我只經過一次,記得大路是在西面。」
「帶多少?」羅桂鑫說,「這裏也不能少人。」
「是的。西面上去,東面下來,就到蒼溪了。」陳二答說,「小路就多了,有一條是從老林穿過去,最近。」
「有,有!你們進老林來吧。」
「你只要帶他們埋伏好,就是你的功勞。」接著,羅思舉向孫玉成悄悄叮囑了一番,囑咐他帶著賈必良,即刻動身而回。
「我不是膽怯。」彭華急忙申辯,「我是在想,能不能用得上『困』這個字。」
「為什麼?」
「是同號弟兄?」羅桂鑫大聲問說。
隨著黃塵蹄聲逐漸接近,鮮大川的一顆心也越提越高,但奇怪地,馬隊並沒有停下來,一直往北而去。
於是彭華隨又回頭。羅思舉下令,早早休息,半夜起身,拂曉出發,預期黎明時分到達菁林口,若能順利換了人,隨即由西面繞過老林,直撲天寨子正面。
略略盤算了一下,羅桂鑫示意在他身邊的弟兄,去纏住那六個人,如果入林四人,久候不至,便是有了麻煩,以四換六,帶著對方的六個人,趕緊往回走,會合了羅思舉,再作道理。好在鮮大川的下落,已經探明,也算大有所獲了。
於是兩人細細籌畫。估計趙大全一去,不可能再回來覆信,所以將換俘的地點、時間,都要先作約定,事情才能辦得順利。
「水呢?」
「好,好,你跟我來。」
「只有急攻,擋過他的頭一陣,弓箭手就可以收功了。」羅思舉說,「你現在就回去,明天一早到菁林口會齊,全力猛攻天寨子。」
「我去看看他。」
「小姓何。你們舵把子呢?」
「把狗找齊」是約定的暗號,即時兩個伺候一個,後面掐脖子,前面當胸一刀,三名藍號吭都吭不得一聲,便已了賬。然後將屍首拖到路中間,為的是讓羅思舉知道,暗樁已經清除。
「那麼,你老說怎麼辦呢?」
「說鮮大川打算將藏在天寨子的財貨,都運回巴州。」彭華問說,「他會走哪條路呢?」
「不敢,我叫趙大全。」
「應該,應該。你自己挑。」
「照這樣說,只有走東面了。」
羅桂鑫急忙跟了上去。有狗的人,亦都放鬆了手裏的草繩,跟著向前奔。走不多遠,只見群犬繞著一株大樹打轉,顯然地找到了一個樁子。
一聽這話,羅思舉精神大振。「行了!」他說,「就從這六個人身上,要把藍號的底都刨出來。」
「是,」羅桂鑫手指北面,「那裏有一處打麥場,人都逃光了,也許還有吃的留下來,我把隊伍帶到那裏去。」
金棠卻已料到,是羅桂鑫回師,頓一頓足說:「完了,我們的人被扣了。不過,還好,一定帶了六個人回來,不虧本。」
彭華覺得這個打算很不錯,是立於不敗之地,雖未能大勝,但全師而回,帶回若干俘虜,也是很有面子的事。
副手亦醒悟了,馬隊是埋伏在北面的崖壁之下。略想一想問說:「是我帶著東西先走?」
「沒有煮!大家都說,游擊的好意心領了。十隻雞還是帶著,打了勝仗再說。我說:雞可只有九隻,我要宰一隻請我們的藍號朋友。」羅桂鑫笑道,「還好,有家人家供著一盞長明燈,我老實不客氣,偷了菩薩面前的油。」
因此,他沉著地說:「我們是來投鮮老大,如果他在老林,我們見了他,就算歸隊了。可是前面的弟兄告訴我,說鮮老大打算奔大寨子,這還得往東,往北進老林,路就不對了。」
「這是大寨子,這是老林,」陳二一面畫一面講,「西面的大路偏南;東面的大路偏北。出老林一里多路有條小路,不好走,不過近得多。鮮大川進老林再到天寨子,那就一定是走這條小路。」
「不必,不必!」羅思舉搖一搖手,「你們跟著大隊走好了。」
「在這裏是要拚命立功的。」羅桂鑫插嘴說道,「你們再想一想!」
「我不殺你們,願意回去的回去;願意跟我的跟我。我叫羅思舉:。」
「這樣說,我們得連夜趕了去。」羅桂鑫指一指他的人說,「我們只有百把人,求你賞一頓飯就行了。」
「北面斷壁之下,有沒有空地?」
「我看不必再等了。二叔,我們的人凶多吉少了!」
「是了。我把賈必良帶走,這裏請你幫圖理海料理。」
「你放心!交給我好了。」
馬蹄雖快,也不能說到便到,羅思舉不自覺地站起身來,望北竚盼。突然www.hetubook.com.com間,眼前金星亂爆,頭痛欲裂,伸手往額上一摸一手血,只聽羅桂鑫大聲喝道:「撳住別鬆手,越緊越好!」同時發覺有隻手重按在他肩上,不由得就蹲了下去。
「好極,好極!我們再談得細一點。」
「不必!你老在這裏指揮。我去問了他,馬上來給你老回音。」
「怎麼叫犯不著?」
「不能。」羅思舉搖搖頭,「困不住他。」
正在吃飯的羅思舉,招呼他們坐了下來說:「孫把總帶了酒來,你們也喝一點兒。」
走到半夜裏,約莫已在二十里外,突然發現兩三條狗,箭也似的往前飛躥。顯然地,它們已經聞見氣味了。
約莫奔了兩里路,他不走了,下馬點起火把,豎在大路中間,然後又撿了好些枯枝,燒起一堆野火,將狗放了出去,坐在路旁靜靜等候。
這倒不宜於讓他多喝了!免得他「酒糊塗」記憶不清,所關非淺;因而一把攥住陳二的手說:「這壺酒是你的,回頭慢慢兒喝。」
「好極,好極!路遠不遠?」
「這話說得很好。可是,這一來,你又陷在裏頭了。」
「好,那你趕緊去吧!」
等找來金棠,羅思舉說:「你騎馬回去告訴何千總,彭守備帶弓箭手到了,請他們在那裏歇馬,以後的事,等我通知。聽清楚了沒有?」
遠處又起了塵頭,而且塵頭越來越高,蹄聲也越來越響。「怎麼?」鮮大川錯愕莫名,「是黑龍江的馬隊來了?趕快!趕快再找滾木,石塊也要多預備。」
「是!是!」陳二將皮壺放了下來,塞上塞子,自詡地說:「游擊,不是我吹,天寨子裏裏外外,沒有一處我沒有摸到的,你老有話儘管問。」
「二叔,你頭暈不暈?」
依照預先的計畫,箱籠都已捆紮妥當。搬上調齊待命的二十幾匹馬背,便可動身。但這也需要一段辰光,所以鮮大川不能不留在原地督戰。堆集的石塊還多,而他的目的在拖延時間,所以關照手下,不見人影,不准擂石。於是鄉勇的行動便謹慎了,躲避多時,看準了下個可隱蔽之處,方始拔步飛奔。
「你少喝一點!」賈必良不悅地說,「游擊有活要問,你別喝醉了,胡說八道。」他又對羅思舉說:「陳二在天寨子待的日子,比我多得多,那裏周圍的情形,他最熟悉。」
「是了,還有什麼交代?」
於是羅思舉替他挑了一匹腳程雖不快,卻極馴順的棗騮馬,請他試騎了一程,認為滿意,方始揮手作別。
「為什麼?」羅思舉拉開嗓子,用四川口音唱了兩句從旗營將士那裏學來的「亂彈」:「此番領兵去鎮守,靠山近水把營守。」接著解釋:「馬謖鎮守街亭,不聽諸葛丞相的話,把營紮在孤立無援的山上。王平料知必敗,果然街亭失守。可是,我倒問你,司馬懿怎麼能攻下街亭的呢?」
說著,羅桂鑫取小刀在羅思舉的衣袖靠肩處,割開一個大口子,使勁向下一扯撕下一條又長又寬的布帶,將一包金創藥一半倒在帶子上,命陳二小心捧住;然後將另一半置於掌中,讓羅思舉頭往後仰,把手放開,一翻掌將金創藥敷上傷口,自陳二手中接過帶子,看準了部位包紮傷口。
就在此時,發現北面有人影,估量是從天寨子下來的,彭華趕緊張開雙手,做一個攔阻該隊的姿態,然後輕聲向左右的人說:「躲起來。」
「羅老爺以為我們不肯拚命?我們打頭陣好了。」
果然是羅桂鑫,但俘虜卻只得五個,有一個比較機警,及早開溜了。
「清楚。」金棠又伏在地上,以耳貼地聽了一回說,「馬蹄聲沒有了,大概正在休息。」
「往哪條路走的?」
「帶兩三百人好了,會放箭的最好。」羅思舉又說,「你關照彭守備,不可貪功,凡事小心。」
不久隱隱人馬雜沓之聲,接著看到他的那條大黃狗,一路吠著跑了回來。後面有六七匹馬,領頭的正是羅思舉。
五名藍號,都願投誠。「好極!」羅思舉問道,「老林裏面有多少人?」
「東面的路怎麼走法?」彭華說道,「咱們何不到東面去堵他?」
「我亦正在想,應該從東面去攔截。既然彭守備自告奮勇,再好不過;你傳我的話給他,跟賈必良弄清楚,路好走不好走?老林之中,不宜騎馬;讓他帶我們自己的人走。」
「奇怪!」他的副手走來說道,「官兵無影無蹤了。守後山的人說:只聽見馬嘶,看不見馬的影子。」
羅桂鑫下山傳令,彭華已經派好他所帶的四百鄉勇,都是躍躍欲試的神情。見此光景,羅桂鑫覺得不必多說什麼了,免得重新挑選善射的人,又要向馬隊勻取弓箭,在在費時,只說一句:「我二叔交代,請彭守備不可貪功,凡事小心。」
「好!還有件事,我看仍舊要派金棠。」
這一下,彭華要考慮了,兩千對四hetubook.com•com百,必有一場激戰,是慎重呢,還是冒險?一時委決不下,只有跟賈必良商量。
「只怕遇伏。」
他的副手探察敵情尚未回來,眼前卻起了變化,塵頭已息、視線漸清,滿地的滾木與樹枝,官兵已衝上山來了。「拿石塊往下砸!」鮮大川暴喝一聲,親自領頭擂石。
「怕?」陳二似乎覺得他問得可笑,「怕也不來當鄉勇了。」
「鮮大川跟冉大元雖都是藍號,面和心不和,早就想拆夥了。鮮大川這回先到天寨子,打算帶了他的不義之財,由天寨子北面下山,過嘉陵江回他的巴州老巢,另起爐灶。」趙大全又說,「這是我聽來的話,真假就不知道了。不過,先到天寨子,那是一定的。」
「後面不像還有人。」賈必良又說,「這十來個人當中,有掛了彩的;想來是天寨子逃下來的。」
彭華久居京師,看的戲多,對這齣「亂彈」的《空城計》情節頗為熟悉,毫不遲疑地答說:「只為司馬懿兵多,拿山頭團團圍住,絕了馬謖的糧道水道,自然就守不住了。」
「好,我明白了。」羅思舉又問,「天寨子上房子多不多?」
「貼近斷壁,天寨子上就看不見他們的影子,也奈何他們不得了。」
羅桂鑫心想,如果彭華陷在老林之中,當然要去救他;菁深林密,情況不明,說不定會越陷越深,因而力主慎重,但亦不便顯然阻擋彭華立功的機會,所以這樣答說:「我看得問一問我二叔,我二叔受傷了。」
樹背後閃出來一個人,怯怯地問說:「你們是哪裏的?」
就這樣在十里路上,殺了十三個人,不覺已到菁林口,羅桂鑫下令休息,解除群犬的口罩,任由它們狂吠亂叫,同時撿取枯枝,燃起明晃晃的一堆火,將一面藍旗,插在火堆旁邊。
「五臟廟造反了。」羅思舉一面將烤紅薯分給大家,一面問道:「雞湯煮了沒有?」
不過「撿便宜」亦應深得其要領,想了一下,召集帶隊的六名勇目,下達命令:「第一,不准出聲,免得打草驚蛇,後面的人四處潰散;第二,招降為主,不准亂殺;第三,窮寇莫追,隨他逃走好了。」
「這封信怎麼來的?」
因為如此,羅桂鑫才能趕上羅思舉,氣喘吁吁,斷斷續續地說明了彭華的意向,還來不及說他主張慎重時,羅思舉已經發話了。
原來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學德楞泰在馬蹄崗的辦法,一到便下令搜集石塊,還預備了滾木,山上樹木不多,他索性下令拆屋,以椽柱充當滾木,此時對他的副手說道:「別看他塵頭大起,其實沒有多少馬。馬在平地上管用,由山上衝下去,也很厲害。如果是仰攻,就使不上勁了。你把滾木推下去,絆他的馬。」
這一條疑兵之計,先聲奪人。鮮大川得報不免心驚,但他在教匪中以足智多謀見稱,在高處瞭望了一會,放心了。
「裏頭有絆馬索、陷阱。你老人家千金之體,陷在裏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應,也許活活餓死,一世英名,這樣下場,太窩囊了。」
「這跟馬蹄崗的情勢一樣了,不同的是,主客互易。如今是我們仰攻,只怕很吃力。」
「那裏是一座石山,能耕種的地極少,想開闢梯田,很吃力,只好扔掉。」
「不遠。」
「老大哥,」羅桂鑫又說,「最好是乾糧。」
那不就是德楞泰所派的五百箭手嗎?羅桂鑫又驚又喜,便即說道:「你再辛苦一趟,往回去接羅游擊,請他別再往前走了,聽我的信。」
突然,「你看!」他的助手驀地裏驚喊,「遠處。」
「我說:羅游擊的為人講義氣,你們不是不知道;我亦不是傻到會受他擺布的人。我相信他,所以替他來傳話,你們如果不相信我,就先把我關起來,倘或換不到人,或者吃了什麼虧,回來先殺我。」
「不怕!」趙大全拍一拍大腿說,「腳長在我身上,我不會找機會走人?」
這金棠也是羅思舉得力的部屬,人很能幹,帶著火種、火把,悄悄牽了一匹一馬,後跟一條狗,到得大路上,躍身上馬,拿一條繩鞭,在馬股上抽了兩下,向西飛馳而去。
過午不久,金棠陪著彭華趕到,果如金棠所料,由索倫騎兵中挑出來的五百弓箭手,已先到了聯絡之地,留守的何千總先從附近的民寨中價購了一批食料預備著,埋鍋造飯,請客師飽餐,正待上馬前進,金棠及時將他們攔住了。
言語過於乾脆,羅桂鑫大起戒心,怕的是自己的行藏,不知道哪裏出了破綻,已被識破,對方是誘敵之計,一入老林,豈非自投羅網?
「現在是四對四,兩不吃虧。有一個,我放他回去了。」羅思舉將「走馬換將」的計畫以及趙大全所透露的消息告訴了他以後又說:「我決定不入老林,等明天一早,無論換不換人,直奔天寨子,打它一場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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