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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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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想,大概因為楊二當家夠義氣、脾氣又好的緣故吧!」
於是楊似山親手替鮮文炳鬆了綁,將繩子往肩上一搭,又去移過一張椅子來,請他坐下。
「當然真。我為什麼要騙羅施主?」心貫又說,「何況你是楊二當家的朋友?」
「羅施主,你是從成都來?」
「怎麼叫緩不濟急?」
這給了楊似山一個非常好的機會,盡可以跟鮮文炳公然聚晤、悄然密議。楊似山的計畫是趁放火燒鮮家大院、全城紛亂之際,帶領十來個得力的手下,活捉鮮大川。只要挾持了他,不怕他的死黨不俯首聽命。
羅桂鑫覺得他這個推測是合理的。「如果幹起來,楊似山當然不是對手。」他說,「看樣子,我要趕緊溜了。」
「你說話呀!」
「有人說他跟三國的魏延一樣,腦後有反骨,這話不過說說而已。不過,他不能不反,倒是真的。羅施主你想,他要養三個小婆子,還抽大煙,而且不抽本地的『川土』,要抽『雲土』,他不造反、不搶人家的,怎麼過活?」
「那個那時,也許就是現在。」
這時羅桂鑫才發現心貫雖已落髮,並無受戒的香疤,便即問說:「要到什麼時候才受戒?」
「自然是鮮大川跟楊似山。」心貫答說,「唱了一齣《火併王倫》。」
「羅施主,該你告訴我了,你老來到巴州幹什麼?」
一聽這話,羅桂鑫毫不遲疑地迎了下去。走不多遠,兩下會合,心貫後面跟著一個人,一眼便能辨識,是鮮路保,他是個頭上一根毛都沒有的禿子,腦袋在下弦月色之下,閃閃發光。
「哪個楊二當家?」
「你在跟誰說話?」鮮文炳發怒了,「你把我當囚犯一樣上綁,目無尊長,混蛋到家了!還有你,」他移轉目標,對楊似山咆哮,「平時四太爺、四太爺叫得好恭敬,一旦翻臉不認人,敢這樣子對我!我告訴你們,如果不馬上替我鬆綁,我到死也不會跟你們說一句真話。」
「我還沒有受戒,想還俗從軍。」
「你說我哪一點露了馬腳?」
派的不是先前領羅桂鑫上化成山的那個人,他是「小角色」,根本不知道什麼。唯一可派的人,便是故意說已被殺的鮮路保。
「善哉,善哉!」圓淨雙手合十連連點頭,「羅施主,你做了一場大功德。」
「我猜不著,反正跟藍號有關,那是錯不了的。」
「說得不錯。我也是一見了楊二當家心裏就在想,這是個靠得住、可以深交的朋友。」羅桂鑫急轉直下地說,「我這回來,就是要請楊二當家勸他的大當家投降——」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回來了,右手提著一條驅除蚊蚋所用的艾繩,極長,已經點燃;左手一揚,是數枚爆竹。
「那就是說,不造反,安分守己做良民了。當然凡事有例外,也有反回來的,可是藍號的大當家絕不會。」
「劉青天!」鮮文炳信心十足地,「不是明擺著的路子?」
話剛完,聽得身後有腳步聲,老和尚與心貫的三個師兄弟,亦都發現城中有變,趕來探察動靜。
聽完鮮路保的報告,羅桂鑫精神抖擻地說:「現在可有好些事要做了。路保,你說鮮大川已讓你們二當家殺掉了?」
心貫點點頭,然後扳著手指說:「送你來的人,是專替楊二當家跑腿的,不就表示你是楊二當家的朋友?楊二當家住的房子好大,為什麼不留你住在他家,要送你到這裏來?」
「大川,我聽說羅思舉要開到榮家鋪來了?」鮮文炳說,「另外還有兩路官兵?」
「喔,」心貫插嘴說道,「羅施主是來辦招撫的?」
「他們的大當家可不是什麼好人;這個不壞的人,怎麼會跟他搞在一起?而且相處得好像還挺不錯似的。」
「你這一身衣服,怎麼行?你有便衣嗎?」
「沒有。」鮮文炳防到他有此一問,所以心裏早有準備,回答得斬釘截鐵。
「怎麼叫沒有反回來?」
「照我看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不比從前和珅當道的年代了,旗將有功,加官晉爵。仗打得不好,革職、充軍、殺頭都有份。大川啊,馬蹄崗、天寨子,你都領教過了,不如投降官軍為妙。」
「官軍打算三路攻巴州,這消息你是打哪裏來的?」楊似山仿佛心有餘悸,「虧得他當時沒有問,如果當時問到,你當然不能說是我告訴你和_圖_書的。那麼是誰呢?只怕你無從回答,神色之間,稍微異樣,恐怕他馬上翻臉不認人了。」
「宰了!」楊似山問,「是不是把他們押上來?」
「劉青天那裏還沒有接上頭,羅思舉則已經到了榮家鋪了。」
四太爺便是鮮文炳,他一進屋,楊似山便要回避。鮮文炳將手一擺,攔住他說:「楊二當家,你別走!我有話勸大川,請你聽聽,我說得對不對?」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羅施主!」圓淨的雙眼睜得好大,「你怎麼說?」
「小師父,」羅桂鑫說,「後山的路,白天我已經看好了。我看我還是早點走吧!」
「你就坐下來,聽聽四太爺說些什麼?」
「當然,越快越好,可是後患不能不防。這個,」他作了個屈起拇指,四指箕張的手勢,「我料他跟劉青天早就有勾搭了。還有路保,也容他不得,斬草除根,我們走得才能安心。」
「多謝師父。」心貫合掌低頭,虔敬地說。
這天上午,楊似山送走了羅桂鑫,隨即奉召到鮮大川那座陳設很講究的公館中去議事。鮮大川的神情顯得很焦灼,不住在屋子裏繞圈子,及至聽得楊似山一聲咳嗽,方始駐足轉身。
「羅大爺,你,你聽我從頭講給你聽——」
「火勢好大!」圓淨一面張望,一面說道,「不知是哪個紳糧家遭災。心會,你是城裏人,你倒來仔細看看。」
「他一定要找我,那就正好將計就計了。」
「我問我叔叔,見了羅大爺,他如果問到大川,我怎說?他說:楊二當家要殺他。」
「來,來,你先歇一歇!」山路上正好有塊平整的大青石,羅桂鑫扶著他坐了下來,「你慢慢兒談。」
「你叔叔怎麼說?」
舞了幾圈停下來了,羅桂鑫緊張地注視著,只等聽得爆竹聲響,便待開溜。哪知久久並無動靜,心裏七上八下,一會兒想,只怕是心貫看走了眼,庸人自擾;一會兒又想,或許來人手段俐落,一刀殺了心貫,來不及放爆竹,於是漸趨平穩的一顆心,陡地又提了起來。
「莫說你想不通,我亦是剛才在路上才想通。今天跟他見面的情形,大致沒有出我的盤算以外,只有一點,你幾乎露了馬腳,如今只好將計就計了。」
「我是聽我叔叔說的,沒有看到。」
其時曙色甫露,心融已經起身入廚,心貫興奮莫名,上了鐘樓,舉杵大撞。化成寺的晨鐘暮鼓,已停歇了兩年,忽又作響,不但圓淨師徒大為詫異,連附近少數農家亦被驚動了。
「那不要緊。」鮮文炳說,「我們可以派人跟他去說,正在接頭招安,請他先不要動手。」
「不錯。」
心貫嚥了口唾沫沒有說下去,但羅桂鑫卻完全能夠意會。「那時,一定會派人來抓我!」他說。
羅桂鑫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問:「你覺得鮮大川這個人怎麼樣?」
「羅施主,我在山路半腰等著,如果遇見可疑的情形,我會把艾繩掄起來耍兩下。若是看準了是來抓你的人,我就放爆仗,那時候你就趕快開溜,可也別走遠了,最好找個地方躲一下,看看情形再說。」
楊似山與鮮文炳是約定好了的,一個不變的宗旨是,楊似山的態度必須有所保留,如今看鮮大川並未爽爽快快同意,心裏便有戒心;再一聽他「無毒不丈夫」的自語,越發不敢大意,為了套出鮮大川的真話,他更要扮演反面角色。
「為什麼呢?」鮮文炳說,「照你的話看,放火是個關鍵。這道理,我就想不通了。」
「不會。」
「我路熟,隨便往哪裏一溜,他們再也逮我不著。」
「果然有奸細!」鮮大川說,「南門義興客棧,昨天來了個布販子,放下行李,跟一捆藍布,匆匆忙忙走了,到現在不曾回店。若說是逛私窩子去了,亦不過一夜不回去,何至於到現在不見人影,我看一定是躲在鮮家大院了。」
「不錯!我就是那個販布的。你先跟我說了哪些是不常見的事。說清楚了,我也許有話告訴你。」羅桂鑫問道,「你很好奇是不是?心裏一直在猜想,我是怎麼個人,來幹什麼,是不是?」
楊似山心裏一跳,但仍舊不作聲,靜等下文。
「我們怎麼知道他派人來了呢?天色這麼暗,到人家到了我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面前才發覺,那可就晚了。」
哪知心貫異常機警,追問著說:「羅施主,你說『快了』,是不是指藍號快要在巴州站不住腳了?」
「當家的意思是——」楊似山含語不吐,等鮮大川自己出口。
「官兵三路進巴州,你說該怎麼辦?」
「不願意跟我們走的呢?」
「我有法子。」說完,心貫管自己入內。
「我跟老和尚見個面,馬上就來。」
羅桂鑫察言觀色琢磨了好一會,斷定這心貫並無惡意,而且機警過人,說不定還有些用處,因此決定跟他再談下去。
「要!」鮮大川問道,「官軍三路進兵,他怎麼會知道?」
「原來只是想殺他,並不是已經殺掉了。」羅桂鑫鬆了一口氣,因為他一直覺得整個事件中,唯一欠妥的,就是殺鮮大川。略想一想說道:「路保,你趕緊回城,跟你叔叔,或者二當家說,鮮大川先留他活口,等我進了城再商量。」
「火勢小下去了!」心融打個呵欠說,「我要起早,可得先去睡了。」
「能不能不放火?」鮮文炳說,「這座大院十四戶人家,大小六七十口,不能不顧。」
「多謝你看得起我。不過,我倒要請教你是哪幾件不常見的事呢?」羅桂鑫又加了一句,「也好讓我學個乖。」
「在哪裏?」
「似山,你看怎麼樣?」
「這麼說,羅施主是承認了?」
這個出其不意的動作,如迅雷不及掩耳,等鮮大川的貼身衛士會過意來想動手時,楊似山已將鋼刀架在鮮大川的脖子上了。
「要受了戒,才有法名。我們四個都還沒有受戒,所以不算正式法名。」
「好了,辛苦你了。」羅桂鑫將掛著胸前辟邪護身的一尊小小玉佛,解了下來,遞給心貫,「等脫險了,你打聽羅游擊到了榮家鋪,就來找我。我會告訴他們,只看見這個小玉佛,不論我在哪裏,都會把你送了來見面。」
「這回,我真是去留兩難。想來想去,只有三十六計中唯一的一計了。」
「不錯,這是有點說不過去,你的心思很細,還有呢?」
「不壞。」
「老和尚,化成寺的香火又要興旺了。」羅桂鑫說,「藍號鮮大川已經垮臺——」
聽這一說,羅桂鑫與心貫的心都是往下一沉。因為他們都知道,鮮大川另有極講究的公館,並不住在聚族而居的鮮家大院。所以說這個大院失火,像是鮮大川先發制人,殺了楊似山,又去殺鮮文炳叔姪的明證。
等鮮文炳一走,鮮大川望著窗外,沉吟了好一會,口中咕噥著:「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這也說不定。」羅桂鑫忽然歎口氣,頓一頓足,「我鋪蓋卷裏有個單筒望遠鏡,把它帶了來就好了。」
「他並沒有投降的意思。縛虎容易縱虎難!四太爺,你別忘記他要殺你,要放火燒鮮家大院!」
「不過,貪嗔愛癡,佛門所戒。你雖還了俗,善根不昧,尤其是從了軍,決不可妄殺,亦不可壞婦女的名節,你到菩薩面前磕頭,守這兩戒,我才能放心讓你走。」
「你說,我決定就撫。其餘的話,要多少餉,要當個什麼官,你隨便講就是了。」
「還有,羅施主你怕有人知道你在這裏,你關照我不可說買酒是款待施主。由此可見,上午不讓我進城,也是有用意的。這不是第二件不平常的事嗎?」心貫停了一下又說,「第三,我們這裏有人沒有行李;店裏有行李沒有人,兩下一湊,不是人跟行李都有了嗎?」
楊似山當然不會說,是他告訴鮮文炳的,面無表情地答說:「我不知道他是哪裏來的消息?」
為了避嫌疑,也為了穩住鮮大川,好讓鮮文炳秘密通知鮮家大院的族人,悄悄移走財物,楊似山就陪著鮮大川,商量往東遁走的計畫,到得起更時分,站起身來說:「是時候了,當家的聽我的好消息。」
「對,就這麼說了。」
「我也沒有什麼好主意。大事都要靠當家的拿主意,你說該怎麼辦,我盡力去幹好就是。」
「好!你先請坐。」楊似山挪過一張椅子,然後作個手勢,便有四個持刀的弟兄,押著被綁的兩人進入大廳。
「慢一點,你不顧族誼,放火燒大院,我要查一查有沒有人燒死,再作道理。」
心貫凝神靜思了一會,做了一番剖析:「今天查店的決不會是楊似和*圖*書山所派的人,因為他知道你的行李跟貨在那裏,查什麼?這麼說,當然是鮮大川派出來的,查店這種事不常有,可見得他已經疑心到有人來跟楊似山聯絡。」心貫停了一下又說,「由此亦可以見得談判沒有成功,不然就用不著這麼疑神疑鬼。羅施主你說呢?」
「對!應該。」楊似山又問,「對四太爺要怎麼說?」
言語更為閃爍可疑了,羅桂鑫通前徹後想了一遍,神色嚴重地詰問:「你在城裏多嘴了?」
「羅大爺,成功了,鮮大川,他,他已經死了。」鮮路保斷斷續續地說,「是楊二當家,把大川殺掉了。」
不但在佛前磕頭默禱,誓守殺、淫兩戒,心貫也向師父、師兄磕了頭,又撫慰了師弟一番,方始跟著羅桂鑫下山。
「我跟誰去多嘴?絕沒有的事。不過,我倒是遇見一件怪事,藍號的弟兄拿著刀在查店,問掌櫃說:這個販布的客人到哪裏去了?掌櫃說:不知道。不過他有貨有行李在這裏,總會回來的。」
「投降也要有路子。」鮮大川說,「冒冒失失去投降,不是自己送死?」
「說吧!」鮮大川斜睨著說,「是奸細不是?」
這是最後的一次勸告,但也只是盡其在我而已。果然,鮮大川悍然答說:「執迷不悟!哼!鮮文炳,我告訴你,我執迷不悟到底了,你又拿我怎麼樣?」
「沒有。」
「不,不,不必忙。」心貫說道,「既然我要跟著羅施主走,我不能讓你一個人下山。你人生路不熟,出了事沒有人知道,我太不放心了。」他停了一下說,「如果真的派人來了,再走也不遲。」
「羅大爺!」鮮路保只招呼得一聲,便氣喘得無法開口了。
心貫的師兄心會,細看了好半晌說:「好像是鮮家大院。」
「是啊!」
鮮大川沉著地點點頭。「四太爺,你先請回去!」他說,「我跟似山商量商量,給你回話。」
「不,打草驚蛇,不妙。反正晚上火一起,奸細還能藏得住嗎?」楊似山說,「貴本家我大概都見過,遇到陌生臉,我一律扣押,問清楚了,抓到真正的奸細,我馬上送了來,請你審問。」
「你如果有把握。我也不反對。」鮮文炳又說,「如今應該趕緊通知羅桂鑫。」
這一下心貫有些著急了。「師弟,」他嗔怪地,「你別攪和!你才十五歲,個子又小,到軍隊裏能幹什麼?再說,軍隊裏的苦,也不是你能吃得下的。」
「還有件事求老和尚,這心貫有意還俗從軍,請老和尚慈悲,讓他跟了我去。」
鮮大川下樓走到大廳上,只見天井中站滿了人,其中有兩個人,繩索纏身,倒剪雙手,仔細辨認,一個是鮮文炳,另一個卻從未見過。
「是。換了我亦非要找出這個不知去向的人來不可。」鮮文炳說,「你倒判斷一下看,他會怎麼辦?」
「那,你看怎麼辦?要不現在派人去搜?」
「拿你這個樣!」楊似山在一旁接口。手比口快,扯下肩上的繩子一拋,將鮮大川連人帶椅子圍住。鮮文炳跳起來,將繩子一端抓住,楊似山便很快地繞著椅子走了幾轉,繩子也就繞了好幾匝,扯一扯緊,打上死結,將鮮大川捆得紮紮實實。
「你這話是真?」
「你這一放『信炮』,來的人饒得了你嗎?」
「對,對,對!」鮮大川一疊連聲地說,「我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走,要朝東面走,北面德楞泰、西南羅思舉,不能自投羅網。只有東面,桂涵要繞道,走得慢,我們可以走在前面。你覺得我的話是不是?」
「此刻還早,也許今晚上就有消息了。」心貫又說,「如果今天晚上沒有消息,明天一早我進城化緣,順便打聽。」
兩人附耳密語,商量完了,楊似山回家。到得黃昏時分,鮮大川派人來請了。
老和尚還未有表示,心通在一旁高聲說道:「羅施主我也要跟了你去!」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
「是!遵師父的吩咐。」
「羅施主,羅施主。」是心貫在喊,「有好消息來了。」
寺廟都是坐北朝南,所以一出大殿,便能望見巴州城池。但相隔究竟一里有餘,只憑居高臨下的地勢,望見火光,卻無從判斷方位。但一里多外猶能望見,可見是場大火;但因何而起,完全不明。
「當家的話不錯,緩不濟急。」他從容答說,「羅思舉有名的心狠https://m.hetubook.com.com手辣、不講交情,如果派人跟他去說,暫不動手,他將計就計,打我們個措手不及,那個虧就吃大了。」
「大院裏的人,心思都是活動的,只為捨不得那個窩!」鮮大川突然面露獰色,「似山,你今天晚上,把大院放一把火燒了它,斬草除根以外,其他鮮家的人,願意跟我們走的,你把他們安頓一下。」
「如果他真的肯投降,應該留他一條命。」鮮文炳說,「這倒不是因為他姓鮮,我衛護自己人,實在是古人說的『殺降不祥』。」
「沒有接過頭?」
這所謂「大當家」,自是指鮮大川。聽到這裏,羅桂鑫更感興趣了,急急問說:「為什麼呢?」
「在你看是奸細,在我看是福星。大川,我跟你實說了吧,他是羅思舉的姪子,名叫羅桂鑫。羅思舉說,看你也是一條漢子,不忍叫你『穿大紅袍上天』,所以派他姪子來傳話,只要你肯洗手,什麼話都好說。大川,你不要執迷不悟了。」
「羅大爺什麼時候進城?」
吃喝到一半,羅桂鑫眼前一亮,定睛看時,一個小火球在空中打圈圈,越來越亮。當然啦,心貫將燃著的艾繩,掄圓了在飛舞,舞出風勢,越舞自然越旺。
「非放不可!不放我半夜裏見不到他,而且整個策畫都會落空,你我的性命亦就難保了。」
鮮大川有三妾、要抽此時剛在流行的鴉片,在羅桂鑫還是第一回聽說。這樣一個人,就算肯投降,也養他不起。
「以後就不知道了。事不干己,我管我走了。」
「好,我明白了。」
「是了,我明白了。」楊似山又說,「四太爺那裏呢?要不要先穩住他?」
「既然不願意,還管他們幹什麼?」
「現在,」楊似山說,「他問我,我說我不知道你是哪裏得來的消息。他說:這一定是官軍派了人來跟你接頭了。現在正派人在查店。羅桂鑫一夜沒有回去,貨跟行李都在店裏,形跡自然可疑,是不是呢?」
「我想還是在談。」心貫突然說道,「楊二當家我也認識,要不要我此刻進城去打聽打聽?」
這一問,羅桂鑫心頭生疑,看了看心貫,反問一句:「你說呢?我的行李在哪裏?」
說完,他向楊似山使了個眼色,照約定的計畫行事,將鮮大川連人帶椅子抬到西側的廂房,派親信看守,然後摒人密議。
「不必!一定會服我。」
「你說誰跟誰幹起來了?」
「嗯!」鮮大川在鼻子裏哼了一下,算是允許了。
「那好。現在我要跟你商量——」
「我只是這麼疑心,好幾件不常見的事湊在一起,自然而然會起疑心。不過,羅施主,我可沒有把你當作壞人。」
「哼!」鮮文炳報以同樣的冷笑,揚著臉不作聲。
羅桂鑫愕然。「帶你到哪裏?」他問,「為什麼要我帶你走?」
「押上來。」
「城裏不知出了什麼事?起火了!」
「心貫的話不錯,」老和尚慈愛地撫著心通的青頭皮,「你過兩年再說。至於心貫,你跟羅施主也是一段緣,好在你還沒有受戒,我成全了你。」
「好,好!其志可嘉,我一定帶你走。」羅桂鑫問道,「你師父會不會有意見?」
「要快!」鮮文炳站起身來,又加了一句,「凡事當斷不斷,一定糟糕。」
「以後呢?」
「照規矩,過了十三歲就要受戒了。七歲到十三歲稱為沙彌,要受了戒,才算正式出家的和尚。」心貫又說,「本來去年就應該受戒的,這是出家人的第一件大事,沒有施主來觀禮,冷冷清清不像樣,所以師父說,替我們先起個法名,等時世平靜了再說。」
聽這一說,羅桂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急忙睜大了眼,先看巴州出南城的大道,再逐漸收攏目光,注視眼前的山路,但夜色沉沉,什麼都看不到。
火勢確是小下去了,老和尚與心會、心通亦都各歸禪房。羅桂鑫與心貫,剛才不敢談城內「火併王倫」的事,因為若說鮮大川會派人到山上來逮捕羅桂鑫,便意味著化成寺將受牽連,豈不嚇著了老和尚?到此刻,談論便無顧忌了。
等他一走,鮮大川上了「望樓」,耐心守候,終於望見了鮮家大院起火了,密布的濃煙之中閃爍著橘紅色的火光,片刻之間,烈焰衝天,人聲雜沓,然後有人來報:「楊二當www.hetubook.com.com家來了。」
「啊,」羅桂鑫驚喜莫名,「是真的嗎?」
「起碼也要——」心貫往城內一指,「藍號不鬧事,這裏才會有香火。」
「好你個小和尚!」羅桂鑫在他光腦勺上拍了一巴掌,「我服了你了!你倒再猜一猜,我到巴州來幹什麼?」
心貫接過小玉佛,納入大袖,瀟瀟灑灑地下山。夜深露重,身冷眼倦的羅桂鑫,只想尋夢。但此時又何能合眼,強打精神,練了一套拳,身子微微見汗,精神倒是好得多,但肚子咕嚕、咕嚕地響。考慮了一會,毫不遲疑往客房奔了去,將一袋鍋魁,及剩下的酒食,一古腦兒帶了來,先飽了肚子再說。
「你見得很透徹。」羅桂鑫答說,「鮮大川生性多疑,談判不成,疑心楊似山會對他不利,當然就要先下手為強了。」
當然都不敢動了。不過鮮大川的嘴還能動。「四太爺,」他用服輸的口氣說,「我投降官軍就是。」
「那些人都是差不多的,先說官逼民反,官不逼了,他亦沒有反回來。」
由於鮮大川狡詐多疑,所以楊似山言行非常謹慎,在鮮大川面前,一向是唯命是從的態度,此時便眼望著他,等候發落。
楊似山想問:是走為上計嗎?話未出口,只聽外面高聲在報:「四太爺來了。」
「啊!」鮮文炳如夢方醒,「這一點,我倒沒有想到。現在呢?」
「不要緊。我跟羅施主的身材差不多,把你身上的衣服借我穿一穿,不就行了嗎?」
「哼!」鮮大川鐵青著臉,連連冷笑,指著不相識的那人問鮮文炳,「這是誰?」
「這你不用擔心,自有路子。」
睡夢中被推醒了,羅桂鑫怔怔地定一定神,才一看出是心貫持著小半截殘燭站在他床前。
「怎麼?」心貫又問,「你跟楊二當家不認識?」
羅桂鑫將來到巴州一直至上山為止的經過,跟心貫細細談了,要他研判此刻楊似山與鮮大川之間,是怎麼一個情況?
「小師父,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個販布的客人?」
「快了!」話一出口,羅桂鑫立即自我警惕,嘴太快了,出言宜慎。
但他終於透了一口氣,因為仔細辨認,發現艾繩仍舊燃著火,可知艾繩亦仍舊在心貫手中。
轉念到此,羅桂鑫感到事情不妙,急於想知道楊似山勸降的成敗,或者「不順利也不壞」,還在談條件?正在盤算著,心貫又開口了。
羅桂鑫想了一下,先問一句:「你看楊二當家這個人怎麼樣?」
一句話將羅桂鑫殘餘的睡意,一掃而空,一面起身,一面問道:「火勢大不大?」
「四太爺。」鮮大川反問,「照你看呢?」
鮮文炳沉吟了好一會說:「你們手下的幾個頭目呢?萬一不服你,還可以用他來挾制。」
羅桂鑫考慮了一會,搖搖頭說:「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天總該有消息了。」
「那要做起來看。我馬上要進城,現在就跟老和尚告辭。多謝老和尚照應。」
一直在蹀躞著的鮮大川,坐了下來,仿佛預備認真談事的神氣。「你跟劉青天接過頭了?」他問。
「我不知道。」
「路保呢?」
「是。」
「師父,」心貫來作解釋,「這位羅施主是羅游擊的姪子,特為到巴州來策反的。楊二當家昨晚上將鮮大川抓了起來,巴州算是光復了。」
「在楊二當家那裏。」
「那,八字不見一撇,只怕緩不濟急。」
「四太爺、四太爺,」滿臉委屈的楊似山低聲下氣地說,「我也是當家差遣,身不由己。」接著便問鮮大川:「是不是替四太爺鬆了綁,坐下來好好兒談?」
「現在,羅施主,不知道楊似山會不會透露你的行蹤?我想是不會。可是也許他手下會說出來,那時——」
「一定是。」
「可見得官軍已經派了人來跟他接頭了,鮮家大院耳目眾多,他還不敢窩藏奸細,我要派人到客店裏,仔細查一查。」
「是不是幹起來了?」心貫問說。
「似乎不小。」
「是。不過要走得快。」
「羅施主,」心貫又搶他的話了,「你能不能帶我走?」
「好說,好說。」
「你們誰敢動!」
「也許,」心貫忽然說道,「是民居失火。」
「對了,也可以這麼說——」
「那麼,你的行李呢?」
正待發話,楊似山從人叢中閃了出來,疾步上前低聲說道:「奸細抓住了,審問要留活口,所以我把四太爺也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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