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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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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十九

「能救得過來嗎?」
「那麼,四哥你看該怎麼下手呢?」
「小婦人,小婦人記不得他派人來過。」
「這就是了!」他在心裏說,「案子破定了。」
一提到余子中,荷姑頓時色變,囁嚅了一會,終於不敢不說實話:「認識。」
這一溜煙生得十分短小,但精悍之氣,溢於詞色,手腳更是俐落非凡。而且耳朵極靈,目光極利,一進門就注視土炕下面的一個小洞,指顧之間,一隻老鼠沿壁而過,他早就發現了。
荷姑一抬起臉來,只見她臉上青不青,灰不灰,氣色難看極了,而且額上豆大的汗珠,不斷在滲。到此地步唐錫謙知道是逼她說真話的時候了。
「似以請唐錫謙料理為宜。」
於是蔡德山指揮手下將荷姑抬到班房去急救。唐錫謙亦起身將由角門退歸上房,蔡德山一眼瞥見,急急喊道:「大老爺請留步!」
於是,余子中跟他妻子低聲交談了片刻,等鋪蓋捆紮好了,跟著鄭四到了班房,隨即被安置在很隱僻的一間空屋中。
「余子中到你家來幹什麼?」
「喔,你姓什麼?我怎麼以前沒有見過?」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紙包,鄭四一看驚喜。「這,這是砒霜,」他急急問說,「你哪裏弄來的?」
「李姨太,」一溜煙說,「我是余二爺派我來送東西的。他說,李姨太要四瓶頂好的鳳酒到西安送人。余二爺先以為好鳳酒很難覓,怕要三四天才有回音,不想很巧,一下就找到了,特意要我送來。」
這匹菊花青確是好馬,蔡德山如他自己所預期的,只花了一天半工夫,便從鳳翔經岐山、扶風、武功、興平、咸陽,進了西安的西門,一下馬便求見孫復,說有緊要公事回稟。
「怎麼,四哥,」蔡德山定睛看著他的臉,「你似乎已經想到辦法了?」
「那就不知道了。」鄭四問道,「余先生是來看荷姑?」
「是。」
到了下午,余子中未見露面,卻有差人上門,說是長安縣有公事來,關於李維清中毒疑案,還有一些需要說明之處,請鳳翔縣代為傳詢。只請她到縣衙門把長安縣要問的話說清楚了,便可回家。
「去去就回來,用不著看什麼家。」
「好!搜查到了,余子中不承認有什麼奸|情,說砒霜是他用來毒耗子的,怎麼辦?只有用刑。他如果『熬刑』,你又怎麼辦?再問砒霜來源,當然不會說是在本地買的,砒霜出在江西信州,他若是說信州的朋友送他的,那還得請撫台行文到江西去查,案子就懸起來了。」
「想你也是寡婦的身份,隨便讓男子到你家來,不怕鄰居笑話你?」唐錫謙問,「你跟余子中是怎麼認識的?」
「那就是了。將軍休下馬,各自奔前程。你趕緊動身,我去見唐大老爺。」
「怎麼補救?」
「好,好!這個法子好!」
「我告訴你,你這個婦人狡猾萬分,一連串的假話。第一,余子中到你家是在昨天晚上,不是下午;第二,余子中跟你不是什麼表親;第三,余子中派人來問小紙包,你只說,請余二爺馬上來一趟,有要緊話跟他說。」唐錫謙大喝一聲,「說!是什麼要緊話要跟余子中說?」
「兄弟,」蔡德山說,「我看你還得辛苦一趟。」
當時便定了個主意,趁那丫頭來續茶水時,叫住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你再想一想。」
「不見得!」鄭四重燃希望,「就今天晚上再叫一溜煙去辦,也還來得及。」
「是啊!長安縣有公事來,請本縣大老爺傳荷姑去問幾句話就放回來了。」
「哼,」唐錫謙冷笑一聲,「我看不動刑你不會說實話!」接著喊一聲:「來啊!」
就在這時候,突然眼前一亮,同時心中一驚,只見余子中手中提著四瓶酒,正要進門。他的心思很快,立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必是余子中為巴結荷姑,特地去覓了四瓶鳳酒,親自送來。如果他跟荷姑見了面,一切花樣,都會拆穿,這臺戲就很難順順利利唱下去了。
「好!我馬上就派人去找。」
「不錯,不錯!這是要緊的,你跟我到簽押房來!」
「偷來的。」一榴煙答說,「鄭頭,我正因為蔡頭格外看得起我,再要給你老做面子,所以心裏起了個主意,不過當時沒有把握,所以不敢說破。」
「呃,我懂了!」一溜煙想了想說,「不過,倘使赤練蛇發現東西沒有了,過兩天看一看,東西又有了,那就一定會想到出了花樣,而且一定會把東西拿走,那一來搜查也沒有用。」
「今天上午,他是不是派了人到你那裏去了?」
「怎麼?」唐錫謙站定問道,「還有事?」
到第四天,蔡德山來催問了,鄭四如實相告。蔡德山略一沉吟,便即說道:「四哥!你能不能把他找來,我有話說動他。」
一溜煙心想,俗話說的「捕快賊出身」,做賊做得當了https://m.hetubook.com.com捕快,那是修成正果了。當即欣然答道:「蔡頭提拔我,我不能不識抬舉,今天晚上我先去探探路。」
也就因為這句話,荷姑也比較放心了。鄭四喚助手替她在巷口雇了一頂小轎,到得長安縣,將她們主僕倆安置在班房。鄭四去看刑房查辦,細說經過,回明唐錫謙,即時在花廳提審。
「什麼親戚?」
「行、行!是你的功勞,也就是鳳翔縣唐大老爺的功勞,而且以後還要靠唐大老爺幫忙,當然應該告訴他。」
「句句皆真。」余子中說,「小人可以請四鄰具結,從未用過男工。」
春寶是個鄉下孩子,一聽要進衙門,頓時面現懼色。「老爺,」她怯怯地說,「我看家好了。」
回到簽押房的唐錫謙,連衣服都不得換,便將鄭四找了來問計。他懊喪地自責,只以為如此大案,輕易破獲,得意之餘,不免忘形,以致行事輕率,竟將荷姑的前後口供,完全向余子中公開,讓他抓住了漏洞,得有狡賴的憑藉,自己都覺得不可原諒。
「好!我等你。」
「是!我明白這個道理。」
「你老的話,差人不大懂。」
一溜煙愕然不知所對,看著鄭四問道:「鄭頭,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是,是,多謝鄭頭關照。」
其實不是忘記,是故意不告訴他,以防洩漏。此刻蔡德山自己提到,便不妨實說。一溜煙聽他講完,臉上就不是先前那種漠然的神色,顯得有點興趣了。
這便是余子中厲害的地方,他故意不先說從未派一個姓葉的傭人給荷姑去送酒,要讓唐錫謙自己去領會其中的矛盾。
「快說!」唐錫謙催促著,「不說就掌嘴!」
據荷姑自己說,她是當長二姑迫她以嫡為庶時,經人指點,找到余子中幫她告狀。哪知余子中竟勸她不要告,因為說要告只能告丈夫,不能告長二姑。告丈夫未必會准,就算有理,無奈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俗語說得好,「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銀子」,怎麼敵得過長二姑?不如忍一時之氣,徐圖報復。
「那就行了。唐大少爺有一匹『菊花青』,樣樣都好就是脾氣不好,你只要不怕摔,我替你去借了來。」
話猶未終,荷姑身子搖晃了兩下,隨即倒在地上,是急得昏厥了。這種情形,差役見得多了,蔡德山立即蹲下身去,左手扶起她的身子,右手使勁掐住鼻下唇上的「人中」。另一個差役去端來一碗涼水,蔡德山啣了一大口,「噗」地一聲,一片細霧,噀向荷姑臉上,如是數次,不見蘇醒,要另想別法了。
「下午。」
「好小子,真有你的!」鄭四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走!」
「是這樣說的。小婦人不會記錯。」
「不錯,」鄭四答說,「不管砒霜在什麼地方,東西總是他的。搜出來叫荷姑來認,與當初交給她的砒霜一樣,案子就定了。」
在唐錫謙看,事證確鑿,鐵案如山。余子中既是懂律例的代書,只一看荷姑的供狀,自然俯首認罪。但他疏忽了一點,不該將荷姑兩次受審的供詞全部洩露給余子中。
這一下,唐錫謙犯了個大錯!讓余子中抓住了破綻,得有狡賴的餘地。原來荷姑蘇醒以後,第二天提審,仍舊不肯說實話,唐錫謙一怒之下,施以「拶指」,這是對女囚的重刑,用三寸長的棗木小棍六條,以繩索串連,將犯人的五指夾在中間,收緊繩索,痛徹心肺,作用猶如夾棍,荷姑不等「三收三放」,便都招認了。
「冬至前後。」
「好!馬到成功!」蔡德山取出來十兩銀子,「這個,你先收了。」
「是。」
「回大老爺,」蔡德山仰臉說道,「犯婦受驚嚇太重,一時回不過來,要抬到班房裏去急救。就醒了,只怕今天也不能問了。」
「還沒有。」
於是孫復約了王萬鍾一起在簽押房接見。「兩位大老爺,」蔡德山說,「案子指日可破——」
「沒有別的事。」
「我叫春寶。」
蔡德山不即答話,思索了好久,方始開口:「王大老爺的意思,差人懂了。不過照例不准『指姦』,不好問荷姑,某某人是不是你的姦夫?她跟余子中混在一起,這些要緊關子,想來也懂,如果咬緊牙關不鬆口,拿她沒辦法,所以只有以話套話,套出她的真話來。不過,這要看機會。」
「是這樣說的嗎?」
「那容易。你看該怎麼辦,交代了蔡德山,轉告鄭四,由他去跟他們堂官回好了。」
「小人從沒有在晚上去看過李夏氏。」
「是啊!我們從小是鄰居,今天順路經過來看看她,想問間她的官司,有沒有要我幫忙的地方?」
「叫小廚房替你備飯。吃完了再來,我跟王大老爺商量好了,告訴你怎麼辦。」
「兩位差爺,我還有點事,要請通融方便。我最近身子虛弱,常有病痛,今天請了個大夫來把脈,大概快到了,我想讓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看完了病再走。」
因此,鄭四不假思索地急步上前。余子中發現迎面而來的人,臉上亦是驚愕的表情,但旋即恢復常態,含笑招呼:「鄭頭,多時不見了。怎麼,又是為荷姑的官司?」
「我去說。」
「你小子到哪裏去了?」鄭四破口大罵,「我就知道你靠不住,所以當初不肯把案情告訴你。如今人家蔡頭把這樣一件大事託付給你,你竟人影都不見了,你想想對不對得起人家,連我的面子都讓你掃光了!」
「那麼,你對余子中派來的人,是怎麼回覆的呢?」
「兄弟,皇帝不差餓兵,我有十兩銀子送你。錢不是我的,是我們長安縣孫大老爺的賞格。」蔡德山又說,「兄弟,我們要勸勸你,走一條正路。十兩銀子可以做個小生意。如果不願意呢,還有一個辦法,你跟我到省城裏,我請孫大老爺把你補一個名字,跟我在一起。」
「不囉,不囉!君子不奪人所好。」鄭四作了個推人出門的手勢,「余先生,你請回家喝酒吧!」
「是了。」
「這,據眼線密報,也是常有的事。」
鄭四原有一肚子的怨氣,看堂官是這樣的態度,自然不便再說什麼,反倒安慰他說:「大老爺也不必著急,幸而大老爺見機,沒有再問下去,留了退步,事情還可以想辦法補救。」
一溜煙心裏在說:「有路了!」枕箱又稱漆枕,牛皮所製,外用黑漆褪光。枕頭一端有個可以啟閉的小門,可貯不足為外人見的隱私之物,如秘戲圖、春|葯之類。但漆枕通常為夏天所用,取其涼爽光滑,冬天而用漆枕,可見所重者不在表面的涼爽光滑,而是內貯之物,極關重要,只有枕在項下,方能放心。
「好!」鄭四又問,「德山,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案子一定可以破了,這是件逆倫重案,破不了,有處分;能破,是極大的勞績,我想要告訴本縣的大老爺,你看行不行?」
余子中笑著揚長而去。鄭四心裏在想,余子中一定會打聽荷姑的下落,而打聽的地方,不外兩處,一處是找班房裏的熟人,一處是重新回來問荷姑的丫頭。班房在自己控制之下,打聽不到什麼;來問荷姑的丫頭,有人冒充他的傭僕的事就瞞不住他了。
「決沒有用,余子中一定叫他家裏的人,把枕頭拿走了。不信,你試試看。」
余子中不問案情了,只說:「要不要帶鋪蓋?」
「小紙包裏頭包的什麼?」
「兩位差爺辛苦,這是『草鞋錢』,莫嫌少。」
「余先生,你自己心裏有數。」
「這——」一溜煙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了。
「春寶,你跟你二娘去說,辰光不早了,大夫不能再等了,請她收拾收拾好動身。」
「她說,約了大夫來看病,要等一會。」鄭四將事態沖淡,「等就等,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原來一溜煙的想法是,命案最要緊的證據是兇器,就算證實了余子中供給的砒霜,他如果抵死不認,就不能定讞治罪,所以釜底抽薪之計,是去把砒霜找出來——他相信余子中手裏一定還有,只是收藏之處,必然非常隱秘,能知道藏在何處,就易於下手了。
公差上門,不論何事,都要開銷,其名謂之「草鞋錢」,官所不禁,只是不准勒索。鄭四心想,如果不收,她心裏更會懷疑,當即拈起一個五兩的銀錠笑道:「太多了!做事不能不上路,我們收一半,還一半,多謝、多謝。」隨即將手中銀錠交了給副手。
「蔡頭,你好!」一溜煙抱拳作了個揖。
「我是怕唐大老爺問得不得法,節外生枝,多費手腳。」王萬鍾一面想,一面說,「這一案關鍵雖在砒霜,可是起因在奸|情,我的意思是要順著辦,不可以倒著辦。」
閒坐的鄭四忽然想起一件事,蔡德山曾經提到,李家的房屋,最好畫個圖樣,此時正好勘查。因而站起身來,到堂屋門前打量,屋前天井,東西一條走廊,前面有一道小門,隱隱看到小小的個茅篷,那自然是茅房了。長二姑上了茅房,必入小門,才能到她的臥室,行跡在堂屋中看得很清楚,所以荷姑如果在餃子裏動什麼手腳,一到發現長二姑,還來得及隱藏掩飾。
「混賬!」唐錫謙拍著炕几喝道,「是今天上午的事你會記不得?」
「這是長安縣來的蔡頭。」鄭四引見著說,「是我們這一行的老大哥。」
「李夏氏託小人買鳳酒,確有其事。不過不是前一天晚上,是下午。第二天小人把酒買到了,親自替她送去,還遇見捕頭鄭四爺。請大老爺問一問鄭捕頭,是不是看見小人提了四瓶鳳酒到李家?」
「是啊!」鄭四笑道,「倘或聽他們在講砒霜的來源,那就好比中了『白鴿票』了。」
鄭四看錯了!照暗樁的報告,余子中不但白天公然登門,甚至停眠整宿,毫無忌憚。蔡德山心想,「引蛇出洞」倒是做到了。可是這和-圖-書條「赤練蛇」出了洞又如何呢?算了半天,有了計較,將鄭四請了來商議。
哪知事情並不順利,一溜煙明白了他的任務以後,面有難色。「鄭頭,」他說,「你老的交派,我本來不敢多放一句屁。不過,我楣運剛剛走完,第一回出手,就鑽到人家床底下,聽姦夫淫|婦鬼打架,你老想想,我哪裏還有再走運的日子?這樣,這回你老放我一馬,下回我再效勞。」
因此,蔡德山在第一次享受了出於「小廚房」的精美午餐後,奉命到花廳來見王萬鍾;一樣也受到了分外的禮遇,王萬鍾以款客的禮節相待,隔著一張茶几,低聲密語。
「還說沒有!李夏氏供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你在她家吃飯,她要你買四瓶鳳酒,說要送人。第二天你派姓葉的傭人送了去,問到一個失落的小紙包,她怕你把砒霜掉在外面,讓人撿到了會出事,所以才急著要跟你見面,問問究竟。這樣有頭有尾的情形,也是血口噴人能瞎編得出來的嗎?」
一溜煙靜靜地聽他罵完,從身上掏出一個紙包。「鄭頭,我給你看樣東西。」說著去把窗戶關上,「今天風很大,要小心,吹飛了不得了。」
「老法子。而且我手裏正有一個人。」
鄭四卻明白蔡德山的用意。「這是真贓實據。」他為一溜煙解釋,「你把他掏走了,將來去搜查,沒有東西,怎麼能辦他?」
「昨天什麼時候?」
「你請吧!你送她的這四瓶酒我替你轉交。」
「回大老爺的話,其中情形有真有假,真的小人承認,假的李夏氏要有證據,血口噴人,打死小的也不敢承認。」
捕快辦案,為了刺探隱私、搜集證據;或者做壞事栽贓,每每利用慣竊。鄭四所說的「老法子」,就是指此而言。他「手裏的一個人」,外號「一溜煙」,剛剛出獄,是慣竊中的高手。鄭四是指使得動的。
「王大老爺言重了。你老明鏡高懸,怎麼辦得到『搞糟』的話?」
「喔,」一溜煙想了一下問道,「那天是什麼天氣?冬天還是夏天?」
「好會做作!」唐錫謙問道,「李夏氏為什麼不咬別人,單單咬你!你跟李夏氏如果沒有奸|情,為什麼晚上去找她?」
「此去西安是兩天的路程,來回四天,我趕一趕,準定三天回鳳翔。」
「還得將東西送回去。」
等蔡德山退了下去,孫復問王萬鍾:「你看,應該怎麼辦?是你到鳳翔去一趟,還是請唐錫謙料理?」
案子問到棘手之處,只有暫時擱置。唐錫謙又問:「你再說,還有哪些是真情?」
到了簽押房,唐錫謙硃判火籤,蔡德山接到手中,立即傳齊快班,趕到余家。果不其然,余子中已經由平時結交好了的,班房中小角色的口中,得知荷姑受審昏厥的情形,估量她已經供出實情,事態嚴重,速走為上,已打好了一個小包裹,準備出亡,幸而蔡德山棋高一著,只好乖乖兒束手受擒。
「喔,我忘了告訴你了。」
「別的還有什麼事?」
照例問過姓名年籍,唐錫謙問道:「有個余子中,你認識不認識?」
「真情是,小人家只有一個老媽子、一個丫頭,看門的是小人的堂房叔叔。只有一條腿,年紀快七十了。小人從未用過男工,不知道這姓葉的是哪裏來的。」
這不等於「栽贓」嗎?蔡德山在心裏說,不以為王萬鍾能同意這個辦法,便很含蓄地說:「這是最後一步,能不走,最好不走。」
「余子中到你家來過?」
「要余子中枕箱裏的東西,已經沒有了,他本人還蒙在鼓裏。如果已經知道了,差人有一套把戲就耍不成了。」
「好,好!」
「那麼,哪些是真的呢?」
「我不會吃酒,菜也不必費事。」一溜煙看著鄭四說,「蔡頭有話,就請說好了。」
「多謝。」荷姑復又轉身入內。
鄭四不作聲,好久方始開口:「這一案,我真不甘心!老蔡。你看,怎麼辦?」
「差人一時還想不出來。」鄭四停了一下說,「差人想跟長安縣來的蔡捕頭商量了,再來回稟。」
「不,不!」余子中連聲否認,「朋友知道我貪杯,特為送我的。這酒是真正老窖,怎麼捨得送她。喔,鄭頭,你分兩瓶去。」
到得第四天,唐錫謙在二堂提審余子中,問過姓名年籍,唐錫謙交代:「拿李夏氏的供狀給他看。」李夏氏便是荷姑。
「有一回我半夜裏到他那裏去,燈還亮著,我到窗子底下,找到破洞,朝裏一望,看他跟客人不知在談什麼。後來那客人從身上摸出來一張像田地房契那樣的紙頭,交了給他。他湊到燈光下面看了半天說:這張單據是要緊的,等我來改動一兩個字,你的官司就準贏不輸了。隨後拿來一個福建漆的皮枕箱,打開了鎖,把那樣紙頭塞了進去,拿枕箱送回床上。」
「要怎麼樣的機會?」
鄭四想想,這也在情理上,只好另外找人。無奈有的表示「技藝」不高,沒有把握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的聽說是算計「赤練蛇」嚇得連連搖手,以致物色了三天,仍無結果。
「你說實話吧!」鄭四在一旁低聲勸她,「何必自討苦吃?」
「青天大老爺,冤枉啊冤枉!李夏氏血口噴人,小人恨不得一頭撞死。小人跟她從小鄰居,平時偶爾往來是有的,哪裏來的奸|情,更莫說指使她謀害大婦。小人天大的冤枉,求青天大老爺昭雪,小人供大老爺的長生祿位,公侯萬代。」說罷,余子中磕頭如搗蒜,磕得青磚地上「崩、崩」地響。
聽他細細說了經過,孫、王二人額手相慶。孫復問道:「鳳翔縣的唐大老爺,當然也知道了?」
「是這樣的,兄弟,我要請你做一件積大陰功的事,只要你肯發慈悲,李朱氏謀殺親夫的嫌疑就可以洗刷了。你看怎麼樣?」
事起突兀,荷姑心裏七上八下,六神無主。不過她也不是純然鄉愚無知的「沒腳蟹」,定一定神說:「兩位差爺請坐,先歇歇腳吃碗茶。」接著便喊她新買的一個丫頭,端茶奉客,自己一閃進了內室。
「李家我也去過幾趟,前兩天赤練蛇沒有去,有一回赤練蛇去了,說了句:『今天晚上我不住在這裏,我要趕夜工。』隨後兩個人上床『辦事』,事完走路。直到昨天晚上,我看赤練蛇先是喝酒調情,上了床帳子晃了半天不晃了,我不敢耽擱,趕到余家把枕箱拿了出來,打開來伸手一摸,摸到了這包東西,一看不錯,隨即又把枕箱鎖好,送回原處。鄭頭,」一溜煙得意地說,「我沒有把你老的面子掃光吧?」
「好!你找四鄰具結呈堂。」唐錫謙趁此機會退堂,掩飾問案問不下去的窘態。
「來幹什麼?」
「驛站的馬不能跑長途,你要的馬,又要快,又要有耐力。」鄭四應了一下問道,「德山,你馬上的功夫怎麼樣?」
「少禮!少禮!老弟你是先吃菜,後吃酒;還是馬上就吃酒?」
「那是一定的,鄭四當然要跟唐大老爺回稟。」
「一定有法子。」
「那你請便吧!」
「不知道。」一溜煙又裝作不經意地說,「我只聽余二爺自己在嘀咕:那是要緊東西,掉在外面可不得了。」
「怎麼?老蔡,你都知道了?」
「記是不曾記錯,不過有意不說真話。」唐錫謙吩咐,「你把頭抬起來。」
「表親。」
「好,你趕快去。」
「喔,去去就回來!」
連夜返回鳳翔,蔡德山找了鄭四來,問知余子中並無異樣,先放了一半心。兩人談了半夜,將細節商量妥當,各任一事,鄭四跟唐錫謙去面報;蔡德山找了一溜煙來,交代任務。
「那麼,老蔡,你說,該怎麼走?」
「這是正辦。」鄭四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喔,不知道要問什麼?」
鄭四好酒好菜款待,就是不談他緣何被捕,而且也沒有提堂審問。
「小婦人託他買幾瓶好酒,他特為派人送了來。」
「好!快動手去吧!今天不問不妨,反正案子是一定可以破了。」
「說得是。」蔡德山對一溜煙說,「兄弟,這回你不必客氣了。」說完,照前許之數加倍,取了二十兩銀子給他。
「辛苦你了!」荷姑取出五百文錢作賞錢,「你請余二爺馬上就來。」
「喔!」一溜煙答應著,等候他的下文。
「不是。」
「余先生,」鄭四裝出極誠懇的態度,「像她這種官司,真是一堆臭狗屎,沾都沾不得。你們從小鄰居,當然關心,不過,我勸余先生,最好不要管。」
這是在問:會不會被監禁?蔡德山想了想說:「帶著也好。」
「是。」蔡德山回頭看他的手下都走了,方始低聲說道,「余子中耳目很多,只怕風聲走漏,他會潛逃。這個要犯逃走了,大人在公事上不好交代,請大老爺現在就發火籤,提拿余子中到案。」
「你說的是真話?」
慣竊都是有聯絡的,他找到一個曾在余子中家行竊過的同道,細問余家的情形,問來問去問出一點因頭來了。
「喔,喔,」荷姑急忙改口,「小婦人記起來了,是派人來過。」
「喔,表親!」唐錫謙笑一笑,「一表三千里,我也不來追究你是怎麼個表法了。我只問你,余子中失落的小紙包,是不是掉在你家裏了?」
「是——」荷姑遲疑了一下說,「我們是親戚。」
「那就下半天,請你跟他說,一定要來!」
荷姑假意思索了一會,斬釘截鐵地答一聲:「沒有。」
當下他把他如何耍那套把戲,說了個大概。王萬鍾不斷點頭稱是。「你的法子妙極!」他說,「機會要及早把握,你多辛苦,早點趕回去,立刻動手,我跟孫大老爺專等好音。」
「不幹什麼。」
這個任務便是去竊聽余子中跟荷姑的談話,能找到一個「進身之階」。五天之中去了三回,頭兩回一無所獲,第三回終於找到了一個極好的藉口,可以冒充余子中的傭工,去看荷姑。冒充的人,一客不煩二主,仍舊由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溜煙扮演。
這兩個差人中,有一個便是鄭四本人,知道荷姑要耍花樣,很沉著地坐在堂屋裏靜觀其變。不一會只見她捧著兩錠銀子,走到鄭四面前,將銀子放在茶几上,退後一步,方始開口。
蔡德山沉吟了一會說:「如果我是唐大老爺,有個法子脫這件『濕布衫』,他備個公事呈報到省裏,說案子已破,不過既然指定『委員』王某某承審,不如請他到鳳翔來就地審辦。這一來唐大老爺不就有功無過了嗎?」
「喳!」在走廊上待命的幾名差役,齊聲答應,隨即掀簾而入。
「我也是這麼想。請他逮捕人犯歸案好了。」
「只怕要下半天。余二爺看朋友去了。」
「多謝、多謝!」一溜煙又問,「現在還有什麼事交代我?」
「不會誤、不會誤。」
「小婦人說:沒有掉在這裏,你請余二爺到別地方找一找看。」
「這話有理。」蔡德山連連點頭,沉吟了一會說,「四哥,我看這樣,東西暫時留在你這裏。我連夜趕回西安去請了示,再作道理,你看如何?」
「我雜在老百姓堆裏聽審,怎麼不知道?」蔡德山說,「你們唐大老爺是個書獃子,不過,四哥,不是我埋怨你,你做事也太大意了,當初我們商量好的,一等荷姑說了實話,第一步先拿余子中調開;第二步叫一溜煙把砒霜送回原處;第三步才是押了余子中去搜查,當他的面把砒霜抖出來,那才叫做鐵案。現在,」他雙手一攤,「一切都落空了。」
「我姓秦,本來在城外替余二爺管田租,不大進城,難怪李姨太沒有見過。」說著,將所攜四瓶鳳酒擺在桌上,接著又說,「余二爺還有句話,要我問李姨太,他說他有一個小紙包,不知道是否掉在這裏了?」
到她剛要轉身,鄭四又叫住說:「你服侍你二娘一起到衙門裏去。」
「過得去。」
「四哥,我在想,余子中跟荷姑睡在一床,枕頭上一定有許多私話講,如果能聽到他們講些什麼,辦案就會順利得多。」
「由奸|情追究到砒霜,按部就班,順理成章,是順著辦;由砒霜追到奸|情,是倒著辦,步步都有關礙,吃力得很。」王萬鍾緊接著說,「我先試問,你是怎麼能請唐大老爺出『火籤』去搜查余子中?」
「請問鄭頭,」余子中問道,「我犯了什麼法?」
「是。不過我有點擔心,既然逮捕,當然要審,問得不在要害上,案子會有糾葛。尤其這余子中,是當地出了名的刀筆,口供之中留下後手,翻起案來,不是開玩笑的事。」
這時的余子中,已經不存好心,蓄意勾引荷姑成姦,利用她來謀財害命。第一步是遠至江西信州,收買砒霜;第二步是靜候時機,終於等到了李維清遠行,而長二姑自己動手包餃子這麼一個可以乘隙下毒而不蒙嫌疑的機會,哪知李維清中道折回,方惹出這麼一場意外災禍。
鄭四心想:你不是在等大夫,是在等余子中,那就是癡心妄想了。當時並不說破,只說:「稍等一會不要緊,我們不誤期限就行了。」
「昨天。」
等鄭四見到蔡德山,還不曾開口,蔡德山先就歎口氣說:「唉!我實在不能不佩服王大老爺王萬鍾,他早就擔心,案子在你們大老爺手上會辦糟,果不其然!」
「嗯、嗯!」孫復問道,「你吃了飯沒有?」
「是。」
蔡德山想了一下說:「你不妨再去探探赤練蛇的動靜,如果一切照常,自然是沒有發覺他的東西不見了。不然不是坐立不安,就是神情恍惚。你想是不是?」
一溜煙告辭而去,卻一直沒有消息,鄭四派人去找,亦遍尋無著。正在氣惱頭上,一溜煙笑嘻嘻地來了。
荷姑一聽頓時色變。「你請余二爺馬上來一趟。」她說,「你說我有要緊的話跟他說。」
「青天大老爺別動氣,讓小婦人想一想,」她支支吾吾地說,「余子中叫人來問,說失落一個小紙包,是不是掉在小婦人這裏了。」
問清了若干還欠明白之處,王萬鍾說:「蔡頭,你這回的差使,實在辦得漂亮。後半截如果搞糟了,辜負你的一片苦心。」
果然唐錫謙暗叫一聲:「不好!出了漏洞了!」因為既已派人將酒送到李家,他自己就不必再送了。只要提出鄭四替他證明了這一點,即可反證他先前並未派人到過李家,荷姑的口供也就變得不可信了。
「四哥,」蔡德山說,「拜託你給我找一匹好馬,行不行?」
「什麼時候?」
兩人到了蔡德山下處,閉門密談。蔡德山又驚又喜,將一溜煙大大地誇獎了一番,然後商量下一個步驟。
「不,不!」一溜煙搖搖手說,「等事情辦成功了,再來領賞。」
「那,怎麼還不帶走?」
「看樣子一時不能回家了。蔡頭,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知道的,我的代書戳記是收繳了。親朋好友要打官司,還是會來找我出出主意,我現在手裏有三件案子,得要告訴內人,對人家怎麼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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