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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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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二十二

回到德楞泰的大營,楊芳報告了談判的結果,德楞泰徵詢部將的意見,羅思舉首先反對,他說:「兵變而殺將、陷城,大破官軍,造反到這種地步,而竟無事,這不等於鼓勵造反嗎?」
「那,讓他給你作個揖。」
「我看得不透徹,當然不敢走。敢走,就一定有把握能夠駕馭蒲大芳。」楊夫人又說,「不過到底如何處置,以速為宜,愈快愈好。」
這道上諭到達陝西,德楞泰深恐激出意外,秘而不宣,但風聲已經外洩。儘管楊芳盡力安撫,而蒲大芳已大感不安,深悔不該投誠。為了試探,他向楊芳自告奮勇,到興安去接楊夫人回寧陝。
「我當然贊成。不過帶了來,要有人養。」
「姊姊別傷心,年災月晦,總是有的,千萬自己要放寬來想,病才好得快。」
「二爺,你怎麼啦?」大青十分關切地問,「好幾天了,也沒有見過你有一張笑臉,到底什麼事煩著你了?」
議定以「六百里加緊」飛奏,旋即奉到上諭:「降賊二百餘人,本應拘傳到案,明白宣諭,遠配新疆,今全保等恐復生反側,擬借換防為名,遣令隨從遠戍,到彼後再分給回子為奴。為此權宜之法,細思究未妥協,降賊等均係罪犯極刑,此時貸其一死,並未能明白定罪發遣,但以換防為名,於國法仍屬未伸。且甫經宣旨派赴換防,迨至到達後,又復傳旨將伊等撥給為奴,忽為防兵,忽為罪隸,豈有如此不信之詔旨乎?」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彭華答說,「我不能到東鄉去看她,也沒有辦法接她到巴州來。第一,先要跟你說明,就是一件很難開口的事;第二,縣官忽然又冒出來一個姨太太,巴州百姓會當笑話講。」
這就是楊夫人顧慮周密之處,新兵已叛,而居然仍當她是總兵夫人,以禮相送,其情與通賊無異。不過這猶在其次,別有一層深遠的用心,是要借此立威。楊芳馭下極寬,部下只是感恩。楊夫人則恩威並用,一向為新兵所敬憚,此時身處危地,人心浮動,必須讓他們在懷德以外,還有畏威之心,始為萬全。
因此,主事將帥,對於施行這條調虎離山之計,慎重非凡,關防尤其嚴密。全保將軍機處「廷寄」的上諭傳示德楞泰、方維甸、楊遇春、楊芳諸人以後,隨即親自裝入信封,揚一揚說:「這道上諭,我日夜不離身,要等伊犁將軍奏報防兵全部到達新疆接收以後,才會歸檔。當然,上諭內容,我決不會洩露一個字,但願各位都是如此。我此行已有結果,不宜再作逗留,決定明天動身回湖北,就此跟各位辭行吧!」說著,起身拱拱手,往外就走。
大青知道,她另外一半放不下心的,是怕小龍在她身後,孤露無依。但她並不說破,因為那一來便似託孤,會惹她格外傷心。
及至亂作,未叛者誓死保護楊夫人。已叛者則揚言,情急而叛,與楊夫人無關,盡請安心。叛眾還請見楊夫人,避在總兵衙門的官眷都說不宜接見,但楊夫人不從,端坐公堂,詢問來意。
「知道。」
「送楊太太出城。」
「我會當心。」大青笑道,「二爺,我想你的運氣也不會那麼壞吧。會弄兩個藥罐子陪你。」
「不是。銅仁不守,一定是卑職陣亡了。」
「自然是讓他唸書,能從正途上去討個出身。」
汪輝祖精於律例,但世事變幻莫測,律例有時而窮,好在他學問淵博,律例所不及者,引用四書五經的道理,或者史書中所記據的情況,準情酌理,作出最適切的判決。
冒雪西行,第一站是漢陰廳。這裏駐有一名參將,姓謝,「公館」就設在他家。第二天楊夫人剛剛起身,聽得人聲喧嘩,叫丫頭出去一問,才知道是蒲大芳跟同行一個衛士王奉打架,謝參將出來排解,王奉倒住手了,蒲大芳還是扭住了不放。
這回准了,而且很意外地,得到總督勒保的一封信,說由臬司衙門轉報浦經與王氏奸|情一案,引析古義,至為允當。足見肯讀書上進,勤理民事,至為欣慰,特函嘉勉。
「別這麼說,只望你寬心養病。二爺說了,如果生脈散見效,只管常服,不必怕花錢。其實,花錢是小事,就怕沒有好人參,我會想法子給你捎了來。」
「如果光是我一個人,我不走。我不能扔下這許多眷屬,一個人脫險。」
「你回來什麼事都談了,何hetubook.com•com以這件事沒有告訴我?」
「好極!」彭華的愁懷頓解,「我請羅桂鑫來接了你去。」
為首的蒲大芳、馬友元等人,排在最後一批,找個適當的地點宣布罪狀、定擬罪名,或斬或絞,請旨辦理。至於其他抵達新疆的叛眾,則發配十處「回城」,分給回子為奴,以示懲罰。
等彭華細談了魏祿官的身世,以及結合與定居東鄉的經過以後,大青細想了一會說:「我想把她的弟弟小龍帶回來。癆病是要過人的,童子癆一到發育的歲數,就是難關。你看呢?」
但這種義正辭嚴的態度,竟無人響應,德楞泰決定接受蒲大芳的條件,但奏摺上又是一番說詞:「賊匪見大兵雲集,四面環攻,賊首蒲大芳、王文龍等環跪痛哭乞命,將首先謀逆之陳達順等二人捆縛送出,其逃赴留壩等處賊匪一千餘人,又經該逆隨同官兵截回。其滋事兵丁共二百二十四名,擬遴選將弁,分別管帶,暫歸原營約束。」
然則應如何處置呢?上諭中倒有個比較明快且寬大的辦法:「今既以換防為名,莫若逕行加恩,即令分赴新疆各回城,充當戍兵,永不換回。此時止傳令換防,不必宣露此意,既稍示懲創,而辦理仍不失為正大。」
楊遇春是四川崇慶人,武舉出身。他善於用人,認為軍營無不可用的人,譬如聾子,可用作左右奔走的勤務兵,可以避免洩漏軍情;啞巴作傳送密信的傳令兵,不會加油添醬,造作許多全無必要的言語;跛子呢,最好管信炮,由於腿不俐落,不會到處亂逛,耽誤正事;瞎子亦有用處,行軍時當「斥候」,因為瞽於目者聰於耳,伏地聽遠,勝於常人。廢人尚且如此,何況是讀過書的人,所以楊芳到差不到一個月,便被拔擢為把總,從征苗疆,積功升為守備,駐紮銅仁寨防苗。
其時征苗的專閫之將是,大學士一等公雲貴總督福康安,下了一道命令,守寨諸將,如果自覺兵力單薄,不妨轉移他處,以期保全實力。守銅仁寨的游擊孫清元,膽怯懼戰,打算移寨。楊芳堅持不可,他說:「尺地寸土,皆當為皇上守住,怎可輕棄於賊?」孫清元無奈,只好不移。
「我去了,該說些什麼?二爺,你得把她的情形跟我說一說,見了面才有話好談。」
大青略想一想,問:「她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
「服制由夫而推。王氏童養未婚,夫婦的名分未定,不能旁推夫叔。」
小余兒所講的故事,對彭華來說,是個極大的啟示,決心要以王萬鍾為法。所以到任以後,在刑名上特別講求,官聲極好。加以有大青通勒姨太太的這條內線的奧援,所以署理不到三個月便補實了。
轉念到此,忽生隱憂。「既然癆病要過人,你!」他鄭重警告,「你可千萬當心,別也染上了,那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那是再好都沒有。」彭華頗為感動,「你這樣子待祿官,就算她命薄早死,死得也安心的。」
對這番獎許,高興的只是大青,覺得面子十足,將來去探望勒姨太太,重晤舊日女伴時,足以揚眉吐氣。在彭華卻淡淡地不以為意,因為他另有心事。
結果是奉嚴旨申飭,說他「所為錯謬已極!賊匪罪在不赦,即因其畏罪乞降,亦不過貸其一死,已屬法外施恩,豈有仍令各歸原營,充當兵丁之理?德楞泰膽大專擅,出乎情理之外,姑念其在川陝帶兵剿賊,曾著微勞,不加嚴譴,傳旨嚴行申飭,交部議處。乞降叛賊二百餘名,應即定擬應得罪名,具奏請旨。」
楊芳不為他的震怒所懾,跪在地上,仰臉答說:「卑職讀聖賢書,惟知忠孝。銅仁寨雖小,亦是皇上所付託,輕易放棄,是違君命。是故卑職想一戰以揚士氣,至於勝敗,自有指揮者負責,罪不在卑職。倘或是由卑職指揮,今天卑職不會在大帥面前。」
「哎喲!怎麼得了這麼一個要命的病呢?」大青顯得十分關切地問,「如今好一點了吧?」
「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過,」羅桂鑫面色轉為凝重,「有經驗的老人家說,這是迴光返照。新姨奶奶要去看她,宜乎早點動身。」
由全保召集德楞泰、方維甸、楊遇春、楊芳等四人,經過一整天的密議,定了一條調虎離山之計,以調防新疆為名,將降眾二百餘人,搭配其他新兵三百餘www.hetubook.com.com,共計六百人,分批開拔。
這試探有好幾層深意在內,如果朝廷要治罪殺降,他是罪魁禍首,開刀的第一個就是他。楊芳怕他聞風逃走,就不會准他到興安。或者預料會有兵變,寧陝成了危地,楊夫人仍宜避居興安,又何必接她回來?如果懷疑他包藏禍心,要防他劫持楊夫人,就更不會准他到興安。或者將信將疑,則必另外派人同行,以為監視。總之,當此情勢曖昧之際,可能會有怎麼樣的變化,都可從楊芳的反應中,窺知端倪。
這樣赤心相待,魏祿官實在感動,再看到大青豐容盛鬋,容光煥發,而自己每天照鏡子,消瘦得不成人形,相形之下,特顯榮枯,一陣心酸,忍不住流下淚來。
魏祿官的話,仍是有關小龍的一切,從梳妝臺上取來一枝眉筆,將小龍的生辰八字寫了下來,交了給大青。「妹妹,我是心比天高,命如紙薄,看來不能再跟二爺在一起了。如今只有癡心妄想,小龍能夠成材,替我們魏家爭一口氣。」她停了一下問道,「不知道二爺打算怎麼樣教養小龍?」
夫妻相見,悲喜交集,細訴離衷,纖悉不遺,楊夫人獨獨不說蒲大芳、王奉打架之事。過了幾天,謝參將來見楊芳,屏人密談後,楊芳回到上房問他妻子:「你知道謝參將來幹什麼?」
「童養不過是虛名。」梁守常說,「王氏從小叫浦四為四哥;浦四叫王氏為妹妹。既以兄妹相稱,就不能算夫婦。浦四既還不能算是王氏的丈夫,浦經就不是王氏的『叔公』。」
「我知道。」
正在談著,羅桂鑫來了,一開口就說,他不能護送大青回巴州,但會另作安排。問大青何日動身,他派妥當的人來照料。
「快了。」楊芳答說,「全制軍已經到了。」
「慢慢!」德楞泰說,「這兩天必有後命,看看再說。」
客不送客,其餘四人仍在花廳,等方維甸送客回來,德楞泰說道:「全制軍躲避麻煩,惟恐不速,他一定會單銜出奏,撇清責任。我們如果出了岔子,不但不能期待他幫忙,說不定還會落井下石,所以換防一事,愈快愈好。我們亦不必談什麼『責成』,就事論事,邊境換防,每年照例的軍務,無須張皇,我看就交給誠齋一手料理好了。誠齋既不必請示,我們亦不宜過問,各位以為如何?」
汪輝祖一到任就親自寫了一張布告,大意是說:「官民一體,聽訟責在官,完賦責在民。官不勤職,咎有難辭;民不奉公,法所不恕。」他宣布與百姓共守的公約是:一旬之內,以七天審理訴訟,兩天徵比田賦,還有一天則親自撰擬申詳的公文,「較賦之日,亦兼聽訟」。他說:「若民皆遵期完課,則少費較賦之精力,即多聽訟之功夫。」百姓感於他的誠意,多願合作,汪輝祖不必在征賦上多傷腦筋,聽訟亦就更能從容推求了。
福康安一聽這話,立即下令:「把這楊芳替我捆了上來!」
「這,行!」大青鬆開了手,讓小龍必恭必敬地替她作了個揖。
「我也想早早動身。這幾天都是宜於出門的好日子。」大青盤算了一會說,「是這樣的,我派了人到成都跟勒大人要一支好人參。算日子,今天明天應該回來了。如果明天還不回來,只好我先走,人參就再說了。」
「妹妹,我可把小龍託付給你了。你可千萬別見外,該罵該打,別姑息他。」魏祿官又叮囑小龍,「你可千萬要聽姊姊的話。」
「不在這裏,在哪裏?投降了苗子?」
去做說客的,當然也是羅桂鑫。得到的回音是,魏祿官不但毫無妒意,而且因為彭華的起居有人照料,顯得頗為欣慰。不過,羅桂鑫也帶來一個令人憂慮的消息,魏祿官夜咳不眠,每天下午雙頰豔如玫瑰,這是「潮熱」,有經驗的人,都說她已經得了癆病了。
「這桂鑫是誰?」
閒聊了一會巴州的風物,小龍從蒙館中下學回來,魏祿官便喊著他說:「小龍,來見姊姊。」
於是梁守常殫精竭慮,引用古書,做了一篇極精彩的文章,他說:「《禮記》:『未廟見之婦而死,歸葬於女氏之黨』,以未成婦也。今王氏未廟見,婦尚未成。且古人有言:『附從輕』,言比附人之罪,以輕為尚。《書經》亦言:『罪疑惟輕。』婦和-圖-書而童養,疑於近婦,如以王氏已入浦門,與『凡』略有差異,比『凡』稍重則可,如必以服制相論,則與從輕之義不符。設或所犯之罪,重於奸|情者,則出入太大。」這是說,倘有重於奸|情的命案,不論服制,只不過杖一百、充軍三千里。倘有服制便是絞立決,生死所關,出入不能說不大。
「不錯。」德楞泰看著楊芳說,「你趕緊回寧陝吧!」
「那當然是我的事。」大青答說,「不但要養,我還要管他。」
問起原因,才知道陝西寧陝鎮總兵屬下的五千新兵,突然叛亂。已升任太平協副將的羅思舉,奉到勒保的命令,帶領所部赴陝西聽候德楞泰調遣。羅思舉一向只在四川剿匪,如今要開拔到鄰省,對於留在四川的軍眷,怕照顧不到,所以急召羅桂鑫去商議。
到得興安,正值大風雪,龍燮堂勸她不要走,先將蒲大芳打發回去,等天氣好了,另外派人送她回寧陝。楊夫人不肯,抱著繈褓之子,泰然登程。龍燮堂要派親兵護送,亦為她婉言辭謝了。
寧陝鎮的總兵叫楊芳,字誠齋,貴州松桃人,本來也是個讀書人,只為幾次都考不上秀才,決定投筆從戎。其時楊遇春駐紮松桃,楊芳便在楊遇春營中,充任一名司書,靠微薄的軍餉來養活妻子。
這一回申詳上去,又被駁了下來,套了一頂「名分有關」的大帽子。這下事態嚴重了,因為有悖倫常是可以奏參革職的。梁守常安慰彭華,一定可以請臬司維持原判。
「這話也是。」楊芳又說,「當時我准蒲大芳去接你,很有些人在擔心,我說你向來料事如神,一定會託辭不走。不想我料錯了。」
彭華搖搖頭,從抽斗中取出一封信來,默默地遞給大青。信上的稱謂很少見:「彭二叔大老爺尊前」,下面是:「敬稟者,套言不敘」,所敘的正事,措詞與信紙一樣粗糙:「今為姨奶奶之病,半年至今,服用白木耳三斤多,毫無效驗,反增病勢。姪早想修書稟報,姨奶奶堅持不肯。我二叔令姪私下實告,立候指示,切切。專肅並請福安。姪桂鑫百叩。」
其時楊遇春是陝西固原提督,奉召入覲,由楊芳署理提督,而楊之震則署理寧陝鎮總兵。「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下令軍糧不發米麥,改發苞穀雜糧;餉銀及其他應有的補給,不是剋扣,便是愆期。他平時本不得軍心,這一來自然更是到處怨聲。於是先是鼓噪,接著由於名叫陳達順、陳先倫的這兩個人的煽動,終於叛亂了。
「她是魏長生的——」
這一下將做主人的方維甸搞得手足無措,只好示意戈什哈高唱一聲:「送客!」開正門將他送出巡撫衙門。
「你的骨肉就是我的骨肉,怎麼談得到累贅?」
信去半月,羅桂鑫趕到了。他管大青叫「新姨奶奶」,見過了禮,略略作一番寒暄,方始談到魏祿官,說她的病勢一度顯得極重,但自得知大青要去看她後,精神好得多了。
他是陝西寧陝鎮總兵,選了鄉勇精銳五千人編成一標,號為「新兵」。楊芳待這些新兵非常寬厚,但副將楊之震,恰好與他相反,刻薄寡恩、貪污成性。楊芳想把他調走,但無計可施,因為楊之震另有靠山。
當叛亂發生以前,已有風聲,便有人去勸楊芳夫人連夜出城,避往安全地帶。這楊夫人姓龍,四川華陽人,膽識不讓鬚眉,當時表示:「反不反還不知道。如果我走了以後,他們造反,我就變成通賊了。否則,何以我先得消息?」
一半真情,一半做作,聲淚俱下,叛眾們亦都哭了。當天晚上,楊芳與蒲大芳通宵密議,談定了條件,犧牲首先起事的陳達順、陳先倫,其餘概不追究,仍歸原來的建制。
彭華能建立好官聲,他的刑幕梁守常功不可沒。此人是浙江蕭山人,是他的同鄉前輩汪輝祖的得意門生。汪輝祖字龍莊,先前亦以遊幕為生,乾隆二十一年中了進士,「榜下即用」,放到湖南去當知縣。
其時二楊都已接到警報,楊遇春剛走到西安,自然要停下來,會同陝西巡撫方維甸,部署應變。在固原的楊芳,只帶親兵四人,冒雨急馳南下,三日三夜,馬不停蹄,奔了一千兩百里,到了渭水南岸的盩厔,才知道楊夫人暫住興安,妻兒脫險,寧陝便可暫時不理了,由盩厔直奔石泉。
「不會丟,我給他掛在脖子上。這叫『剛卯和-圖-書』,辟邪的。」
「這是『凡姦』,罪不能定得這麼重。」
「就是羅思舉的姪子,我在東鄉安的家,是他一手料理的。」
彭華先是不作聲,然後歎口氣說:「事情遲早是瞞不住的,我跟你實說了吧!」
「是!」方維甸答說,「聲色不動,以平常心對之最妙。」
「我怎麼知道?」
彭華不作聲,靜靜地回憶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內心充滿了溫馨。有這麼好的事嗎?他在想,真個如大青所說,魏祿官未必早死,能擁有這麼兩個和睦相處的美妾,可真是一段豔福。但世事變幻無常,別想得太美了。
等小龍要下跪時,大青一把將他拉住。「千萬不能!」她說,「從來就沒有人給我磕過頭!我怎麼當得起?」
「可是王氏管浦四的父親叫『公公』,這不是媳婦的身份嗎?」
彭華定了浦經與王氏各杖九十的罪。不道為臬司駁了下來,說王氏為浦四之妻,而童養於浦家。如以凡姦論罪,則於浦四夫婦的名分上說不通了。
剛卯上繫著一條黑絲繩,大青替他在脖子上掛好,小龍這時候聰明了,說一聲:「謝謝姊姊!」
「請示大帥,」楊遇春問道,「卑職是不是照常入覲?」
「好!你玩去吧!我跟你姊姊有話說。」
在石泉得到兩個消息,一個是朝廷已派德楞泰為欽差大臣專責平亂。另一個是,叛亂新兵的首領,已經換了,新的首領叫蒲大芳——這是個好消息,因為蒲大芳原是楊芳的心腹衛士。這一下,什麼事都可以商量了。
「好!這下,我完全可以放心了。」魏祿官一臉的愉悅,「小龍,你給姊姊磕頭。」
「那就好辦了。我到東鄉去看她。」
梁守常的腹笥亦很寬,所以彭華以師禮相待。就在他真除不久,巴州南鄉發生一件奸|情案,有個叫浦四的十五歲男孩,有個童養而未成禮圓房的妻子王氏,為浦四的叔叔浦經勾引成姦,事發以後,彭華依親屬相姦的律例,打算將浦經「發附近衛充軍」,但梁守常堅持不可。
見面禮是一塊古色斑斕的漢玉。魏祿官識貨,立即阻攔著說:「這麼貴重的東西,別給他。弄丟了,可惜。」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是。」
原來當勒姨太太將大青贈彭華做妾,而他感於兩婦之間難為夫,欲待辭謝而不得時,恰好羅桂鑫來訪,談起這件事。羅桂鑫認為以魏祿官的賢慧,跟她實說,必能諒解他的身不由己。至於以後如何接她到任上,須因時因地制宜,目前無法計議。彭華也認為跟魏祿官明說了,能否獲取諒解,固然在未定之天,但如瞞著她另外納妾,先就難逃薄倖之名,所以同意了這個建議。
「我跟你們相處幾年,共患難、同生死,如今竟成了仇敵。朝廷徵調大軍進剿,我不忍看你們自召滅門之禍,不如你們先殺了我。」
其實這也是蒲大芳與王奉串通好了,來試探楊夫人,看她處置一如平時,仍舊拿他們當家丁看待,心裏就踏實了。快回到寧陝時,王奉帶了幾個同伴來為蒲大芳求情鬆綁,亦不必告訴楊芳,免得治以軍法。楊夫人先是不允,禁不住王奉等人苦求,終於點頭答應。
「停!停!」楊夫人伸手拍著轎槓,等轎子停下,將為首的找了來,厲聲苛責:「這是什麼時候,你們也太荒唐了,還鬧這些官派!除了現在衙門前面的人以外,其餘的都不准露面。如果不聽,我不走了。」
因此,梁守常下了一個結論:「浦經從重枷號三個月,王氏歸母族。令浦經別為其姪浦四娶婦,似非輕縱。」
奸|情案有各種性質,男女兩造毫無關係而和姦者,謂之凡姦。彭華便說:「老夫子,依服制,姪為叔伯父母服喪,是『齊衰不杖期』,怎麼能算凡姦?」
「那麼,二爺。」大青問說,「你打算怎麼辦呢?」
於是楊芳與楊遇春秘密商議,由他親自去勸蒲大芳來投降。楊遇春復又轉陳德楞泰,取得同意後,楊芳單騎直入敵陣,一見蒲大芳抱住了痛哭。
「你不知道反而好。」楊夫人答說,「你知道了不辦,是廢弛軍法。辦了,是我失信。」
楊芳當然亦要防到蒲大芳有不測之心,但要人輸誠,自己先要示之以誠,而且他亦深信妻子必能應變保身,所以泰然答說:「好!你去接她回來過年。」此外別無表示。
「他是不放心我們,特為來探望的。」楊芳問道,「你在漢hetubook.com.com陰廳打了蒲大芳的軍棍?」
不過「專派新兵,猶恐該兵丁等心存疑慮,自應將舊兵攙入,一同派往。」此外還有好些瑣碎的指示,諸如口糧一體照發,不得有差異的待遇;曾經因立功而賞給軍功頂戴者,仍准戴用。至於「將降賊內著名頭目,作為末起,俟出山行抵平原,相機拿解,定擬斬絞,請旨辦理,尤可不必。此時無論首逆,總著歸併一體辦理,無庸再分等差,轉生枝節。」總之,朝廷務求平安無事,將此二百二十四人送到新疆,永遠隔離的謹小慎微之心,在上諭中表露得非常透徹。
第二天派到成都的專差回來了,帶回來四兩上好的吉林人參。於是由羅桂鑫陪著大青到了東鄉。她比魏祿官大一歲,但照歷來的規矩,叫魏祿官為「姊姊」,魏祿官便亦稱她為「妹妹」。初次相見,魏祿官的言談舉止,不免拘謹生澀,但大青大方親切,所以彼此很快地就像熟人一樣了。
等將五花大綁的楊芳押到面前,他大聲怒斥:「你是什麼東西,敢違抗我的命令?」
叛眾答應讓所有的官眷都跟著她走。轎子一出大門,便聽得有人傳呼:「擺隊送楊太太。」
衛士等於家丁,楊夫人是可以管的,當下叫蒲大芳跟王奉進來,細問曲直,錯在蒲大芳。楊夫人指責他說,在謝參將家作客,何可無禮?吩咐先打軍棍四十,綁起來帶回寧陝,再以軍法處治。
「你跟我到巴州去好不好?」大青不待他回答,轉臉對魏祿官說道:「二爺交代,要我問一問姊姊,如果你願意,讓我帶他到巴州去唸書。」
「也不見得就早死。勒大人的老太太,亦是二十歲開外就得了癆病,後來活到七十三歲才壽終。」
「說得是。」
出了寧陝南門,不遠便到石泉,沿著漢江北岸,東西一條大路,西至城固、南鄭,出陽平關入川,東面便是入湖北的要道。楊夫人是往東走,因為石泉以東的興安州知州,就是她的堂兄龍燮堂。
「姊姊,我替你帶了四兩人參來。這些參是從前皇上賞勒大人老太太的。還傳了個方子叫『生脈散』,用人參五錢,麥冬、五味子各三錢,煎得濃濃兒的,臨睡以前服,晚上就睡得安穩了。」
他口中的「全制軍」,指湖廣總督全保,奉旨馳驛到陝西,會同德楞泰處理寧陝新兵叛亂已平之後的善後事宜。新到的一道上諭中,指示極其明確,為首的蒲大芳等二百二十四人,死罪改為充軍,但如何發遣,是一件很棘手的事,稍有不當就會激起第二次的叛變。
福康安頓時息怒,將他調到大營,管帶親軍。福康安死後,調為額勒登保部下。轉戰川、陝剿教匪時,每每擔任偵察的任務,深入敵後,盡得賊情地勢。大軍進發時,則充先鋒,負嚮導之責。他的官運亦扶搖直上,升都司、升游擊、升參將、升總兵。
「哪裏好得了,不過二爺有妹妹服侍,我放了一半心。還有一半——」魏祿官歎口氣,不再說下去了。
不久,苗子夜襲,孫清元倉皇逃走,雖有楊芳奮力抵抗,怎奈軍心渙散,終於不守。福康安大怒,派材官逮捕孫清元,以軍法從事。孫清元辯說:「卑職本來要遵大帥命令,移到難攻易守之處。可是守備楊芳一定不許。他在卑職營中,主管輜重,移寨要靠他指揮調度,他不聽命令,卑職無能為力。」
「不然。」梁守常說,「公公與媳婦對稱,王氏還不是媳婦,浦四的老子就不是公公。這所謂公公,不過鄉下年紀輕的,對年長的一種尊稱而已。」
「是的。」
小龍不明白怎麼又出來一個姊姊,一時愣在那裏,不知所措。大青已是站了起來,撫著他的腦袋說:「原來這就是小龍弟弟,長得好結實!來,來,我有樣見面禮給你。」
「多謝妹妹費心,真叫我過意不去。」
「我怎麼不願意?」魏祿官答說,「就怕他給二爺跟你添一個累贅。」
但此時叛亂已成燎原之勢,蒲大芳裹脅良民數千,由寧陝向西攻至褒城以北的留壩,再向東折回,攻陷了洋縣,分兵直取子午谷,進圍迫近西安的鄠縣,攻勢凌厲,官兵一敗再敗,但只要遇到楊遇春及楊芳,立即不戰而退,所以官兵雖敗,傷亡並不太重。
「二爺你別再說了,再說,我就當你是咒我。我在勒家服侍過老太太,也沒有染上。」大青緊接著說,「你就趕緊寫信,讓羅桂鑫來接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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