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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雲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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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市場 二

夏季市場

「我也不是說玩話。」疤二說:「我試幾天,你看看,你中意,我留著,不中意,我就走。」
「這個燒鳥倒是滿好的!比臺南的燒鳥做得更好。」
「對啦,試試看。」男人怕把疤二放飛似的,轉一圈又過來說:你要做得下來,每月三百五也行。
「噢——這樣的。」男人又跑過去翻鳥,回來得更快些:「我不是說玩話,我店裏正缺個人,管吃管住,三百一個月。我不要城裏那些好吃懶做的。」
「飄飄盪盪。」疤二抹了抹唇上沾的油漬,安心的吃著燒鳥,——這拳豁得多巧,手一伸就贏了:「想到職業介紹所登記,找點事幹,打打雜,跑跑堂,也比當贅夫強些。」
好香的氣味,疤二先吸了兩大口氣。這種氣味在監獄的夢裏常聞見,醒後令人發瘋。「那個黑黑的串兒是?!」女人哦了一聲,臉上帶著瞇瞇的笑:「燒鳥。你要幾串?」——幾串都是一樣,吃完了捱揍。疤二說:「先來一大盤,酒也來點,有甚麼吃食,下得酒m.hetubook.com•com的,都行!」不吃飯看女人有點眼花,恍恍惚惚,老覺得還關在監獄裏做夢。
男人笑起來,把疤二打量過幾遍了,短髮直豎著,一張平板的疤臉,塌鼻頭,厚唇,粗矮的個頭兒,一股鄉下味,無論如何是引不動女人的,要使她服貼點,不惹事,祇有找這種夥計。何況他說過八輩子再也不想粘女人的。當初自己入贅,硬是被她迷了的,老頭兒是店東,自己是學徒,她是師妹,六七年前,她迷倒的不止一個,被她迷一回,發現她不是……已經晚了,她硬跟老頭兒說是壞在他手上的,好厲害一貼膏藥,好一個打過胎的處女。看在一爿店份上,自己甘心寫下「祖宗無德,小子無能,願贅在……戶下為婿……」端了她這隻破碗。幾年掏弄過去,自己虛得像發麵饅頭了,喘咳齊來,她越加發|浪,弄得店裏不敢用年輕力壯、有頭有臉的夥計,最好,弄個駝腰塌鼻子的,即使管不了她也氣氣她,日https://www.hetubook.com.com後自己去捉鳥,讓他看緊點,別再讓人後門溜上閣樓去鑽熱被窩。
疤二在市場裏飄來盪去,呼吸點兒燒烤食物的香味。頭一回吃白食遇上狠主兒,腦袋上留下那塊三寸長的疤;後來偷乞扒拿全敢幹,祇是不敢吃白食;一想到那回事,傷疤就隱隱的發疼。——找家身子弱些的老闆,狠吃它一頓,就算捱揍也捱得輕些。要不是餓極了,疤二不會動這個念頭。——祇要當場不捱揍,送進警局去最好,白飯一樣有得吃。疤二朝「關東料理店」一伸頭,我的乖乖,這家千萬不能進去,店主的個子又粗又大,捱他一拳吃不消。臉一轉就是「施吉燒鳥舖」,店主瘦得像炸過的田雞。——就是他!疤二吸了一口氣就跨進去了。
「您要吃點兒甚麼?」女人湊近疤二說。
賬當然沒有算。疤二也沒忘記剔牙,前後用了兩支牙籤。
好說!疤二眼也一瞇,等會沒錢,妳就不會再說這話了!「老闆他自己下鄉和*圖*書去捉,價錢是很公道的。」女人說:「清早掮網出門,十點才能回來,一天捉,不夠一天賣的,買旁人的,本錢高,就賺不著錢了。」——這女人倒不是冷臉的女人,疤二心裏一動,呷了一大口酒:「生意這樣好,沒請個夥計幫忙?」女人一聽這個,臉色陰了一陰,煎鳥的男人反而插嘴了:「店裏常換夥計,一個比一個懶,前天才走了一個,嫌櫃檯上打舖不夠他伸腿的。」
「工錢三百一個月,他嫌少。」男人理開兩手走過來了,彷彿心裏悶氣,不吐完了不舒服:「小本生意,又不是大店舖。」那邊有幾個醉漢在豁拳,五魁八馬嚷成一片。——我看有點苗頭,猜中了,說不定不會捱揍哩!疤二嚥了口唾沫:「要是我,一百五我也不會嫌少,說句笑話,我睡覺一直是不伸腿的。」男人眼一亮,喀著說:「你就伸腿,櫃對面也夠你睡的,你打哪來?」
「噢……這樣的。」男人趕過去翻了一下噴油的鳥串子,腳心像抹油似的又轉過來了:「我跟和-圖-書你老兄一樣是招贅的:她的!她的!一口一個她的!——你打算去哪兒?」
看你老婆面子,我先吃兩個月飽飯再講。
女人忙裏忙外團團轉,像隻繞燈的大彩蛾,奶包鼓鼓的,屁股圓圓的,圍裙口袋上還綉了兩朵紅花,端著盤子走路,款款一股扭勁兒,胸口直跳,像誰揣了兩隻兔子在她大花的上衣裏。男人還在那邊煎鳥,簡直配不上她,人說我疤二醜、矮,真比他結實些兒。女人忙完了,坐的是櫃檯裏面那張高凳子。
哪天能有這麼一爿店,這麼個老婆?女人又拿來一瓶酒。疤二又看看,對了,就像這樣一個老婆,我疤二上廟燒把香,再不偷了。呸!趕快吃完,捱揍,先進警局,找個地方睡午覺是真的。
生意好的很。客堂每張檯子全有人,疤二子祇好坐在櫃檯前面一張高腳的凳子上。「噯,來點兒吃的。」店主站在一隻平鍋前面煎鳥,三隻一串,五隻一串,黑紅色帶著甜甜的香味,使疤二眼和鼻全忙起來,嘴也不甘寂寞,直嚥口水。店主越看越瘦小,皮www.hetubook•com.com膚白得像女人,身子扁平得一如枕板了的木棉枕頭。像這樣的貨色,全身壓在人肩膀上,也能扛了他走,莫說論拳頭了,打三拳五拳祇當搔癢。「噯,來點兒吃的!」疤二心一寬,嗓門兒就大了。
女人眼一瞇:「好說,常來吃吧。」
一聲叫來個女人。疤二眼前一亮,乖乖!標緻得很!——等吃飽飯,找隻牙籤剔上牙,換另一隻剔下牙,好好的飽看她一頓,消化消化再準備挨打!
「臺南監獄。」疤二說:「你別以為我是幹竊盜的,我招贅在鄉下,常受女人氣:她的!她的!甚麼都是她的!我狠揍她一頓,肋骨斷了一根,重傷害,判我一年多,離婚了,我賭咒八輩子再也不沾女人邊!」——也不是說謊,祇不過是同監獄的另一個胖傢伙的故事,借用一下,說成自己的。
上一回判三個月,白糙米帶酸霉味,就像自己這許多年又酸又霉的日子,出來進去,像他娘住旅館一樣方便。女人端來一大盤燒鳥,外加三個碟子,肥肉丁、黃魚、燒排骨,疤二把吸進去的氣全嘆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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