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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楊回憶錄

作者:柏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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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奇蹟——平面幾何

九、奇蹟——平面幾何

父親對我考取高中,當然很高興。可是父親好像不知道省立開封高中是這麼的值得誇耀。尤其是有些人,包括父執輩或同院花生行那些夥計,問我說:
這個時候,開封龍亭一條街上,開了一家「開明英數補習班」。我看到招貼,要求父親准許我去補習,父親給了我三塊銀元,叫我報名。那是一家野雞補習班,只有一個擺著七、八張桌椅的破舊教室,學生也只有我一人。教師一條腿微跛,我早已忘記他的姓名,但我認為他是一個偉大的教師。這一輩子歷次考試的血戰中,就靠這位老師教給我的一點點本領,打遍天下。不能想像,如果沒有遇到這位老師,我更會淪落何方,狼狽到什麼程度。
我最不能忍受這種愚蠢的反問,因為天下只有省立開封高級中學才是值得一提的高中,只要提「高中」兩個字那就夠了,不需要提它的校名。可是,我雖然因考取了而沾沾自喜,功課程度卻不能相配,不但不能相配,簡直比在百泉初中時代所受的壓力更大。因為百泉的時候我在蘿蔔班,所有的孩子都來自荒村僻壤和-圖-書,就是高明也高明不到那裡去。現在開封高中的同學,來自全省各縣精英,口音不一樣,儀容不一樣,功課超出一般水準很多。當我發現有一位同學,可以用英文講故事的時候,簡直嚇得要死,我一輩子都趕不上他們。而數學裡面,取消了算術當然很高興,可是又改教了大代數跟三角,更是要命。尤其想到,二、三年級還要學立體幾何跟微積分時,恨不得立刻瘋掉。我終於悲哀的發現:讀書真苦!那時候,還沒有招兵買馬的行動,如果有的話,我早就逃走從軍報國去了,實在受不了那些「橫行」的英文、數學的折磨。
回開封後,走投無路,手中沒有初中畢業文憑,又沒有可以報考同等學歷初中二年級肄業期滿的證明,開始承受沒有證件的熬煎,證件的威力是如此的強大,使我無法抵抗。真不明白,既然學校有入學考試,為什麼還要證件?既然允許同等學歷,為什麼一定要初中二年肄業期滿證書?我找不到答案,即使找到答案也沒有用,而且即令取消所有投考資格也同樣沒有用,https://www.hetubook.com•com因為我根本考不取。主要的是數學,初中的數學科目共有三項,一是算術,二是小代數,三是平面幾何。算術不用說了,我根本不會,小代數只學了半年多,連方程式是什麼都弄不清楚,至於平面幾何,從沒有聽說過,因為三年級才教平面幾何,我在二年級末期就被開除。
就在補習班,我學習從沒有聽說過的平面幾何,而且在短短的兩三個月中,竟把那平面幾何,弄得滾瓜爛熟。這是一個很特別的現象,一個對算術和小代數白癡的學生,竟然對平面幾何如此的熟練,說明我確實有數學的潛能。我對平面幾何迅速進入情況,是因為剛剛來到開封,一切都很陌生,既沒有狐群狗黨的朋友糾纏,又不知道到什麼地方遊蕩。更重要的是,也沒有一個人再誇獎我天縱英明。而且考試逼在眼前,不用功不行,死心塌地的下了真正的苦功。回憶這段往事,發現要算術好並不是天下最難的事,只要每一個練習題都把它做出來,不跨越一題,不明白的地方絕不含糊,一定要把它弄hetubook.com.com明白。等到平面幾何補習完,要開始再補習小代數的時候,暑假到了,各高中紛紛招生,就補習不下去了。如果遲招生三個月的話,說不定我的小代數和算術,也能起死回生。
「咦!郭立邦那小子怎麼會考取?真是出了鬼!」
「哪個高中?」
這個時候,假設那同學說:「只是一個玩笑!」我真的會心碎,幸好那同學指出我名字的位置。原來,這才是真正可以用上那個「忘了自己是誰」的成語。我原來是叫郭定生的,這次報名不敢用郭定生,因為已被開除了,百泉初中準把開除的事報到教育廳,所以父親把我改名郭立邦。對我來說,這個名字非常陌生,我本能的在榜上找郭定生,怪不得怎麼找都找不到。
對我而言,這真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驕傲,只讀了初中兩年(還不到兩年),就被開除的壞學生,功課又是那麼爛,竟然考取全世界最好的高級中學,高興得簡直要發癲,我本來不會吹口哨的,現在也會吹了,看到那些開封女子師範學校的女學生,理都不理(當然,她們對我也理都不理)和-圖-書
對方往往追問說:
「高中。」
我簡直是像聽到一聲霹靂,一個箭步跳上去,抓住他們中一位的右臂,大聲問:
考試的時候,數學共出十題,包括算術四題、小代數四題、平面幾何兩題,我兩道幾何全答對了,得了二十分(我到現在還認為,發明只要有一門功課零分,就不能錄取的人,簡直是「整人為快樂之本」,他們的目的是要考倒學生,而不是要考取學生)。至於英文,我有個傳統的戰法,那就是請英文好的長輩,寫一篇一、二百字的英文作文,裡邊包括自傳、小時候的生活、父母的愛護,與自己將來的希望,以及如果考上學校,對國家的抱負,表現出自己是一位上進、愛國、愛鄉土、愛父母、兄友弟恭的好學生。這一年,我十七歲,就發明了這樣一個百戰百勝的考試法寶。不管出什麼題目,我只要把這一篇文章背熟,一字不改的抄上就對。至於物理、化學,我一籌莫展,已忘記用什麼奇妙方法解決這兩門功課的困難。最後,終於發榜了,在強烈的太陽照射下,人頭鑽動,校門口水洩不通,我從第一名開和-圖-書始,找到備取的最後一名,再從備取的最後一名,找到正取的第一名。然後橫著找,從第一排的右邊,找到第一排的左邊,再從第二排的左邊,找到第二排的右邊,這樣一排一排翻來覆去的找。然後再換一個方法,從左到右找姓名的第一個字,然後再找姓名的第二個字,再找姓名的第三個字,反正是找了一個多小時,就是看不到自己的名字,我知道完了,臉上是汗水或淚水,已分不清楚,眼前一片模糊,胸口猛烈地跳動,我不知道怎麼回去面對父親。所花的巨額補習費全都落空,以後怎麼辦呢?這時候,聽到旁邊有人在哭泣,我也想哭泣,可是仍咬著牙,沒有出聲。正當我低下頭,撥開人群要走的時候,聽到兩個同學在遠處談話,一個說:
那時候最使青年學子崇拜的是省立開封高級中學,它的入學資格非常嚴格,非初中畢業不可,不收同等學歷。而我什麼文件都沒有,結果父親的朋友,在開封高中當訓導員的王倫青先生,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准許我報名。
「你在哪個學校讀書?」
我驕傲的回答:
「我在哪裡?我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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