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在天水中學唸過書嗎？」

「先生，考學校事可以問嗎？」

那位盲卜師聲如宏鐘的說：

「好吧！等我查查看。」

第二天，我前去看榜，發現我被分發到省立甘肅學院（若干年後改為國立蘭州大學）法律系。我當然高興，但也若有所失，再想不到盲卜師的「很靠後面」指的是學校名次，不是指個人名次。西北共有九個院校，國立西北大學、國立河南大學、國立西北農學院……，而甘肅學院是所有院校中最末尾的一個。蘭州在西部一千多公里以外，那時候還沒有鐵路可通，坐長途汽車要整整四天。但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決定拋棄一切，西奔前程。

我到了甘肅學院，就在辦理註冊登記時，註冊組一位組員翻看我的文件，露出濃厚的困惑眼神，問我說：

「唸過！」但我心跳和_圖_書起來。

「有。」我開始渾身發毛。

「我是天水中學畢業的學生，彷彿那一年還沒有二年級。」

「請你保佑，給我一張證件吧！」

在重慶一個月的期間，思想發生急劇變化，使我回憶到長沙大火之夜，在我之前，有一個年紀比我大將近十歲的同學，他是一個大學畢業生，當中央團部秘書湯如炎詢問他願不願意到淪陷區工作時，他堅決表示希望留在中央團部工作，我暗中譏笑他是一個懦夫和老奸巨猾。這次，我到了中央，才發現世界之大，不是我這個地方性的小幹部所可以想像的。那位自請留在中央團部工作的同學，因為有好的資歷，已經當了組織處的一個組的副組長，手握全國工作幹部的陞遷調補，趾高氣揚，已沒有一點同學的情誼。而其他htｔｐs://www•ｈetｕbｏｏk.cｏｍ•coｍ珞珈山的同學中，也有六、七位被中央團部保送到復旦大學（重慶）、四川大學（成都）、武漢大學（樂山）。他們一個個神采奕奕，一旦大學畢業，就跟八〇年代一旦取得博士學位一樣，前途如錦。而我不過是一個高中二年級肄業的地方性土包子小幹部，我發現當初長官們勉勵我們獻身革命、不必繼續讀書的訓話（因為革命就是大學），是一種詐欺。這使我改變志向，一定要上大學，即令是上一天大學，只要履歷表上學歷欄可以寫上「大學肄業」，也比「高中肄業」體面。

我買到的證件是一張甘肅省立天水中學二年級肄業期滿證書。甘肅在哪裡？天水在哪裡？都遠在西疆天邊，已經管不了那麼多，我就用這個證件，參加西北區大專聯考。

「wｗｗ•heｔｕｂooｋ•cｏm•ｃｏm考什麼學校？」

考過之後，靜等著放榜，這是人生最難度的一刻。我坐臥不安，吃不下飯，而且一想到不被錄取後的日子，就一陣陣的暈眩。

「可以。」

那組員繼續沉吟說：

「當然準！」盲卜師嚴肅的說，「不準，砸我的攤子。」

「民國二十八年有二年級嗎？」他沉吟說。

我狂喜的跳出來，又回頭問一聲：

我繳過錢，搖過六爻課。盲卜師根據我正面（字）、反面（悶）的口述，仔細推敲，然後說：

我從盲卜師的自信，也感染到了自信。可是，出門走了幾步，又恢復了茫然。算卦到底是算卦，萬一考不取，砸了攤子又有什麼用？又像個洩氣的皮球，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很明顯的，假證件已露出破綻，我把行李提到宿舍，坐在那裡發怔。這挫折是我不能克服的，hｅｔｕｂoｏk.ｃｏm•coｍ只有被開除的份。但同時我也在安慰自己那事最快也要到一年以後才能查出來，一年時間，又該有多少的變化？我為讀書受了很多折磨，開封高中的往事，又重現面前，我無心聽課，也無心遊玩，日坐愁城。

在沒有離開重慶前的那幾天，我瘋狂的尋覓上大學的路徑，終於發現根本不可能，因為我沒有高中畢業或高中二年級肄業期滿的證件，而且，即令有，中央團部也不可能無緣無故保送千里外的一個低級地方幹部。

「我參加西北區大專聯考，不知道能不能考取？」

「你的卦準嗎？」

絕望的回到偃師，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不甘心這樣被低學歷所吞沒，所以我繼續不斷的解決我的困難，決定參加明年「西北區大專院校聯合招考」。於是，我重新收拾起我那殘破不堪的功課，故技重施，再演習一遍幾何www.hetubook.com.com，再背一篇英文作文。我刻苦到連晚上睡覺，都不停的自言自語。其次，我要找一個假證件報名。一個朋友把我輾轉介紹到洛陽城南五公里，一個村子裡的朋友，可以給我一張證件，只要花五塊錢銀元就可以了。我千難萬難的湊了五塊銀元，到了月底取件的那一天，拿著銀元徒步前往，一路上心跳不斷加速，這是決定我一生前途的一張紙。我不知道是哪個學校，也不知道能不能買到手，萬一對方沒有呢？那我怎麼辦？我從來沒有這樣焦慮過。原野上行人很少，小徑旁邊就有一座小小的土地神廟，我站在廟前，用最虔敬的心情祈禱：

「可以考取，」盲卜師用扇子敲著桌面說，「不過，很靠後了！」

「有。」我舌頭都硬了。

就在發榜的前一天，信步走到一個市場，看見一間小屋裡有一位算命先生，我不安的走進去，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