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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虎傳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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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季 追蹤

風雪季

追蹤

一夜,在路上遇著大風雪,鄧從吾團總帶著手下,避至一處荒山腳下的大廟裏。那座廟很古老了,據守廟的一個老和尚說,不久前,曾有一股桿匪在這裏屯紮過,臨行放了一把火,毀了西廊房,幸好那時落了一場大雨,淋滅了火,使這座古廟還能保存下來。由於桿匪的逼迫,廟裏的和尚都離開這裏,遊方到外地去了。
鄧從吾搖搖頭:
「石佛寺有個財主叫伍亮賢,」那人說:「他有個嗜好,就是愛養好馬,他本身也懂馬,識馬。據說,這匹馬是他在交冬時向人買下的,對方把馬牽到他莊上來兜售,討價並不高,他當時被這匹馬的骨架和神采迷住了,很爽快的成了交。」
「住持和尚是哪一位呢?」
這消息確是要緊的,賽白狼賣掉他的烏雲蓋雪,更是一個關鍵之點。他早就料算過,賽白狼如果走潛逃不出這條路,他早晚會賣掉他的馬,因為他的馬太顯眼了,當他聲勢還盛的時刻,常騎著這匹馬在附近州縣出入,認識這匹馬的人不在少數,他無法再騎著牠走動。不過,賽白狼把烏雲蓋雪賣在石佛寺,似乎沒選對地方;豫西南地處山野,水路難通舟楫,趕旱離不開腳力,沒有馬,他是走不遠的。也許他賣掉烏雲蓋雪,再換另外的馬匹,要不然,他就會在石佛寺附近藏身。——這兩種可能當中,自己只能選擇一種。
而鄧從吾仍然帶著他的民團,到處追緝著,他要捉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賽白狼陸老古。他認為,只有捉住陸老古,桿匪才不會在短期內死灰復燃。
「老僧不知團總爺您怎會有這種念頭的?!賽白狼再怎樣也不會到廟裏來削髮出家呀,……他會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心嗎?」
「您怎會這樣想的呢?鄧爺。」
賽白狼陸老古的那股桿匪的窩巢——荊棘崗子,被鄧從吾擊破之後,他手下的匪徒就星散成好幾股,到處流竄。而鄧從吾率著民團,一路追剿殘匪,一面到處打聽神祕失蹤的賽白狼的音訊,他發誓要追捕到這個作惡多端的桿匪總瓢把子。
「在哪兒發現的呢?」鄧從吾緩緩的問說。
「這個桿匪頭子,真是太狡獪了,他會躲到哪兒去呢?」他自言自語的說:「難道他會出家做和尚不成?!」
「是那匹烏雲蓋雪嗎?」
「不錯,這個智通,是由廣慧大師親自替他剃度的。他到廟裏不久,聽說桿匪要來,就先離了廟啦。」
「我的團總老爺,您沒想想這到什麼辰光啦?」劉震說:「業已年根歲底啦,民團究竟不比正式軍隊,弟兄們都伸長頸子,巴望回家好過年呢!再耽誤下去,年https://m•hetubook•com.com要在荒廟過,那多煞風景。」
「當然說了,」那人說:「伍亮賢聽了咱們的話,搖著頭,表示很難相信,他說他並不知道桿匪瓢把子騎的是什麼樣的馬?再說,天底下毛色相同的馬匹多得很,又沒有什麼特別的標記,足以證明這匹馬是誰的,他口口聲聲說他花錢買馬,並不犯法,咱們也拿他沒辦法。」
「我怕他從沒有那個心。」鄧從吾說:「我想他削髮出家,只是個幌子;他想改裝混出豫西,出家是個最好的法子,同時,他的金銀細軟,好暫時覓地收藏。至於我的想法對不對,很快便會弄明白了。」
「我想他是換馬逃走了。」來報信的人判斷說。
「笑話,」月紅也反唇相譏說:「我不是玉女,難道你是金童?咱們歪瓜配上爛喇叭,正是對兒,你那些言語,還是趁早收拾起來罷。」
「我看,賽白狼仍留在這附近,因為大夥都會猜到他換馬逃走。」
值崗的去不一會兒,老和尚來了,鄧從吾親自起迎,端張椅子請他坐下,他對那老和尚說:
「不單是月紅,」鄧從吾說:「賽白狼陸老古是騎馬離開的,他那匹烏雲蓋雪馬,一付金打銀裝的鞍鐙,和他所攜帶的大捆細軟物件,可都是線索。我也早就把這些可能的線索,都轉告各地耳目了,也許再過幾天,他們會有發現的。但咱們也不能太抱希望,因為賽白狼必要時,會使用障眼法,故意扔開這些,淆亂視聽,分散咱們的注意,使咱們無法斷定他的行蹤。他要真是那麼傻,他就不是瓢把子賽白狼了!」
「嘿嘿,我真是財迷心竅,看走了眼了,把破盆爛碗當成寶物。」賽白狼說:「既然沒人來贖票,妳就留在這兒罷,我竟變成收破爛的了。」
「鄧爺說得是,」那人說:「咱們後來問過,伍亮賢形容那賣馬的人,據判斷,就是賽白狼陸老古本人,不過,月紅那女人,並沒跟他在一道兒。」
老和尚哦了一聲說:
「賽白狼比狐狸還要狡猾,」另一個說:「他眼見大勢已去,獨個兒躲了起來,不會再出面糾聚餘眾啦,他那樣做,恐怕會被捕啊!」
「我說,老師父,這個新剃度的智通和尚,你還該記得罷?」他合上冊子,抬頭問說。
「我住在廟裏,怎會沒想起和尚來呢?……賽白狼想改頭換面,做和尚是個好法子啊!」
「嗯,有這樣的事?」鄧從吾沉吟起來。
「我說,團總,」劉震勸他說:「咱們到東到西的奔波了個把來月了,到處追蹤,也沒查出賽白狼的蹤跡來,他也許早已遠走高飛遁和_圖_書出省界啦。咱們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刻,再把隊伍拉回鄧縣去呢?」
「有。」老和尚更困惑了:「團總爺,您為什麼單單問起智通和尚來呢?」
「你們沒告訴他那匹馬的來歷嗎?」
鄧從吾和民團裏的幾個大隊長,圍坐在第二進大殿裏烤火,弄了一壺土釀的老酒喝著,談論起陸老古漏網脫逃的事。
「甭讓人笑掉大牙罷,瓢把子,虧你還是為頭作腦的人物,你把書寓裏的姑娘當花票,想得什麼?想得我的身價錢?——你沒貼我幾文還是好的呢!」
「阿彌陀佛,」老和尚口宣佛號說:「團總爺善心仁念,老天爺自會祐護您的。如今廟宇荒涼不說,連廟裏的僧侶都流落四方,真不知哪天才能重聚,重新興旺廟中的香火呢?」
「我自信懂得賽白狼,他最會虛虛實實的迷惑人了!」鄧從吾說:「如今風聲很緊,他不會冒險穿過各地佈設的多道關卡,他便使用這個法子,賣掉烏雲蓋雪,使咱們以為他會另行換馬離開。其實,他的金馬鞍,銀腳鐙,和大包黃白細軟,他無法帶走,所以,我判定他仍留在這附近,把那些東西埋在隱祕的地方,他要找機會分批運走,……月紅極可能就是替他運貨的人。按照時間估算,應該運得差不多了,他也該快動身了,咱們若想捕獲這個要犯,非儘快不可啦。」
逢著大荒亂的年成,憑鄧從吾這股民團,人數再多,槍枝再硬,一時也難收拾得了這種滔天的亂局。他追蹤到哪兒,哪兒都是一片荒涼的景象;季節轉至隆冬了,彤雲遮空,遍野積雪。鄧從吾轉到石佛寺一帶地方,在風雪裏和散股的桿匪交戰,雖然略有斬獲,但漏網脫逃的賽白狼陸老古,卻不見蹤影。
他說著,緩緩的從懷中夾囊裏取出那本冊子,送至鄧從吾的面前。他不明白,團總爺為何這樣關心起廟裏的僧侶來?因此,眼裏閃出困惑的神情。
劉震跟隨鄧從吾幹久了,明白鄧團總的脾性,他決定的事,輕易更改不了的,何況如今積雪盈尺,封住了道路,一時也走不了,那只有先聽他的再講了。
「對啦,我倒忘了請問師父,這廟裏原有多少位僧侶啊?」鄧從吾逐漸引入話題,隨口問說。
這一冬的天氣也真古怪,一場風雪連著一場風雪,上一場的積雪還沒化盡,新雪又把舊雪掩蓋住了。年卅的夜晚,鄧從吾著人買了幾口豬隻宰了,又抬來幾罈子酒,分配到各大隊去,讓弟兄年夜飯吃得痛快些。飯後放假,准他們到石佛寺鎮上去遊逛,他自己卻悶坐在屋子裏,靜靜的對著盆火,一心想著如何追緝賽白狼?https://www.hetubook•com.com
鄧從吾辦起事來,真是神速無比,當天他就帶著手下的大隊長劉震,備上兩匹快馬,親自踏雪到石佛寺找伍亮賢,並查驗了那匹黑馬。馬匹確是賽白狼的座騎黑雲蓋雪,伍亮賢形容那賣馬者,也確和賽白狼的形貌相同。鄧從吾再到鎮上去,遍訪茶樓酒肆,都說沒見過這樣的一個人,更沒見過月紅那樣的女人,結果,這線索變成有頭無尾,沒法子再追下去了。
「這一向我的事忙,也沒招待師父,隊伍剿桿匪,暫時借用廟宇,實在承情太多。如今到了年卅的夜晚,還沒走得成,這個年,算是在廟裏過定了。我備一點素齋,請師父過來,烤火守歲,聊表些感謝的心意,……。」
「這樣一座有規模的廟,任它這般的荒冷殘破,真太可惜了。」鄧從吾感慨的說:「哪天蕩平匪患,地方安靖了,咱們也該協募些款項,來修整佛地才好。」
「這些日子,咱們也跑了不少地方,」鄧從吾說:「但沒得著一點關於賽白狼行蹤的消息,不過,我相信咱們有兩個可以著手的地方。第一,賽白狼的煙癮重,一時很難戒絕,那就是說,他跟各地煙鋪總斷不了關係的;再者,那傢伙好近女色,娼寮妓院之類的地方,咱們也得加意盤詰;……退一步說,即使這些地方仍不見他的行蹤,但我敢斷定,早晚有一天,他會在煙酒賭博女色上,敗露他的行藏,他仍然是逃不了的。」
這是一場多年罕見的大風雪,風勢莽呼呼的,能折樑摧瓦。飄落的雪花,被風頭反捲到天上去,抬眼看半空,雪不是在落,而是像無數脫羽的箭鏃,急速的平飛著。一夜之間,積雪之深,沒人脛骨。民團各隊都拿著鐵鏟,到廟前廟後去鏟雪,但這場大風雪,仍然把他們給困住了。
「啊,團總爺,您可千萬甭這麼說,」老和尚雙手合十說:「這座廟,是各地募化款興建的,早年受十方香火,民團為了安靖地方,擠在這兒受委屈,出家人已經很不安了。你們若是不來,只怕如今這廟還被桿匪盤據著,胡亂的糟蹋呢!」
鄧從吾沒有解釋,先就著燈光,翻開那本冊子。那本廟裏僧侶的名簿,記載得非常詳盡,某僧某法號,年籍和剃度出家,領受大戒的時日,都逐一載明。他翻至冊籍的末尾,發現有一個和尚,是入冬後新剃度的,法名叫做智通,籍南陽,年四十三,這跟賽白狼的年籍,大體相同。當然,他不敢立時斷定這智通就是賽白狼,不過,既有這樣的發現,總有追索下去的必要了。
「你可甭忘記,咱們要捕拿的,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和-圖-書!」鄧從吾說:「放走賽白狼,就如同縱龍入海,放虎歸山,日後的麻煩多著吶!我想起老古人說的話:長痛不如短痛。寧可在荒廟過年,也得把賽白狼捉回去,你們要勸弟兄們,暫時多受點委屈才行。」
「鄧爺,賽白狼乘坐的那匹馬,在石佛寺的鎮上被找到了。」
老和尚想了想說:
「團總您說得對,」一個叫劉震的大隊長說:「您看人看仔細,算是把賽白狼給看透了。您記得上回賽白狼漏網脫逃時,他最寵愛的一個姘婦叫月紅的,也同時失了蹤,足見他臨到要命的辰光,還離不開女人,他難道沒想到,他多帶一個人,就多留一條線索嗎?」
「陸老古逃脫之後,似乎跟他的散部都沒有聯絡,」一個說:「他也被嚇破了膽,從來沒公開露過面,真不知他會躲到哪個地方去?」
鄧從吾也想過,賽白狼陸老古很會審情度勢,他在荊棘崗敗後這兩個月裏,各地民團實力大增,星散的桿匪餘部,已成為釜底游魂,他在這時,決不會冒著落網的危險,出面收拾這個爛攤子。他既然出心藏匿,必會有出心藏匿的方法,以他的狡獪,一般的耳目人等,不一定會發現他,等到這場大風雪略止,自己必得親自去追尋蛛絲馬跡不可。
關於陸老古的寵姬月紅這個女人,依照被俘桿匪的供述,對她的身世,約略知道一些。她跟賽白狼的日子不算很久,有一回,賽白狼捲劫南陽,在路上截住一批行商,這個女人跟行商在一道兒,她年輕、貌美,一身打扮特別時興,賽白狼一眼就把她給看上了,最先想把她當花票送到票房去,那女人卻笑著對賽白狼說:
一想到這一點,他就推門出去,叫值崗的說:
鄰近各縣,受了鄧從吾大破桿匪的影響,地方武力普遍的增強了,大小刀會,聯莊會,保鄉團,自衛隊等組織紛起。他們都差人和鄧從吾聯絡,願意和他配合呼應,協力清剿散匪,這樣,前後不到半個月,桿匪被逼得走投無路,都零星四散,轉至地下去了。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蹦了起來,繞室踱步,一面敲打自己的腦袋說:
「我算是偶爾觸動靈機罷?」鄧從吾笑笑說:「請老師父把那間屋的鎖匙借我用一用,我想去瞧瞧那間房子。您要是不見怪,我要告訴老師父,——我懷疑那個智通和尚,就是我要追拿的桿匪總瓢把子,賽白狼陸老古。」
老和尚搖搖頭說:
鄧從吾點點頭,正巧廚上把素齋送上來了,他便央請老和尚上桌,略用些齋飯,一面又問說:
「老師父可記得,近兩個月裏,有新出家的和尚在廟裏剃度的沒有?」
聊天聊到半夜和_圖_書,天氣愈變愈寒,爐火也燒殘了,幾個手下的大隊長都辭出去歸寢啦,鄧從吾還端著半盞殘酒,坐在火盆邊,目注著炭火隱隱的紅光,靜靜的沉思著。
「有鎖匙嗎?」
「嗨,你們都弄左了,」鄧從吾說:「咱們並不是要向姓伍的追討這匹馬,只是請他幫忙,能告訴咱們,馬匹是什麼樣的人賣給他的?順著這條線索,好朝裏面追。當然,以伍亮賢的家世,總不至於跟桿匪有什麼勾連,若有,也不會公然把賽白狼的馬匹養在宅裏了。」
「人數說來不少,」老和尚說:「連小沙彌在內,總有六七十位。老僧只是守門僧,也不怎麼弄得清。」
他連夜審問俘獲的桿匪,希望從他們口裏,問出一些零星的線索來,但那是徒然的,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瓢把子的可能去向。
「後殿的右廊房,末尾一間屋。」老和尚說:「那間屋,如今堆積著廟裏的法器和一些文物字畫,老僧已把它上了鎖啦。」
「我想,總得再等一段時辰,」鄧從吾決然的說:「我以為我的判斷不會有錯,賽白狼如今正偷偷瞪視著,巴望民團早點拉走呢。」
「不錯。」那人說。
「有。廣慧老禪師走時,留下一本名冊在這裏,團總爺您過過目,就曉得了。」
「廣慧老禪師。」老和尚說:「他並沒有離廟,他是出去尋找失散了的和尚去了。當時有一股桿匪——可能是賽白狼手下的散股,盤踞了這座廟;他們在神殿上日夜聚賭,蹂躙花票,那光景不堪入目,和尚都被逼走了。」
「你到前殿去,把那守廟的老和尚替我請的來,就說我要跟他聊聊天,消磨夜晚。廚上有人,要他們替我準備些素的齋飯,這些時,咱們不得已,佔住廟宇,也該招待老和尚一番。」
「我要追下去,」鄧從吾仍然不死心,咬牙發狠說:「除非他逃出省界,只要他留在河南境內,早晚我會把他捉到的。」
「他留在廟裏的時刻,住在哪兒?」
說也難解,賽白狼陸老古半輩子不知經歷多少女人,偏對月紅著了迷了。他的金銀細軟,都交給月紅保管著,內寨的事務,也多由月紅作主。推究起來,月紅這個女人,畢竟是曾經滄海的貨色,見的多,膽氣壯,不像其他女人那樣,迫於賽白狼的淫|威,自甘為奴作婢,正因她不畏懼賽白狼,對方才會覺得她新鮮可人,值得迷戀罷?……總之,賽白狼迷戀月紅,是不爭的事實,從他臨走還攜她同行看,就看出這個女人在賽白狼心裏的重量,決不次於一堆金銀財寶。
事實上,風訊還沒有過去,就有人冒雪來遞送消息了。這人是打石佛寺附近來的,見了鄧從吾報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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