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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虎傳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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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的傳說 論理

狐的傳說

論理

不過,這並沒有誰親眼瞧見,只是屬於靈異世界裏可信可疑的傳聞罷了。至少,這傳說作成了一種象徵,鬼子的凌虐舉措,不單是人所不滿,捨死抗爭,連動物如狐者,也恨不能把他們除滅的。
「我這人,肚裏有話憋不住,非講出來不可。你們租賃了我的房子,儘管租約上寫的是『作倉庫、堆雜物』,可沒寫的有『通宵吵鬧』,你們要搬東西進倉,白天時間多得很,為什麼單揀夜晚,鬧得人闔不了眼呢?!人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油是我潑的,當時我只想不讓他們打橫樑上經過,可沒想到使他們跌得人仰馬翻,斷胳膊斷腿,這可是實在話。」
「敬酒他不喝,顯然他願意吃罰酒了,咱們就毛下臉來讓他瞧也好。」
傷單和葯費單子一大疊,都是當地醫生開列出來的,總合的數目是大洋八十三塊一角,——這筆錢,不多不少,正是鄭毛腿得到的全年房租錢,扣掉九毛錢的滷菜和酒錢。鄭毛腿一向鬧窮,好不容易弄到這一筆外快,要他傾囊賠出去,像挖心割肉似的,不由他不猶豫起來了。
「我並沒要來說理,」鄭毛腿說:「全是你差了手下,強把我押回來的。人怕狐,業已捲起行李避著你們了,還不成嗎?一定要把我押回來擺佈,我和*圖*書當然要把道理講個明白了!」
鄭毛腿沒辦法,變成一隻被人強捺住脖子飲水的牛。不過,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引動了他,他心想,不管對方會把自怎麼樣,先吃飽了喝足了再講,哪怕就揮刀砍頭呢,做個飽死鬼,總比做個餓死鬼好得多。酒過三巡,胡老頭兒還只是談旁的,沒談到他那夜潑油橫樑上,使眾多小狐跌傷的事。鄭毛腿心虛,實在憋不住了,先開口說:
「好啦!」胡老頭朝另一個穿黑褂子的老頭說:「你把傷單和葯費單子,給鄭二爺親自過目,他也該沒有什麼話好講了。」
「那你們就毛下臉好啦!」鄭毛腿說:「你們治幾個小狐的腿傷,竟會花這樣多的錢?這明明是對我施敲詐,我是寧死也不吃這一杯的!」
「你要不開口,我真還不好意思提起呢!」胡老頭兒說:「鄭二爺,您是明白事理的人,這話你若早跟我講,我也早就叱罵那些無知的小輩,要他們收斂些,不會吵你了。如今你潑了油,傷了我的兒孫,還要在酒桌上發怨氣,振振有詞的說理,也未免太過了吧?」
他剛進屋,胡老頭兒就一把拉住他的手說:
「我不賠!」鄭毛腿說:「傷有傷單,你們得拿傷單來我瞧瞧!」
「鄭長貴這個騷hetubook.com.com狂性子,憑空對狐狸施促狹,就是吃了虧,也是他自找的。」
「奇怪了,這些狐狸操兵幹什麼呢?」有人懷疑的說:「難道他們也會去打鬼子嗎?」
說完話,他夥著另幾個老者,把臉一抹,說也怪得慌,鄭毛腿就覺得眼前的那些人臉,慢慢的起了變化,一個個的臉上,都長起白毛和黑毛來,一轉眼間,就變成了狐頭人身的怪物,瞪著迸綠燄的眼睛,直朝他望著,彷彿要把他活啖掉一樣。
鄭毛腿是個無牽無掛的光棍漢子,打起兩個包袱捲子,用柳木棍挑著,趁著白天,下鄉投親去了。
二天他醒來時,發現只有他一個人坐在一張破椅上,昨夜的情境,彷彿是一場亂夢,但一疊傷單和葯單仍抓在自己的手裏,而纏在腰裏的八十幾塊大洋,都不翼而飛了。他出去跟旁人講起這事,旁人都不肯相信,因為住著狐的人家,跟早先一樣的安靜,毫無異象發生過。只有一個老年人嘆說:
「鄭二爺,這筆錢,照道理,全該由你賠的,」胡老頭說:「你若不肯賠,害得我們毛下臉來,可是很不好看啦!」
「噯,鄭二爺,咱們三伯公設了席,請你過去吃盅酒去呢。」
「哎喲,鄭二爺,沒想到你會突然跑下鄉去,起更擺酒等www.hetubook.com.com著你,把菜都給等涼啦,旁的話,暫時都不必說,先入席,讓你把罰酒喝掉再講!」
除了鄭毛腿鬧出的這點事故之外,遷到新安鎮的狐狸,跟當地的居民,倒是相安無事。這事過不久,有人看狐狸在月夜裏操練的。使用的兵器,不是從廟裏取來的,便是從附近各族的宗祠裏攝來的。有人在白天去察看過廟裏的兵器,關帝用的青龍偃月刀上,鬼王用的三股綱叉上,二郎神用的三尖兩刃刀上,全都粘著泥,帶著土,好像有人借去在泥地上耍過。
「好!好!」他下床趿起鞋來說:「讓你們三伯父破費,真是不好意思,咱們這就走罷,我算是叨擾了。」
宅子裏燈光輝煌,中間擺著一桌酒席,胡老頭兒之外,還有七八個穿著黑大褂和白大褂的老者,都站著廳前迎接他。鄭毛腿偷眼看著,這些人的臉色,都還很平靜,並沒有咬牙切齒的樣子,一顆心,也就跟著略略放寬一些了。
他嚇得心膽俱裂,想跑,但兩腿不聽話,完全軟掉了,人陷在椅子上站不起身來。
「怎麼不會?」另一個說:「鬼子一路姦淫燒殺,天怒人怨,狐是中國狐,鬼子打過來,害得他們到處播遷不定,跟人一樣的受災受難,他們若真講道理,幫人一臂之力,也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應該的。」
「你們三伯公住在河對岸?還得麻煩你們備了船來接我,這麼熱的夜晚,也真難為你啦!」
有道是:光棍不吃眼前虧,鄭毛腿懂得這一點。
他到柳樹莊找著親戚,吃了晚飯,躺在麥場角柳樹蔭下的繩床上,搖著芭蕉扇兒歇涼。柳樹莊離鎮幾十里地,他以為狐狸再靈,一時間也不容易找到他。
「哪兒的話?鄭二爺。」來人說:「我們三伯公是您的房客,房客請房東吃酒,天經地義,您就是走得再遠,我們按照吩咐,也要把您給請回鎮上去的。」
胡老頭兒一聽這話,滿臉怒容,對席上另幾個老者說:
天過三更,鄭毛腿又被押回到老宅子裏來了。
「嘿嘿!你真會說理,」胡老頭兒說:「你曉得,我們為什麼黑夜裝貨進倉嗎?……如今是亂世,白天有空襲,路上走不通呀!你明明曉得潑了油會有什麼結果,偏偏不教而誅,照理說,這筆療傷的葯費,你總該賠償的吧?」
不久之後,一支日軍自沭陽東向,攻打新安鎮,走到半路上,全像中了暑似的,眼珠凸出,抱著腦袋打滾呼痛,最後全部上擔架朝回抬,有人以為即使天氣炎熱,中暑也不會全部中暑,那極可能是狐兵幹的。
鄭毛腿一聽,心裏涼了半截,瞌睡蟲全跑光了。老天m•hetubook•com•com爺!他心裏暗自叫苦:誰知道來人所說的三伯公,就是那個向他賃屋的矮老頭兒胡老三呢?!早知道是他,自己賴在地上學懶驢打滾都行,決不會迷迷糊糊跟他來了。他原想冷不防的竄下船逃走了,再一看,左右都站的青衣漢子,手裏執著很熟悉的兵器,有的是青龍偃月刀,有的是三股鋼叉,有的是三尖兩刃刀,……恍惚是鎮上關帝廟、城隍廟、二郎神廟裏的神兵,對方防範森嚴,他便乖乖的入艙,不敢再動彈了。
鄭毛腿睡得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揉了揉眼,也沒弄清楚來人說的三伯公究竟是誰,他總以為不外是柳樹莊的老前輩,瞧得起他姓鄭的,才擺酒待客的,他平素嗜的是酒,一聽說有酒,哪還有不喝的道理?!
來人打著燈籠,繞著莊前的小徑走,鄭毛腿趿著鞋,踢踢沓沓的一路跟著,迷裏馬虎的,也不知走了多麼遠,一走走到河邊的蘆葦叢裏,那兒泊的有條船,來人擺手請他上船去,鄭毛腿走上跳板問說:
天氣很燠熱,鄉下人都在外歇涼,不到三更過後不進屋,鄭毛腿躺著躺著,也就在繩床上睡著了。不知何時,在睡夢裏覺得有人在輕輕拍著他的肩膀,並且叫著他說:
當然,他還是把錢給如數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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