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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虎傳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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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瓜和爛喇叭

歪瓜和爛喇叭

「這可不成。」趙胡擋在門口說:「不是我不願意,我是做石匠的,你們來了這許多人,流水進屋,耽誤我做活,我的工錢都損失啦!」
惡作劇究竟是怎樣開始的,連趙胡也記不清楚。最先是要他當眾表演伸縮黃狼鼻涕,談到伸縮鼻涕,趙胡可真有幾手絕招兒,他能讓兩條鼻涕右伸左縮或是左伸右縮,也能讓它齊伸齊縮,好像變魔法一樣,樂得大家呵呵笑,嘴都闔不攏來。趙胡並不覺得旁人是有意出他的洋相,拿他耍寶,他是瞎哥看戲——人笑他也笑!他既是這樣的人,旁人便很自然的把他當成惡作劇的對象了。
「你騙我,」趙胡帶著哭腔說:「我爹曉得,非剝掉我一層皮不可。」
後來,朱家莊那些被捉弄的人,心有不甘,跑去跟趙胡理論過,趙胡說:
那些人進了屋,走到後屋去一看,牆壁上果然寫的有兩行字,他們看完,從後門繞出來,沒有誰開口講話的,有些還沒進去的問說:
人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像這樣的戲弄他,也未免太重了一點,趙胡再老實,棍子打在屁股上,他也曉得疼,朝後他瞧見風箏的影子,就遠遠的躲開了。不過,孩子們戲弄趙胡的方法多得很,而且變化萬千,使趙胡的腦筋跟不上罷了。
「虧你想得出來?!」趙胡說:「他一喝就喝出來啦,這法子,只能騙過不會喝酒的人罷了。」
壺底的花樣兒算是讓趙胡學了乖,而村上的孩子們立時又換出新的花樣來。另一天,趙胡替他爹打酒,在半路上遇著莊裏的一群孩子,他們有的用衣兜摘取新鮮的豌豆莢,有的吹著麥管,笑嘻嘻的玩耍著,趙胡看在眼裏,禁不住的停下腳來了。他是真心喜歡這群孩子,自己跟他們差不多年歲,早該有說有笑的玩在一道兒的,但他明白自己的身材、長相,和腥臭的癲痢頭,很不討人喜歡,總有一份自慚形穢的感覺;同時,做爹的從不給他活快玩耍的時間,老是要他割草、撿柴、拾糞……不停的幹活,因此,他和他們越加聯不上趟兒了。
一提陳大頭家的閨女,大夥兒都有同感,那閨女年紀要比趙胡大上三歲,矮矮胖胖,圓不弄咚的像一隻大冬瓜,又塌鼻子又扁臉,走遍天下沒處選,——沒誰比她更醜的。像這種樣的閨女,就算她是黃花一朵,也沒有人肯要她,何況她不知受了誰的哄騙,把個肚皮搗弄大了,關在屋裏不敢出來,旁人替她加上個諢號,叫她爛喇叭;孩子們更編出幾句流口兒,說她是:爛喇叭,沒出嫁,懷孩子,做媽媽。……石匠陳大頭是個軟弱沒主張的人,閨女鬧出這種事來,把他弄得手足無措,也不知怎樣辦才好?正好這種玩笑開出來,說是趙胡打算娶媳婦,陳大頭就放話說:
正因他把布篷遮得嚴嚴的,使人摸不透那裏面究竟有什麼稀罕的西洋景兒?好奇的朱家莊人,都忍痛交了錢,排成長龍朝裏面擠了。結果跟他上一回玩把戲一樣,第一隻木桶蓋上有個洞,上面寫著:「摸一摸五毛」,看熱鬧的伸手進去一摸,原來是一桶漿糊,黏得滿手都是,怕出去被人笑話,只好走到後一個布篷裏去。第二隻木桶裝的是一桶和_圖_書清水,專供洗手之用,但卻寫著:「洗一洗一塊」,黏了漿糊,非洗不可。沒用多久工夫,趙胡所收的錢,已經足夠補上朱家莊那筆修橋的款頭啦。
人說:做人的學問,全是悟出來的。平常人若不吃很多的虧,上很多的當,可真不容易得到一個悟字。趙胡經過這一回省悟,人就變得聰明了,也乖巧了,他爹趙紅鼻子的巴掌和棍子,也不會落到他臉上和身上了。
那年清明節,秦家老莊的孩子們,聚到村外空曠的野地上放風箏。曠野上風勢勁猛,有一隻風箏被風吹斷了線,落在一家人的屋脊上,依照當地的習俗,有風箏落在屋脊上,是最不吉利的事,主遭天火。屋主若是發現了那隻風箏,準會架梯子把它取下來,用腳踏,用刀剁,剁一刀詛咒一聲。這還算好的,若是遇著更厲害的人,會查明是誰的風箏,一直鬧到那孩子的家裏去,要那家的家主出來,替他掛紅鳴炮,驅逐晦氣。
趙胡用眼睛斜睨著對方,不自覺的舐著嘴唇,由於上兩回他上了當,總以為別人在騙他,但他又經不住新鮮的豌豆莢的誘惑,滿嘴都溢出津津的口涎來。人說:可了瘡疤忘記疼,不一剎工夫,趙胡就把前不久吃虧挨打的事給忘啦。
「噯,裏面壁上寫的什麼啊?」
愛瞧看的,一個一個進來,
「我看,只有秦老莊西邊,石匠陳大頭家的閨女,配給趙胡還差不多。」有人笑著說:「一個是歪瓜,一個叫爛喇叭,歪瓜配著爛喇叭,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
「噯,趙胡,你曉得你為什麼常常被人捉弄呢?!」
「我看還是算了罷!」趙胡認真的說:「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我那後屋,原是白白的一面牆,不知怎麼的,牆上竟現出字來?!我又不識字,不曉得上面寫的是什麼?你們當中,唸過塾,識得字,可以進去看看,那跟我一樣的睜眼大瞎子,不看也就罷了!你們看完了,出來講給旁人聽,也是一樣。」
有一回,秦家老莊的人聽到有人傳說,說是趙胡趙石匠的宅子裏,出了怪異,究竟是什麼樣的怪異?趙胡夫妻倆都不肯說出來。……人這玩意兒,天生是好奇心重,愈是神秘,愈想趕過去看個明白。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遍了附近一帶地方,大夥兒貪看熱鬧,一去去了很多人,都想到趙家看看究竟。
人常說:家有黃金萬兩,不如一技在身。趙胡學了手藝,還怕沒有苦掙的機會?這樣,不上兩三年,趙胡就用平時積聚的錢,在秦家老莊東面,買了幢古老的房子,真正接替了陳大頭,變成遠近知名的趙石匠了。
「你要是真不曉得,就讓我告訴你罷!」秦小禿子說:「世上有兩種人,最容易受人哄騙,那頭一種人,是太相信旁人的話,第二種人,是受不得人家的激將法,你可是兩種毛病都犯上了!」
怪就怪在這些自以為聰明識字的人,早先捉弄過趙胡,如今都上了趙胡的當了!他們上當,出去不講,反而幫助趙胡,看後面人的笑話,那意思是:我上當,叫你們也跟著上當,等到大夥兒都上了當了,那就誰也不會笑話誰了!——餘下些不識字的,永不會曉得我被趙胡騙過。
每當他打著酒呃,這樣說話時,旁人都拿它當https://m.hetubook.com.com成醉話聽。真的,趙家父子倆沒田沒產,老的是酒蟲,少的是歪瓜,哪家醜八怪的閨女實在嫁不著人了,會嫁給趙胡那種髒兮兮的貨色?!
有人以為這不是人說的,而是酒說的,酒能亂性,等到他清醒時,就不會這樣看了。換是旁人,也許有清醒的時候,但酒鬼趙紅鼻子常年在醉鄉裏,總認為他能不花聘禮,替兒子討進一房媳婦,算是撿著了便宜。
「我家這個不爭氣的丫頭,只當是塊殘磚破瓦,誰要撿就撿去,連聘都免了!」
在黃土高原上,趙胡是個出了名的、可憐的小人物。
也正因趙胡夫妻倆根本不在乎旁人蜚短流長的談論,歪瓜和爛喇叭的事,反而被人逐漸的淡忘了。偶爾還有人提起,旁的人就會說:
下了屋,屁股挨了兩三棍,打得趙胡咬著牙吸氣,連嚷都不敢嚷。老辣椒認得他,擰起他的耳朵罵說:
就這樣被擰著耳朵,一路拖回來。酒鬼趙紅鼻子曉得理虧,答允替老寡婦家掛紅鳴炮,送走老寡婦,轉臉就拿兒子出氣,打得趙胡滿頭都是青黑疙瘩。
趙胡一聽不對勁,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老辣椒擠著爛紅眼跑出來,手裏拎著一根拐磨撐子,指著木梯要趙胡下來。這時刻,另外的孩子都一哄而散,一口大黑鍋,業已叫趙胡單獨揹上啦。說風箏不是他的行嗎?人爬在屋脊上,風箏抓在手裏,老辣椒會問:風箏不是你的,你爬上屋來幹嘛?
趙胡這種惡作劇,並不常玩,除非遇上喜歡捉弄人的,他才會露上一手。那年發水,把五個村子合用的一道木橋沖斷了,各村合議湊錢修橋,只有西邊朱家莊不願拿錢,趙胡就動腦筋:
「我曉得這個。」朱家莊的莊主說:「我自己倒願意出錢,但莊上的人都賴著不肯拿,我一個人墊不起這麼大的一筆款子來啊!」
「這……這不便講,你們花三個銅子兒,進去看看,就明白了!」看過了的人說。
從那時起,趙胡在黃土高原那一帶,做人才算真的有了名聲。他自己倒是很謙虛,說他仍是個可憐的小人物,能有今天,全是吃虧上當,懂得學乖學來的。
「你們村上人少,好些人家不及秦家老莊富裕,也是事實,不過,橋是大家都要走的,湊份的錢,理當由你們分攤,這可是功德事啊!」
「我看這樣罷,」趙胡斜斜眼說:「我們送朱家莊一台戲,他們想看戲,就得拿錢,這筆錢就算是修橋的份子錢,如何呢?」
「我不信。」趙胡說:「舌頭在這兒,你儘管看好了,我偏不跟你跑!」
對於酒鬼趙紅鼻子的主意,做兒子的趙胡完全無所謂,早先他從沒想過這種事,石匠的閨女究竟長得怎樣?他不計較,橫豎她是個活的女人,他這些年裏,都是常常被哄被騙,吃虧上當弄慣了,這一回,只要自己不吃虧,那就是討了便宜啦。
「不要緊,不要緊,」那個說:「酒不夠,水來湊,你再添半壺水進去,一樣是滿滿的一壺。」
「真的嗎?」
「怎麼樣?——你不是跟著我跑了嗎?你嘴裏說是不信,若真不信,何必又要伸出舌頭來試?既肯試,就表示你已經聽信我的話了。那口痰就是我用激將法,我一激,你一惱,不是就跟著我跑了嗎?你輸了,還有什麼話好講?」
趙家父子和_圖_書倆既有這種意思,陳大頭又急著把閨女朝外推,哪還有不一說即合的?由於那閨女肚裏有貨不能等,就捏了個「快」字訣,不到十天半個月,石匠陳大頭便雇一頂花轎,吹吹打打的把閨女送過來了。關於這次辦喜事,一應費用,都是女方花的,洞房佈置,床帳被褥,甚至連酒鬼趙紅鼻子喝的酒,女方也送了兩大罈來。不管旁人背地裏怎麼說,趙胡總是討到老婆啦。破也罷,爛也罷,只要趙胡他心裏喜歡,滿天的烏雲也就化乾淨了。
「不要緊。」秦家老莊的人說:「你讓咱們從前門進,後門出,咱們每人送你三個銅子兒,準比你做工收得多,這還不成嗎?」
「好呀!只有你那酒鬼老子,才會生出你這個敗壞的秧子,你把風箏落到我的屋脊上,我也不找你,我要把你拖到你老子那兒算賬去!」
「進來看的是傻鳥。出去講的是烏龜。」
有人拾著這話,轉跟趙紅鼻子去講,趙紅鼻子說:
這是世上的稀奇古怪,
朱家莊離河五里地,在黃土高原中央,是個地高缺水的旱莊子。那裏的人生性刻苦,省錢像省水一樣,唯獨對於看戲瞧熱鬧,花起錢來決不後人,因為那裏地方偏僻,平常無事,難得有什麼熱鬧可瞧。
摸一摸,只要五毛,
秦家老莊設的有塾館,男子漢大都唸過塾,識得字,也都是早年捉弄過趙胡的,他們果然一個個給了趙胡三個子兒,打前門進去了。
「這倒不要緊。」趙胡說:「我的意思,不是請戲班子來唱戲,卻是由我自搭帳棚子,玩個把戲,包管有人出錢來湊熱鬧就是了。耍把戲缺人手,我會找秦家老莊的老朋友幫忙的。」
「我怎麼曉得?!」趙胡說。
「噯,趙胡,前幾天,野廟裏的看門老頭兒,教了我一個法術,他說:只要摘一把麩麥含在嘴裏,朝左扯三次,朝右扯三次,然後,你抬頭看看天上有鳥蟲飛過,——無拘什麼樣的鳥蟲,——你只要伸手一指,喊一聲:『落!』……那鳥蟲便落下來啦!」
朱家莊的人被窘得沒有話說,只好紅著臉走了。
有回打完酒回莊,在野路邊遇著一個人,那是秦家老莊的孩子頭兒,他看了趙胡幾眼,一本正經的對他說:
趙胡果然把手上的酒壺一翻,壺底並沒有錢,但一壺酒已潑掉半壺了!等到上當上過了,趙胡才知道上了大當,一想到剩下的半壺回去怎麼交代?臉就呆呆滯滯的長了下來。
洗一洗,再加一塊!
「這倒是個主意,」對方點頭說:「不過,戲班子也要先花錢才能請得來啊!」
他把嘴張得大大的,閉上眼,伸出舌頭來,忽然,對方把一口濃濃的痰吐在他的嘴裏,拔腿就跑。趙胡這才明白,他又上了秦小禿子的當,捏起拳頭,跟著就追,追了一段路,對方停下來說:
「人可不能太自私,像我娶個老婆,饒上個兒子,有人都以為我吃了大虧,其實,要是把心放寬了看,就是撿著便宜啦!」他說:「誰說兒子非要自己親生的才是?……親生兒子,忤逆不孝,氣死親娘老子的,還多得很呢!話又說回來,像我這副德性,生的兒子也不會比我如今這個孩子漂亮!」
酒鬼趙紅鼻子酒癮上來的時候,和_圖_書常要趙胡拎著錫酒壺,獨自走上半里地,到莊口的小酒鋪去沽酒,有時一天能跑兩三趟。趙胡倒是極喜歡討得這樣的差使,外面的世界是安靜遼闊的,做爹的不會再用噴白沫的嘴衝著他吼叫了;尤其當春暖時分,一野的溫風流盪著,朵朵絮雲在藍空裏飄浮,油菜花開得金糊糊的,很遠便嗅得那股濃郁的香味,那些五顏六色的野花草,在風裏點頭微笑著,處處都使趙胡覺得流連。
「噯,趙胡,你呆在那兒幹什麼?」一個年紀較大的孩子先跟他搭訕說:「下田來摘豌豆莢兒罷,正甜著呢……真的,沒誰要騙你。」
鄉下有句口頭禪,說是老子不成材看兒子,不過,單看趙胡那副長相,實在是恭維不起來啦!人長到十二三歲了,還像個六七歲一般的瘦小,也許他爹所中的酒毒都顯在他的身上了。他的兩隻眼珠,總朝一邊斜著,不管寒冬或是夏日,他的黃狼鼻涕經常拖到垂到上唇邊,一個稀毛癲痢頭,搽了一層濃汁似的稀硫磺,人朝風口裏一站,就散發那種爛肉和硫磺混合的臭味,但他自己早就習慣了那種腥臭的氣味,渾然不覺的仍朝人堆裏擠,走來走去,像跛了腳板的鴨子。
「這可是你們自願的?」趙胡說:「咱們都是老鄰居了,我可沒向你們開口要錢。」
「這也沒什麼,要是媳婦進門就生兒子,我樂得撿個孫子抱抱,管他是誰的?只要他姓趙就得了!」
那天逢著集期,矮小的趙胡帶著秦家老莊幾個漢子,牽了兩匹灰驢,驢背上馱著木箱,來到朱家莊的莊頭平場上。他著人打開木箱,在平場當中圍起兩座相連的青布篷,前面布篷裏,放了一隻木桶,後面布篷裏,也放了一隻木桶,佈置妥了,就敲鑼高喊說:
「我看不見得,」趙胡不服氣的說:「不信你再哄騙我看看,看我是不是容易受騙的?!」
趙紅鼻子人倒滿和氣,又很耐得勞苦,平常拾荒、拾糞,或是替附近村莊上的人家打打短工過日子。按理說,一個人勤勞刻苦,又積有賺,長年久日積下來,多少會有些底根,但趙紅鼻子是個嗜酒貪杯的傢伙,腰裏即使有兩文小錢,也會叫兒子替他去買酒喝,據說他那副通紅的酒糟鼻子,就是喝酒喝出來的。他喝了多少酒不必問,單是看看他那鼻子紅到什麼程度就猜得出來,旁人也許猜得不準,但做兒子的趙胡每次都猜得八九不離十,——每當做爹的鼻子通紅時,他趕忙的溜開,因為他爹喝得愈多,脾氣會變得愈爆,攫著他就罵的。
大夥魚貫的進去,使趙胡收得很多的錢。原來那兩行字是這樣寫的:
秦家老莊有許多人,原是想看趙胡笑話,才把歪瓜和爛喇叭湊合到一堆的,誰知等到孩子落地,趙胡竟把那孩子啣在嘴裏疼,小夫妻倆恩愛得很。
孩子們認出風箏落上的那幢房子是個老寡婦的家,老寡婦的脾氣又火爆又古怪,一副兒兇霸霸的嘴臉,當地的人多半怕她,背地裏送她一個諢號,叫做老辣椒。風箏落在她的宅子上,若不趁她沒發現的時刻取下來,那就糟了,她非使性子鬧得天翻地覆不可。但是,找誰上屋去取那隻風箏呢?只有慫恿楞傻的趙胡了。趙胡憨厚得很,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他也懵裏懵懂的直撞過去了。
「人家自己都不在乎,你還掛在嘴上,不嫌無聊嗎?」
「哼!你和圖書試試就知道了!」那個說。
「我不信!」趙胡搖頭說:「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這筆修橋的錢,原是你們該拿出來的,我耍個把戲,你們才肯拿錢,我那漿糊錢沒算在你們賬上,業已是跟你們客氣的啦!」
趙胡果真去摘了一把麩麥,左扯三次,右扯三次,啣在嘴裏試了起來,飛鳥並沒喊落半隻,他自己卻變成被人戲耍的傻鳥,長起兩撇黑鬍子來啦!其餘的孩子一見趙胡中了計,拍手打掌的笑得哄哄響,只有趙胡傻著眼,還不知他們笑些什麼。
趙胡再一想:可不是從頭到尾都上了人家的當了嗎?不過,這一回雖然上了當,卻算是學到了一些東西,那就是明白自己有毛病,人家才會引你去上當。若想不再上當,就得從頭改掉自己的毛病。
「嘿,咱們家一趙胡呀,真是說長大就長大啦!」趙紅鼻子常跟人這樣說:「也該替他留留神,挑個媳婦啦!」
按理說,風箏不是趙胡的,他出頭幫別人的忙,那孩子們應該幫襯他才對,可是,他們存心要整趙胡的冤枉,等到趙胡爬上屋脊,便有人帶頭讓叫說:
那年裏,酒鬼趙紅鼻子中了酒毒,伸了腿了。去了光喝酒不肯做活的,趙胡家的日子,反而蒸蒸日上過得寬裕起來。考其原因,是跟石匠的閨女——趙胡嫂有關。這個閨女醜雖醜,破雖破,但自從嫁給趙胡後,裏裏外外活計,她都做得很勤快;這還不說,石匠陳大頭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當然亟力照顧,把他的石匠手藝,都傳給做女婿的趙胡啦。
趙胡想想,自己身上連一個銅子兒也沒有,已經傾潑掉的酒,再也沒法添了,不照對方所提的方法,更沒有旁的法子了,他把酒壺添上水拎回去。結果被他爹揍得鼻青臉腫,連鼻子都看不見了。
「我哪天騙過你來著?不信,你翻過來看看就知道了!」那個說。
關於他被人捉弄的事,瑣瑣碎碎的,太多了,隨著日子的轉移,連他自己也數不清啦!不過,其中仍有些使他難以忘記的,他記得秦家老莊有個秦小禿子,有一天對他說:
「噯,小可憐,你是怎麼搞的?把人家酒鋪裏的銅板,粘了一個在你那酒壺底兒上了啦!」
鄉野地上,有許多喜歡惡作劇的年輕人,想拿人開心逗趣,找誰呢?當然會找上傻頭傻腦的趙胡了。趙胡的家,住在秦家老莊外面,二道溝子附近,是一間簷可及地的丁頭小茅屋。趙胡他爹,諢號叫酒鬼趙紅鼻子,一個無親無戚的外鄉浪人,當年逃荒下來,用一付擔子,把趙胡挑過來的。
「當然是咱們自願的。」大夥兒說。
也許是早年常被人當成傻瓜看待,經常被人施促狹,使趙胡在成家立業之後,也常用惡作劇的方法,來捉弄秦家老莊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了。
「老辣椒啊!快出來看啦!有人把風箏落上妳家的屋脊蓋了!」
吃了很多甜甜的豌豆,一個孩子把趙胡拉到旁邊,跟他套近乎的說:
「那可不見得,」那個說:「你爹整天醉得迷裏馬虎的,嘴都喝麻木了,莫說水滲進酒裏他喝不出,就是讓他喝尿,他也喝不出溺騷味來。你儘管放心大膽的照我的法子去做,包管你不會挨揍。」
「這太容易了。」對方說:「我從人家那兒學來一個法子,那法子百試百靈,只要你張開嘴來,讓我看看你的舌頭,我就能要你跟著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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