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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雨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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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客

豪客

「就照久老的吩咐,咱們盡力去辦就是了!」王會長最後說。
「是啊!是啊!」其餘的商戶異口同聲的附和說:「咱們幫久老的忙,但久老您也得顧慮咱們合理的利潤才是啊!」
腦滿腸肥的王會長,帶著幾位殷商到了連陞客棧,經客棧老闆的引介,見到了趙管家的,王會長首先表明歡迎貴客光臨的意思,並盼能為李大爺在商務上盡力,同時雙手舉上大紅請帖,希望李大爺和趙管家務必賞臉光臨。
「算了,還有什麼話說呢?」王會長沮喪的說:「錢是大虧了,但至少還沒到傾家蕩產的地步,咱們這可是有失有得,雖失了錢,卻都成了善人啦!」
「您是太客氣了,」趙管家的打著哈哈說:「俗說:行客拜坐客,理當是由敝東備帖,一一親往諸位府上去拜訪才是正理,但敝東身子單薄,這一路行船,過三峽,越險灘,又著實顛簸了些兒,人有些困乏,本打算明兒一早再去拜碼頭的,沒想到諸位大爺卻先來了,真是失禮,這就請諸位上樓去,寬坐用茶,兄弟立刻去通報敝東,出來和諸位見面。」
某一天,在長江下游的一個城市裏,有一艘很氣派的大船泊進了碼頭,船上下來一個被眾多奴僕擁著的豪客,包下了碼頭附近一家豪華的客棧。
有些人自動拿出成本,搶著到遠處去,以一比二、一比三的比數換進四川銅元,再以一比四、一比五的比數,出售給當地商戶,商戶們有了九比一的兌換保證,大「利」已經撈在手掌心,還有不敝開門來收兌的嗎?於是乎,陸上的馱隊,水上的船隻,裝的、運的,全都是費盡心機收購來的四川銅元了。
「我說他怎麼會這樣大方的呢?原來他想收回幾十塊馬蹄金啊!」錢老闆說:「要真是這樣,三比一的價錢就太便宜了,我們要他加價,至少六比一買進。」
「你們以為你們是從姓李的那兒賺了錢?」有人說:「其實,你們賺的是小錢,姓李的他卻賺了大錢啦!」
「我說,久老,您是見過世面的人物,」王會長首先表示說:「外間傳說有數十塊馬蹄金熔到這批銅元裏去,又說大廟裏要川銅鑄鐘……當然,您出高價收購四川銅元,一定是有緣由的,什麼緣由?咱們想知道!」
在這種水陸碼頭上,當地的富戶都很敏感的留意著來往的豪客,希望能摸清他們的來意,爭著和他們搭上線,套上交情,好做一筆有賺頭的生意。通常,最能夠接近這些豪客的人,莫過於客棧的老闆了。因此,當地商會的首領們,就特別責成客棧,對於那些突然光臨的豪富妥為招待,一面盡力探聽底細,轉告商會,好使當地商界的人士明白對方的需求,主動的投帖拜訪。
下面的故事,就是由四川銅幣引出來的。
「王大爺,事情有些……不……不妙啦!那位川中的豪客李大爺,已經不在店裏啦!」
「王大爺,和諸位大爺,」他拱手作揖說:「實在不知諸位光臨,沒曾遠迎,真是失禮得很,這又勞諸位送帖賜宴,內心裏更是惶恐,說是推辭吧,怕諸位責我李某人不識擡舉,說是叨擾吧,又不知何以為報。諸位且請寬坐,請用茶!」
「不錯!」李子久捻捻鬍梢說:「說來怕使諸位大爺見笑,兄弟這回沿江而下,確實是要到各碼頭辦貨來的,不過,並不是採購貴地土產貨品,而是想把敝省的產品收買回去。」
貪心的商戶們根本沒防著他這一招:他首先以三比一收進一些四川銅元,然後故意放出空氣,傳布謠言,促使四川銅元的身價,在市面上不停的上漲,然後,再把收來的銅元,分散了著人再賣出去,這樣的套來套去,他的損失極為有限,在最後的十多天裏,他把收進價格提得特別高,促成各商戶以七比一的高價吸進,這時候,他把收得的四川銅元,全部分散了賣出,至少獲得三成以上的暴利,最後,他的船隊提前兩天離埠,躲過了最後一次總收購,使這些巨額的四川銅元,都落在用高價吸進的當地商戶的手裏,套得牢牢的,根本無法脫手——走了收購的人,四川銅元立即跌回一比一的原價,這些商戶的損失,都裝到他所雇的船上來啦。
和*圖*書咱們冒昧來訪,全是一片誠心,」錢老闆說:「敢煩趙管家的通報李大爺一聲,以盡咱們當面邀請的心意,不知李大爺是否願意和咱們見個面?」
「不是咱們不肯幫這個忙,」錢老闆說:「實在因為傳說紛紜,使大家搦住四川銅元,不肯出手,目前市價,已經上漲到三比一以上,久老如果不合理的提高收購價格,咱們就算有心幫忙,也無能為力啦!」
「全都走了?」王會長身軀一震,渾身發毛說:「是結了帳走的?你為什麼不早著人告訴我,卻等他走後再來放這個馬後炮呢?」
「你們知道那個叫李子久的闊佬,為什麼要沿江普收四川銅元嗎?據說四川各大廟裏,合議鑄造九口巨鐘,姓李的是要收回四川銅元,拿去鑄鐘……。」
可憐王會長活了一大把年紀,這一回卻像死了娘老子一樣,渾身哆嗦,兩腿發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吆喝左右的人,十萬火急的去請錢老闆、丁老闆那一夥子代收四川銅元,大做發財夢的商戶,共商對策。這些商戶星夜聚頭,王會長把李子久遁走的事一說,大家面面相覷,有人像死過去一樣的臉色青白,有人像兜頭淋了一瓢涼水,有人像得了熱病,有人自覺一顆心掉到肚臍眼下面去了,大家都很明白,所謂對策也者,根本是不著邊際的空話,長江是這麼遼闊綿長,疊起千層波,萬層浪,船隻的風帆一揚,就像展開翅膀的鳥,再到那兒能找著那個麼李子久的人呢?
「豪客就是豪客,」錢老闆讚歎說:「咱們在當地,也算是有錢的了,和人家李大爺,簡直沒法子比呀!」
「啊!兄弟賤名子久。」
「不用急,不用急,」李子久不停的招著手,把大夥兒雜亂的聲音壓下來說:「諸位說的話,很有道理,也都是事實,兄弟不妨當諸位的面,拍胸脯保證:從今天起暫時把四川銅元的兌換率,昇為五比一,也就是說,兄弟願以五枚其他省分的銅元,來收兌一枚四川銅元,至於將來的收兌率,還可以依照市面行情的漲落,再加調整,這總該讓諸位放心了吧?」
「對,至少六比一!」有人附和說:「要不然,咱們就囤著不鬆手。」
那時候,銅元的使用,要比時下的鎳幣更為普遍。銅元雖是全國通用的貨幣,但銅元的製造,卻以各省為單位,各省所造的銅元,其設計和花樣又各各不同,不過,銅元的面積大小,卻又是制式的;價值二十文的面積較大,俗稱大銅板;價值十文的面積較小,算是普通銅板。各省的銅幣鑄造的形式殊異,也產生了特別的趣味。比方說:江蘇省造的銅幣正面是兩穗嘉禾,背面是交叉的旗幟,銅質普通,微泛褐色。福建省造的銅幣,中間蟠繞著一條鼓肚子的龍,分量厚重,銅質佳,呈赭紅色。廣東省造的銅幣,銅質光亮,呈青白色。湖北省造的銅幣,幣邊較厚,花紋比較清晰……在所有的各省銅幣當中,最為特殊的首推四川省造的銅幣,它是用真正的黃銅製成的;一枚磨亮的四川銅幣,看起來簡直像是黃金鑄造的。沿著長江兩岸,好幾個省分的人,對於四川銅幣都有一種特別的喜愛;每遇到四川銅幣,就把它收集起來存放著,輕易捨不得用出去。
你要想領略這個故事,得先把當時的幣制弄清楚。其實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從民初到現在,時日並不算久遠;如今有許多還活在世上的老年人,都會清清楚楚的告訴你,在民間普遍使用銅元時候的情形。
「久老,您千萬不要急,」錢老闆一聽這話,自己首先就急了起來,如果李子久放船一走,那豈不是放走了活財神?他不得不出言挽留說:「您不妨定個期限,咱們再加把勁,日夜收取,無論如何不使您失望就是了!」
「怎麼回事?我聽碼頭上的船夫講,說是四川銅元局在鑄造這批銅元的時候,把幾十塊馬蹄金錯投進鍋爐裏去啦!要不然,四川銅元的顏色怎會黃得和金子一樣來?!李子久只要能把這些銅元購回去,馬蹄金就全是他的啦,金價不知高過黃銅多少倍,賺大錢的當然是他啊!」
「沒請教李大爺的臺甫?」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一筆好交易,十足的對本利,甭看一個銅元不算什麼,對方無限m•hetubook.com•com制的收購,利就太大了,王會長和幾個殷商辭出來時,個個笑逐顏開,都樂得像踩在雲彩上面一樣。
當王會長、錢老闆那些人收到那些樂善施捨的收據,發現上面寫著他們自己的名字時,這才明白川中豪富李子久並不是騙子,而是一位遊戲人間的大才子,這全是作惡劇耍弄人,但他罰了貪心鬼,做了慈善事卻是事實,因此,他們只有啞巴吃黃連,捏著鼻子受了!
不過,這回來的這位豪客,卻是十分的神祕。客棧只知道他是從四川來的,姓李,是個精瘦的半老頭兒,雷公臉,尖下巴,留著兩撇細八字鬍子,他的衣著豪華,舉止詭祕,在僕從簇擁下,一進客棧就不再露面,凡事都由一個趙管事的出面,而這個姓趙的,又是個冷臉子,口風緊得很,誰也摸不清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話也不是這樣說,」錢老闆說:「毛病是出在最後,他答應以九比一的高價,收購最後一批四川銅元,咱們買了,他卻沒兌現,咱們就被坑在這一手上。」
「咱們寧願自己少賺點兒,再把收兌價格提高,使收兌的速度加快。」丁老闆說:「不知久老意下如何?」
「王大爺,您跟我哭有什麼用?還是趕緊召聚那些位收兌四川銅元的大爺們,共同商議個善後的辦法吧!」
人說:商人的腦袋裏有把螺絲鑽,繞來繞去離不開一個「錢」字,想想吧,十多條大船,得裝運多少貨物啊?如果能賺到一筆轉手的費用,那實在是極可觀的數目,大利當頭,那有不爭先恐後的道理?王會長一決定宴請那位豪客,參加的人就有十多桌,大紅的宴客帖子寫妥了,推由王會長帶著幾個當地的殷商,藉拜訪的名義,給那位李大爺親自送去,宴客的地點,選在當地最豪華的館子瓊華樓。
「這一路不是有許多善堂嗎?」李子久說:「遇上善堂,咱們就以那些商戶的名義,把錢給捐出去,再把收據寄給他們,讓他們明白,咱們只是出川遊覽的過客,不是騙子,如果這一路上,遇上有苦有難的人,也不妨用那些商戶的名義一體救助,咱們只行善事,不落善名,該是多麼安逸啊!」
「咱們該稱您久老啦!」錢老闆奉承著說:「聞說久老這回下來,雇了大船多條,想必是打算在當地辦貨的了?」
王會長說的雖是呵奉的話,事實上也都是真的,在客棧樓下,李子久設置的四川銅元兌換處,一板一板的銅元堆成山,各商戶把收來的四川銅元,用牲口馱載,用錢擔子挑來,當場便按收兌的比率兌成現金,分文都沒短缺過,這些被收購的四川銅元,李子久立即著人運上船去,氣派之大,真的是少見,前後沒有幾天的時間,當地商界承攬收兌和轉兌,便已經賺進相當巨大的利潤,大夥兒只恨四川銅元太少,都紛紛差出人到四鄉和附近集鎮上去搶購了。
「我是騙子麼?」他捻著細八字鬍子,對站在他身邊的趙管家說:「世上如果沒有那些貪心的人,你就是存心想行騙,也騙不到啊!」
「他當眾答應並沒有錯,」丁老闆說:「但話是一股子氣,吐出來就散掉的東西,他並沒有跟咱們訂文書、立字據,人說:口說無憑,官裏講的是證據呀!」
「其實也不用急,」裕記錢莊的錢老闆說:「他來辦貨,總要靠咱們當地商界人士的配合,才能辦得順當,咱們就是不去找他,他也會先來找咱們的。」
「王大爺您說的,部分也是事實,」李子久說:「但諸位也得替兄弟想一想:兄弟帶了這許多人手,雇了這許多船隻,在在都是開銷,謠傳滿天飛,逼得兄弟不斷提高收購價格,成本投下去越來越重,兄弟這麼做,一樣也是看在一個『利』字上,臨到無利可圖的時刻,兄弟只好放船換碼頭啦!」
「算啦,我倒寧願投江,用江水洗洗耳朵,也不願意聽你酸不啦嘰的吟那種臭詩!」王會長沒好氣的發洩說:「要死,你就去死,讓咱們清淨些!」
「敝地雖不能算是一等的通都大邑,但水陸碼頭都還有些規模,和各省都有相當的交易來往的,」王會和圖書長說:「咱們生意人,吃的是三江五湖的飯,交的是四海之內的朋友,也許咱們都只是坐井觀天的土蛤蟆,見聞不廣,眼光淺窄,還不知李大爺的來路,俗說,一回生,二回熟,見過面就算是朋友啦,幫朋友跑腿辦事,那是絕對應該的呀!」
「那倒不一定啊,」南北綢緞莊的丁老闆說:「人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他要真是川中的豪客,也許會直接張出收貨的帖子去,不讓咱們去賺轉手的錢。所以我說:咱們何不由大夥兒出面,聯合作東,宴請這位李大爺,先套上交情,他要什麼貨?由咱們當地商界的朋友替他代辦,我們的行情熟悉,頭路寬廣,會幫助他以合理的價錢買到他所需要的貨色,這要比他直接的零星收購,省時間、省人力,他絕沒有捨近求遠的道理。」
「都在聯名請我的大紅帖子上寫著呢!」
他這一說,在座的都不禁發出一聲驚啊來。
「這些器皿布置,都是李大爺隨船帶來的,咱們客棧說什麼也置不起啊!」
「大爺,那些商戶的名字?……」
四川銅元的價格,在市面上不斷的上漲著,當地的商人跑去找李子久,逼住他說明為什麼要收購四川銅元?也逼住他更提高收購的價格。
「大爺,您這番遊戲,賺來近七十萬枚銅元,怎麼區處呢?」趙管家說。
「請諸位別擔心,盡量的幫兄弟去收,有多少我收購多少。」他說:「我出三比一的價錢,留給諸位足夠的賺頭,也讓持有四川銅元的人有足夠的賺頭!」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王會長說:「他並不是囚犯,不能成天都在店裏待著啊!」
「是不是去碼頭上查看船隻去了?」王會長急得連說話都口齒不清,牙齒常咬著他自己的舌頭。
「是啊!」錢老闆說:「總比真遇上騙子,拿咱們的錢去吃喝玩樂要好得多啊!話又說回來,如果錢還留在咱們的手上,要咱們捐給善堂,咱們捨得嗎——就算捨得,恐怕也不會有這麼大方吧?」
「很抱歉,這個緣由我不願說,也不能說。」李子久說:「不過,早晚你們總會明白的。我目前只是用三倍的價錢,無限制的收買四川銅元,這是正正當當的交易,我付的錢,並不是假的,這就夠了!」
他們一路上不停的猜測著,議論著,始終想不透是什麼來由?若說川幣的銅質好,那的確不錯,不過,銅質再好,在價錢上也相差不了三倍啊?
「就奇怪了,什麼樣的銅都可以鑄鐘,為什麼要用四川銅元所使用的黃銅呢?」
當這些因貪利而破了產的商戶們灰頭土臉,相互責怨的同時,李子久在揚帆的大船頭上出現了,他從四川運出一船的四川銅元還在,但其餘的十來艘船隻上面,卻載滿了其他各省的銅元,那是他賺來的。
趙管家的一口川味的官話,說得極為流利悅耳,而且極得進退應對的禮數,當地的幾位殷商聽了,十分的開心受用,便魚貫登樓,進入樓上的客廳。
第二天晚上,當地商界人士在瓊華樓宴請李子久這位闊佬,李子久在酒席上又把這事當眾宣布,決請在座的都幫他收購四川銅元。
誰知到了李子久答允的轉兌期前一晚上,客棧老闆慌忙跑來找到會長王大爺,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對對對,」胖胖的王會長趕忙接口說:「咱們得聯合起來,把這位闊佬給圍住,他要賺,咱們也跟著賺,肥水不落外人田哪!至於他究竟需要什麼樣的貨色,一見了面,咱們自然就弄明白了。」
「怪雖有些怪,但他並不是白癡,」王會長說:「他肯出這樣的高價,想必有他的道理,他只是不願意透露這個祕密而已。」
「誰知道呢?人家是那麼傳的!要不然,他為什麼要花高價來收買四川銅元呢?!」
「咱們東家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在座諸位想必都聽清楚啦!」趙管家的笑著說:「諸位大爺如果願意繼續幫忙呢,咱們當然歡迎。」
「我臨來您這邊之前,也曾到碼頭那邊打了一個轉,」客棧老闆說:「碼頭上靜悄悄的,王大爺,我可不是存心嚇唬您——李大爺的那艘船,和他所雇的那些船隻,都已經揚帆起碇,開走啦!」
正說著,有人通報說主人出來了hetubook•com.com,主人是由趙管事扶著出來的,笑容可掬,一副很和善的樣子。
當地那些商戶會打算盤,知道即使以七比一收進來,轉兌出去,仍有兩倍的利潤可賺,便仍爭著收取,好在離開限期只有十多天,等到初九、初十,把囤積的銅元朝李子久那邊一送,不就把錢賺回來了嗎?為了多賺,當然就得多收。王會長一家,以他眾多的人手和巨額的資金,三四天裏,就已經收進了十多萬枚,錢老闆把錢莊能挪動的款項全押上了,緊追其後。其他三十多家,也都收了三五七萬枚不等,個個滿面春風,等著幾天後發大財了。
不要小瞧了民間的潛力,平常並不多見的四川銅元,一旦紛紛出籠,卻也能積成偌大的銅山。長江邊岸上,來了許多小船,它們據說是從鄰近州縣聞風而來的,船上麻包裏裝運來相當數目的四川銅元,這些船上的人也很機伶,他們探知李子久直接收兌的價格已經昇到九比一左右,便堅持最少七比一以上才能出手。
「久老,您不是在開玩笑吧?要買川中的產品,儘可在當地備辦,何用放船到千里外來找呢?」王會長首先說:「您究竟要辦什麼貨,要捨近求遠啊?」
無論如何,人們確信這位川中豪客來收買四川銅元是不爭的事實,更確信他收購四川銅元,一定有一種特殊的目的,而且一定有利可圖,不然,他用三倍的價錢買回四川銅元,那不是瘋子嗎?
「為什麼不用講了,」李子久說:「我是願意用三個其他省分的銅元,換取一個四川省造的銅元,有多少枚,我收多少枚,諸位要是肯幫這個忙,那就由諸位代我收取,如果諸位能用二比一的價錢收得到,那麼,多下的一個就算諸位賺的,至於細則,我們明晚吃飯的時候再談。」
「我說,久老,」王會長叫屈說:「為了加快收兌,咱們都已經集中了所有能動用的資金,而且差人到四鄉八鎮去張帖子,就地收取,可惜的是民間所存的四川銅元並不太多,實在快不起來,世上那有見了錢不想賺的呢?您說是不是?」
很顯然的這位川中豪客一來,使這一帶陷入一種邪性的風靡裏面去了。人們日夜談論的,幾乎全是有關四川銅元的事,正因為李子久對眾多傳言的不置可否,更使得四川銅元的本身增加了神祕誘人的成分;同時,四川銅元的身價和兌換工作,越來越走向瘋狂的高潮,人走在街道上,到處看得見擁擠的人群,紛紛擠向張著紅布招的兌換處,那得見「五比一,收呵!」「六比一,收啦!」的叫喊聲!
連陞客棧原是當地商界人士常來的地方,但這回進入樓上的客廳,發現一切的陳設布置全改變了,為了迎接李大爺這位豪客,裝飾得美輪美奐不說,連茶盤和茶盞,全都使用雕花的純銀,客棧老闆唯恐王會長誤會,連忙解釋說:
又過了一天,滿城都以三比一的新價格搶購四川銅元,同時新的傳言又在輾轉傳告著了。
「這個李子久真是個怪人,虧得他生出這種怪主意,」錢老闆說:「各省的銅幣都價值十文,他偏要出三倍的價錢去收購四川銅元,弄不清他是什麼道理?」
「王大爺,您有所不知。」客棧老闆說:「人家李大爺,是手面闊綽的人物,人家講明初十拔錨放船離開,一切開銷帳目,全結到初十為止,早就付清楚,而且是預付的,他們進進出出,誰還去留意?……人家不欠客棧半文錢呀!」
「我在沒出川前,常聽人說下江人都很聰明的,這一路看來,他們確是很聰明的,」李子久說:「不過,心裏的貪字洗不掉,一切聰明都是假聰明罷了!我和峨嵋山的老和尚談過這一點:貪慾使舉世自認聰明,卻成了愚頑,我從換銅元這種遊戲,證實了我的話啦!」
「久老,您是一言九鼎,」王會長連忙呵奉說:「咱們那有不放心的道理?」
「嘿嘿,照你這麼說,這位李大爺是來咱們這兒辦貨的了!」商會會長兩眼笑成一條細縫,樂乎乎的說:「只不知他們要辦什麼樣的貨色?咱們要是早點兒弄清楚,也好早些準備呀!」
「姓李的騙了咱們什麼來著?」有人說:「前些時,他是一比三、一比四收進的,而且都付了現,在法、在理,他都站得住,並沒有欺www.hetubook.com.com騙過誰,咱們即使是告進官裏去,也辦不了他,只怪咱們太貪心,才會上他的大當!」
「好,好!」李子久不住的點頭說:「難得諸位有這分幫忙幫到底的心意,兄弟當然萬分感激,咱們就這樣決定吧——兄弟把四川銅元的收兌率,提高到九比一,收兌的時間再延長半個月,到下個初十為止,你們收兌到初八為止,初九初十兩天,把所有收來的四川銅元,一起送過來兌現,如何?」
一枚一枚平常也並不覺得怎麼樣起眼的四川銅元,這一來在人們的眼裏,就越看越可愛起來,它們那樣亮澄澄的,露出黃裏帶青的顏色,真和其他各省的普通銅元不同,傳言雖不是十足可靠,但總不完全是空穴來風吧?人家李大爺雇了若干艘大船,守在碼頭上坐收這種錢幣,就是不爭的事實呀!
這餐飯一吃下來不要緊,當地的商界人士都像瘋狂了一樣,紛紛張帖子,成立四川銅元兌換處,以兩個他省銅元換一個四川銅元的價格買進,持有四川銅元的人,平白的有賺得對本利的機會,當然不願放過。這一來,頭一天全城就兌換了萬枚以上。
「咱們四川的銅元,諸位想不到吧?」李子久笑笑說:「我是要把敝省鑄造的銅元,收購回去。」
過了很久,他們才從川中來的商客那裏,探聽到有關李子久的底蘊,他家三代翰林,滿室書香,李子久本人也是前朝才子,生平慕佛,常和名山大寺的高僧來往,這回他是出川到滬,沿途遊覽,首先從四川銅元,想到這把戲,用以懲貪。
「嗨,這可不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麼?」王會長苦著老臉說:「咱們每家把資金都用在收兌四川銅元上,花了六七倍的價錢,姓李的一走,咱們就賠了六七倍,從此之後,這些四川銅元,和其他各省的銅元,仍然是同樣價錢了呀!李子久真是坑人的大騙子!」
「諸位不知還記得古人題的詩不?」另一個說:「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它娘的,人家去了鶴,還有個遮風擋雨的『樓』呢?李子久一走,咱們還有個什麼?這兩句詩,應該改成:大船業已隨波去,此地空留長江水了……咱們想喝水有的是,只好投江啦!」
「您是說黃銅的四川銅元?」錢老闆困惑的說:「那是為了什麼呢?」
「他是個闊佬,絕沒錯的,」客棧的老闆說:「他包下我的客棧,全付的是現洋,在碼頭那邊,那位趙管事的正在雇船,一口氣雇了十多條大船,不打算在這兒裝貨,他們雇那麼多條船幹什麼?」
為了酬謝當地商戶們的鼎力協助,李大豪客特設晚宴款待這許多商戶,宴客的排場空前盛大,餐具之精美,菜肴的講究,都使以王會長為首的當地商戶們大開眼界,歎服人家才是真正的闊佬。
四川銅元身價暴漲的消息飛快傳開,遠遠近近的人全跑來兌換。第二天,商戶們就收購了十多萬枚,他們把購得的銅元拿去轉兌給李子久,立即就把對本利賺到了手,這時刻,很多傳說也同時颳進了人們的耳朵。
「啊!我的老天,走不得呀,」王會長突然用雙手抱住頭,幾乎哭了出來:「他這麼一走,誰來收兌咱們用高價買下的四川銅元啊?……這一來,咱們都破產啦!」
「說說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事情不是這樣的。」客棧老闆說:「他和他左右的,全都走掉啦!」
最先熱中於收購四川銅元的,當然是當地商會裏的那些貪賺轉手利的殷商,但當民間普遍的嘗到甜頭之後,靠著換取四川銅元套利的人可就多啦!
「大爺,您這並不是騙。」趙管家恭敬的回答說:「您這是看人看得透,智慧更是高人一等,讓那些貪心的人受一番教訓,也是應該的呀!」
「管它那麼多幹什麼?!」丁老闆說:「收購銅元,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可以說是手到擒來,咱們就用兩個換一個的價碼,盡量的收,收到某一個數目了,朝他那麼一送,立刻就賺回對本利,能賺不賺,那才是白癡哩!」
「哈哈哈……」王會長突然笑了起來:「照這麼說,等那位久老回程時,咱們還得聯名請他的客啦!」
「諸位這樣協助,兄弟衷心銘感。」李子久在席上說:「不過,兄弟憂心的是收兌的速度,實在太慢了!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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