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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燈練膽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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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譚和胡理清

丁小譚和胡理清

跟那些尖嘴薄舌的街坊處不來,如今換個地方,遇上這許多拖尾巴的新鄰居,不知怎麼樣了?丁小譚不由用舌頭舔起嘴唇來。算命的替他卜算過,說他是餓不死的命;看相的說他是五大之相,那是手大拿錢穩,腳大把地穩,耳大多憨福,嘴大吃四方……他相信人生在世,窮靠命,富靠天,他既有好命,又有福相,自當見人吃人,見鬼吃鬼了!至於拖尾巴的狐狸精,量牠在自己身上,也佔不到分毫的便宜去。
雖說一個單身漢,沒牽沒掛,但到這種地方來開荒,也有很多說不出的苦處。幹活沒有人幫手,家事沒有人分勞,寂悶起來,連找個人聊天都沒有。這些滿是石頭的生地要墾成熟地,少說得要三年,這三年可不是把命賣上了,非得咬著牙,苦苦撐持不可!
「我打算開百畝荒地,全數點種包穀,」丁小譚說:「我留的這點種子,只怕還不夠用呢!」
有時候,胡老頭兒也到丁小譚的棚屋來坐坐聊聊,丁小譚既不殺雞,又不取酒,甚至連一餐白飯都慳於招待,充其量舀碗冷水讓對方潤潤喉。胡老頭兒好像恍然不覺,仍舊笑瞇瞇的,好像認為丁小譚為人如此,小氣巴拉乃是理所當然的樣子。
胡老爹當著丁小譚的面,自然不好說什麼,丁小譚吃雞肉,他只好吃些個腳爪和雞翅什麼的,一面啃著,一面把啃剩的雞骨頭扔到桌肚下面去。
說著,就把那些供物拾了放在籃子裏,一股腦兒拎回去享用去了。供物裏不但有雞魚肉蛋,還有一壺老酒,就彷彿是為他準備的。
不管丁小譚生性勤快不勤快,初到一個荒曠無人的地方,凡事都得自己動手。他首先找一塊靠近山溪的地方,砍掉蓬亂的山茅草,整出一個建屋的地基來。然後,他挖竈洞,架鍋竈,劈柴火,編織雞籠子,草草安頓。每天砍木頭,搭建一間較大的棚屋,連著忙了十多天,才把家給安頓妥當。
丁小譚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只管發楞。
「嘿嘿嘿,」胡老爹紅著臉笑笑:「他們正在長牙齒,用不軟不硬的雞骨頭磨一磨也好!」說著,他自己也捏起一根粗大的雞骨頭,喀嚓喀嚓的吃掉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小老頭兒說:「甭看我的年紀大了你一把,在這方面,我的道行還差你一截呢!」
「是啊,」丁小譚說:「你要是捨不得宰殺牲口,那就得再到別處走走,設法子借糧了!」
這是頭一回,吃供物吃著了甜頭,丁小譚經常等候著,荒地上的狐仙廟很多,隔不多久,就會有人來上供,他們卻猜不到,那些供狐的東西,全落到開荒的丁小譚的肚裏去了。丁小譚不但吃了供物,還聚了一葫蘆老酒。
「不喝酒,那就吃餅罷!」胡老爹說:「你我好鄰居,我待客非常簡慢,沒有精米細麵,只有包穀麵貼的餅,老弟台,你好歹用一點罷!」
說著,便彎腰探身,伸手把磚台上的狐仙牌位請了出來,順手放到屋頂上去,又把磚砌的神台拆掉了。取了鐮刀,割了一捆草,打妥了地舖,就把狐仙廟當成一間臨時的棚屋,住下來了。
「你說殺牲口?」胡老爹翻著小綠豆眼,吃驚的說:「你叫我殺牲口,和你吃糧種有什麼和圖書分別?你老弟身子還算壯實,自己能動,我老頭子這幾根老骨頭,動不得,全靠那幾匹牲口,要是把牠們宰掉吃了,我這一家人豈不要餓死在荒地上?!」
「老弟台,我看你最好不要取用供狐的食物,狐跟人不一樣,人是好漢怕賴漢,賴漢怕歪纏,狐是通靈得道的物事,牠們可不怕你。」
「老弟台真是高明,所發的確是高論!」胡老爹豎起拇指推許說:「但願我能如你所說,吃了再講!今晚我正巧準備了一些酒菜,請你務必留下來,多喝幾盅,咱們也好多聊聊。」
天眼看落黑了,丁小譚把狐仙廟看了一看,實在太小了一點,不過,只要略微收拾收拾,把狐仙牌位請出來,縮頭縮腳的,勉強還睡得下一個人。於是,他衝著廟門作了個揖說:
「老爹說的不錯,」丁小譚說:「你要在冰封季節之前借不著糧食,看樣子,只有宰殺牲口了!」
一天,他以拜訪鄰居為名,到那小老頭兒的宅裏走動走動,對方待他特別客氣,把他請到正屋去坐,又端上熱騰騰的竹葉茶,舉上煙袋和煙絲,請他吸煙聒話。
「這倒像是供狐的酒,」他心裏這樣想著,順口就溜出來了。
丁小譚回到宅子裏,掌上燈一看,糟!他掛在屋簷間的包穀全不見了,他辛辛苦苦播種的包穀,這一季的收成,全泡了湯了!接著他想起他飼養的那兩隻雞來,趕急去找雞,哪兒還有雞的影子?他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那一壺酒,也沒啦!
「這倒是個好主意,」丁小譚聽說有酒有菜,無形中添了精神:「寒天的夜,偎在火爐邊,吃熱菜,喝燙酒,聊天話夜,該是人生最大的樂趣,沒想到老爹您有這等的興致。」
人吃了狐狸的東西,那些拖尾巴的物事會不會來報復呢?丁小譚抹著沾油的嘴唇時,心裏就有些擔憂啦!
雞燒得非常好,丁小譚啃了一塊又一塊。胡老頭家裏的規矩很嚴,有外客在,兒孫小輩一律不准上桌,大家坐在一起,只能兩眼骨碌碌的望著丁小譚大啖!
「管那麼遠幹嘛?」丁小譚說著:「換是我,決不自找這些煩惱,我是從不怕借,只怕借不著。一旦借著了,我不擔心還不還,人一個,命一條,債我認了,還不起,對方當真會拿你開腸破肚嗎?!」
冬來風雪季,丁小譚利用黃昏時過去探望探望。嘿,胡家宅子裏旺燃著炭火,一屋子暖烘烘的。廚房裏飄出一股子燒烤食物的濃香,哪像缺糧少米的模樣?寒天狐堂找不著供物,丁小譚已經好久沒嘗過肉味了,一嗅著肉香,便兩腿發軟,屁股黏在板凳上,再也抬不起來啦!
不對勁,可不是?丁小譚一想:胡與狐完全同音,這個老頭名叫胡理清,唸起來明明就是狐狸精,他們要不是狐族,為何每人都在啃雞骨頭?
胡理清老爹出去借糧究竟借沒借到?丁小譚可沒放在心上,事不關己,對丁小譚來說,當然不痛不癢了。但那小老頭兒確乎有些辦法,出去一趟回來,更顯得眉眼笑開,好像並沒落空。
「我叫丁小譚,」丁小譚吸著煙說:「是打北邊鎮上來的,晃眼也快半年了。這兒野地多,地上石頭多,開一塊小小的荒地,真不簡和_圖_書單,單是搬石頭,就搬得人腰酸背疼,您這把年歲了,粗重活計幹不來,怎會想到下來開荒的呢?」
「在這種荒天野地裏,冬天沒有糧,可不是鬧著玩的,」胡老爹說:「你老弟台是個單身漢,一個人飽,一家飽,我就不同了!我拖家帶眷六七口兒,一冬得耗多少糧?你這兒既無糧可借,我非另生辦法不可!」
眼看就要餓肚子了,丁小譚發現有人到荒盪子裏來了,他們打著旛,捧著祭物和香火,原來是拜狐仙,奉供品來的。
不管胡老爹怎麼說,丁小譚仍然來個軟硬不借,不過,天到晌午時,丁小譚還是留對方吃了一餐飯,既沒殺雞,又沒奉酒,只是包穀疙瘩加野菜葉子。
到了入秋,丁小譚又遇上一個小老頭兒,攜家帶眷跑來開荒。這小老頭兒來時,要比自己揹著行囊、挑著擔子的寒酸相好得多,他們放了兩輛牛車,滿載著用具和物品,另外還備的有老騾和驢子。他不明白,這個人既然不是沒產沒業的人,為什麼也要跑到大山腳來開荒?
「我說,這些孩子,怎麼在啃雞骨頭,不怕崩壞了牙齒嗎?」
胡老頭兒捏著煙桿過來,愁眉苦臉的對他說:
小老頭兒叼著煙桿,笑起來兩眼瞇瞇的,一股和善的樣子。丁小譚心裏想,來了一個富有的鄰居也好,橫豎自己只有便宜好佔,沒有什麼虧吃,日後跟他廝混熟了,向他借借耕牛和農具,豈不是省卻了自己很多花費?
「長尾公,長尾公,這些供物很多,放在這兒不吃,壞了太可惜,我忝為鄰居,就替你代領了罷!」
「老爹,我的酒量有限,業已有些頭暈眼花,實在不能再喝啦!」丁小譚說,心裏有些毛毛的。
「老爹,真謝謝你這頓晚餐,」他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說:「我是酒足,飯飽,該告辭啦!」
「實不相瞞,」丁小譚說:「鬼我還沒沾上,狐堂的供物我倒叨擾了不少,如果弄久了,只怕狐狸也要被這纏得搬家啦!」
「我說,胡老爹,您真是有門路,有辦法,」丁小譚呵奉說:「只消騎驢出門打個轉,不但借到了糧,連酒也有了,菜也有了!」
「嘿嘿嘿!」小老頭兒翹著山羊鬍子笑說:「看樣子,咱們倒是同病相憐了?這邊到處是狐堂和墳場,咱們朝後只能跟鬼狐打交道啦!」
開荒聽起來很平常,幹起活來才知道不容易。單就搬開地方的石頭來說罷,拳頭大兩三斤重的還不費力,冬瓜大二三十斤的就夠瞧的了,何況牛大的石頭也不在少數,丁小譚一個人搬不動它,又請不到人幫忙,只有用木段兒插到石頭下面去,用力扳挪,一塊石頭能挪一整天,說來毫不誇張。
兩個人談得十分投契,把時辰都像給忘記了。事實上,丁小譚根本沒忘記時辰,過了晌午,他當然叨擾了對方一餐午飯。
「我是栽在狐狸精的手上了!」丁小譚哭喪著臉,自怨自艾的說:「沒了糧,這一冬怎麼過呢?」
「噢,敝姓胡,賤名叫理清。按字義來說,該是人生在世,總得把道理講得清楚的意思!」小老頭兒說:「要不然,我就該叫胡塗蟲了!」
「老爹,您和_圖_書說話真是爽直!」丁小譚說:「看樣子,您來的原因和我差不了許多,我就是您形容的那種人,弄得在鎮上沒人理會我,才發狠下來開荒的。」
「你瞧,我只顧著胡扯八拉,還沒請教老爹您的尊姓大名呢!」丁小譚說。
「小譚老弟,轉眼就要臨冬了,這一冬,野地上冰封雪蓋,日子長得很,我一家老小,人口多,耗糧多,存糧只怕捱不過寒冬,即使勉強過了冬,還有長長的一季荒春要熬。我是想,您的包穀收成不錯,能否借些給我,等下一季我收了麥,如數折還給你,咱們總是好鄰居,你不幫我,誰來幫我呢?」
不久之後,丁小譚種植的包穀收成了,他把那些包穀扯翻了衣,結綴成束,懸掛在屋簷下面吹晾著。他飼養的母雞生了蛋,也孵出一窩小雞來。這使他自覺洋洋得意,表示他在大山腳開荒,確實有了收穫。而胡老頭家來得晚,田地是墾了好幾塊,但石頭還沒有搬完,根本談不上點種什麼。
「人說,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丁小譚說:「老爹住在對面山坡上,每天開門都要見面的,您的難處跟我的難處有什麼兩樣?……不過,我簷下掛的這些包穀,都是留來做種子的,種糧不能吃,吃掉了,明年還開什麼荒?」
丁小譚心裏有鬼,急急的朝外奔,身後仍迴盪著對方嘿嘿的笑聲。
「領教領教!」小老頭兒說:「 聽你這番話,我真想拜你為師,吃遍三界,刮盡八方了。」
「來來來,老弟台,咱們喝酒!喝酒!」他一臉紅塗塗的酒意,大聲的說。
「你說什麼?……我的耳朵不怎麼好。」
開荒開了不少日子,連一塊菜圃還沒開出來,丁小譚所帶的一點糧已經耗得差不多了,當然,另外的袋子裏,還有一些,那可是當著作糧種用的,根本吃不得。
喝著喝著,丁小譚果真有些渾身發暖,腳底下發飄了,他不經意的瞧見桌肚子底下有三四個小孩子,有的剃著馬桶蓋兒頭,有的梳著朝天大辮子,他們正在有滋有味的啃著雞骨頭,啃得喀嚓喀嚓響。
「吃借來的東西,可要比吃自己的興致大得多!」胡老爹說:「尤其是你那賴債的絕招,我聽著也就學會了。日後有人找我要,我照你的話,也給他來個:人一個,命一條,豈不是開心透頂的事嗎?」
野河兩岸的村落很迷信狐仙,荒地上搭了不少的狐仙廟,除掉土地爺的破瓦缸之外,這該是世上最小的廟了。廟頂是山茅草修繕的,廟牆是就地撿石塊壘砌的,總共只有半人高。廟前有座石雕的長方形香爐,廟邊豎著一根彎彎曲曲的小旗桿,旗桿頭上,放著小鞋小襪、小衣小帽之類的玩意兒。這種廟不只是一座兩座,凡是當地鬧過狐祟的人家,請巫婆來治病,燒香還願,都得蓋上一坐這種的廟,四時八節,還得來送供物。
兩人說到高興處,都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
「嗨!」他搥著腰喘著氣說:「假如有條牛就好了!不會把人累得直不起腰來了!」
丁小譚挑著行李捲兒,涉過淺水多石的野河,朝大山腳那邊走過去。太陽快落山了,人影子在草上拉得長長的。瞇眼朝遠處望過去,曠地綿延著,到處是沒脛和*圖*書的荒草,綠潑潑的灌木和煙迷迷的野林子。毛竹扁擔在肩膀上吱咯吱咯的叫著,擔前的鍋盆碗盞也相互碰撞得嘁鈴噹啷的,擔子後面捆著的兩隻雞,也感到這地方太荒涼,從筐籮裏伸出頭來,大驚小怪的啼喚起來了!
倒不是丁小譚太小氣,他是在集鎮上混秋了水,只落下挑在肩膀上的這點家當了。他離開混了多年的集鎮,到大山腳下來開荒,心裏多少梗著些氣。街上人多半嘴皮太薄,說起話來十分尖刻,我丁小譚是小氣巴拉、慷他人之慨的人嗎?我是臉憨皮厚最愛貪小便宜的人嗎?借債不還,也只偶爾手頭太緊,略略拖上一段日子,大夥兒就七嘴八舌亂起鬨。既然鬧得如此不愉快,我丁小譚算是退一步萬事皆寬,好在大山腳下荒地多得很,找塊地開荒,不依靠旁人也就算了!
胡老頭兒的脾性真好,他上門央求丁小譚借糧沒借著,反而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仍舊笑瞇瞇的吸著葉子煙,彷彿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小老頭兒搖搖頭,有些不以為然的說:
「哦!」丁小譚指著桌下說:「老爹,您的這些孫兒,怎麼在啃雞骨頭呀!」
「來,喝酒,喝酒!」胡老爹伸過手來,拍拍他的肩膀說:「常啃雞骨頭,健牙的,你看我這麼一把年紀了,牙齒一顆不缺,不都是啃雞骨頭磨練出來的嗎?」
有人說過,說大山腳下是狐狸窩,在狐狸窩強用了供狐的祭品,總有些騎在人頭上拉屎的味道。丁小譚想到這個,總有些心虛,不過,轉念又想到每回自己取祭品時,並沒強取豪奪,卻都向長尾公禱告過了才拿的,狐狸要真把自己當成鄰居看,該不會反臉豎毛罷?
天黑後,晚飯開上來了,有雞、有蛋、有酒,若把這些菜放到鎮上,倒也稀鬆平常,但在這種荒野地上,又起風訊,能有這樣豐盛的酒菜,那可是再好也沒有的了!人說:寧在飢時得一口,不在飽時得一斗。丁小譚恰是飢腸轆轆,攫住這等的酒菜,那有不開懷暢飲,狼吞虎嚥的道理。
「要我改脾氣?那可沒辦法,」丁小譚說:「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訛吃騙喝半輩子,惡名遠播,想改也改不了啦!……離鎮時,我是吃喝賒借抓拿,我從鐵匠那兒賒釘錘斧頭,順手牽羊牽來兩隻雞,一把向木匠借用沒還的鋸子,連糧種都是東一把西一把抓來的。」
「哪裏話,做鄰居嘛,還講什麼客套,」胡老爹起身送客說:「你有,咱們就吃你的,我有,你就來吃我的,不分彼此,你說不是嗎?」
「你是怎麼了?老弟台。」胡老爹說。
「我這個人不會處人,」小老頭兒笑著說:「我聽到旁人議論我,說我小氣巴拉的,最會慷他人之慨,又有人講我臉憨皮厚,最愛貪人小便宜,我待不下去了,只有跑到大山腳,帶著家小開荒,多見石頭少見人,也許耳根清靜,再聽不著那些惱人的批評論斷了。」
第二天他跑出門,胡老爹的宅子果然不見了,他昨夜吃的,喝的,全是他自己的東西,真所謂:討了便宜柴,燒了夾底鍋,把老本全貼上了。
「叫罷,你們這兩隻不知好歹的雞,」丁小譚罵說:「誰都知道大山腳黃狼子最多,你們把牠引動了https://m•hetubook•com•com,只怕連皮帶骨都沒有啦!」
「對不住,長尾公,我丁小譚,一個來此地開荒的窮光棍,有心來這兒跟你為鄰。初來乍到,沒有一間屋頂,特意求你讓個睏覺的地方,萬望不要介意才好。」
「管它什麼酒!」胡老爹說:「能把人喝得渾身發暖,腳底下發飄就得了!」
「人怕發急,一急就會急出主意來的!」胡理清老爹呵呵的笑說:「不過,借來容易,還回去卻很難。」
酒是陳年的老酒,不過,丁小譚喝起來覺得味道有些雜,好像是高粱和小葉子酒摻和起來的,這種酒他喝過,那是前些日子,他取用供狐的酒時,也把大酒小酒混在一起的。
「你要這許多糧種?」胡理清老爹說:「你只是一個人,又沒有牛,能開闢多少荒地?點種多少莊稼呢?」
丁小譚用餅時,酒力不斷朝上湧,舉眼看什麼,都波漾波漾的,好像看水浪上的影子。他看見胡家的人,都在津津有味的啃著雞骨頭,啃得喀嚓喀嚓,對面的胡老頭兒的那張臉變得很尖,臉上逐漸逐漸的生出白毛。笑起來的當口,一口牙齒尖尖的,露在嘴唇的外頭。
嘗過這種甜頭後,丁小譚經常藉故造訪,有時討水喝,有時討煙抽,最後來借用胡理清家的耕牛來開耕他自己開的田地。
一口飯全吃不周全,哪兒來的牛呢?丁小譚心想,要是再有新來的墾荒戶,牽的有牛,那是最好不過的事,自己可以多說幾句甜言,開口向對方借牛,真的,人多總比人少方便。……想是這樣想,但連鬼影兒都沒等著。
「說來也夠臉紅,」丁小譚說:「其實我並不是存心要佔人的便宜,只怪我沒有,兩個肩膀扛著一張嘴,總要活下去,可不是?菩薩是刻出來的,財氣是嗇出來的,我沒有家財萬貫,又不能日進斗金,只有尖著嘴吃旁人了,這可是人的本份。鎮上有人說我自私自利,我跟他們說: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你們說這話的既不自私,就讓我丁小譚白吃你一輩子好了,你肯不肯?如果你不肯,足見你跟我一樣,也自私,……大哥不說二哥,哥倆差不多!我這套左理,倒滿靈的。」
對方來到荒地之後,很快就選定了離丁小譚住處不遠的一塊山坡,開始建造木屋。他們家的人手多,幹起活來很快當,不到半個月,家就安頓妥當了。他蓋成九間屋的三合院,用木樁作成圍牆,牛棚、畜棚一應俱全,使丁小譚看了,羨慕不已。
等到這些人走後,丁小譚到那邊狐仙廟前打個轉,瞧瞧那些噴香的食物,饞念大動,嚥著口水說:
日子輪轉過去,毫無異狀,使丁小譚覺得自己也太小心火燭了!
風雪交加的冬天,丁小譚棄了他的棚屋,回到鎮上去,幾幾乎凍倒在路上。從那之後,白吃白喝的事,他就沒有再幹過。
他走了一段越走越荒的路,在一座狐仙小廟邊歇下擔子。不錯,大山腳下的荒地一眼望不到邊,但地上大大小小的石頭太多,初墾時,不能用牛和犁,犁尖插不進土,就算勉強插得進去,也會彆彎掉。好在他既買不起牛,又沒有犁頭,只有築鈎、鐵鍬,用來自己挖地搬石頭。
他不禁有些發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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