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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燈練膽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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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魚源」考

「木魚源」考

「你想說什麼?趕快說罷!」老和尚悲憐的說。
「你來見我,還有旁的事嗎?」
而那仍是個祕密,他除了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古廟裏的老方丈,沒跟旁人透露過。他不太懂得冤孽的意思,更弄不清楚死掉的蜈蚣和巨蟒,究竟怎樣向自己尋仇?後來仔細想想,他原該當時就追問老方丈的,不知怎麼當時竟沒想起來,忘了問了。
「這樣罷!」老方丈說:「你們不妨斷木為魚,折藤為錘,讓廟裏的出家人在誦經時不斷敲打它們,這樣千古不絕的敲打下去,讓彌漫人間的無邊冤孽之氣,盡化為梵唱魚音,使後世以此為戒,生警惕心,化為一片慈悲,也許,就使人間不會再現魔劫,進入安和樂利之境罷!我佛慈悲早在人間,只是一般愚夫愚婦,血氣橫阻,不能領略罷了!」
「好!」小沙彌說:「你跟我到大殿去,在殿裏等著,老方丈前幾天出了關門,還問起你。」
砍柴砍了五六年,胡小二已是十六歲了,他長得黧黑結壯,遠看不像半樁小子,而是個十足的成人,黑山在他的眼裏,也不再像童年那麼高了。
瞧著老方丈凝重的臉色,胡小二嚇得臉色灰白,剛剛那一番興致,全被一盆兜頭冷水潑熄了。他辭別了老和尚,回去睡了一天的悶覺,越想越覺得懊悶苦惱,他總覺得自己設計除妖並沒有錯,妖物死後,如果真糾纏,自己只有抵死相拚了!
「嗯,」方丈老和尚話裏帶著嘆息的氣味:「你是個天性純厚的人,粗魯樸實,對你娘也很孝順,若果不惹禍,該有好報的!但世上的冤孽,多半由一念造成,人說:造孽容易解孽難,看光景,只能由造化去決定,人力是很難挽回的了。若能緩一緩,你就緩一緩也好……。」
不好!胡小二覺得有些天旋地轉,頭暈目眩,也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非死不可。他在暈眩中一咬牙,抽出柴斧來,迅速掉轉斧柄,奮力朝音孔外的蜈蚣的頭部猛搗,蜈蚣被搗中了,仍然張牙舞爪的不退,朝他噴毒,他也就使用最後的餘力,把蜈蚣頭給搗碎掉了!
老方丈當時還活著,可能已超過百歲了,當他聽到鄉民來說這種事之後,搖頭嘆說:
「快甭這樣說,你不會死的,」知客僧安慰他說:「我們這就找塊門板,即時抬你到集鎮上去,找醫生救治你。再說,蜈蚣業已被你用斧柄把頭給搗爛,死在一邊了,你就不要再記恨了罷。」
「小二,小二,你聽見嗎?」老方丈搖著叫喚他。
也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一陣天崩地裂般的聲音,好像是廊房倒塌了,這一聲過後,老和尚才如釋重負般的宣了一聲佛號,對胡小二說:「阿彌陀佛,你的這場劫難,總算熬過去了!你想知道廊房為什麼會倒塌嗎?天亮後,你過去看看便明白了,那全是蟒蛇作的怪,你該嗅到風裏的腥味。」
蜈蚣爬著爬著,竟爬向鐘頂來了,牠的百足在鐘面上撥動,聲音就大了一些,他能清清楚楚的聽得見,這只是一剎的工夫,那蜈蚣就在音孔那裏出現了。牠頭和眼發出的紅光,把鐘腹映成一片陰陰慘慘的紫紅色,牠拚命想把牠那碗大的頭伸到鐘內來,但蜈蚣的頭太大,鐘頂的音孔太小,牠實在伸不進來,只在外面咻咻的朝裏面噴毒!
胡小二早聽人說過,說老和尚是個極有道行的人,諒他不致危言聳聽,憑空來嚇唬自己,這樣一轉念,便更加懍懼起來,戰戰兢兢的說:
也許日子過得更久些,這種不快的記憶,會褪得更淡的,他只能這樣企望著。
他砍了一個時辰的柴,聽見山腳下古廟裏和尚撞鐘的聲音,那座廟裏有十多個和尚,胡小二時常擔柴火送到廟要去。老方丈對他很好,說他賣柴規矩,這一回,他把這些上好的松杉劈成的柴火擔了去,老方丈更該高興了!胡小二一面劈著柴火,一面幻想著……忽然,一道火紅的光在他眼前閃亮起來,他以為是樹林著了火,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條扁擔長的紅頭大蜈蚣,飛快撥動牠無數火焰的腳,在石稜間爬過去。
胡小二一直等到三更光景,他彷彿聽到一種似有還無的、極輕微的窸窣聲,彷彿蜈蚣的百足在磚面上爬動的聲音,逐漸的由遠而近,繞著這口鐘在盤旋。
翻過一座山又一座山,直到天近晌午,他才走到黑山的腳下。甭看黑山在感覺裏並不太高,人爬到山腰朝下看,平常樵夫們砍柴的山,都變成成蜷伏在黑山腳下的倦貓。他在密林裏走著,綠色的幽光塗著人臉,他腳踏著多年存積的腐葉,軟軟的,嗅著一股濁重的、潮濕的霉味,隔著濃密的林葉,連陽光都篩不透了。人在黝黯的林蔭裏走,沒有人聲,看不見前人留下的腳印,陰寒的風吹著,使胡小二心裏有了一絲怯意。他停頓下來,透了口氣,忽然有些猶疑了,老樵夫曾經說過「望山跑死馬」的俗諺,當時沒覺著,如今自己攀登,才體會出爬高山真不容易,林子越走越密,山勢也愈來愈陡,這樣爬上去,不是要爬到傍晚才能到達峰頂嗎?
胡小二的棺木和喪葬用度,全是由老方丈出面料理的。他為這一段冤孽,作了法事,唸了經文,也對集鎮上的人們,解說冤孽的可怕。為了怕日後雙方的冤魂再糾纏無已,報復無休,老和尚特別把巨蟒和蜈蚣埋在黑河東岸,把胡小二葬在黑河https://www.hetubook.com.com西岸,中間隔那道長橋,他以為這樣隔開,可能會好些。
他在林子裏走了一圈,老樵夫說的不錯,這裏多是古老高大的針葉木,最好的燒火柴,燒起來不但火力猛,還有一股松脂的濃香。但他必須找一棵盤曲的老松樹,砍些木材來,利用那些縱錯的枝椏,搭成一們可以容身的小木棚子,作為夜來的宿處,用些乾糧,好好的睡它一覺,明天早起好砍柴。
「這該怎麼消解呢?老方丈。」
「他年紀那麼一大把了,想什麼,儘可想,還用得著坐關嗎?」胡小二帶些焦灼和哀怨:「這一坐,要坐多久啊!」
第二天絕早,廟裏的老方丈,便帶領全廟的和尚來看視胡小二。他們赫然看見一條數尺長的大蜈蚣,死在鐘外,頭被搗碎掉了。老方丈隔著鐘,叫喚著胡小二,卻沒聽兒答應,急忙著和尚們合力轉動絞盤,把巨鐘絞升上去,這才發現,胡小二臉色通紅帶紫,像喝醉了酒,渾身棉軟得沒有人扶就要朝地上倒,整個的人,陷在半昏迷的狀態裏,僅有一絲微弱無力的游氣,這顯見是中了劇烈的蜈蚣毒了!
一宿是安靜的,第二天太陽還沒露頭,胡小二就在微藍的晨光裏,揮動他的短柄柴斧,叮叮咚咚的砍起柴來了!這裏的林木很密,取柴容易,只要認真的砍它兩三個時辰,就夠人挑上兩三天的啦。人在山野裏砍柴,並不怎樣苦,每砍成一擔柴,他就可以放開短斧,背倚在生有青苔的樹幹上,舒適的伸開腿歇上一陣。飛瀑像一匹扯不完的布疋,轟隆轟隆的傾瀉著,那巨大的水聲在林間迴盪著。山雀會在柴斧聲停歇後,飛過來,在枝頭啾鳴跳躍著,齊唱著悅耳的歌。這哪裏有什麼山精鬼怪?哪有迷人眼目的瘴霧?足見一般人的猜測和流言都很無稽,那些畏懼黑山頭的樵子,才是真正的傻蛋呢!
人聲寂滅後,再無聲息了。坐在鐘腹裏的胡小二,用手摸觸巨鐘的內壁,這才顯得略微安心。鐵鑄的巨鐘,足有數寸厚薄,什麼樣的蜈蚣也進不來,他想到知客僧想出的這個方法,真可說是絕妙的方法。只是坐著睡覺,既不舒服,又不習慣,不過,這是一時權宜之計,只能暫時忍耐著,受這一夜的委屈了,躲在鐘裏再委屈,也要比在鐘外丟命要好,這樣的一想,也就心甘情願啦!
「小二哥,你是怎麼了?」小沙彌迎上來說。
「老方丈,日後若真遇著這事,我該怎麼辦呢?」
嗯,對了!胡小二想起來,這兩宗物事,可不就是傳說裏的飛天蜈蚣和千年巨蟒嗎,很多人形容牠們都是可怖的妖物,這一回,牠們敢情是要拚鬥一番了!看光景,那條蜈蚣一定是鬥不過那條巨蟒,才會一路奔逃的。
『砍柴莫上黑山頭,小二,』老樵夫對他說:『你甭看那邊山頂上的林梢黑鬱鬱的,砍下的柴火好,售價高。但那邊的野草沒脛,山路又陡又滑,熱天起瘴癘,寒天起風雪,還會遇上山精鬼怪,弄得不好,命都難保。你爹砍了半輩子的柴火,他上了黑山,人就一去不回來了,……他是太貪了!』
天到晌午時,那棵被伐倒的樹,正如胡小二所預料的,倒向山崖那邊去,搭成一座獨木橋。胡小二辦完這件事,便插起他的短柄柴斧,爬到樹椏他搭就的木棚裏去,用他的乾糧,耐心的等著看熱鬧了。
「方丈坐關了!」小沙彌說。
「少說得要三年,」小沙彌說:「等他參悟禪機的時刻!」
這主意,按理說是行得通,做起來也不難,他等了一陣,確信巨蟒已經游開了,便選擇一棵高而直的古樹,一斧一斧的砍伐起來。
天亮之後,他和一群和尚跑過去,看見一條巨蟒繞著穿了他衣裳的草人,那蟒蛇的尾巴,還緊捲在被牠拖倒的木柱上。不用說,廊房是被牠拉倒下去的,那巨蟒不但沒纏死胡小二。反被牠自己扯倒的屋樑和屋瓦壓死了。
胡小二抬頭呆呆的望著被人稱做黑山的那座高峰,山頂太高了,總被橫雲遮住,雲下面,黑札札的林梢密舉著,有一條雪白的飛瀑,從峰頂的雲裏垂掛下來,一直垂落到谷底的深潭裏去,是有點兒神祕可怕。爹是那年冬天上的山,一去就沒回來,有人猜說是掉進雪穴去了,有人猜說是遇上了餓獸,但那只是猜測,沒人知道究竟是為什麼使他不再回來?
胡小二原沒打算急著討老婆,但想到老娘早年常常哭泣,把眼給哭壞了,行動諸多不便,自己起五更睡半夜的出門去砍柴擔柴,也無法在家侍奉,要是娶了媳婦,多個人在家裏照顧,也好使人寬心些。臨到挑媳婦的辰光,心裏那塊老傷疤又發作了,一個聲音警告著他:不成呀胡小二,廟裏老方丈說我有冤孽在身,假使那蟒蛇和蜈蚣真的找了來,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嗎?
胡小二沒有主意,只能聽憑和尚的安排。他先盤膝坐在鐘架裏面,那口巨鐘的正下方,一群和尚便合力轉動絞盤,使那口鐘徐徐降落下來,正罩住他的身體。一剎時,四面全黑了,只有頭頂上方的鐘壁下面,有個茶盞大的小圓孔,微微透進薄暮時黯淡的天光來。
在黑河邊的集鎮上,很多戶人家,都幹的是漁樵兩門行業,正如俗話所說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胡小二從十歲起,就學著揮斧砍柴了。
老方丈這樣認真,使胡小二惶懼起來,他想了想,除掉一時https://m.hetubook.com.com好奇,砍倒那棵古木,使它橫倒在斷崖上,讓巨蟒好過去和蜈蚣作生死拚鬥之外,實在沒做旁的,難道除去這兩種妖物,也是遭禍的緣由嗎?老和尚這一問,胡小二不得不一五一十的把他在黑山頂所做的事,詳細向老方丈說了!
這樣僵持了半個時辰,蜈蚣進洞了,巨蟒也緩緩游開了。
像他爹一樣,胡小二的性情有些怪僻,看上去又有些呆笨。不過,揮斧砍柴不要花費什麼腦筋,黑河東面,嶺脈綿延著,到處都是古木參天,虬松蟠結的林子,只要勤快一點,靠擔賣柴火,餬口總不是難事。砍柴是辛苦事兒,沒有大賺頭,小日月過得去,也就夠了。
「師父,弟子倒是想出一個法子,」廟裏的知客僧說:「今夜不妨讓小二哥宿在正殿裏,正殿左邊鐘架上,懸有一口鎮廟的大鐘,是用絞鍊絞上去吊著的,我們可以合力轉動絞盤,讓那口鐘徐徐的落地,把小二哥罩在鐘腹裏,鐘面上鎮有佛家經文,邪物不敢內侵。這樣,也許能救得他的性命。」
「那?那弟子我該怎樣提防呢?」胡小二惶恐的說。
好奇的念頭,使他伏身在古樹背後,屏息觀看著。蜈蚣奔至山頂的斷崖那邊,飛身一跳,就跳到崖壁那邊去了,巨蟒空吐著火信,在這邊盤旋,由於身軀笨重,卻無法凌空飛過崖去,兩者便形成了隔崖相峙的局面。
集鎮上砍柴的人裏,也有人上過黑山頭的,他們都說那邊的山松,是最好的燒火柴,起火容易,火力旺盛,又分外的經燒。但他們也承認在高山上砍柴,砍起來容易,挑下來難,不是經驗充足,身強力壯的人,實在很難上去砍柴。也有些傳說,把那座高峰形容得更為恐怖,說是山上有千年巨蟒,還有飛天蜈蚣,都是食人的精怪,尤其是在怪石嵯峨的攀頂,雲霧彌漫,人在那裏面待久了,會像吃迷|葯般的自己暈過去。
胡小二的神奇古怪的遭遇,便這樣的遠近哄傳開去了,大家雖然都議論紛紛,但對於古廟裏的老方丈,都極為欽敬,同時也都認為事情已經到此為止了。
但時間年復一年的過去,不尋常的跡象出現了——在巨蟒和蜈蚣埋下去的地方,長出一棵樹來,而河那邊胡小二的墳前,也長出一株藤來。樹越長越高,藤也越伸越長,幾年後,那株藤竟然順著橋欄爬過了河面,緊緊的纏到樹幹上,更從樹幹繞到樹梢,藤和樹,樹和藤這樣分不開纏在一起,直到樹死藤枯為止。有人認為胡小二死不瞑目,化成藤,過河來找變成樹的巨蟒和蜈蚣來了,一直纏至同歸於盡了。
「弟子我記著就是了。」胡小二千恩萬謝的說。
他試著轉了好幾個彎,說也奇怪,那團紫霧始終跟著他,他心想不妙,自己就把這擔柴火挑到古廟裏,請老和尚搭救自己了!他慌慌張張的一路疾奔,跑進廟門時,竟絆在門檻上,幾乎跌腫了嘴唇。
「不能,」小沙彌說:「他一個人在關房靜室裏,面壁打坐,門是封著的,飲食由人從壁洞送進去,誰也不能去驚動他。」
胡小二看看天色,熱鬧完了,他該趕緊擔著柴火開溜了。他想過,蜈蚣是極厲害的毒物,牠不用咬噬,只要張口噴出毒霧,就能致人死命。巨蟒固然力大無窮,身軀碩然,和蜈蚣相鬥時,佔一時之利,把蜈蚣生吞進肚裏去,但不用多久,必會毒性發作,死在窟裏。自己巧用一棵伐倒的樹木,使妖物相互殘殺,一併除卻,從此,再上黑山頭來伐木砍柴,就不必擔驚受怕啦!
「蟒蛇和蜈蚣,都是通靈的東西,」老方丈說:「牠們生前相鬥,也許不覺得,死後當知若無那棵橫木,牠們各憑天賦,都能安然活著,你一時好奇,害得牠們慘死,牠們總會找到你頭上來的。」
「有!」胡小二說:「我娘上年歲了,自打我爹入山砍柴,一去沒見消息,她呆站在風口望著,流著淚,眼被哭得半瞎,行動不方便,我忙著砍柴維生,沒法子留在宅裏照應她。這幾天,有人托媒上門提親,我原想答允下來,娶個媳婦進門服侍娘。但又想起您說的話,有冤孽在身,假如真有萬一的話,怕害了人家姑娘,我就是為這事來的。想請問老和尚,我究竟該怎麼辦?」
原本老實的胡小二,經過這種駭懼的事之後,出門時,更加小心謹慎了。就在蟒蛇被埋葬後沒幾天,胡小二在傍晚時分,擔著一擔柴火,從山林裏走出來,打算回到集鎮上去,他走著走著,忽然看見一團紫霧,隨風滾動著,像風吹的亂草一樣,在他一側跟著他走。
這樣等到天快破曉的晨光,胡小二仔細聽聽,雷聲停了,閃電也不亮了,大雨逐漸停了,這一夜根本沒遇著什麼驚閃的事情,他不由得噓出了一口氣,以為再沒有什麼動靜了。
「紫霧?」小沙彌好奇的朝外張望說:「哪來的什麼紫霧啊?我怎麼一點都見不到?」
和尚們幾乎是用門板抬起中毒的胡小二,輪換著,一路飛奔到鎮上去求醫解毒的,但他業已中毒太深,只拖延到當天下午就嚥氣了。
在被稱做方丈的靜室裏,胡小二見到了閉目垂眉、雙手合十的老和尚,他作了作揖,站在一邊說:
「蟒蛇尋過仇了,那蜈蚣還會再來嗎?」
聽了老方丈的話,鄉民們果真斷木為魚,折藤為錘,送給廟裏的僧侶們,取名為木魚,衍成為誦經時主要的法器之一。這種法器hetubook•com.com,敲擊起來,聲音空空空空的,深符佛家四大皆空的意旨,又有度化之功。不過,今時的人,多只知道木魚這種法器,很少人知道這麼一段原始的荒渺的故事了。這故事,只在廣大的民間輾轉流傳著,南方有南方的說法,北地有北地的說法,有的大同小異,有的幾經流變,變得殘缺不全,或是面目全非了。前面的敘述,雖然參酌了多種不同的說法,但寫來似覺仍欠完整。真是有悟力,有慧根的生命,也許不必聽這個故事,而是直接去聽木魚敲擊的聲音。
「嗯!」老和尚說:「阿彌陀佛,你來得正好。三年正是蟒蛇和蜈蚣來尋仇的時辰,你瞧,外面烏雲密佈,大雨滂沱,妖物多在這辰光活動,今夜你不要回去,就留宿在廟裏罷,也許我會幫你一點忙,讓你躲過一場劫雜,我知道你會來的。」
「坐關?」胡小二摸不清楚:「坐關不能見嗎?」
那一夜,山上起勁風,巨蟒和蜈蚣,真的在暗夜中拚鬥起來,他們在嵯峨的怪石間追逐翻騰著。蜈蚣的身體閃動,在星月掩映下,像火般的泛紅;蟒蛇游動時,黑忽忽的,連風裏都充滿了腥臭的氣味。這樣一直糾纏到天快亮的時辰,蜈蚣飛撲了數百次,顯得疲弱倦怠了,被巨蟒緊緊的纏住,張開血盆大口,蠕蠕的生吞下去。那蟒蛇吞了蜈蚣,也彷彿筋疲力竭,緩緩的游過斷崖上的橫木,回他的巢穴去了。
『嘩,好大的蜈蚣!』
從那之後,他出門砍柴,不願再上黑山頂去了。這事過不久,有人到過黑山的山腰,說是風裏有一種中人欲嘔的腥臭,硬像是死蛇的氣味。旁人不明白,只有胡小二想得到,那條吞食了蜈蚣的巨蟒,一定已經毒發喪生,死在洞窟裏了。
我要到黑山頂上去!他心裏有這麼一種聲音在鼓湧著,我一定要到那邊去砍柴!
「原來是這樣的?」小沙彌也顯出駭懼的神色來說:「那你快跟我去見老方丈罷。」
「那就謝過老方丈了。」
胡小二顯得很猶疑,他不願相信老和尚的話,卻又不敢不信,不過外面雷雨交加,閃光照得人眼發花,他一時也無法冒雨動身回去倒是事實。他沉吟一會兒,揖說:
繼而又一想,這事不難區處,掐指數算數算日子,老和尚該開關啦,自己把這事去和他商量商量,便會有了定奪了!
所有完整的故事,只有木魚自己會說罷?
牠們怎樣尋仇呢?他夜晚睡不著,睜眼瞪視著一屋子的黑,不止一次思想過這奇怪的問題,巨蟒和蜈蚣,都沒看見自己伐樹搭橋,牠們怎麼會知道這事是誰幹的?即使牠們知道了,已經死去的東西,還會像牠們活著時一樣的害人嗎?巨蟒和蜈蚣,也像人一樣,死後有靈魂嗎?靈魂無體無形,在半虛空裏飄飄蕩蕩,怎樣尋仇報復呢……這些自己不懂的,也許有道行的老方丈會知道罷?
胡小二見著老方丈,把適才在路上所遇的情形一說,老和尚的臉色便凝重起來,嘆息一聲說:
老和尚合掌仰視,沉思了一陣,緩緩的說:
那年夏天,他扛著扁擔和繩索,腰裏插著短柄的柴斧,帶著乾糧飲水,離開集鎮到山裏去了。他沒有對誰說過他要到黑山頂上去,他不願意聽到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再輾轉成更多繪聲繪色的傳聞。
他停歇下來,抹抹汗,飲了幾口涼水,在空山靜寂裏,他聽見遠遠的地方,有了隱隱的瀑布聲,也聽見林業間山雀的啾叫。叫聲流在他心上,像快樂的流泉,胡小二望不見隱藏在葉簇間的山鳥,但他感得:鳥在山裏這樣的快活,我為什麼要躊躇駭懼呢?
柴火擔子很沉重,山徑又陡又滑,石面上生苔佈蘚,不當心,很容易摔跤。胡小二一路走,一路回想著蟒蛇和蜈蚣相鬥的事,心裏直樂,誰能料到我胡小二一個楞小子,竟會做出這件除妖的事呢?人說:上山容易下山難,胡小二心裏高興,一點也沒覺著,天還沒到晌午時他擔著柴火下了山,覓路斜奔古廟送柴來了。
「通常,巨大的蜈蚣,身上都有一股紫黑色的氣,像一團霧般的圍繞著,人用肉眼,該能看得見的。」老方丈說:「你在山林砍柴,或是挑著柴火在路上走,如果看見一團紫黑的霧氣跟隨著,你趕緊到廟裏來,我仍會盡力設法子幫助你的。」
「您甭嚇我了,老方丈!」胡小二心裏駭懼,猶自嘴硬說:「傳說巨蟒和蜈蚣,都是成精作怪的妖物,牠們在黑山頂上這許多年,還不知害了多少人?……我爹那年上山去砍柴,一去就杳無音訊,不定就是牠們害的!我一時想出法子,讓蟒蛇和蜈蚣相鬥相殘,牠們丟了命,怎會冤到我頭上?」
不管心裏多麼疑慮不安,日子總得要過下去的,胡小二家裏,還有個半瞎的老娘,得靠他擔柴變賣來供養。他不願再上黑山頂,只有仍到較低較近的山上去,辛苦的砍柴。他也經常擔柴到古廟裏去,但都沒遇著老方丈,有一回,他實在忍不住了,扯住一個小沙彌,問他能不能去看望老方丈?
「這裏沒有你的事了,」老方丈說:「你脫下僧袍,我著小沙彌另找一領短衫給你換上,趕緊回去罷,一夜大雷大雨的,你娘沒見你回家,恐怕盼壞了!……你放心,這條死蟒,我會找人埋葬牠的。」
老和尚點點頭說:
胡小二心裏一凜,心想:那邪物真的跟上來了!為了證實這團怪異的雲霧是不是蜈蚣?他故意繞彎兒走,和*圖*書看它是否還如影隨形的跟著?
他每回到古廟裏去送柴火,感覺逐漸不同了,他認為被人傳說是有道行的老方丈,說的話,料的事,有時也會不靈驗。當時他宣著佛號,一口一個冤孽,說得若有其事,但一年過去,接著又是一年,什麼巨蟒和蜈蜙,根本連影子都沒有,也許老方丈糊塗了,或是太小心火燭了罷!等他開關出來,自己可以跟他說,自己已經不再相信他所說的話了。
「那團紫霧,」胡小二張口結舌的說:「那妖物在路上纏上我了!」
嗯,原來是這等的?胡小二心想:斷崖這邊,是巨蟒的窩,那邊是蜈蚣的洞,蜈蚣能飛躍過來,蟒蛇卻追不過去,所以始終鬥不起來。自己真要想看這場熱鬧的話,看來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伐倒一棵古木,在斷崖上搭成一座獨木橋,使那巨蟒能緣木而過,這樣,兩個妖物就會拚個死活了!妖物和妖物相拚,如果是兩敗俱傷,那豈不是最好?除掉牠們,黑山頭便不再是神祕恐怖的地方,樵子們也都會上來砍柴啦!
「那巨蟒和蜈蚣,原是山林野物,牠們並沒下山來噬人奪命,你跑到黑山頂上去,伐樹為橋,使牠們相互纏鬥,兩敗俱傷。蜈蚣被吞在先,巨蟒毒發亡身在後,牠們死後,自會分別來找你報仇,小二,你這一生,便有了兩次奪命的關口,難道這不是冤孽嗎?」
「全仗方丈您搭救了!」胡小二有些六神無主的說。
「我要去見老方丈,」胡小二說:「上回我逃過巨蟒尋仇的那一刻,臨走時,老方丈交代我,若是看見有紫霧隨身滾,就是另一個妖物——蜈蚣找上來了,剛剛一路牠那在追逐我,等我跑進廟來,牠卻不見了,也許像那條蟒蛇一樣,就藏在廟外的黑暗處罷!」
「蜈蚣這東西,遠比巨蟒靈巧,也很難騙過牠,」老和尚皺著眉頭想了一陣說:「這些先都不管它了!到時候再想辦法吧。不過,你千萬甭忘記我的話,留神著那團紫霧。」
胡小二嚇得有些手腳發軟,他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樣大的蜈蚣,早先他只聽人說過,說蜈蚣超過七寸長,就能成精作怪,這隻巨大的蜈蚣長有四尺,不是成了精的怪物是什麼?那隻蜈蚣從石稜間爬過去,緊接著,游過來一條斗口粗細,長逾數丈的黑色大蟒,嘶嘶有聲的吐著火信,追躡著那條蜈蚣。
他親眼看著的事,不由他不信了。胡小二淚汪汪的跪下來,叩謝老方丈的救命之恩,問說:
心念一動,膽氣便豪壯起來,繼續朝上攀登。等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闖進一層雲霧,又爬出來,他看見峰頂嵯峨的怪石和傾瀉的飛瀑了,他走到飛瀑旁邊,掬些涼水,抹抹沁汗的臉額,自覺很愜意。——他總算爬到黑山頂來了。
「阿彌陀佛!小二,我看你今天的臉色,跟往常大不相同,你這樣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這麼重的冤孽之氣?!你是做了什麼了?」
「哎,小二哥,這麼晚了,你還要去砍柴?」小沙彌看見他說:「外面落雷雨了呢!」
夜是靜靜的,外面沒有風,廟外飛簷下懸掛的風鈴都不響,這種反常的寂靜。也好像變成一口挖在人心上的深井,說多黑有多黑,說多深有多深,真太怕人了!
胡小二勉強睜一睜眼,張嘴想說什麼,卻很難發出清楚的聲音來,一道黏涎從嘴角朝外流,拖有一尺多長。
「好歹今夜便知,你先去用飯去罷!」
「弟子胡小二,特來拜見老方丈!」
老和尚聽了,口宣佛號,搖頭嘆氣說:
胡小二聽了這話,回頭朝廟外望去,紫黑色的一團霧氣,果然轉眼就看不見了。
「我想牠還是會來的,」老方丈說:「不過,早晚很難料得準罷了!」
他想:那巨蟒和蜈蜙,早已死了,爛到一堆去了,假如牠們真的要來尋仇,哪會一點跡象都沒有呢?日子過得很快,這已是另一個夏天了。他不願再把事壓在心上,沉甸甸的,很不舒坦,他存心要想開點,看透點,把它給忘掉。
胡小二伸著鼻尖嗅嗅,真的有一股觸鼻的腥氣,和他當年在黑山頂上聞著的一樣。
早知黑山頂上真有這種可怕的妖物,自己就不會上來了!胡小二有些發抖,一時真想要丟棄這堆剛砍下的柴火,奪路奔下山去逃命,但他卻懷著一股好奇,想悄悄的躲在林子後面,偷看巨蟒和蜈蚣怎樣纏鬥,這兩種妖物不管有多厲害,牠們在作生死纏鬥時,總是無暇他顧的。
老和尚說得若有其事,胡小二仍然不敢相信那會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方丈的那間斗室沒有亮燈,老和尚閉目垂眉,打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的入定了。胡小二雙手抱著膝,背靠在牆上,緊張的等待著。雷聲滾輾著,青藍色的大閃,像揮擊的長鞭,大雨和風勢,鬆一陣,緊一陣,緊一陣又鬆一陣。一個更次過去了,又一個更次過去了,除了風雨和雷電,沒聽見什麼異乎尋常的動靜。
「您是說,那妖物真的會來尋仇嗎?」
「那好,」胡小二說:「我知道我身負冤孽債,我倒不是怕死,卻怕死後老娘沒人養活,所以希望老方丈能再救我一回。」
一等等到黃昏時分,那條黑色的巨蟒,果然又在崖壁這邊出現了,牠斗大的頭來回擺動著,打得滿山碎石四處飛迸。牠炯炯如電的眼,向前面逡巡著,當牠發現那株橫倒在崖壁上的斷樹時,便筆直的游了過去,更沿著粗糙的樹身,游到斷崖那邊去了。
「敢煩…hetubook.com.com…方……丈,多照顧我娘!」胡小二總算吃力的吐出話來:「這蜈蚣太歹毒,我……死到陰間做鬼,也要找牠報仇!跟牠沒完沒……了……啦!」
「消災解孽,朝後得看你的修為和造化了!……玄機不可妄測。不過,日後你遇上天色晦暝,心裏覺得不安的話,最好到廟裏來,禱求神佛呵護,或能消災解厄,度過難關罷!」
想是這樣想,但結在心上的老疤痕,有些還會回潮,他自覺無法根本忘掉它,只是想著時,不再像當初那樣的掛心憂慮罷了。
夏天傍晚,他動身到古廟去,走到半路上,天色變了,大堆的烏雲掩壓著天項,閃電在天邊打著,雲裏響起隱隱的雷聲,緊接著,涼風貼地吹颳。胡小二瞅著這光景,知道要落雨了,便緊緊腳步,走快一些,他剛走到廟門口,錢大的雨點就已經鞭刷般的打下來了。
而那要比聽來的傳言,更真實可靠得多了!
「冤孽之氣?」胡小二困惑的眨著眼說:「老方丈,您沒看錯罷?我剛從黑山頭砍柴回來,替廟裏擔來一擔好火柴,哪會惹什麼冤孽來著?!」
聽老和尚這麼一說,胡小二又感到憤懣和駭懼起來。小沙彌領著他,胡亂的用了些齋飯。天黑了,老方丈扶著禪杖出來,交代火工和尚用麥草紮成一個人形的草把,轉對胡小二說:「煩你把你的衣裳全脫下來,讓草人穿上,然後把草人放到廊房的榻上去,你暫時換上僧袍,躲到方丈屋裏,蹲在我打坐的蒲團背後。今夜晚,天亮之前,不管聽著任何動靜,你都不要動彈,據我所知,那蟒蛇充滿怨恨的魂魄,會附在牠同類的身上,游來想纏著你。」
季節像走馬燈似的輪轉著,胡小二的日子卻沒有多少變化,他每人早起去砍柴,擔著一擔一擔的柴火,賣給那些幾乎是固定的顧主,換些散碎的青錢使用。隨著時間的波流,使胡小二對當時在黑山頂上伐木搭橋,使巨蟒和蜈蜙相殘的事,逐漸看淡了,老方丈告訴他的話,對他心裏的重壓也減輕了許多。
「老方丈出關門了?」胡小二說:「我是特意跑來看望他的,你能替我通報一聲嗎?」
「老僧不會看錯的。」老和尚仔細看著胡小二的臉說:「你已經惹下殺身大禍,還說沒做什麼嗎?」
「蜈蚣身軀比蟒蛇小得多,」老方丈說:「但牠極為靈巧,使用和上次騙蟒蛇的方法,恐怕騙不了牠,我看,我得另想方法了!……怎麼樣安頓你,才能使你安穩過這一夜呢?」
把胡小二安頓妥當了,和尚們照樣的點燃佛燈,誦經晚課,一直等到快起更時,才分別散回禪房去。
把柴火送到廟後的柴房,從火工和尚處取了錢出來,劈面遇著了手執唸珠的老方丈,老和尚一看見胡小二。不由得呆了一呆,驚詫的說:
這樣匆匆過了三年,胡小二業已完全長成大漢了,和集鎮上所有樵夫相比,他仍要算出色的。砍柴不像別的行業,只要身強體壯,勤勞刻苦就成了。胡小二靠著一柄柴斧,一根扁擔,不但能養得老母,而且已有了些積賺,這樣,居然也引動集鎮上的幾個媒婆,上門提親來了。
他估量那斷崖相距最近的地方,也不過兩丈多長,有一支這樣的木頭,足可以搭成獨木橋了。他所砍伐的那棵樹,正長在斷崖這邊,靠近崖壁之處,只要運用伐木倒樹的方法,使它朝斷崖那邊倒,自己根本不用費力去拖拉,一座獨木橋,就輕鬆的搭成了!
不妙!胡小二心想:蜈蚣終於發現盤坐在鐘裏的自己了!不然,牠為何不去旁的地方,卻一直旋轉的繞著這口鐘爬動呢?如果只是一條尋常的蜈蚣,廟裏的僧侶合力肆應,應該對付得了牠,但這卻是一條被蜈蚣精魂魄附體的蜈蚣,算是一種精怪,和尚們是沒有辦法出來幫這個忙的了!既然牠是一種精怪,這口鐘能不能阻擋得了牠,可能大成問題了,好在短柄柴斧還插在腰裏,若是遇上意想不到的變故,自己也只能靠這柄柴斧,奮力一拚了!
「輪迴一說,何止僅指陰陽生死?它實在是源於有情世界的血氣當中,像這種輪覆不休的冤孽果報,不就是世界上活現的輪迴地獄嗎?」
「蛇蠍蜈蚣,原就是世上極毒之物,人不去招惹牠們,牠們仍會害人,何況你使牠們喪命,結怨太深,才有如今這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形,這種怨毒,極難化解,看來今夜非常凶險,你務必要當心了!」
「不錯!」老和尚點點頭說:「除此之外,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好在鐘壁下面有孔,可以透氣,小二坐在裏面,不會悶得透不過氣來。一切就照你計議的去辦罷,也許能使小二免此一劫。」
時辰真的難捱,在感覺裏,要比駱駝穿過針眼更慢,彷彿凝在那裏不再朝前流動了,他時時刻刻都在想著,那蜈蚣什麼時候會進到廟裏來?會不什嗅著他的氣味,爬到鐘外來?對啦!鐘壁下面這個透氣的音孔雖然很小,但那無孔不入的蜈蚣,會不會不顧一切的硬鑽進來呢!愈是深夜一個人寂坐冥想,胡小二愈覺得可怕,這樣熬得人心都幾乎從肚子裏朝外迸,什麼時候才能熬到天亮!
還記得前幾天雷雨之夜,在方丈身後躲蟒蛇時,心裏還猶疑不定,不知蟒蛇會不會真的來尋仇,但這一回,他預感到那歹毒的蜈蚣一定會來,儘管人躲在鐘腹裏很安全,但他的心,仍然惴惴的虛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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