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得走了，明天一早還要乘船去巴東。」莫殘戀戀不捨的起身告別。

「據說似人形，身材高大，披毛黑面，足反踵，兇猛異常喜歡食人。」老者解釋給他聽。

「鈴醫搖鈴是有行規的，放在胸前搖動，是一般的郎中，與肩齊平的醫術較高，舉過頭頂搖動，則表示醫術非常高明。」夏巴山解釋說。

夏先生親自配好了數包天麻湯草藥，交給莫殘收好，然後鎖好門背上藥箱上了馬車，一行人冒雨連夜離開了大理城。

「什麼是『黃鶴丹』？」莫殘問。

這時外面有搖鈴聲漸至，夏巴山指給莫殘看：「這就是鈴醫的串鈴聲，又叫『虎撐』，是走方郎中的招牌。」

莫殘無心賞景，目光四處望去，想尋找方才街上經過的老鈴醫。

「真的能治百病么。」莫殘不太相信。

走醫三大法「頂、串、截」，頂指藥物上行為吐葯，串是藥物下行為瀉藥，截是以發汗上吐下泄的方法截住疾病，共有九頂、十三串、七十二截秘法。總之服藥見效要快，藥物便宜價格低廉，而且隨時方便就地可採摘。

前面大油樟樹下探出酒幌，是一家老字號客棧。

臨別時，施於鶴壓低聲音說道：「莫殘小兄弟，你的這件坎肩可不是普通皮毛，進山採藥時穿著它千萬別脫，可避毒蟲瘴氣，切記。」

「我也不曉得。」莫殘搖了搖頭。

「這是我們鈴醫祖方，名為『截葯』，意思是說把病給『截住』，男用黃鶴丹，女用青囊丸，可截百病。」

大街拐角處，他看見了那老者和小女孩正坐在一麵攤前吃面，桌旁立著布招牌，藥箱擱在腳旁。

馬車雇來了，有避雨的油布車蓬，馬夫是個沉默寡言的精瘦漢子。

「嗯，看來只有明早再動身了，去要兩間上好的客房，今晚就住在這家客棧。」苗堂主吩咐道。

「我想隨您一起去，既方便伺候先生，也能出外長長見識，除了大理城，我哪兒都沒去過。」莫殘誠懇的要求道。

凡州府縣城內都有診所，https://m.hetubook.com.com看病抓藥容易，而鄉間交通不便，只能靠那些走村串巷的江湖鈴醫瞧病了。鈴醫，因行醫時手搖鐵鈴而得名，也稱作「走方郎中」，源於扁鵲，延續于華佗而流傳至今。

可此刻，莫殘心中卻是懊悔不已，若不是自己的那塊老天麻，也不至於為夏先生引來殺身之禍，他盤算著要不要把真相說出去。

神農架……莫殘想起《絕脈要略》中提到過這個地方，那裡是不下十余種真葯的生長地，若是自己能夠同行，保不準會遇上幾種呢，這倒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夏先生思忖著旅途中馬車上有人陪伴倒不至於寂寞，再者讓這孩子出外歷練歷練也是好事，於是便點頭應允，讓他去收拾行裝。

莫殘脫下坎肩遞了過去。

莫殘跑回到屋裡，取下那包剩餘的老天麻片和幾件衣物打成包袱，再把那本《絕脈要略》包好藏回到樑上隱秘處，反正自己已經讀了多遍，幾乎都能背誦得下來。

莫殘望過去，那老者搖鈴過頂，於是說道：「他的醫術一定是很高明了。」

「夏巴山，還認得老夫么？」其中一青面老者道，年紀約有五十多歲，中原口音。

苗堂主瞥見莫殘在一旁，不過是個孩子也就未加理會。

那人是個布衣灰袍的清瘦老者，身背藥箱手搖串鈴，持黑字白旗招牌，招牌上寫著「祖傳秘方，祝由十三科」，旁邊跟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莫殘心裏尋思著，夏先生不帶老天麻去，肯定醫不好那位少幫主，結果仍是必死無疑。自己曾被杏林堂拒之門外，是巴山醫舍收留了他，夏先生也一直對自己照顧有加，這次若不是老天麻惹出事端，苗堂主他們也找不到這裏來。自己總不能見死不救，可這事兒要如何對他來解釋呢。

苗堂主的兩名隨從找到了莫殘，叫他回客棧。

「大理。」莫殘答道。

莫殘「嗯」了聲，說道：「老伯，我見您串鈴高舉過頂，醫術一定很和-圖-書高明了。」

夏巴山臉色脹得通紅：「苗堂主倘若不信，那夏某也無話可說，要殺便殺好了。」

自古出滇有兩條道，東路經黔入鄂，山高路險且崎嶇難行，北路可直接出滇入川，在敘州府換乘舟船沿川江而下，較為便捷，他們走的正是這條路。

「莫殘，關門。」夏巴山吩咐道。

小二捧上兩三罈子酒過來，殷勤地說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這是本地方有名的『雜糧酒』，由五種糧食釀造而成，凡過往商客無不飲此酒，客官要不要嘗嘗？」

老者一愣，道：「年輕時採藥去過一次。」

「不是，」莫殘遲疑著說道，「老伯，您知道神農架么？」

夏巴山聞言面色驟變：「你是苗堂主……」

打發走馬車后，他吩咐隨從前去城東江邊碼頭雇船，順便將馬匹就地賣掉，自己則帶著夏巴山和莫殘走進了客棧大堂落座。

「這……」夏巴山語塞道，「只是碰巧而已，其實藥理也不是十分明了。」

夏巴山招呼莫殘近前，吩咐他：「你就在家裡看著店鋪等我回來。」

夏巴山聞言自診室內出來，疑惑的望著他們。

不多時，苗堂主派去的隨從回來了，稟告說：「堂主，船已雇好，明天一早出發，可以直達巴東。」

「你們是來瞧病的嗎？」莫殘問道。

老者詫異的望著莫殘：「千年藥草肯定有，不過絕非尋常人可得，且不說毒蟲猛獸，萬一遇到山鬼，必定屍骨無存。當年老夫也只是在神農架的邊上轉轉，采些普通草藥，絕不敢踏入深山老林。」

當年，夏巴山是一名江湖鈴醫，在巴東行醫時被請去為巫山幫閔老幫主治病。走方郎中大都能言善道，諸如「祖傳秘方，藥到病除」等等，通常話都說得比較滿。但當他見到病人切脈之時便即刻傻了眼。那老幫主罹患中風閉症，面黑眼赤口不能言，且心氣已絕，脈象呈七絕脈之魚翔脈。唉，當時只怪自己一時糊塗，明知無可救治卻仍給他服下了黃鶴丹，結果第二天還是氣和*圖*書絕身亡，夏巴山則趁著幫中混亂之際趕緊溜走了。此後聽聞巫山幫到處追查他的下落，認定是他害死了閔老幫主，夏巴山不敢再在川鄂一代行醫，只得離開中原遠避滇西。

「是我娘縫製的。」莫殘感覺這老頭很好笑。

「那兒可以採到生長千年的藥草么？」

「哦，」老者接著問道，「那這毛皮從何而來？」

「家裡的。」

「也不一定，江湖上濫竽充數者不乏其人。」夏巴山不屑道。

「好酒。」眾人皆口贊道。

「老幫主患中風閉症，當時脈現魚翔，心氣已絕，並非夏某醫死了他，而是根本就無葯可治。」夏巴山匆匆辯解說道。

莫殘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莫殘接著問起了有關神農架的情況，並說自己想去那兒採藥。

苗堂主頜首道：「如此甚好，就請夏先生即刻動身前往巴東一行。」

老者疑惑的目光端詳著莫殘：「聽口音，小兄弟是雲南滇西那邊的人吧。」

看著莫殘走遠了，施於鶴抬眼望著夜空，沉思良久，低頭對雨兒說道：「看來，要走趟滇西了。」

「不少的心絕症病人在夏老郎中手裡都藥到病除，唯獨老幫主就無葯可醫么？」老者嘿嘿道。

夏巴山鼻子嗅嗅，咂了咂嘴：「此乃宜賓陳氏『雜糧酒』，以大豆、大米、高粱、糯米和蕎子五種糧食釀製而成，端的是香氣悠久，滋味醇厚，入口甘美清爽至極啊。」

「是，堂主。」那人應道。

「放心，自然不會讓雨淋著夏先生，」苗堂主吩咐隨從，「你們倆去雇一輛馬車來。」那兩人應聲而去。

莫殘不會飲酒，獨自吃飽了飯坐在一邊，看著無趣，便起身說去外面街上轉轉，夏巴山叮囑他別走遠，早點回來。

「那老夫問你，巴山醫舍聲名遠播，夏老郎中治愈七絕脈是也不是？」

老者聞言樂了：「醫術馬馬虎虎，算是過得去吧，怎麼，有人生病了嗎？」

初春的滇西，細雨朦朧。

※※※

經夏巴山的講述，莫殘對江湖走方郎中這一行當和-圖-書有了大致的了解。

夏巴山苦笑道：「截葯下藥極重，為的是服下后即刻見效，令人驚詫信服，然後再售余葯價錢自然就高，至於病患是否痊癒也就管不了了，所以鈴醫在每個地方最多只停留一兩日。」

「巴東在哪兒，遠么？」莫殘問。

那三人並未答話，拴好馬便徑直走進門，雨水滴落了一地。

途中，夏先生講述了他與巫山幫結下樑子的過程。

敘州，古稱「僰州」，是川滇交界的水陸重鎮。入得城來，市井內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空氣中彌散著一股淡淡的酒香。

莫殘坐在馬車裡，一路的山川景緻、市井集墟和風土人情與大理迥然不同，令他大開眼界。

黃昏時分，莫殘正要打烊關門，忽見雨中立著三個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腰懸長劍，牽著馬一眼不發的盯著巴山醫舍。

「神農架方圓數千里，山高林密，人煙罕至，藥材遍地都是，是從醫之人夢寐以求的中藥寶庫。不但靈芝、三七、天麻、川貝以及金釵石斛等名貴中草藥不少，另外，江邊一碗水、七葉一枝花和長鞭紅景天都是那兒獨有的。總之，那地方好藥材多不勝數，這麼多年了，老夫還時常會夢見呢。」老者嘆息道。

莫殘一般不善與陌生人交往，走到跟前正躊躇著如何開口時，正巧老者放下碗筷抬起頭，目光與莫殘不期而遇。

當然最拿手的是拔牙、點痣、去翳和捉蟲，如用離骨散點牙，半柱香時間即落，點痣一宿便脫，這些絕招向來都秘而不傳，只是師徒間相授。

「久聞敘州『雜糧酒』大名，今天便好好的痛飲一番，也不枉此行了。」苗堂主拍開泥封，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

莫殘聽了心中不免有些膽怯，但轉念一想，正因為采「真葯」太過艱難，世間上才能得以留存，不管怎樣去看了再說，興許運氣好遇上幾棵也說不定，就像是在蒼山上找到那株老天麻一樣。

夏巴山聞言吃了一驚，這些年躲避巫山幫的追殺，時刻提心弔膽，方才面臨絕望之際，和-圖-書又突然峰迴路轉有了生存的希望，自然大喜過望，連忙說：「當然，當然，夏某理應效力。」

這時，苗堂主面色緩和了下來，微微一笑：「夏先生，老夫真要你的命，會啰嗦這些廢話嗎？現在少幫主也得了同樣的病，若是能夠醫好他，前帳一筆勾消，還會有不菲的報酬，你意下如何？」

老者捧著坎肩翻來覆去的看著，手扒拉著柔軟的灰毛，又送至鼻子下聞了聞，面色越來越凝重，最後開口道：「你這坎肩是在哪兒買來的？」

莫殘坐下與老者攀談起來，老者名叫施於鶴，蜀中閬州人士，小女孩是路邊拾來的，天生失語，見其可憐便一直帶在身邊，取名雨兒，至今已有六七年了。施於鶴問起了家裡情況，莫殘也如實相告，兩人談得甚是投緣。

老者凝視著莫殘，眼神中閃過一絲驚異，說道：「這位小兄弟的皮坎肩很是別緻，是兔毛的么？」

「『山鬼』，那是什麼？」莫殘從未聽說過。

「不必了。」老者身子未動，右手無聲無息的向後一拍，那兩扇門「砰」的一聲竟然自行合上了。

苗堂主下馬說道：「大家一路車馬勞頓，在這裏稍作歇息，就此換船沿川江下去便可直抵巴東了。」

「今晚就走？」夏巴山望了望外面的雨勢。

老者點了點頭，將坎肩交還給莫殘，微微一笑說：「小兄弟，你好像是有事兒找我。」

經過數日的顛簸，這一日傍晚時分，他們終於趕到了敘州城。

「可否借老夫一觀？」老者和善的微笑著。

老者冷笑道：「當年你害死了老幫主，沒想到躲這滇西邊遠之地來了，害得幫中兄弟好找啊。」

「嗯，在鄂西神農架，往返需月余吧。」夏巴山答道。

暮色降臨，街上人來人往，空氣中飄來陣陣麻辣香氣，那是本地有名小吃「敘府燃面」的攤子，麵條色澤鬆散紅亮、麻辣相間，油重無水，遇火即燃，故稱「燃面」。

夏巴山深吸一口氣，迫不及待的端起碗一飲而盡，不住的咂嘴，閉上眼睛似在無窮回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