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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照實說。」父親說。「史賓醫生是我的朋友。」

我幫著他跳向車子。經過一番奮鬥，他準備爬進車子。他的左腿在右腿下面交疊起來，相當痛苦。我進到他旁邊的駕駛座上。

「你可以做得到的。」我告訴他。

我們進了加油站，我把車子緊靠工作房門口停住。我扶父親出來。然後抱著他的腰，他一蹦一蹦的跳到工作房去。

「還好。」我說。

「你可能因此死掉。」他說。「不管什麼東西撞你一下，你就會破撞得稀巴爛的 。」

「別擔心，天黑前我就會回家。」

「我們再試試看。」他說。

「他們挖這個洞是來抓人的嗎？」我問。

我找到一把舊木椅，拖過來，靠著他坐下。

「痛不痛？」我問。

「你在我右邊。」他說。「不然你會一直打到我受傷的膝蓋。」

「看了醫生以後你能走路嗎？」

「你把電話放到這下面來，這樣我才拿得到。」他說。

「現在不要。」他說。「我要躺在工作房的地板上，等時間到了再打電話給史賓先生，他會安排一切的。」

藉著他的聲音的引導，這次我很容易就找到了。

「現在就打電話給他。」我說。

我向前爬，然後看到了那個陷阱。我走到邊上，拿手電筒朝下照，父親就在那裡。他坐在陷阱裡的地上，抬頭看手電筒，說：「啊，我的寶貝兒子。謝謝你來。」

他懸著左腳，雙手靠著我，開始用一隻腳向前跳。我在一旁歪歪倒倒的走，儘量配合他的速度。

「爸！」我大聲喊。「爸！我是丹尼！你在那裡嗎？」

我換成三檔。

「很好。現在，把繩子的一頭繫在最近的樹上。」

「繼續走。」他喘著氣。「來，我們做得到的。」

「沒關係。你能幫我穿過樹叢嗎？」

有個東西帶著耀眼的車燈向我們衝過來。「我來掌方向盤。」父親說。「方向盤整個放開。」他把車子靠近路邊，一輛巨大的牛奶車從我們旁邊飛馳而過。那是我們在回家路上唯一碰到的東西。

「你一定累死了，丹尼。」

我跪在陷阱旁邊，好想下去和_圖_書安慰他，可是如果我真的那樣做我就是瘋了。

「你怎麼告訴他呢，爸？我是說告訴他腳怎麼弄斷的？」

霍卜——

「我只能用手爬了。」他說。

「繩子。」我說。「我們把繩子留在後頭了。」

我跪在他旁邊，等著。

「好了。」他說。「現在走下一步。扶我一把，丹尼。從現在起，都得靠你了。」

「我們現在就要到醫院去嗎？」

「車子現在在林外那條不平的小路上。」

「不了，謝謝你。」他說。「我不能吃東西。我不久就要麻醉，一個人在麻醉以前絕對不能吃東西。不過你得吃點東西。自己去做早餐吃，然後去睡覺。」

「樹叢在那裡。」我說，揮動手電筒。「我們就要到那裡了。」

我向著聲音跑去。「爸！」我大叫。「我是丹尼！你在那裡？」

「要不要我替你拿什麼吃的來，爸？拿點熱的東西給你喝好嗎？」

他坐在那裡瞪著我。我把手電筒照到旁邊，免得燈光弄花了他的眼睛。

「你說你真的把娃娃奧斯丁開到這裡來了？」

「爸。」我問。

我先舖幾張報紙在油膩膩的地板上。然後跑到篷車裡，拿來兩條毯子和一個枕頭。我把一條毯子舖在報紙上，扶爸爸躺上去。然後我把枕頭墊到他的頭下面，用第二條毯子蓋住他。

當他站起來時，我幫他保持平衡。「你要我在那一邊？」我問。

「你還好吧？」我問。

「我想我可以做。」我說。

突然他的聲音就在我的前方。「停，丹尼！停！」

我又停下來聽。

「你要休息的時候就告訴我。」

我不知道要往那個方向走。我只是一直走，邊叫邊走，邊走邊叫，每叫一次，我就停下來聽。可是沒有回音。

有父親的手在方向盤上，我不用擔心撞到樹叢或其他東西，所以我用力踩下油門。行車速度表的指針爬到四十。

深夜裡，一個人站在烏黑寂靜的森林裡是什麼滋味，我沒辦法形容。那種寂寞的感覺非常強烈，寂靜像死亡一樣深沉，唯一的聲音就是我自己的聲音。我試著儘可能保www•ｈetｕｂｏok•ｃom•ｃoｍ持不動，看看我是不是能夠聽到什麼。我聽著，聽著。摒住呼吸，再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覺得整個森林都在和我一起聽，那些樹、灌木叢，藏在下面的小動物，還有在樹上休息的鳥，都在聽。

他坐在地上休息了幾分鐘。

我移到他右邊，緊靠著他，然後他把兩隻手都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們到了小路盡頭，轉入大路。

「是不是我來開車？」我問。

我讓手電筒繼續亮著，向森林更深的地方走去。

我全身都僵住了，繼續再聽。

「能。他們會在石膏裡裝上一個金屬的東西，在腳的下面突出來。靠著它，我就能夠走路。」

「我在這裡，爸！我就來了。」

等我們到達樹叢時，我的腿脫了力，我們兩個都癱軟在地上。

霍卜——

我們坐在樹叢下的草地上喘氣。他的錶大概指著早晨四點。兩個小時之內太陽還不會出來，所以我們有充足的時間。

是爸！

我站住不動——聽，再聽，又聽。在寂靜裡，我聽見，或者我想像我聽見，一陣非常非常微弱的人聲。

「是的。」

他試著用右腳跳了幾下。

我幫他起來，然後開始走。這次我用一隻手臂環著他的腰，給他多一些支撐的力量。他的右手臂圍繞著我的肩膀，用力的靠著我。那樣好一點，不過他真是重。他每跳一下，我的腿就快要跪下來。

我張開眼睛，看到醫生彎下去看父親，他還躺在工作房的地板上。

「我想要早一點到這裡，所以我就把車子從工作房開出來，一直開到這裡。」

是的，那個聲音又來了。

「你在那裡嗎，爸？你在那裡嗎？」我大叫。「我是丹尼！」

我趴下來，肚子緊貼著地面，雙手伸入洞裡。我要儘快幫他出來，只要他到了我搆得著的地方。我一直讓手電筒照著他。

「對不起。」我說。

「什麼時候了？」他說。「把手電筒照下來，這樣我才看得見。」我照下去。「差十分三點。」他說。「我一定得在太陽出來以前出去。」

「我很抱歉我弄的這些麻煩。」和_圖_書我聽到他說。

「你瘋了。」他說。「你真是瘋了。」

「我在這下面。慢慢向前走。小心別跌進來」

「我把車開來了。我開娃娃奧斯丁來的。」

當我們快到加油站時，父親說：「我得到醫院去看腳。一定得把它接好，敷上石膏。」

霍卜——

「算了。」他說。「沒有關係。」

「沒有梯子的話，我永遠都沒有辦法離開這裡。」他說。

「讓我休息一會兒。」

「再轉，換成三檔。」他說。「要我幫忙嗎？」

這次聲音大得我可以聽見了。「我在這裡！」那個聲音叫著。「在這邊！」

「現在。」他說。我們停了下來。「我得坐下來。」他說。我幫他把身體降落到地上。他的左腳掛在斷掉的腳踝下面，無助的擺盪著。每當左腳碰到地上，他就痛得跳起來。我陪他坐在舖滿棕色樹葉的地上。汗珠像雨一樣從他臉上流下來。

「你做得很好。」他說。「繼續走。」

「如果我能把你弄出來，我一定可以把你帶到車子那裡。」我說。「你可以靠在我身上，用一隻腳跳著走。」

霍卜——

「可以嗎？」我問他。

「痛。」他說。「很痛。不過別擔心。最重要的是我得在天亮以前離開這裡。看守人知道我在這裡，只要天一亮他們就會回來找我。」

「繩子不行嗎？」我問。

「你在那裡，爸？」我叫。

霍卜——

那個陷阱挖成方形，每邊大概六呎長。可是深得可怕，至少有十二呎深。邊壁筆直下去，大概是用機器鏟挖的，沒有人幫忙自己是爬不出來的。

「什麼！」他叫起來。

「是的。」他說。

「綁好了。」

我好興奮，腿都顫抖起來。

我用手電筒照著，把繩子的一頭繞在附近的一棵樹上，另一頭垂到洞裡給父親。他用雙手抓住繩子，使勁的使自己站起來。他只用右腿站著，左腿膝蓋彎曲，使左腳遠離地面。

「看守人知道你是誰嗎？」我問。

「我寧願在這裡等醫生來。」我說。

「你是不是好好的，爸？」

「慢慢開，丹尼。」父親說。「車子開過高起來的地方和-圖-書時，痛得要命。」他的一隻手放在方向盤上，幫助我控制車子的方向。

「你在那裡，爸，」

既然我們已經在大路上了，我便換成二檔。

他叫著。

「不行。我不喜歡在清晨四點半把醫生吵醒。我們七點再打電話給他。」

「哎喲，」他說。「好痛。」

那以後我一定睡著了，因為接下來我聽到的，是史賓醫生對爸爸說話的聲音：「哎，我的天啊，威廉，你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就得你來開。」他說。「我只有一隻腳。」

我停下來，一動也不動。然後用手電筒照過地面，沒看見他。

「我去拿。」我說。「你在這裡等，爸。」

「你出得來嗎，爸？」

我發動車子，扭開車燈。倒了車子，掉轉頭，很快的我們就下坡朝那條凹凸不平的小路開去。

「在這邊。」他回答。

我照著做了。

霍卜——

「走了。」他說。「他們回去過夜。」

「把手電筒照在前面，這樣我們才看得見要走的地方。」他說。

「不知道。」他說。「有兩個人走過來用手電筒照我的臉，可是我用手臂遮住臉，他們認不出來。我聽見他們在猜。他們猜了各樣的名字，不過沒提到我的名字。然後其中一個大叫：『反正我們早上就可以知道你到底是誰了。猜猜看誰要和我們一起來把你釣出來？』我沒有回答。我不想讓他們聽到我的聲音。『我們來告訴你是誰要來吧。』一個說。『何索兒先生要親自來向你打招呼！』然後另一個說，『哇，我真不願意想像他抓到你時會做出什麼事來！』他們兩個都笑起來，然後就走了。哎喲，我的腳踝好疼！」

看守人也看得見我。可是我不再管看守人了。我只關心我爸爸。我要他回來。

「嗯？」

「我的腳踝好像斷了。」他說。「我跌進來時弄斷的。」

「你會在醫院多久？」

當他抓住繩子時，我看見他的手指關節捏緊了。他往上爬，雙手交錯上升，當他一到我抓得到的地方時，我就抓住他的一隻手臂，用盡力氣往上拉。他的胸部和肚子滑過陷阱邊，露了出來。我抓著他的m.hetubook.com.com手臂用力拉，而他緊抓著繩子。他躺在地上，急速而大聲的喘著氣。

「看守人走了嗎，爸？」

「可以。」他說。「我們走吧。」

「那並不難。」我說。

「你做到了！」我說。

他的臉因為疼痛而發皺，臉色像紙一樣白。

「你在那裡，丹尼？」父親叫我。

「車子走得很好，爸。」

過了一陣子，我的聲音都發抖了。我開始說一些可笑的話，像：「噢，爸，請告訴我你在那裡！請回答我！請你，請你——」我知道如果我不小心的話，就會被絕望征服。然後我會乾脆什麼都放棄了，跑去躺在樹下。

我扭亮手電筒。一道光伸展在我面前，像一隻長長的白手臂。這樣好一點。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我都能看見我要走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我們兩個怎麼穿過樹叢。他爬一下，我推一下，一點一點的，我們擠過樹叢，到了另一面的小路上。小車就在十碼外。

「盡管把你的重量放上去，爸。」我說。「你可以靠得更重一點。」

我離開他，拿手電筒照著前面，向我來的路跑去。我找到車子，掀起後面的座椅。繩子在那裡，跟千斤頂捲在一起。我把繩子拿出來，掛在肩頭上。我鑽過樹叢，跑回到林子裡。

「我一定得出來。」他說。「繩子綁好了沒有？」

「繩子！」他說。「可以，當然可以！繩子就成了。那輛娃娃奧斯丁裡就有一條，在後座下面。巴奇先生總是帶著一條繩子，以備拋錨時用。」

我自己的眼睛也一直閉起來，我沒法張開眼。

「還好。」他說。「我很好。」他全身顫抖，雖然那天晚上很暖和。

我用手電筒在陷阱四周照了一圈，看清楚看守人是怎樣用樹枝和葉子蓋住洞口，以及當我爸爸踩上去時，整個東西怎樣陷下去的情形。這種陷阱是非洲獵人挖來捉凶猛的野獸用的。

他閉著眼睛，好像睡著的樣子。

我照著做了。

我拿手電筒照亮前面的路，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這裡的樹比較大，而且距離比較寬。地上舖滿了去年的黃葉，好像地毯，走上去很舒服。我沒有再喊叫，只是一直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