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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真棒!

作者:羅爾德.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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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在樹林裏

十四 在樹林裏

空地大概在我們前面一百碼的地方。我們在一棵很大的樹後面停下來,父親轉動眼珠,四處察看著,他檢查每一個小陰影,和森林裏看得到的每一個部分。
我們一直走。然後他說:「你覺得怎麼樣,丹尼?」
「仔細看。」父親低聲說。「在那棵大樹的那一邊。」
「我不知道,爸。」
「有個看守人。」他輕輕的說。
我聽了全身冰冷。一開始我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所以如果何索兒先生的雉雞裏,有一隻飛了出來,停在我們的加油站,」他說。「那就是我們的了,沒有人能動牠一下。」
「看守人看見我們了嗎?」我問。
我們這樣走了大概有四、五分鐘,一步一步慢慢的深入樹林。
「你是說,就算何索兒先生把他們像小雞一樣的買回去,也沒有用?」我說。「就算牠們是他買的,在他自己村子裏養的,也沒有用?」
那以後我們就沒多說話了。不過當我們越來越靠近樹林時,我可以看得出來父親變得越來越興奮,越來越不安。他會抓住一些老掉牙的調子,不把字唱出來,而只是「ㄉ一ㄉ一-ㄉㄨ-ㄉㄨ」的一遍又一遍的哼。然後他又會跳到另外一個調子,「ㄆㄤ-ㄉ一-ㄆㄤ-ㄉ一」的哼。當他哼的時候,還會讓歌聲配合腳步ㄊY-ㄊY的聲音。
「還有媽。」我說。
「丹尼,等我們一進森林,就不要再說話了。」父親說。「要一直靠近我,小心別弄斷任何樹枝。」
父親又丟了一顆葡萄乾到空地上——然後第三顆——第四顆——第五顆。
「害怕。」我說。真的。不過,雖然那些蛇還是不停的在我肚子裏扭來扭去,我也不願意拿那一刻來換阿拉伯的王位。
「我們應該走嗎,爸?」
我告訴自己,絕對不許動。就是頭也不可以動。
「是不是也有很多看守人,爸?」
父親也看到了。他閃電似m.hetubook.com.com的從口袋裏拉出裝葡萄乾的袋子,倒了好多在右手心上。
「那我們怎麼能不讓看守人發現呢?」
看守人的頭一下子轉了過來,就好像他脖子被裝了彈簧一樣。所有的雉雞都瘋狂的啄食葡萄乾。看守人向前快步走了兩步,我一時以為他是要過去檢查檢查。可是後來他停了,他抬起頭,眼睛開始慢慢搜尋空地邊緣的地方。
「下面的一段我們又得用爬的了。」他輕聲說,放開我的手。「要一直緊跟在我後頭,丹尼,而且我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如果你看到我整個人平平的趴在地上,你也要一樣的做。好不好!」
「好。」我輕聲回答。
父親穿著舊藍毛衣,棕色布帽戴得低低的,壓到眼睛上,走出篷車。
「沒關係,他看不見我們的。」
我可以感覺到一道冷汗沿著我的額頭流下臉頰。我不敢抬手去擦。
「噓。」父親說。
那是個平靜的傍晚,陽光很好,微雲在空中漂浮不動。當我們動身經樹林的路走過去時,村子顯得涼爽而寂靜。每當父親走動一步,他腳底下的那個金屬環,就會弄出像鐵鎚敲在釘子上的聲音。
我走進篷車,換上鞋子和毛衣。當我再出來時,父親正站在加油機旁,著急的看著太陽。遠遠的村子邊上,樹頂連成一條線,現在太陽離那條線的最高點,只有一隻手的寬度那麼遠了。
「你想他們會不會再多挖一些那種洞,好讓我們跌進去?」我問。
我們站起來就跑。幾分鐘後,我們出了樹叢,到了那條可愛、安全的小路口。
可是他的手臂一揮,把手上所有的葡萄乾都丟過樹叢到空地上。
我看著看守人,他並沒有動。
「趴下來!」父親低聲說。「待著!一吋也不要挪動!」
我們手腳並用的爬了大約一百碼。
「丹尼,現在我們就算是已經開始了。和_圖_書」他說。「老天,我真希望我的老爸能和我們一起去。如果他能,他一定不管怎樣都要來的。」
「那我們走吧。」
他不斷的朝空地上丟葡萄乾,迅速的,寂靜的,一次一顆。他的手腕一揚,然後葡萄乾就高高的飛了出去,穿過樹叢,掉在雉雞群裏。
然後一大塊天空出現在我們頭頂的樹葉中間,我知道這一定是那塊空地了。父親告訴過我,七月初,幼小的雉雞剛來時,就是被引到這種空地上。牠們在這裏吃東西,喝水,看守人守著牠們,直到射擊開始。「這種空地上總是有很多雉雞。」父親說。
「現在別動,丹尼。好好待在下面。」
「去把你的毛衣穿上。」他說。「是不是棕色的?」
父親跪下,手腳並用,開始爬。我跟著。他爬得出奇的快,我得花好一番力氣才能跟上。每隔幾秒鐘,他就會回頭,看看我是不是做對了。每一次他回頭,我就向他一點頭,給他一個微笑。
「我們應該走嗎?」我輕輕說。
「在這裏。」他說,拍拍褲子口袋,那裏也鼓出一塊。「我把它們統統放在一個袋子裏了。」
「啊,」他說。「這就是最好玩的地方了。這整件事最重要的地方也就在這裏:捉迷藏。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捉迷藏遊戲。」
「在那邊。」父親悄悄的說。
我不敢回答。
我們走上小路。當我們走到山坡頂時,可以看到前面的樹林,又大又黑。太陽在樹的後面掉下去,小小的金色光芒從樹縫中透出來。
「我準備好了,爸。」
看守人的臉被帽沿的影子遮住,可是感覺起來,他好像一直朝我們看著似的。
「根本沒有!」他說。「再過幾分鐘太陽就下去了,雉雞會都飛上樹去睡覺,看守人也會趕著回家去吃晚飯。然後我們只要回去動手就好了。我們會滿地撿他們像撿石頭一樣的!」
「太棒了!」父和*圖*書親說,沉重的呼吸著。「那不是棒極了嗎?」他的臉通紅,帶著勝利的光輝。
「你拿了葡萄乾嗎?」我問。
它們掉在地上時,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聲,像雨點掉在葉子上的聲音,所有的雉雞一定都聽到掉下來的聲音了。牠們馬上一陣騷動,搶著去找寶藏。
「對。」他說、「不過四周有很多樹叢,那多少有些幫助。」
「當然不可以。」我說。「不過我不知道雉雞是這樣的。」
他坐在樹叢下的草地邊。我靠著他坐下。他的一隻手臂環繞我的肩膀,緊緊摟了我一下。「你做得很好,丹尼。」他說。「我為你驕傲。」
「爸!」我低聲喊。「別丟!」
我們躺在那裏,好像有一百年那麼久了。
他開始用手腳迅速的爬開。我跟著他,一直在想著那個不知在我們後面什麼地方的看守人。我很留意那個看守人,也很留意自己翹出來給人看見的臀。現在我才了解為什麼這一行的人總是抱怨「偷獵者之臀」了。
「是啊。」他說,微微嘆了口氣。「你媽一定會很喜歡的。」
「你是說,因為他們帶了槍,所以更好玩?」
我們蹲得更低一點,看著那個看守人。他是個小個子,頭上戴著帽子,腋下夾著一枝大雙管槍,一動也不動。他站在那裏就像一根小柱子。
「那下面怎麼了,爸?」我問,看著他腰部鼓起來的地方。
等他唱累了,就對我說:「我來告訴你一些雉雞有趣的事情,丹尼。法律說雉雞是野鳥,所以,只有當他們在你自己的土地上時,才是屬於你的。這情形你知道嗎?」
「是。」我說。
然後他說:「你媽媽很會走路,丹尼。她總是會帶點東西回家,好把篷車裝點得更漂亮。夏天是野花,或青草。當草結子的時候,她把它們放在一個水罐子裏,看起來漂亮極了,特別是在中間另外放上一些麥穗,更是好看。秋www.hetubook.com.com天她會撿些葉子,冬天就是莓子或老年人的鬍鬚。」
父親很緊張。他的腳高高抬起,然後輕輕放到棕色的葉子上。他的頭不斷在動,眼睛從這邊掃到那邊,搜尋著危險。我也學他那麼做,可是沒多久,我開始看到每棵樹後都有看守人,所以就放棄了。
五分鐘後我們在那裏了。森林在小路右邊伸展開來,只有灌木叢把它和小路隔開。「來,」父親說。「我們進去吧。」他從樹叢中爬過去,我跟在後頭。
「你知道我的意思嗎?」他低聲說。
我們一直走了大概一小時又十五分鐘,快要到樹叢邊的小窪溝後的那條小路,我們可以到雉雞所在的森林。我們穿過馬路,走過窪溝。
「可是爸——」
突然,我看到看守人掉轉頭,去檢查他後面的樹林。
「喔。」
樹林裏涼涼的,暗暗的,一絲陽光都沒有。父親牽著我的手,我們一起在樹木中間向前走。我很感謝他牽著我。我們一進森林我就想抓他的手了,可是我怕他不贊成。
「爸!」我輕聲叫。
慢慢的,眼睛不離開看守人,他伸手到口袋裏,拿出一粒葡萄乾。放入右手,然後手腕一閃,把葡萄乾拋到空中。我看著它滑過樹叢,掉在一棵老樹幹旁的兩隻雉雞前一碼的地方。當葡萄乾掉在地上時,兩個雉雞都很警覺的轉過頭去。其中一隻跳過去,很快的望地上啄了一下,那一定是葡萄乾所在的地方。
「完全對。」父親說。「只要他的雉雞一飛過他的土地,就不再是他的了。當然,除非那隻雉雞又飛回去。魚也是一樣。一旦你養的鱒魚或鮭魚,從你的河段游到別人的河段裏去時,你還能理直氣壯的說:『喂,那是我的,還給我。』嗎?」
「那也可以,不過脫掉那雙白運動鞋,換上你那雙黑鞋子。」
慢慢的,我把眼珠轉向他指的方向。我看到了。
「好孩子,我們走吧!」
和圖書我整個身體平貼在地上,半邊臉壓在黃葉上。葉子下面的泥土有一種刺鼻的怪味,像啤酒。我從眼角看到父親稍稍抬起頭去探看看守人。他一直這樣看著。
那個地方因為有了他們而生氣蓬勃。那裏至少有兩百隻大雉雞在斷枝間大搖大擺的走著。
我們爬了又爬,最後,我們安全的跪在空地邊的大樹叢後。父親用胳臂推了推我,指著枝椏間的雉雞。
「你不喜歡這個嗎?」他悄悄的說。
「我們到那裡時會有多黑了?」
「別擔心陷阱的事,丹尼。」父親說。「這次我會注意的。這次我們在動的時候,要特別小心,特別慢。」
他把毛衣拉起來,露出兩條很薄但是很大的白棉布口袋給我看,它們緊緊的紮在他的肚子上。「用來裝那些東西。」他神秘的說。
「這個嘛,」他說。「那確實是使這件事更有意思一點。」
最後我聽到父親的低語聲:「恐怖已經過去了。跟我來,丹尼。不過要格外的小心,他還在那裏。而且要一直保持低低的。」
那個景象真是壯觀,有點像偷獵者的夢變成真的一樣。看他們有多近!有些離我們跪的地方還不到十步。那些母雉雞是奶油黃的顏色,胖嘟嘟的。他們胖得走路時,胸部的羽毛會在地上擦來擦去。公的雉雞比較瘦,長長的尾巴,鮮紅的眼眶。像紅眼鏡,很優雅。我望望父親。他心醉神迷,臉都呆了。嘴巴微微張開,眼睛瞪著雉雞,閃閃發亮。
「不會太黑。」他說。「還會蠻亮的。」
「現在,跑!」父親說。
「所有的動物都是一樣。」父親說。「兒子,鹿,鷓鴣,雷鳥,隨便說一樣都是。」
我想,那樣做實在需要很大的膽量。非常大的膽量。如果是我一個人的話,我根本連一秒鐘都不會留在那裏。可是父親沉浸在一種偷獵者的恍惚中。對他來說,這就是偷獵的全部。這個危險的時刻,也就是最刺|激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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