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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號草船遠征記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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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仙人掌叢林中的島嶼

第三章 仙人掌叢林中的島嶼

山坡下邊的低地、平原,以及遠處的大海都已經被我們甩在身後了。我們又累又渴,於是便加快速度翻過山岩,只盼著能一頭鑽進高山平湖裡喝個痛快。我發現有幾個依岩石而建的蔽身處,以天然石塊作支撐。這裡曾經是人們忙碌的地方。我們終於到達那片豐饒的綠地了。凱塔諾拿出刀,在前邊砍出一條路來,他那褐色的後背和黑色的辮子很快就沒入一人多高的蘆葦叢中了。我們在後邊緊緊跟著他。
「我會付錢的,」我承諾說,「給實物,或者付披索都可以。」
政府資助的汽船這時開始運行了。我們登上船,很快便駕著細浪向遠處的天際駛去。在近處找不到蘆葦,這一點讓我感到很是意外。
大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想像中的湖水像幻影一樣消失了,我們都突然感到極度的乾渴。大家小心翼翼地把我們腳底下那個小水窪表面一層綠色的東西撈出去,併攏五指過濾了一點點水,只夠讓大家潤一潤冒煙的嗓子,然後把剩下的水抹在乾燙的身上,又把雙腳吧唧吧唧地踩到泥中,想把那塊濕地裡的最後一滴水擠出來。
這裡是墨西哥。斯里印第安部族的祖先們是從哪裡學會這種造船技術的呢?一定是從毗鄰的部族那裡。四面八方都曾經有人使用蘆葦船,從南邊的印加帝國,到北邊的加利福尼亞,包括墨西哥的內陸湖也使用蘆葦船。直到上個世紀初,法國畫家L.喬利斯還作過一張畫,描述三個印第安人沿著舊金山港附近林木蔥蔥的海岸,搖槳划動蘆葦船的情景。根據著名的瑪雅文化作家埃利克.湯普森的記載,在墨西哥本土至少八個州的湖面上出現過類似祕魯風格的蘆葦船。
蘆葦船下水了。這是斯里印第安人的最後一條蘆葦船,說不定也是全墨西哥的最後一條。凱塔諾和他的兒子飛身躍上蘆葦船。他們在一副古老的船槳後邊坐好,還帶著一根線條流暢的木製魚叉。搖槳划船這事他們還做得來。很快,又窄又長的蘆葦船載著那幾個拖著黑辮子的褐色背影消失在波濤之間了。回來的時候他們帶了一隻巨大的海龜,那傢伙躺在蘆葦船板上,四肢不停地舞動著。乾朽的蘆葦船吸進了大量的水,但還是穩穩地漂浮在水面上。
就在太陽從海水對岸的山峰間沉下去,海水開始變成黑色的時候,一個印第安人的村莊出現在我們面前。人們很難想像,這就是那個曾經如此強大的斯里部落,而今竟然就只剩下了一些傳奇般的建築。這裡有十來戶人家,大約六十幾個成年人和孩子。他們早就居住在龐塔.丘耶加這片貧瘠的沙漠中。每家都用鐵浪板和柏油氈搭建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窩棚。想在窩棚裡邊的沙地上伸直腿躺平,幾乎是不可能的。屋裡後牆的牆跟堆放著食物碎渣、建築材料,還有碎玻璃、空罐頭,全都是用賣烏龜的錢買的。這些印第安人在水邊壘起圈,把捉來的活烏龜養在裡邊,由牠們在那裡爬來爬去。
這時,我隱約聽到一種聲音,很微弱,聽上去像是有人在輕輕晃動半盒火柴。但它對我產生的威脅卻像獅子的咆哮一樣可怕。這是自然界的通用語,一旦聽見這隱隱約約的聲響,用不著東張西望,你必須立刻逃開,那是響尾蛇的聲音。那傢伙正趴在那裡,稍稍翹起的尾巴猛烈地顫抖著,發出刺耳的格格聲,舌頭像標槍一樣伸出來,眼睛裡閃爍著可怕的凶光,已經做好準備出擊了。牠尾端的響環像一串塑膠環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斷發出乾燥的響聲。我倉皇地環顧四周,拼命想找到一根棍子或樹枝來自衛。可這裡到處都是仙人掌,別的什麼都沒有。我趕緊折了一根仙人掌的枝杈,向那滑溜溜軟綿綿的傢伙砍過去,可這帶刺的仙人掌枝竟像根黃瓜似的折斷了。最後我總算找到一棵枯萎的又乾又硬的仙人掌,趕緊把它折斷,拼命地撲打,總算把響尾蛇打蒙了。儘管這個僵硬身軀上的尾巴還在繼續抖動,並且繼續發出響聲,不過在牠沒有恢復知覺之前,我就算勝利了。
這時,凱塔諾停住了腳。這一回他伸出手朝前指點起來。我們正站在幾塊巨大的、凹凸不平的岩石上,俯瞰著一個怪石嶙峋的峽谷。對面山崖上光禿禿的紅色岩石裂開一個大縫,沿著裂縫向裡望去,卻見一個小小的盆地。就在那裡,一片春光翠綠在陽光下閃爍,一望而知那裡比任何仙人掌,或其他沙漠植物生長的土地都要肥沃茂盛。是蘆葦!
「這都是淡水蘆葦,」凱塔諾解釋道,「在沙漠這邊的海岸上沒辦法生長。淡水湖離這裡可遠著呢。」
夕陽餘暉裡,只見一隻沙漠野兔在仙人掌的陰影間悄無聲息地跳來跳去,不時停下來,豎起長耳朵,四下張望,眨眼間又跳得無影無蹤。一隻小花栗鼠,滿身條紋,從對面飛快地跑過來,又突然停住,尾巴翹在空中,然後又繼續朝前跑去,像一個毛茸茸的小球,消失在童話故事中的樹林裡。前邊有一棵非洲露兜樹,長著三個枝杈,一隻鷹站在最高的那個枝杈上,一動不動。直到我走過去,碰到了樹幹,牠才受到了驚動,靜靜地伸展開翅膀,又靜靜地在這個魔術般的林子上空滑翔而去。我挪動腳步的聲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靜。我聽見自己的鞋底踩在堅硬的沙地上,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把那些隱祕的老鼠洞、蛇洞和其它沙漠蟲豸的洞穴全都踩平在腳下。
「就在那裡。」凱塔諾指著我剛才差一點要坐下去的地方說道。
海岸上,透過巨大的仙人掌縫隙可以隱約看見波光粼粼的海面。這真像是一個虛幻的世界。我覺得自己非常渺小。巨大的、渾身是刺的、綠色的仙人掌矗立在面前,像一支支大風笛,又像巨大的非洲露兜樹,我得仰首才能看見它們的頂端。肥碩的、奇形怪狀的仙人掌使這個世界膨脹了起來。我腳下的地卻是另一番景象,硬邦邦、光禿禿的沙地,寸草不生,只有一些紅色和黃色的小花,從掛在仙人掌刺上的泥土中鑽出來,仙人掌就是這些小花的命脈。這是一個仙人掌的世界。在高高聳立的仙人掌之間還有各式各樣巨大的仙人掌科植物,橫豎攀緣,有球狀的,有肉腸狀的,盤根錯節。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看上去有的像是餐桌上一道道菜餚和刀叉的剪影;有的像是露出一棵棵釘子的破靴底子;有的像倒掛的鐵刷子;還有的像一條長長的貓尾巴,擺來擺去。這是一座安寧靜謐的仙人掌林。林中不時也有些飽經風霜的老鐵樹,擺動著枝葉,像是躲閃著不要被渾身是刺的鄰居刺著似的,卻連一點沙沙聲也聽不見。
好一片動人的自然景色啊。在我們的前方是加利福尼亞海灣,身後則是伸延向遠方的索諾蘭沙漠沙漠。海灣對岸是光禿禿的、黛紫色的山巒,綿延大約六百英哩,那是墨西哥沙漠的加利福尼亞半島,位於下加利福尼亞。可是我們還得離開這片常青灌木和*圖*書,再回到仙人掌林裡去,因為沿著海岸一間茅草屋也沒有,根本找不到有人生活的跡象。我們只好繼續往海灣深處進發。
我提高了價格。沒有人說話。我再次提高了價。
凱塔諾把那隻還在掙扎的獵物送進海龜棚裡去了,而那條斯里人的最後的「阿斯卡姆」卻被無聲無息地,永遠地丟在了屋後的垃圾堆裡,此情此景讓我不勝感慨。蘆葦船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那裡,它的故事還未曾開篇,就已經到了最後一章,而且畫上了句號。美洲中部蘆葦船的歷史已經被永遠地遺忘了。
「要走很遠才能找到蘆葦呢。」楮出支吾道。
回到村子裡,楮出剛把那三根蘆葦扔到茅屋的牆邊,村裡的老人們就大聲數落起他們來了。一個彎腰駝背,老邁得近似古文物的老太婆顯得格外惱怒,她吵鬧了好一陣,才佝僂著腰,顫顫巍巍地回到自己的棚屋,一路還不停地嚷嚷著。沒過一會兒,又看見一個滿臉皺紋的印第安老人,他是很不情願地被妻子硬拽出棚屋的。他幾乎完全失明了,戴著一副藍色的眼鏡。當他直起腰來的時候,我們發現他是一個身材出奇標緻的男子,高大強健的體形帶著與眾不同的氣質。斯里印第安人和墨西哥所有其他印第安部族的人不同。最先見到他們的西班牙人就把鯊魚島上的土著居民描述成巨人。那老人步履蹣跚地跟著他的妻子繞到屋後。我們也跟了過去。在屋後的垃圾堆上竟然有一條蘆葦船。蘆葦很細,有點像竹子,顏色發灰,因年代久遠已經變脆,繩子也有些腐朽了,但那確實是一條形狀完好的蘆葦船。我們幫著老人把這船拽到棚屋的門前。滿臉皺紋的主人是要向我們證明:正經的斯里印第安人是能夠製造「阿斯卡姆」的。
這時,四個印第安人也站起來了,他們願意去,楮出和他的兩個兄弟,還有他的一個侄子。只有長兄凱塔諾知道蘆葦長在什麼地方,那是一個叫鯊魚島的地方,在依沙拉.提泊諾湖邊。旭日東升的時候,我們依稀可以看到這座位於海灣對岸的小島的輪廓。
我們把船拖上沙灘,便開始步行穿越這塊平坦的土地。我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看見蘆葦叢生的內陸湖。可是我沒有看到。這裡只有乾燥的沙礫。我們只得努力穿過這片像迷宮一樣的低矮的常青灌木,刺人的荊棘,還有隨處可見的仙人掌。沒有道路,而且除了鹿、兔、蜥蜴、蛇和鼠以外,什麼都沒有。自從最後一批斯里印第安人被強迫移民到大陸以後,鯊魚島就再也沒有人居住了,那是發生在凱塔諾小時候的事情。我們艱難地跋涉著,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一會兒徑直朝前,在這崎嶇的山路上,哪能插腳就朝哪走,但總的方向是朝群山那邊的內陸走。
鯊魚島和它身後的荒山隱隱呈現在海面上。那可不是一座小島,方圓有將近四百平方英哩,因而在世界地圖上都能找到它。我們在一片白色沙灘的海岸登陸。沒走幾步就是一塊遼闊的平原,一直伸展到遠處被朝陽染紅的山腳下。眼前到處是鬱鬱蔥蔥的灌木,不時也有幾棵仙人掌點綴其間。海灘上有一隻鹿,頭上頂著寬大的鹿角,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眼睛盯著我們。不知誰悄悄拿出了照相機,想趁牠逃走之前搶下這永恆的瞬間。牠還是一動不動。我們悄悄地移近過去,再近一點。鹿已經完全進入我的鏡頭了。牠開始警覺起來,開始慢慢地走動。後來竟信步朝我走來,低下頭,用https://www.hetubook.com•com牠的角抵我的肚子,沒有敵意,卻絲毫也不肯放鬆。我的兩腋各被一隻鹿角頂住。我想把牠推開,以便能拍一張體面的照片,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不論我怎樣推搡,想從這種尷尬的架勢中後撤出都無濟於事。這頭鹿算是跟定了我,一會兒向前,一會兒向後,友好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把我夾在牠的兩隻角之間,但也不會把我抵傷。這局面太滑稽了。直到我在牠的脖子和耳朵後邊抓癢,牠才吃驚地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我趕忙慢慢地後撤,回到和我一起登岸的兩條腿的同伴們當中去了。
「你們願意幫我造一條阿斯卡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原來,這位高大老邁的男人曾經是本部落的頭領。第二天天剛亮,老人拿出一捆自製的繩索和一根匕首大小的木針。因為常年使用,那木針已經變得非常光滑。老人雖然看不見,但還是摸索著用那根大針修補那條發脆的蘆葦船,把鬆散的船頭勒緊,讓它翹起來,重現昔日那優美的線條。我們的運氣總算不錯,那個垃圾堆送給我們的正是我們要找的東西。
「太忙了。」他們還是這樣回答。
「我們和你們一起去。」說著,我站起身來。
「湖在哪兒呢?」我追上他,站在綠色的屏障中,困惑地問道。站在這裡只能看見咫尺之內的東西。只見他停下來,盯著腳下的土地,用鼻子朝下點了點。那是鬆軟的黑色沃土。其他人也都紛紛擠過來,想扒開前面的蘆葦,好看見湖水。凱塔諾猶豫著俯身下去,只見有一個來這裡喝水的動物們留下的黝黑的隧道,他鑽了進去。隧道的盡頭是茂盛的蘆葦形成的一個像洞穴一樣的地方。那個洞穴大極了,如果我們都彎下腰,足可以全部鑽進去。這裡的地面非常像沼澤地。長滿綠苔的石頭摸上去涼涼的,石頭的中間有一個淺淺的水窪,還沒有一個洗臉盆大,上面覆蓋著厚厚的苔蘚。我正要坐下去,想涼快一下,卻突然疑惑起來,於是便止住自己,沒有碰那一汪水。
儘管如此,這個陰涼的綠色巢穴令人感到出奇地清涼愜意,生活也立刻顯得美妙而富有魅力了。巨大的差異才能給人帶來巨大的快慰。經歷了艱難的長途跋涉之後,一點爛泥和陰涼竟會讓我們感覺比駕車出行後喝一瓶香檳酒還痛快。一點點陽光透過我們頭上的蘆葦頂照了進來。那幾個印第安人斜睨著眼睛看了看,他們在盤算回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於是有兩個人拿著他們的大刀爬了出去,選了幾根最長的蘆葦,把它們齊根砍斷。我們其餘幾個都抓緊時間躺下打個盹兒。
「太忙了,太忙了。」其中一人用西班牙語咕嚕著,第二個人表示贊同,邊說還邊用辮子抹著臉上的汗水,楮出小心翼翼地把那三根蘆葦擺在船上,而凱塔諾早就上船了。
「在那邊。」凱塔諾每次都這樣回答,鼻子朝前聳聳,連手都不抬一下。我們走啊,走啊,終於已經離開海岸很遠了。不知不覺,群山愈來愈近。很快我們就站在山腳下了。半天的時光已經過去了,我們一口水也沒有喝過,也沒有帶食物。
我們從這次長途跋涉中確實學習到了不少東西。和許多科學家一樣,我曾經認為斯里印第安人能造蘆葦船,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我們一直以為他們造蘆葦船是因為在索諾蘭沙漠中很難找到木材,而海岸邊肯定生長著茂盛的蘆葦。然而眼下的事實卻大相徑庭。斯里印第安人用蘆葦造www.hetubook.com.com船並非因為蘆葦易得。相反,他們曾經艱難跋涉到深山裡,找到這涓涓淡水,在此處種植蘆葦,以提供造船的原料。如果造蘆葦船不是他們的祖先從外面學來,或者是從外來的航海人那裡學來,他們絕不可能跑到這個池塘邊來採集蘆葦,造什麼蘆葦船的。他們肯定會用結實的鐵樹枝杈製造船架,再給它蒙上獸皮。製造小筏子,海豹皮就非常理想,而鯊魚島南岸的岩石上到處都是海豹。斯里印第安人肯定是從外來人那裡學會了製造蘆葦船,那些人的家鄉一定盛產蘆葦。可他們會是什麼人呢?
雷蒙說他帶來了一個朋友想看看他們的蘆葦船。楮出回答說,現在的斯里印第安人不再做那種「阿斯卡姆」了。雷蒙兩年前看見的那種是他們做的最後一條。自從政府幫助每個村子買了一條帶有舷外發動機的木船以後,就再也找不到做「阿斯卡姆」的斯里村了。
夜色已深。我們借了一些紙箱,在一個放漁具的棚子裡,把紙箱子展開,鋪在地上睡下了。印第安人一整夜都在喋喋不休地嘮叨著,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我每次翻身都迷迷糊糊地聽到他們的聲音。他們圍坐在一小堆燒盡了的篝火旁邊,一直爭吵著,直到他們爬上床去睡覺才算安靜下來。沒一會兒,天上的星星開始隱去,我們又都起床了。
我們回到那條小船的時候,夕陽剛剛西下。我們知道天黑以後可以看到本泰契加的營火,於是就耐心地等著這四個印第安人。只見他們一個接一個,默不作聲地出現在海灘上了,最後一個是楮出。他忸怩地笑著,肩上扛著三根蘆葦,一點不誇張,就是三根。其餘三個人則兩手空空。
我們到這裡是打算尋找會造蘆葦船的人。我們想爬到樹上,登高望一下,以辨明方向,可這裡連一棵樹也找不到。我的墨西哥朋友雷蒙.布拉弗鑽進仙人掌林中,希望能找到一塊視野開闊的突出的岩石。這時,他的妻子安吉莉卡和我的另一個朋友吉曼都在山谷裡的吉普車裡等著。我們是一直跟著輪胎的轍印走的,可現在轍印找不到了,這至少是第二十次了。從我現在站的地方,我第一次看到了海。這個觀測點的標記是一棵像界碑一樣的仙人掌,形狀像希臘神話中海王星的三叉戟。它的軀幹如此粗大,我躲在後邊一點問題都沒有。先前的那隻鷹就棲息在這棵仙人掌上。站在那裡一定能看到海岸線很遠的地方,還有陸地上那些尚未開發的、在落日餘暉中微露紅色的山頂。我們正是沿著山裡的輪胎轍印,一路顛簸而來,後來那些輪胎轍印彎彎曲曲,在仙人掌林中消失了。我看見一條銀色的魚躍上波光粼粼的水面,還有遠在湖對岸的黛色的山巒。這足可以讓我們找到前進的方向了。於是,我們一行四人又繼續跳上車顛簸著穿過這片魔幻般的仙人掌林,盡量在日落之前多趕些路。
印第安人對我們的到來沒有多大反應,大多數人繼續幹他們的活。他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或者在窩棚中間安閒地走動,他們頭上繫著色彩絢麗的髮帶,佩戴著自製的裝飾品,穿著吉普賽華麗而艷俗的長衣。男人們都留著黑色的辮子,一直垂到後腰。女人的臉上都塗抹著對稱的斑點和線條,透著一種野性的美。在我們這個超高度發展的社會中,上一世紀流行的東西也許又突然冒出來,變成時髦了。一個長得不算醜的女人,穿著齊腳踝的裙子坐在中間,四周圍了一圈女人,正忙著把天然顏色和油攙和*圖*書和在一起,放在小碗裡磨碎,另外一個拿過來一隻普通口紅,熟練地用它在臉上畫出一道道豎線。雷蒙的妻子站在一旁,看得發呆了。那個女人十分嚴肅地招呼她過去坐在沙地上,她在她的臉上塗抹上了同樣的圖案。這時,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和一群孩子走到我們中間來,他們立刻就認出了雷蒙。孩子們像箭一樣飛快地跑到最遠處的那個窩棚去叫楮出和他的家人。上一次雷蒙到海灣來拍攝鯨魚和其它動物,楮出做過他的嚮導。現在大家終於又見面了,感到分外高興。
「在那邊。」凱塔諾還是向前聳聳鼻子,重複著同樣的回答。我們面前橫亙著一片碎石遍地的陡峭山坡,直通向群山間的一條裂縫,這時的群山早已被太陽照得紅彤彤的了。於是我們開始攀登這片山坡。到目前為止,我們只見到過蜥蜴和兔子,這裡卻有許多山羊和鹿,牠們被驚得在碎石遍地的山坡上四下奔跑著,其實牠們無非是想向我們表示歡迎,就像沙灘上那位孤獨的鹿朋友一樣。我有一兩次看到了印第安人製作的陶罐的碎片,肯定是當年印第安人到湖邊去取水,回來時在這裡被絆倒摔碎的。我們已經爬到很高的地方了。很難想像,在這樣陡峭乾旱的山上,四周除了仙人掌什麼都不生長的地方會有湖。
突然漫天的仙人掌林像是打開了門,眼前出現了一片矮小的常青灌木。看哪,大海就在眼前,微波粼粼的水面和開闊的尚未開發的海灘。突然,五條鯨魚弓起黑色的脊背,冒出水面,像是朝我們游來似的。當牠們潛入水中時,噴出瀑布般的細雨,閃閃發光,激起的層層泡沫湧向岸邊。牠們嬉戲玩鬧了一陣便四下散去,消失在海水中了。
很快我們就動身往山下走了,四個印第安人走在前邊,每人肩上都扛著一大捆蘆葦,其餘的人拿著攝影機的三腳架和其他器材,緊隨其後。在下山途中,我看見那幾個印第安人東丟一根蘆葦,西丟一根蘆葦。來到平原地帶時,他們開始四下散開,很快我們倒成了先頭部隊,他們落在後邊了。為了在日落之前不走冤枉路,我們尋找著來時留下的腳印,沿著那些腳印彎彎曲曲地行進著,印第安人堅持由他們斷後。畢竟他們的擔子最重,儘管一路走下山來,蘆葦已經丟了不少了。
朝陽還沒有染紅仙人掌的頂冠,我們四個人就已經坐在海岸邊,眺望著寧靜的海灣,有幾個印第安人在旁邊圍觀。我們靜靜地坐著,誰也沒有說話。楮出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慢吞吞地朝著寂靜無聲的海灘走過去。他朝海裡撒出一張小圓網,兩下就網住了四條魚,兩個小男孩舞動著三齒叉,轉眼間又抓住四條。足夠吃了,於是大家都坐了下來,看上去,好像這一整天都不會再發生什麼事了。
「湖在哪兒呢?」大家不停地問。
我的三位墨西哥朋友對這種結果倍感失望,並且直言不諱地表明他們的想法。一整天的艱難跋涉,在島上沒吃沒喝,結果只弄到三根蘆葦!剛來的時候我們還期待能在大陸的岸邊找到蘆葦呢。不過我自己的失望中卻也有幾分滿足。的確,三根蘆葦造不成船,但是它們卻告訴了我一個更為重要的事實:索諾蘭沙漠不是蘆葦船的故鄉。
「湖在哪兒呢?」我問道。
「太忙了,」他們異口同聲地回答,「太忙了。」他們會說的西班牙語單詞差不多也就這幾個。再想說別的,他們就得要翻譯了。楮出就是翻譯。
「湖在哪兒呢?我都要渴死了。」吉曼嘟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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