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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號草船遠征記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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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航行前的準備

第六章 航行前的準備

自然地,我首先想到了我的老夥伴們,我們曾經一起乘坐「康提基」號木筏進行了一次為期一百零一天的航行。我們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重聚,重溫過去的時光。但是現在,我們幾個恐怕很難再次聚首了:納德.豪格蘭在奧斯陸擔任康提基博物館館長,工作甚是繁忙,而最近又被國家派去組織修建一個挪威抵抗運動博物館;赫曼.華辛格一直在祕魯擔任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漁業專家,不久前又被調往羅馬擔任部門總部的主管;班德.但尼遜是我們中唯一的瑞典人,航行結束後作為一名自由民族學者,一直待在大溪地島,最近,他又接受了斯德哥爾摩人種學博物館館長一職;艾立克.海賽堡依舊是狂放不羈的「波希米亞人」,背著吉他和調色板環遊世界,如果讓他來,他肯定會立刻答應;當年義無反顧參加「康提基」號遠征的陶斯坦.瑞貝,已經在一次北極滑雪探險活動中不幸遇難,結束了他的冒險生涯,當時他是在冰天雪地的格陵蘭西北部給遠征隊做無線電發報員。
「我的父母就住在薩菲。薩菲的帕夏.是我的密友,我現在就給他寫信,我哥哥是摩洛哥的外交部長,我也給他寫封信。」
「加納金。」奧瑪把穆薩的話替阿布杜拉翻譯成查德阿拉伯語,他的牙齒白得發亮。
就在那天晚上,我給阿迪斯阿貝巴去了電報,發給塔納湖上那位擁有兩隻大船的義大利老板。我們已經約好了,他一收到我的電報,就派阿里和他的手下去塔納湖西岸的沼澤收割一百五十立方米或五千立方英吋的紙莎草,並將它們放在塔納湖北岸曬乾後捆好備用。這位義大利人名叫馬里奧.布斯基,是一位中年實業家,身材高大,滿面紅光,一看就是一個閒不住的人。他曾親自將他的兩艘沉重的摩托艇從紅海運到塔納湖。一九三七年,他又組織將一百八十噸重的阿克森巨石從衣索比亞搬到了羅馬。現在,他正等著有人請他再把巨石搬回來,因為衣索比亞皇帝正在催促義大利政府,要求歸還巨石。
「晚安,阿布杜拉。你睡一個帳篷,穆薩和奧瑪睡你旁邊的那個。」
眼前又出現兩座金字塔。連阿布杜拉也沉默了,他的眼白微微閃著光。下車以後,三個查德人在手電筒的指引下穿過無數沙丘,向營地走去,這是一段很長的路。營地位於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後面的窪地,營帳在月光下泛著幽靈似的白光。三個查德人走在灑滿月光的沙地上,他們不曾想到,幾千年來,他們也許是唯一從斯芬克司身邊走過的紙莎草船工匠。他們也不知道,在這片黃沙下,掩埋著法老當年的造船匠。這些造船匠連同他們的造船技藝一起,隨著歲月而湮滅。而現在,在經過了一次漫長、曲折的旅程後,這門技藝將要重新回到金字塔腳下。
造船期間,我們還經常去古墓裡研究壁畫。這些壁畫上的木船都有著長長的船身,甲板上有一根粗大的纜索高高地繫在船兩頭的雙腳柱上,從船頭連到船尾。其目的是為了保持船兩端的張力,防止船頭或船尾垮掉導致整艘船分崩離析。而紙莎草船沒有這樣一根纜索,因而更容易變直。但是,在紙莎草船的船尾和後甲板之間斜拉著一根略短的繩索,船尾看起來就像一把只有一根弦的豎琴。我花了好幾個小時來研究這一繩索的功能,我堅信,它的存在一定有什麼實際的用途。但所有的學者,甚至是查德的三位實幹家都認為它的作用只是保持船尾的形狀。這一點我並不否認,但為什麼船尾一定要向內彎曲呢?其他人都認為這僅僅是為了美觀,沒有人能夠想出更令人信服的理由。就是這一理由就讓我們願意模仿古埃及的做法。我們於是也裝上了這樣一根纜索,可是沒幾天這條纜索突然不見了。查德人嫌它礙手礙腳把它給取了下來,我們請他們把繩索再繫上去,但他們不幹,振振有詞地說船尾已經固定成彎鉤狀,再也用不著纜索了。如果船尾開始變直,我們可以自己再把繩子繫上去,我們也只得作罷。
「阿布杜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法老們有足夠的石料建造像山一樣的金字塔,他們也有足夠的紙莎草來建造像浮島一樣大的蘆葦船。而我們所造的紙莎草船只有獅身人面像的五分之一長。從古墓中出來,站在斯芬克司的兩爪之間,我們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這也使我們意識到,就是古人使用紙莎草也能造出巨輪來。無情的歲月吞噬了紙莎草,但卻無法摧毀石頭。如果單看這地下墓室中的壁畫,我們怎能相信人類在數千年前就能造出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這樣的巨型建築?雖然,我們總是認為人類從我們這一代開始才真正結束蒙昧狀態,但這些金字塔卻提醒我們不要妄自尊大,切勿低估先人的智慧。我們享用著古人的勞動成果,他們同我們有著相同的感應和喜好。他們的遺作代表著智慧、創造力、組織性、活力、好奇心、品位、理想,以及人類行為的動機,無論好壞,都證明了古人與今人何其相似!而曆法的記載和技術的發展卻提醒著我們,時空早已跨越了五千年。
「要是沒有爭議,也就不需要造這種船來試驗了。」我回答說。
「他比穆薩大四歲。」
雨越下越大,我們只好躲在一些寬大的樹葉下避雨。
開羅。飛機的旋梯下,歡迎團已經在此等候我們了,滿面微笑的挪威大使站在最前面。旅遊部的代表招呼著我們走出了機場,再沒有人詢問我們關於簽證或黃熱病的問題。大使的司機穿著幽雅的制服,向穆薩、奧瑪和阿布杜拉鞠躬致意,而他們三人則把長袍提到大腿上,好不容易鑽進了大使寬敞的轎車裡。每當轎車經過一座橋、一條地道和一座公寓樓,後座上的三人都會發出高興的歡呼聲和虔誠的讚歎聲。清真寺一座接著一座,城裡到處都是清真寺,這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天堂了。當他們看到市中心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直聳入雲,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他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穆薩開始有些暈了。奧瑪直直地坐在那裡,偷偷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就驚得直翻眼白。而阿布杜拉還是照例伸著光頭,睜著眼、張著嘴,貪婪地看著窗外,從汽車的樣式、霓虹燈廣告,到各色各樣的行人,一樣都不願錯過。
「那就把我列在候補名單上吧。如果需要的話,只要你提前一週通知我,我一定過來。」
面對這樣一群紙莎草專家,我實在給不出更好的理由。在挪威大使的請求下,文化部長和旅遊部長確實十分盡力,他們請來埃及最知名的權威,給我們當顧問。此刻,我們正坐在一張大會議桌旁,旁邊坐著博物館主任、考古學家、歷史學家和紙莎草專家。哈森.拉加布,紙莎草研究所的所長早就公布過他的結論。這裡,他只不過又重複了一遍。不過,他笑著說道,既然我是這裡面唯一一個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紙莎草船的人,如果我下定決心要做這個實驗,他會欣然支持的。他僅在實驗室的大水缸裡試驗過幾根紙莎草,因為今日的埃及已無人能為他造一艘蘆葦船了。我暗自思忖,可能他也用小鐵片試驗過,然後得出結論,「瑪麗號」巨輪將會沉沒。造船的資料是一碼事,船本身又是另外一碼事。
我們把這段對話錄了兩次,以防錄音出現故障。
「但是水在哪呢?」
「奧瑪是什麼時候生的?」
「波特。」埃及人全都大聲呼喊著。這個詞在埃及語中是蘆葦船的意思。於是,整個工程就像在傳送帶車間一樣有條不紊地展開了。有兩個人吊在長長的木頭槓桿一端,把不聽使喚的紙莎草浸泡到蓄水池中。另外兩個人將腐爛的根部切除,然後把完全浸泡好的紙莎草傳給埃及助手,他們再一個接一個地傳到三個查德人手上。查德人用盡力氣將這些紙莎草緊緊紮起來,就跟箍木桶一樣。阿布杜拉自告奮勇做了工頭,忙裡忙外,到處下達命令。開始時,埃及助手們還有點瞧不起這三個黑得跟烏鴉似的中非來客,他們覺得這幾個人比他們的鍋底還黑。但阿布杜拉心明眼亮,口齒伶俐,把所有人的工作都安排得有條不紊,而另外兩個查德人也顯得沉穩、幽默、老練,贏得了埃及人的尊敬。營地上還有兩個戴著頭巾拿著步槍的看守,一個是手藝高超的廚師,一個是樂呵呵的食堂服務員,營地裡洋溢著和諧愉快的氛圍。雖然此次遠征的七人國際團還沒有全部到齊,但當大家每天圍著一條長桌進餐時,已經可以聽到英語、阿拉伯語、義大利語、布杜馬語、挪威語、瑞典語和法語了。
此時,河谷裡顯得荒涼而陌生,只剩下孤零零的金字塔和帳篷。紙莎草船已被運到通往撒哈拉市的柏油路上去了。在那裡,我們的諾亞方舟和它的木橇一起被抬上了一輛在建造亞斯文大壩時曾使用過的巨型拖車。雖然剛剛結束艱苦的勞動,運動員們卻難掩歡欣鼓舞之情,為紙莎草船加油喝采,我們向他們誠致謝意。在此,埃及最古老和最現代的交通工具融為一體,行駛在尼羅河邊兩旁滿是棕櫚的柏油路上,最後抵達河口的亞歷山大港。
我們最開始找的是內政部總監,他知道阿布杜拉的事情,但他只能通過外交部長才能接見外國人,而要見到外交部長又必須通過內閣首腦,要見到內閣首腦,又必須找到禮賓司的司長。我們見到每個人都得把整個事情從頭說一遍,他們還要仔細閱讀吳丹的介紹信。我們花了三天的時間總算見到了外交部長。外交部長是個名副其實的巨人,但很隨和友好,下巴上留著一小撮黑鬍子,頭髮濃密,額頭和臉頰上都有一道道傷痕。在把我們引見給內務總督之前,他和查德總統托姆巴巴耶進行了兩次私人會晤,共同商討這個問題。總統認為此事事關重大,必須要由內閣會議來決定是否允許查德公民乘坐紙莎草船渡海冒險。
電報上是我妻子的簽名。
我連忙給義大利的家裡去了電話,的確是真的。郵局送來一封來自查德的信件,信中是阿布杜拉的簡短留言,說他不能夠去接奧瑪和穆薩,因為他被捕了。他會在一個月後再次給我寫信。
「因為我發現這兩種說法都有一定的依據。所以目前我實在無法做出回答。」
「是古人造的。」
我們眼前的金字塔淌著雨水,它讓一切變得迷惑難解。幾年前,也就是一九五二年,在這座金字塔中獲得了一項重大發現,震撼了整個科學界,動搖了過去牢不可破的觀念。原來,有人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祕密入口,通往一條狹窄的過道。入口裡邊是蜿蜒向下的石階甬道,通過金字塔的中心部分。石階的最後是一道沉重的石門。門內有一座壯麗的墓室,放著一個巨大的石棺,裡面躺著一位權重位高的教王。這就跟古代埃及的金字塔一樣。過去,人們認為墨西哥的金字塔中不存在墓室,從而否定了古代跨洋聯繫的可能。他們斷言,兩地金字塔的相似性只是表面現象。坐落在大西洋兩岸的金字塔不僅功能不同,其形狀也不相同。墨西哥和祕魯的金字塔四邊都呈階梯狀,而埃及金字塔的四邊則是光滑的。
令我吃驚的是,阿布杜拉再次請人代筆,很快給我發來一個簡要的回覆:他需要一個工作證,這樣他們三個才能離開自己的國家;他需要三張去埃及的飛機票,外加十五萬查德法郎。只要有了這些,他就可以安排一切,而我就不需要親自去查德了。

「那是一座山,還是人堆起來的?」
我們走在地下墓室裡,穿過一條條走廊,三四千年前的壁畫使昔日的水上生活在我們眼前重現。浮雕上的每一處畫面都栩栩如生,顏色經年不退。我們必須通過這些古畫來了解被歷史遺忘的古代水手們的生活。因為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任何一個活著的人都未曾經歷過。畫上的木船和紙莎草船通常很難分辨,因為兩種船的形狀基本相同。但有時畫面上會出現人們在紙莎草沼澤中採拾蘆葦的情景,他們將一捆捆紙莎草扛在背上,運到造船匠那裡。造船匠將紙莎草捆綁成船隻。
反正是死路一條。我累得筋疲力盡,狠狠地關上房門,把風扇開到最大檔。明天就是週日了。我氣惱地坐在床邊,乾脆寫起日記來:「無可救藥的笨蛋!但這樣糟糕的體制並不是查德人的錯,他們友好、聰明、淳樸。非洲文化並非如此,正是我們西方人教會了他們這一套。」
現在,各項工作已正式開始運轉。不同語言的電報、電話和加急信件在各國之間穿梭往來。要確保所有工作在美洲颶風天氣到來之前順利完成,整個計劃就應該嚴格保密。至於那七名來自不同國家的成m•hetubook•com•com員,現在已經找到了一個義大利人,還有一個候選的埃及人。等三個查德造船匠到來之後,再從他們中間挑選一位。我正等候蘇聯的回音。還要去一趟美國。十二月份已經過去了,一月也隨即消逝,還剩三個月的時間。紙莎草目前正在塔納湖岸邊晾曬,義大利人考里奧正在開羅等候著。我與阿布杜拉暫時失去了連繫,他正去博爾村接另外兩個造船匠。在紐約,我見到了我在美國的連繫人弗蘭克.塔普林。他是一位精力過人的美國商人,積極參與和平事業,是世界聯合主義者協會的活動家。該協會致力於增進各國之間的合作和擴大聯合國的影響力。知名的紐約評論家諾爾曼.科森斯是該協會的主席,也是聯合國祕書長吳丹的密友。吳丹在莊嚴的聯合國大樓頂層接待了我們三人。
到了拉密堡,見到重獲自由的阿布杜拉,他們三人高興地擁抱在一起。我在市場上給奧瑪添置了一身行頭,從頭到腳都是淺藍色的,而穆薩則一身黃色。穿著嶄新的袍子,他們同我們一起去了警察局,無比興奮地注視著他們新護照上的照片。
「謝謝,我不抽菸。」
「是的,但我們都是在一九二九年出生的。」穆薩回答道。
蘇丹航空公司的航班終於起飛了,奧瑪和穆薩在最後一分鐘才被人推上了飛機,因為他們給自己找來了黃色和藍色的眼鏡來搭配各自的衣服,結果卻什麼都看不清了。阿布杜拉把頭伸進機艙,看到了裡面的裝置,興奮地大叫起來。而其他兩位則對機艙驚歎不已,這比博爾村蘇丹的房子還要大。我們很快飛上了雲端,阿布杜拉和奧瑪仔細研究著安全帶和活動座位的結構原理,而穆薩則拿出了一張黃色的手帕,安詳地擦拭著他的光頭和拖鞋。空姐端來了糖果盤,他們每人都抓了一大把,一直拿在手上。看見其他人把糖果皮扔在菸灰缸裡,他們又把自己的糖果全部塞進了菸灰缸。然後,在接下來的旅程中,他們把時間都花在了如何將糖果從狹窄的菸灰缸口裡取出來。午餐時,奧瑪在他的水果沙拉上加了黃油,我不禁為他的肝臟擔心起來。我們很快就飛越了蘇丹貧瘠乾旱的邊境,在下午晚些時候降落在蘇丹首都喀土木。
這樣的好運幾乎讓我們無法相信。我們謝過了大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聯合國。
幾天以後,我來到了的的喀喀湖,與一群烏魯族的印第安人一起坐在浮島上煎魚。整座小島都是蘆葦堆成的,當最下邊一層蘆葦逐漸腐爛,開始往下沉,新的蘆葦就會收割上來,鋪在最上面。這一帶的湖面上全是這些人造的蘆葦小島,它們一個挨著一個,之間形成狹窄的水道。周圍的蘆葦在不斷生長,無邊無際。就在這樣一片沼澤地上,魚和蘆葦是烏魯族人生存的全部依靠。放眼望去,空曠的四周再沒有別的景致,只有遙遠的藍天下幾處白色的山峰。房屋和床都是蘆葦做的。船也是用蘆葦做的,就連船上方形的船帆也是用蘆葦稈編織而成。他們做飯用的唯一的燃料也是乾蘆葦。腐爛掉的蘆葦和從大陸上挖來的泥土混在一起,鋪在浮島上變成一塊塊小田地。印第安人在上面種植他們的傳統食物甜薯。他們過著真正「居無定所」的生活,因為無論他們是走在自家的小屋裡還是走在甜薯地裡,他們腳下的土地都會隨著他們的步伐晃動。我到這裡以後,我終於證實了這樣一個問題:這些烏魯族印第安人,同的的喀喀湖岸邊的艾馬拉人和克丘亞人以及查德的布杜馬人一樣,在每日使用完小船後並不會把船拖上岸來曬乾。而船在使用兩週以後仍不會沉沒。當然,蘆葦的確會逐漸下沉,所以印第安人不得不在浮島表面不斷添加新的蘆葦。但停靠在小島邊的蘆葦船,不用添加新的蘆葦也能漂浮在水面,就跟查德湖上的小船一樣。原因非常簡單:南美洲的這些蘆葦船同中非的一樣,都是用結實的、手工製造的繩索把蘆葦緊緊地綁在一起,盡量減少了蘆葦之間細小的空隙。相反,衣索比亞的小船隻是把紙莎草鬆散地捆在一起,蘆葦之間有很多空隙,這樣就很容易吸收水分,所以容易沉。
第二天早上,兩個兄弟在日出之前就到了工地,等到我們其他人起床,他們已經按自己的想法幹了起來。我們不顧一切地衝到工地上阻止他們,等我們跑過去一看,不禁面面相覷。蘭斯特羅姆曾畫過一張結構圖,船身兩側各要加上七捆首尾帶尖的紙莎草,以增加船體的寬度。而這兩兄弟已經直接把紙莎草編結到船體上去了,結實而緊湊。整條船上的繩索都成平行狀,每捆紙莎草中都有一部分被齊整地編進了旁邊一捆的繩圈裡,這樣就形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他們的技術實在太高超了,連學者也都自嘆不如。千年的實踐戰勝了幾十年的理論。船體的橫斷面是滿月形的,而加在兩邊的紙莎草就像一盈一虧兩輪新月。
我拿起筆開始給阿布杜拉寫信。我告訴他,我的確需要奧瑪和穆薩過來幫忙,而他自己也得來當翻譯。我在信中問道,我是否需要親自去一趟,把他們接過來;或者由阿布杜拉自己去博爾村,與其他兩個人會合,把他們帶到拉密堡,然後我再寄給他們從拉密堡到開羅的機票,並在機場迎接他們。
這場技術上的討論持續了很久,從紙莎草的性質一直扯到東西半球的金字塔和象形文字的區別。最後,埃及古文物總監加馬爾.梅赫萊茲作了總結性陳詞:「如果有人想重新建造紙莎草船,就像我們的古墓壁上畫的那樣,這將是一次極有價值的嘗試。」僅此而已。
現在在義大利的親愛的托爾:
考里奧和我坐上了吉普車,一路在沙丘上顛簸,來到了最近的阿拉伯村莊。我們在這裡買了磚頭和水泥,並找到了位石匠給我們造蓄水庫,還找了一個卡車司機,由他負責每隔一天將兩大桶裝滿自來水的汽油桶送到我們營地去。我們的查德朋友則被帶到開羅買衣服去了,他們除了長袍之外什麼也沒穿,來到位於查德北部的埃及,覺得有點冷了。奧瑪也開始接受肝病治療。第二天,我們已經在帳篷前的沙地裡用磚頭砌起了一個方形水庫,而第一批紙莎草也已經被放進去浸泡了。現在我們可算親眼目睹了紙莎草的浮力有多好,必須有三個人在上面又蹦又跳,一捆紙莎草才能沉下水去。而我們從衣索比亞一共運來了五百捆紙莎草。如果我們把一根紙莎草大頭朝下摁進水裡,只要一撒手,它就會像離弦的箭一樣從水裡彈出來。
我在紐約原本有一個參加航行的候選人,開始一切順利,但由於他的妻子得知了這一祕密計劃,加以阻攔,我們只得另尋他人。時間倉促,我們僅同一位新候選人共進了午餐,就匆匆搭乘飛機趕往祕魯的利馬。
有些人堅信,在哥倫布到此之前,只有赤腳的野人可能走遍美洲,其他人則做不到。他們認為,生活在相似環境中的人類會創造出相似的事物,因此,埃及和墨西哥人不約而同地把石頭一塊一塊壘起來,最終建成金字塔,這也就不足為奇了。
「薩菲。」
「是的,是認真的。」
時代要求我們盡一切努力,在各國之間建起溝通的橋梁。噴射式戰鬥機在獅身人面像和金字塔上空咆哮而過,已經關閉的蘇伊士運河上炮聲震天。五大洲的士兵們正在這個或那個國家作戰。而在沒有戰爭的地方,由於擔心他國對本國的威脅,人們守在核按鈕旁邊,上好了彈頭嚴陣以待。而在一個漂浮的蘆葦船上,空間是如此狹小,只夠船上的人們相互握手。這次航行本身就是一次試驗,一次對人類早期文明的探索。但這次航行還有另外一層含義,讓我們提早體驗人類人口過剩、擁擠不堪的明天。有了電視、噴射機和太空人,我們的地球變得越來越小,國與國之間的界限日益模糊。我們的祖先曾生活過的地球已不復存在,曾經廣袤無垠的世界現在只用一小時四十分鐘就能環遊一周。無盡的山脈和無邊的大洋再也無法將世界分隔。各民族不再孤立隔絕,他們相互連繫,甚至相互傾軋。數十萬的科技人員正在研究原子裂變和雷射技術,我們小小的星球正在以超音速奔向未來。未來世界中,我們所有人都是一艘巨型科技之船上的乘客。如果不想因為人類共同的負擔而沉沒,我們就必須齊心協力。
這是穆薩問的,而奧瑪也跟著點頭。
阿布杜拉進了監獄。他究竟做了什麼?他現在在哪?只有天知道。奧瑪和穆薩還住在他們的小浮島上,撒哈拉以南,太陽以東,月亮以西。沒有他們,就造不了船。十一週之後,我們就必須從摩洛哥起航了,這樣才能避開美洲的颶風季節。在埃及的金字塔邊上,整個團隊都在營地裡等候著這三位查德人,床桌用具全部準備就緒。必須有人去查德把他們帶過來。也只能是我去了。每週三上午都有一架從法國到查德的航班,所以我必須在週二抵達巴黎,並準備好查德共和國的簽證。今天是週五,正逢喬治.華盛頓的誕辰日,美國舉國上下都停止了工作。明天是週六,公共部門也不會辦公。然後又是週日。我只有週一一天時間來辦理簽證並安排好新的旅行計劃,另外還要籌集旅費,這次旅行完全是在我們的計劃之外。
七個不同國家,不同膚色,來自東方或西方的人,在一捆紙莎草上橫渡大西洋。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不過,我們獲准了使用聯合國旗幟,只要我們遵守如下規則:船上所有的旗幟必須大小一致,掛在同一高度。我們可以將七面國旗掛成一排,聯合國旗幟則掛在兩邊。吳丹祕書長向我們致以真誠的祝福。他詢問我們將從哪裡啟航。
我們有兩個重要的合作夥伴已經開始工作了。衣索比亞的布斯基動手準備紙莎草,查德的阿布杜拉負責召集造船工匠。紙莎草和造船匠應同時到達埃及,而那時,沙漠營地也應該在開羅附近修建完畢。這項工作交給了我一位很可靠的朋友。他是一名義大利中學教師,名叫安格魯.考里奧。羅馬教育部給了他六個月時間,隨同我們的國際團隊一道在埃及從事語言研究。他來的時候,像一位旅行者,帶著行李和攝影機,一群導遊見了馬上就爭先恐後地圍了上來,有的要帶他去看獅身人面像,有的要教他學騎駱駝。要想在這樣一個獨特的東方環境下生活下去,他就需要一位懂得當地的法律和習俗,能夠打通各種關係的連繫人。前任陸軍上校阿迪亞.奧薩瑪正是一位理想人選。在戰爭期間,他的工作與被以色列占領的西奈半島有關,因此顯得頗為神祕。他彬彬有禮,善與人交往,能打通各種關係。因此,他就成了我們與當局的中間人,幫助我們獲得了在蘇伊士戰爭區當中卸下紙莎草的許可。
駛在風口浪尖的紙莎草小船就像一個微縮的世界,它將通過事實來證明:人類可以不受國籍、宗教、膚色或政治背景的限制,共享和平,同心協力。他們必須認識到,只有為了共同的事業而奮鬥,人類才能求得自保。
他稍稍遲疑了一下。「是的,」然後堅定地說道,「我就是這麼認為的。」
「那麼,我們都同意這是個未解之謎了?」
「格塔。」穆薩喃喃地說著。
相似的環境!埃及的沙漠和墨西哥的叢林難道相似嗎?濕漉漉的植物使得我們周圍的空氣又熱又濕,就像進了溫室一般。除了滴水的樹葉、蔓藤、樹幹和腐殖土壤外,只有那些許久之前被搬運至此,如今卻散落在廢墟之上的巨石。在墨西哥叢林中壘砌石塊真是一種隨意行為嗎?那為什麼在非洲叢林、北美草原或歐洲的松樹林裡沒有這種現象呢?
「我們正是要在實踐中檢驗這一點。」我解釋道。
「你們將從哪一個港口出發呢?」
有兩位慈眉善目、長鬚飄飄的學者在附近觀看我們造船,他們不住搖頭,為我們的計劃擔心。其中一位是埃及文物館的館長,他經常從附近的辦公室來這裡看我們造船。他自己也正在修復法老齊奧普斯的巨型雪松船,這艘船埋藏在最大的金字塔腳下,最近被從沙土裡挖了出來。另一位是瑞典歷史學家蘭斯特羅姆,他是古埃及船隻設計方面世界級的權威。他這次來到埃及是為了記錄並繪製尼羅河谷古墓壁畫的船隻。一星期前他曾經向媒體表示,他懷疑紙莎草船是否能進行越洋航行。但他一見到我們的紙莎草,以及我們從查德請來的自信滿滿的造船行家,就逐漸轉變了態度。他主動要求待在埃及,用他的專業知識來幫助我們。
祕魯的情況又是怎麼樣的呢?祕魯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金字塔難道也是一種「隨意的行為」嗎?祕魯的金字塔分布在數千英哩長的海岸線上,這裡只有沙子,沒有可用的石料。只有到安地斯山脈才能找到最近的採石場。在我們剛剛去過的莫奇卡峽谷,石頭品質很差,金字塔建造者們不得不製造出六百萬塊巨大的土磚,才建起了占地四千平方碼,高達一百英呎的金字塔。而在祕魯還有比「紅山」更大的土磚金字塔。
我吃了一驚,把麥克風朝他推得更近些:「為什麼?」
「也就是說,你們將乘著紙莎草船從我的祖國出發。」他遞給我們香菸,淡淡地說道。
最長的那捆紙莎草成了船的主體,在兩邊各綁上四捆紙莎草,然後外面再綁上九捆。最後,甲板兩內側還要各加上一捆紙莎草,作為船舷。船底中央的三捆紙莎草是最厚的,比其他部分大約要粗八英吋,構成了寬闊的龍骨。
政府大樓的臺階下面是開羅戰時特有的磚頭路障,所有的窗戶前面都壘著一袋袋沙包。我們就在這裡跟旅遊部副部長阿代爾.塔赫道別。上樓前,他笑著跟我們握手,對我們說:
學校願意提供五百名體育專業的學生。他們都穿著白短褲,由他們的教練帶著,沿著繩索排成幾條長排。兩個人站在船上發號施令,另一個人站在木橇上,用指揮棒來指示開始和停止。這一場景不由讓人想起聖經當中的畫面,也許是因為這艘自製的老式船隻就停在金字塔前,還帶著柳條編製的船艙,容易使人聯想到諾亞方舟,在所有動物都離開後,被遺棄在荒涼大地上;又或許是因為摩西曾來到過金字塔:他在出生後不久就被放在紙莎草籃子裡,沿著尼羅河岸漂流。當站在木橇上的人舉起他的指揮棒時,五百名身強力壯的埃及青年就用力拉繩,沙漠上空迴響著他們的吼號。木橇開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巨大的紙莎草船緩慢向前移動,把古老的金字塔留在了身後。很多觀看者不禁哆嗦起來,就好像光天化日下有幽靈在四處走動。
「多大年紀?」警察又問道。
「噢,老板呀,老板,我阿布杜拉可吃了不少苦呀,現在總算是雨過天晴了!」
按照計劃,阿布杜拉和其他兩個造船匠要在十二天後才能到達開羅。寄給他的飛機票是二月二十日的,大約也就是紙莎草到達蘇伊士的時間。在這十二天裡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有一位朋友叫做希捷爾臺勒普,是一位著名的挪威哲學家、運動員兼攝影家。我同他一道離開了烏魯人的浮島,去參觀祕魯北部海岸的沙漠地區。在那裡,我們見到了南美洲最漂亮的金字塔——一座巨大而勻稱的土磚建築物。它隱藏在奇卡馬峽谷的群山中,早已被人遺忘。到目前為止,科學家還未對它進行過考察,但卻早被盜墓人洗劫一空。這些盜墓人在金字塔上開了一個小洞直通塔底,將這階梯狀的金字塔變成一座正正方方的「死火山」。這個龐然大物高聳在沙漠之上,因此當地居民乾脆叫它稱「紅山」。如果不是對稱的階梯狀塔面和金字塔前的圍牆,人們非得走到跟前才會發現,這其實並不是什麼紅山,而是人類用數百萬磚塊砌成的傑作。這個金字塔在建築形式、天文方位、建築規模以及建築材料方面都與尼羅河邊最古老的金字塔類似。由於上週剛離開埃及,這種相似令我頗為震驚。「紅山」是由古代某位不知名的教王建造的。當時強大的祕魯文明繁榮昌盛,這一文明早於奇穆文明之後的印加文明,而奇穆文明本身就是從無名的先人那裡繼承而來的,現代科學家把最早的文明人稱為「莫奇卡人」。莫奇卡人在海岸邊建造起了這最早也是最大的金字塔群。莫奇卡人究竟是誰呢?科學家們越來越意識到,生活在祕魯北海岸的先民和生活在古墨西哥的金字塔建造者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繫。除此以外,人們對他們的起源幾乎一無所知。從他們在陶瓷器皿上繪製的逼真的自畫像來看,男人都留著鬍子,五官帶有明顯的地中海特徵,有一些很像今天摩洛哥的柏柏爾人。
「我們去取水!」
我們乘坐一架小飛機進行了短途飛行,又步行了一小段路,來到墨西哥叢林,在那裡碰到了暴雨。在雨中觀看金字塔,這是我們一直盼望的。熱帶暴雨傾盆而下,希捷爾臺勒普全身都被淋透了,他用風衣裹著照相機和膠捲,身上只穿了件襯衫。雨水從龐大的帕侖圭金字塔上流淌下來。雲壓得很低,似乎緊貼著茂密叢林的樹梢。巨大的樹木全朝著金字塔傾斜,將金字塔團團圍住。在金字塔周圍的空地上,散布著長滿青苔的廢墟,這裡曾經矗立著輝煌的建築物,而現在早已坍塌廢棄,讓人欷歔感嘆。我們來此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感受一下哥倫布到來之前的昔日美洲。要想看得真切,首先必須克服最初的興奮和崇拜之情,坐下來細細品味,在這些令人歎為觀止的廢墟堆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祕密。這裡有一種神祕的氣息,沒有人傳唱,也未被記載,卻引人駐足,令人浮想聯翩。但現在還不是沉迷於種種預想的時候,也來不及為它宏大的規模和工匠的天才技術而陶醉感嘆。現在要琢磨眼前的事實:雨點正無情地沖刷著金字塔;這一巨大的廢墟,連同其中的金字塔、寺廟和宮殿,它們的建造者也就是我們人類,既不比我們高明,也不比我們卑下。這群開拓者比哥倫布早一千年來到了這裡,他們在叢林當中開闢出空地,建起了房屋、田地和宗教建築。這裡宏偉的金字塔和寺廟都是由技藝高超的建築師設計的。生活在這片叢林中的大部分印第安人至今仍住在用樹枝和樹葉搭建的小屋裡,從未想過將自然界給予他們的巨石打造成方形的石塊。相比之下,數千年前的這些建築師們的高超技藝就顯得更加不可思議了。我曾經試過將一塊圓石打造成方形,雖然我有鋼質的工具,但沒有成功,而那些印第安人只有石製工具。只有真正的專家才能夠將堅硬的岩石打磨成表面光滑的方塊——不管是我,我住在城裡或鄉下的朋友們,還是我曾經見過的任何印第安人,都無法完成這一任務。這項工作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帕侖圭叢林廢墟的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歷史之謎?
阿布杜拉的這封信最終消除了我的憂慮。我信得過這些查德人。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而且連義大利國家銀行都弄不清查德法郎的匯率。要使這些錢安全到達阿布杜拉手上,還要克服數不盡的麻煩和問題。錢到了阿布杜拉手裡就真的安全了嗎?我信任阿布杜拉,是因為他為人機警、模樣可靠,但我對他卻知之甚少。我只知道,他穿著一件白衣在博爾村從天而降,自告奮勇地給我們當了翻譯,然後就消失掉了。據他自己所說,他是個木匠。但如果阿布杜拉沒有欺騙我的話,倒可以幫我節省不少時間和金錢。如果我不用去博爾接他們三人,我就能騰出時間去祕魯拜訪當地的印第安人,我還得去莫斯科和美國為這次航行尋訪另外兩位夥伴。
我們全都鬆了一口氣。於是,開始如法炮製。船尾翹了起來,整艘船猶如古埃及草船的重現,仿如金字塔旁的一彎新月。學者和工匠都為之歡欣雀躍,卻無人想到這個船尾後來竟成了這艘船的致命傷。
「阿布杜拉被捕。造船匠仍在博爾村。速回電。」
我本來想通過尼羅河把紙莎草運到埃及去,但是考慮到途中得經過好些個瀑布,在經過蘇丹共和國時還會遇到種種關卡,這樣做未免太過冒險。最後我決定將這五百捆紙莎草從塔納湖起運,經過衣索比亞的重重山巒,最後運抵紅海,中間是長達四百五十英哩的艱辛旅程。但布斯基卻像迎接挑戰般接受了這一任務,因為就算像座小房子一樣高的一垛紙莎草,其實也就不過十二噸重。
「謝謝。再見。晚安,美國。早安,巴黎。」我在尼斯轉機的時候與妻子匆匆見了一面。她手裡拿著不少記錄條和電報,這些只好等到我從博爾將造船匠帶回來後再說了。
「是的,你也想來參加嗎?」我問。
在接下來的五天裡,我和阿布杜拉跑遍了首都所有雄偉的政府大樓,就是為了替他們兩人辦一份合法的勞動合同。到處都是一張張聰明伶俐的面容,真誠和友善洋溢在每張臉上。到處都是超現代化的辦公室和寫字間。外交部的大樓更是雄偉莊嚴,樓前還有十四座噴水池。星期天到了。我絕望地坐在床邊,關掉了震耳欲聾的電風扇,聽任蒼蠅和熱浪朝我進攻。我受夠了。五天過去了,我一個章也沒蓋到,一個簽名也沒要到。我們找到了一位傳教士,他有一架單引擎飛機,能夠在查德湖上降落。但是沒有蓋了章的文件,如果我想把兩個造船匠接走的話,也會落得跟阿布杜拉一樣的下場。
我們坐在寬大的樹葉下,又冷又濕,望著雨中的金字塔,浮想聯翩,關於祕魯和埃及的記憶也在腦中閃過。在埃及,用石頭做建築材料是再自然不過了,因為除了蘆葦之外,聳立在沙漠上的裸|露石崖是唯一可得的天然建築材料。但是在墨西哥建造這樣的金字塔是「自然而然」的嗎?目前已知的是,生活在墨西哥廣闊高原上的阿茲特克人和尤卡坦茂密叢林中的瑪雅人都是從祖先那裡學會建造金字塔的。考古學研究表明,墨西哥最早的文明起源於墨西哥灣的熱帶海岸,然後擴散到其他地方。海浪一直穿過大西洋,來到墨西哥灣的陸地。在那裡建造金字塔是否更為合理呢?事實並非如此。一群神祕的人類創造了墨西哥最古老的文明,他們跋涉千里才找到採石場,有時要將重達二三十噸的巨石從採石場運到五十英哩以外的建築工地上。如今,無人知曉這群精力充沛的石匠和建築家的真實身分,他們在茂密的叢林中從事巨大的建築工程,但他們對石料的了解卻遠甚於木料。為了方便起見,現代人把他們稱做「奧爾梅克人」。如果刻在廢棄的石碑上的那些傳神的雕像是他們的自畫像,那麼,一些奧爾梅克人必定有著寬臉盤、扁鼻子和厚嘴唇,完全是黑人的五官特徵。而另外一些奧爾梅克人則輪廓分明,長著鷹鉤鼻子,上嘴唇上留有短髭,下巴上還有飄然的長鬚,很像閃族人。奧爾梅克人是破解整個謎團的關鍵。他們姓甚名誰,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什麼突然開始採石建造金字塔?奧爾梅克人也在叢林當中製造磚塊。這又是為什麼呢?他們的一座上百英呎高的金字塔就是用太陽烘烤的土磚建成的,同祕魯沙漠、古美索不達米亞和尼羅河谷最古老的金字塔如出一轍。而土磚並非叢林當中天然的建築材料。
這次重逢讓我們兩人又驚又喜。上次見面時,他還在大溪地當軍醫。我們一起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如果讓奧瑪回博爾村,他就得不到任何醫治。所以,我保證給他在開羅找一名大夫看病,並按醫囑給他打針吃藥,負責把他治好。
阿布杜拉那張黝黑爽朗的笑臉又浮現在我眼前,眉毛和鼻子上的傷疤仍然歷歷在目。看著這封感人的信,我禁不住笑了起來。難得啊,這位生活在中非深處、一字不識的漢子居然主動拿著我的地址到拉密堡去找人給我寫信。這更堅定了我行動的決心。還猶豫什麼呢?阿布杜拉都已經準備好了,而奧瑪和穆薩也願意參與。同基督徒用以逃到衣索比亞島嶼的船相比,他們所造的船要大得多,能載著好些牛在查德湖上航行。即使把全世界所有學者對於紙莎草的知識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們的多。他們對卡代充滿信心。他們希望造出一艘能用上好幾個月的大船,然後親自駕船航行到遙遠的大陸。因為他們連最起碼的地理常識都沒有,我只能用行程所需要的天數來描述旅途的遙遠。
他微笑著,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我們就此道別。當時,我一點也沒想到這個口頭協議最後竟然應驗了。
於是我們齊心協力開始造船了。蘭斯特羅姆對紙莎草以及捆紮紙莎草的技術一竅不通,但他卻知道最後造出來的船應該是什麼樣子,他還知道很多三位查德人不知道的東西。他坐在一捆紙莎草上,為我們畫出了一幅紙莎草船的全圖。這幅草圖標明了整個船的形狀以及各部分的比例,將作為我們的設計圖紙。
於是警察也為穆薩寫上了「生於一九二九」。
「阿布杜拉,告和圖書訴他們我們會去取水的,不用擔心。」
「但你告訴過我們,紙莎草必須在太陽底下曬三週才能使用。」我解釋道。
「原來是你呀!」
「湖在哪?我們必須要將紙莎草浸泡過才能造船。」穆薩一邊問著,一邊疑惑地望著他周圍無邊無際的沙丘。
這可怎麼辦呢?我們是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裡。除了駱駝的駝峰裡存著水外,我們只是在一個帶龍頭的桶裡才裝著一些水。峽谷深處流淌著尼羅河,但那兒離這裡太遠。並且,所有的汙水都會排放到那裡。如今的尼羅河水遠沒有法老時代的清澈,紙莎草肯定會以兩倍的速度腐爛。兩個博爾村的人之前沒有提醒過我們。但這也不怨他們。他們是在湖邊長大的,那裡到處都是水,除了水就是浮島。在他們的印象中,我們的星球就是一個大湖,只是在遠遠的地平線上才存在著沙漠。
為了爭取時間,我向他保證說,眼下的當務之急是獲准將這三名查德公民接到尼羅河平靜的河岸上,把船給建起來。於是,我們總算見到了內務部部長,內務部部長又把我們引見給勞動部。勞動部的表格用完了,我們還得臨時列印。他們三人的勞動合同足有十二頁長,還是雙面列印的。然後,我們又跑去找人事部部長簽名蓋章。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在我們列印的合同當中發現了兩段話,使得我們前面的努力功虧一簣。
船艙是開羅一位編筐的老工匠做的,用柔韌的柳條編成,與地板、牆壁和屋頂連為一體。我們隨後就要生活在這樣一個十二英呎長、八英呎半寬,帶著弧形屋頂的小艙裡。即使在最高的地方,我們也無法伸直身子。船壁正中留著一個三呎見方的門洞。在船艙的一側,還有一個三英呎長的壁龕,用做儲藏室。
穆薩和奧瑪捧腹大笑,因為在查德他們從來沒見過兩頭翹起的船。但他們還是立即動手幹了起來。就如我們在查德看到的那樣,他們把四根紙莎草捆在一起,一頭繫上繩子,然後陸續接上新的。捆在一起的紙莎草越來越多,繩子也越來越粗。當他們捆紮出的圓錐形紙莎草達到兩英呎厚,繩子有小拇指粗的時候,這捆紙莎草就被拉伸成圓柱體,用粗細均勻的繩子每隔兩三英呎就捆一圈。工作全面開展起來,我們不得不跑到阿拉伯村莊去招募更多幫手。阿布杜拉賣力地用他的查德阿拉伯語進行翻譯。
「為什麼是薩菲呢?」他又重複道。
到了第三天,實踐與理論之間發生了矛盾。現在船身已經足夠長了,應該把它逐漸收攏,做成翹起的船尾,但布杜馬兄弟卻斷然拒絕這樣做,他們想把船身繼續接下去,寬度不變,然後再像切香腸一樣切斷了事。在他們的家鄉一直是這樣做的,查德湖上從來沒有兩頭翹起的「卡代」。通過阿布杜拉翻譯,蘭斯特羅姆、考里奧和我向他們解釋說,這艘船是按照古埃及的方法來設計的,古埃及船就是兩頭翹起的。誰知,向來與人和善的穆薩扭頭就走,回屋睡覺去了。而奧瑪則試圖讓我們明白,最開始是從四根紙莎草捆起的,然後越捆越厚,現在已不可能把這厚厚的一端再逐漸變細,最後再收攏成四根紙莎草稈。解釋完後,他也徑直走開了,只剩下我們和埃及助手悶悶不樂地留在工地上。
一個瘋狂的想法突然閃現在我的腦海中:那些試圖解開未解之謎的考古學家們也許應該去請教刑警偵探。偵探們不一定要懂得考古學術語或是挖掘技巧,但他們具備最起碼的懷疑推測能力,有一定的洞察力和鑑定能力,在估量可能性方面也很有經驗。刑事偵察的本質就是將無人目睹的過往事件進行符合邏輯的重新構建。這樣一個巨大的金字塔坐落在叢林深處,難道是這裡普通的印第安人建造的嗎?抑或是遠古時期來自西伯利亞的獵人和墨西哥原始森林的土著居民建造的?
一到港口,我們立刻感覺到這艘乾燥發脆的沙漠之舟,開始從海邊潮濕的空氣中取得了活力和韌性,紙莎草船漸漸變得如橡膠一般富有彈性。這艘木乃伊似的船在第一次邂逅大海時,就從沉睡中蘇醒,獲得了新生。
我們爬上狹長石壁間的甬道,我又仔細觀察了金字塔的結構。甬道的邊軸與垂直的牆壁形成了一個六角形的交叉,使得甬道的頂部要比石梯的寬度窄。這種奇特的設計我只在埃及的金字塔裡見過。
而就在這時,開羅的媒體上洩露了我們這次遠征的祕密計劃,消息傳到了墨西哥。
「奧瑪.姆布魯。」
「一言為定!」
我們從壁畫和浮雕上可以看出,木船有繩索連著船頭和船尾,而紙莎草船的船舷上牢牢地繫著一條粗擰繩,好讓船身更加結實。所有的桅杆也都固定在這根繩上,因為桅杆不能直接綁在脆弱的紙莎草上。
接著我們又飛到墨西哥,在這裡我見到了陪我去鯊島的奧運游泳選手雷蒙.布拉弗。他非常願意參加這次蘆葦船航行。他現正患著胃病,但他保證會在我們出發前的兩個半月內將身體調養到最佳狀態。
回到旅館,我默默地坐在床邊,心裡有些猶豫不決。的確,我有了造船的場所。但這只是剛開個頭罷了。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我必須做出決斷:全力以赴,還是就此放棄。還有一個關鍵問題是,我現在擁有的一切還不足以完成這個昂貴的試驗。也許那些出版商們願意為最後的成果賭一把。但如果什麼成果都沒有呢?我坐在那兒,用手擺弄著一張小紙片。所有的僧侶、拉基人、科學家和紙莎草專家們都認為,這種紙莎草船至多可以在平靜、清澈的水面漂浮十四天,要是在波浪起伏的鹹水中,它能漂浮的時間更短。我自己倒是坐過幾個小時的卡代、湯誇和沙法特,甚至還親身體驗過紙莎草船散落的滋味。我知道生長於美洲的高香蒲能在海洋上漂浮很久,它的纖維狀外殼和海綿狀髓質都與紙莎草相似,但紙莎草可能比高香蒲吸水更快一些。
「紙莎草,」阿布杜拉用法語解釋道,「他們說這是地道的紙莎草。」大家都鬆了口氣,心裡無比快活:這些紙莎草的品質上乘。
伴隨著埃及人的吼號聲、木橇的吱吱聲和石塊的軋軋聲,小山一般的大船被移動了。在太陽灼烤的大地上,幾百名強壯的年輕人在統一指揮下整齊劃一地動作著。事實證明,人們只要齊心協力,即使沒有任何機器,也能移動山脈。
他們還沒有從這一路的見聞中回過神來,三人向法老的摩天大樓最後看了一眼。天空中繁星密布,金字塔高聳在我們面前,就像我們的帳篷在地上投下的陰影。「每個裡面只住一個人,而且還是個死人。」阿布杜拉用阿拉伯語低聲對奧瑪說著。奧瑪不用再翻譯成布杜馬語給穆薩聽了,因為他的兄弟對一天的所見所聞已經心滿意足,正仰躺在自己的床上,開始打酣了。
上床睡覺時,我不禁有點饑腸轆轆。客棧裡唯一的浴室又引起了一陣驚呼與讚歎。阿布杜拉想要一些蘇丹的貨幣,以防夜間突然有女士敲門。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我就被他叫醒了。他說,聽說世界各地的時間是不一樣的,所以他要確定我和飛行員已經就飛往埃及的時間達成一致,這樣以免飛行員拋下我們離開蘇丹了。
該怎麼辦呢?我們去找法國主治醫生,他是一位慈祥的上校軍醫。
回到墨西哥城後,我們拜訪了墨西哥文物研究所所長兼國家考古博物館的館長伊格納西亞.貝爾納博士。這座博物館是世界上最大,也是最先進的博物館之一。墨西哥的考古學家一直以堅持孤立論而聞名於世。特別是老一輩的學者,堅持認為墨西哥廢墟下的所有文明都產生於本國境內,由那些從北方遷徙過來的野蠻人所建。而現在,我們將要乘坐非洲蘆葦船漂洋過海,以此來反駁他們的論點。對此,他們又會做何反應呢?於是,我決定拜訪他們當中最典型的代表貝爾納博士。貝爾納博士親切地接待了我們,他同意讓我們帶著照相機和錄音機進入館內。我把博士引到一個巨大的石碑面前,石碑上鏤刻著一個長鬍子奧爾梅克人的浮雕像。正是一些長鬍子的奧爾梅克人將建造金字塔的技藝傳授給了沒有鬍子的印第安人。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先把他們兩人接來再說。我關掉了電風扇,伴著遠處總統府的軍號入睡了。週日到了。我去見了那位開飛機的傳教士。他有得是汽油。週一一大早,他就跟我一起坐上他的小飛機,飛過政府辦公樓的屋頂,穿過熱帶草原、沙漠和浮島。我們在博爾村外著陸,激起一片浪花。我們帶上了那份有二十四頁的合同,還有一個空皮箱。文件上只有我們自己的簽名,我們心裡直打鼓。行政長官和蘇丹都被厚厚的合同給唬住了,他們把奧瑪和穆薩從圍觀的人群中叫了出來。

有關形狀的問題並非那麼絕對。所有去過尼羅河谷的人都知道,在埃及也有階梯形的金字塔。不論是在埃及還是美索不達米亞,這都是最古老、最原始的形狀。而毗鄰古埃及的文明古國巴比倫也建造過階梯形的金字塔,塔頂還建有廟宇,同古墨西哥的情況一樣。而現在,墨西哥金字塔的中央又突然出現一位躺在棺材裡的教王。他的家族也聲稱是太陽的後裔,並在墓裡放著玉雕的太陽神像,而教王的建築師也是按太陽的走向來設計金字塔的底座,從天文學的角度來講絲毫不差,這也同埃及的情況一樣。這位教王也被安置在巨大的石棺之內,臉上也戴著精緻的面具,同埃及和祕魯的習俗相同。面具並非黃金製造,而是由玉石鑲嵌,眼睛是用貝殼做的,眼珠則是用黑曜石。這位教王也相信人死後還有來生,為自己配備了罐子和盤子來盛裝食物和飲料,而他身上還配戴著由珍珠母和玉石製成的皇冠、耳塞、項鏈、手鐲和指環。棺材內側漆著朱砂。屍骨和珠寶上還黏著紅布的殘片。根據埃及習俗,石棺蓋由一塊精雕細琢的石板充當,有好幾噸重,比加大號的床還寬,長度是它的兩倍。石棺蓋和墓壁上都飾有祭司或教王的側面浮雕像,有一些還戴著作為社會地位象徵的假鬍子,這也與古埃及的等級制度相同。在一切就緒之後,還要殺死幾個年輕男子,將他們的屍體放在墓室的門外,作為教王在另一個世界的奴隸。然後,教王墓室的入口用巨大的石門封上。在石門外修建的祕道穿過金字塔的內部,末端再用亂石封嚴。帕侖圭金字塔裡裡外外都遵照著古埃及金字塔墓葬的傳統。唯一例外的是在金字塔頂部建起了一座小石廟,這是墨西哥和美索不達米亞金字塔的風格。
「即使是在河裡,紙莎草船要不了兩個星期就會沉沒。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埃及紙莎草研究所得出的結論,」部長說道,「考古學家們說紙莎草船絕不可能駛出尼羅河口,因為紙莎草會在海水中溶解,根本禁不起風吹浪打。」
一天都不能耽擱了,聖誕節即將來臨。如果我們想趕在美洲大陸的颶風季節來臨之前駛達大西洋彼岸,五月份就必須從非洲出發了。我擔心現在收割紙莎草為時尚早,因為存放太久的紙莎草不太結實。但如果現在不開始的話,我們就無法趕在五月份出發。收割二三十萬根紙莎草稈是件很費時的工作。因為塔納湖正處在漲水期,為了使每根收割的草稈長度都達到十英呎,就必須在水下面很深的地方下刀。然後要把它們放在陽光下曬乾,不然紮上捆後就會腐爛。接下來,這些紙莎草就要開始翻山越嶺、踏上前往紅海的艱苦旅程了。蘇伊士地區正在打仗,交通處於癱瘓狀態。如果要在這一地區卸貨,還得費一番周折去爭取特別許可。事實上,這些易燃的紙莎草必須登陸蘇伊士,然後再通過重重封鎖的道路運抵開羅附近的尼羅河。在它們到達金字塔之前,我們還必須在沙漠中建立起一個營地,配備上一名廚子和各種供給物資,以備保安和勞力使用。造船工作將由幾個來自查德的布杜馬黑人領導。他們目前還住在中非沙漠附近的浮島上,過著簡單、原始的生活。在一切準備就緒之後,船的建造將是一項長期工程,數十萬根纖細的紙莎草要被捆紮成一艘長四十五英呎、寬十五英呎的航海船。同時還要事先計劃好,將造好的船運送到大西洋沿岸的某個非洲港口,它將在那裡下水啟航。需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船帆和桅杆,古代埃及的操舵裝置,用柳條編成的船艙,特製的儲藏用土陶罐,以及用古法製成的食物等等。而我們擁有的時間還不到六個月。
甲板兩邊的紙莎草舷牆終於成形了。這時,我必須飛去摩洛哥一趟,因為我們的船將要被運送到那裡。我們計劃從古港口https://m.hetubook.com.com薩菲出發,但我們誰都沒有到過這個港口。當我幾天後回到埃及時,船上最後一根紙莎草也已經捆綁好了。整艘船共用了二十八萬根紙莎草,最後還剩下六根。船終於造好了。
「抱歉,我們已經找到一位墨西哥人了。恐怕得等下次了。」我開玩笑地說道。
此致
阿布杜拉樂得手舞足蹈。
我的房間裡擺著一張床,牆上有兩個掛鉤和一個聲音大得跟螺旋槳似的電扇。我久久坐在床邊,拿著一張袖珍地圖,絞盡腦汁地琢磨著。這時有人敲門了。門口站著一位高大的男子,身穿一件長及腳踝的白衣,戴著一頂七彩的小帽子。他張開雙臂,放聲大笑,牙齒和眼睛都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我在紐約的摩天大樓之間徒勞地遊蕩了三天,到處都關門。週一早上,紐約人又一窩蜂似地擁回了辦公室。終於有人接電話了。世界各國的人都匯聚在聯合國大樓裡,但唯獨不見查德代表。他今天去了華盛頓,我必須去華盛頓才能得到去查德的簽證。我已經囊中羞澀了。我的出版商本可以借我一筆錢,但他去了芝加哥。當晚去巴黎的飛機票已經定好。但是要飛往查德還得花很多錢,簽證也必不可少。我給華盛頓的查德大使館打電話,但一直無人接聽。倒是挪威使館許諾幫我聯繫查德大使,讓我耐心地在賓館等候。但我又從芝加哥方面得到消息,讓我馬上去離此很遠的一家銀行。阿布杜拉在遙遠的查德,生死未卜,這一切讓我焦頭爛額。吳丹的辦公室通知我,說祕書長希望我馬上去他的辦公室,他要幫我寫一封介紹信。在我出門之前,有一個男人突然闖了進來。原來是彼派爾先生,他是一家國際新聞機構的主管,來商量報導這次航行的合同事宜。他可以預先支付一些費用。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電話中我被告知,如果坐下一班飛機趕去華盛頓,當天就能拿到簽證。於是,這位主管幫我匆匆收拾好了兩箱行李,一箱裝著冬衣,另一箱裝著夏衣,他還幫我結了賬。那兩箱行李他也替我送上當晚去巴黎的飛機。隔壁房間的希捷爾臺勒普放下手中的膠捲,替我趕往祕書長的辦公室。而我則衝到了飛機場。紐約和華盛頓的交通都很糟糕,坐飛機也相當麻煩,但挪威和查德之間的協調卻很順利。當晚,當我帶著護照,準備在紐約的甘迺迪機場轉機時,他們兩人已經在機場等候了。一個手中拿著吳丹祕書長的信,另一個則提著兩箱子衣服。
我們正要離開博物館,剛好碰到一位前來拜訪貝爾納博士的同事——聖地亞哥.吉諾維斯博士。他微笑著問我:「你想乘坐蘆葦船橫渡大洋,是嗎?」
難道這些都是隨意之作?這一切都只是古人胡亂堆砌石頭的結果嗎?這種解釋實在說不過去。我們又從巨大的岩石塊中鑽了出來,再次置身於茂密蔥鬱的叢林當中。要不是墨西哥考古研究所堅持不懈地清除周圍的草木,這些國寶級的遺址恐怕早就被叢林吞沒。大自然費盡心機,想要收復過去被石匠們索去的肥沃土壤。
這兩段話的內容是說,合同只有在博爾村的兩位造船匠簽字之後才能蓋章,更糟的是,合同中規定,如果沒有醫療證明,本合同就無效。我們到哪裡去找一張醫療證明呢?博爾村沒有醫生。人事部部長從勞動部叫了一位代表來研究我們的合同,他對著合同看了半天也無計可施。他們兩人都非常友好,但只能指著合同上的白紙黑字,向我解釋說他們也無能為力。他們的意思我很明白:沒有醫療證明,勞動合同就不能生效;不離開博爾村,就無法得到醫療證明;沒有勞動合同,離境就屬非法。
我展開一張碎紙,上面的筆跡似乎出自孩童之手:
現在他們三個可真有點管不住自己了。在博爾村沒有人見過兩層高的房子,而在喀土木到處都是樓房。當阿布杜拉見到一座四層高的樓房時,他簡直欣喜若狂。在這座熱鬧的阿拉伯城市裡,一分鐘不看著他們恐怕就會出麻煩。但我們必須在這裡過一夜。如果我帶著他們去一家現代化的大賓館,肯定會顯得格格不入,所以我決定帶他們去一家位於阿拉伯貧民區的小型四流客棧。這是一棟破舊的老房子,服務臺和房間位於三層,而廚房和餐廳則是在屋頂上。三個人頓時驚呆了,認為自己置身於瓊樓玉宇。奧瑪和穆薩兩兄弟就像不會上樓梯似的,他們異常小心地抬起雙腳,就好像是在攀登崎嶇的山崖。我這才意識到這確實是他們第一次上樓梯。在博爾村和他們的浮島上,所有的小屋都只有一層,地面也全都是土製的。客棧的房間全都朝裡,沒有窗戶,只有裸|露的電燈泡從天花板上垂下來,下面則擺著一排鐵床。兩兄弟從未看見過床,阿布杜拉向他們解釋說這是用來睡覺的,於是兩兄弟立刻趴倒在地,爬到床底下,想試試感覺。只見他們翻過身來,展開四肢,直直地躺著,鼻子都頂到了床底的彈簧。阿布杜拉笑彎了腰,卻憋著不敢出聲,招手讓他們出來,免得嚇壞了女店主。女店主掀開床墊,吃驚地朝床下張望,以為他們在找什麼東西。上了屋頂,我們被安排在一張小桌子旁,每個人身前都放著一把叉子和一個盤子,盤子上面已經裝好了大塊的肉、番茄、馬鈴薯、韭蔥和青豆。三個人又開始驚奇於叉子的功能。我正要用叉子去叉盤中一塊肉時,另一隻叉子卻突然搶了先,我的肉被放進了奧瑪的嘴裡。我正打算去叉另一塊肉時,阿布杜拉的叉子已經戳進去了。我只得去吃馬鈴薯,以免再起紛爭。這時,我打量了一下,只見幾把刀叉正在桌子上面來回翻飛,可謂刀光劍影,三個人搶得不可開交。他們開始用手從中間的公共餐盤裡抓東西吃,有了叉子,盤子即使不放在中間,大家也都能搆得到。
居然會有這種事,阿布杜拉被疑為人販子,在博爾村被捕入獄!當年的販奴通道要經過查德,當地人仍然對那段血淚史記憶猶新。現在阿布杜拉不能回博爾村了,我必須帶上由拉密堡當局蓋章的正式勞動合同親自去博爾村接奧瑪和穆薩二人。
「穆薩呢?」
「這些埃及人!他們可比我們先進多了。裡邊住了多少人啊?」
阿布杜拉讚歎地大笑起來。
「這不可能,你比他大四歲。」警察說道。
我從撒哈拉大沙漠上空飛過,終於到了查德。一打開機艙門,熱浪撲面而來。拉密堡的矮房子密密麻麻、連綿不斷,我到哪裡去找阿布杜拉呢?阿布杜拉留下的地址僅是一個信箱號。信箱的主人是一位傳教士,阿布杜拉曾為他幹過木匠活,但這活早就幹完了,他也不知道阿布杜拉現在何處。不過,這位傳教士仍然熱心地幫著我們開車四處尋找。
你記得在查德湖的阿布杜拉嗎?我準備同奧瑪和穆薩一起過來,為您建造一艘大卡代。我們正等著您的吩咐。我現在在拉密堡的帕斯特.埃爾店裡當木匠。
傾盆大雨中,我躲在大樹底下,不由得想了許多。孤立學派堅持認為,修建墓葬式金字塔和修建寺廟式金字塔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他們以此為根據,否認了跨大西洋聯繫的可能性。如果他們的說法是正確的,這就意味著兩個完全獨立的文明同時在墨西哥叢林當中興盛起來——這樣荒謬的結論是絕不可能成立的。這使得問題更加複雜化了。
我住在市中心的一家小旅館裡,旅館的接待員告訴我,本週內只有飛往蘇丹的飛機,我那張飛往埃及的機票等於作廢,因為在查德是不可能獲得埃及簽證的。以色列在查德有大使館,但是埃及、挪威、義大利和英格蘭在這裡都不設大使館。
沒人說話。
護照上還得簽字。奧瑪很遺憾地說他只能用阿拉伯文簽字。他拿起筆,坐了下來,在紙的上方幽雅地畫了幾道弧,於是把筆交還給警察,讓他代為簽名。穆薩也讓警察代簽。但是,要有勞動合同才能把護照辦好,於是我們又去了天主教醫院為他們辦醫療證明。修女讓穆薩把衣服脫到腰部,而穆薩卻天真無邪地把長袍一直拉到肚臍上。在給奧瑪做X光的時候,螢光幕上卻見不到他的身軀,修女於是滿腹疑惑地把燈打開,卻發現他爬到了X光機的頂部,腦袋和雙腳下垂地掛在上面。這一幕真讓人忍俊不禁。蘇丹要求有天花接種證明書,於是又給兩人注射了疫苗,但證明書暫時拿不到,因為醫院的表格用完了。於是我們和阿布杜拉又去了一趟列印社,但列印社非得在醫院還清他們的舊賬之後才願意列印新的表格。在蘇丹航空公司,職員從抽屜裡發現了三張舊的天花表格,就在填寫表格的時候,一名法國醫生進來了。他拿著奧瑪的X光照片,上面顯示出奧瑪的肝上長了一大塊東西。結實的奧瑪其實病得不輕,絕對不能再長途跋涉。但如果沒有這位兄弟同行,穆薩也不願意去,因為兄弟倆中只有奧瑪懂阿拉伯語。紙莎草計劃又要完蛋。
「你們叫什麼名字?」一位好心的警察問道。
到了四月,撒哈拉沙漠上越發毒辣的太陽,讓工作效率日漸變低,而耗水量越來越大。我們的工作開始見諸於當地的報紙和電視。人們總是把這艘紙莎草船與幾百碼外正在修復的法老齊奧普斯的雪松船混為一談。由於中東危機,導遊們都沒事幹,於是他們突發妙想,要以參觀地道的埃及紙莎草船為賣點來招攬遊客。於是,來自五湖四海的遊客,以及前來埃及報導蘇伊士危機的攝影師和記者們全都蜂擁而至,他們騎著馬或駱駝,或步行前來參觀紙莎草船。我們在營地上拉起的繩索被人踩斷,不見了蹤影,看守人費勁地阻止遊客靠近船體。熱心的參觀者們總是想爬上船去照相,完全不顧他們的靴子可能會踩斷乾燥的紙莎草。甚至連駱駝也開始啃吃船上的紙莎草。紙莎草的殘段,甚至是整根整根的紙莎草都被遊客們當做紀念品拿走了。阿布杜拉對找他簽名的人有求必應,忙得不亦樂乎,把自己的監督職責拋到了九霄雲外。穆薩和奧瑪則一邊幹活,一邊與來自奈及利亞、俄羅斯和日本的美女們調情。我們試著在夜裡工作,但煤油燈的火花可能引起大火,我們不得不停止了夜間作業。這是條名副其實的紙船,只要一根火柴就能把整艘船點燃,在幾秒鐘之內燒成灰燼。因此,每當看見有吸菸的遊客往船邊湊,我們就嚇得魂飛魄散。我們用英語和阿拉伯語掛起了「禁止吸菸」的大牌子,並且告訴值白班的看守人,每當有人來到這裡,都要指這個牌子給他看。但很快我們就發現,這位年老的看守人自己也喜歡坐在船頭,一手拿著老式的來福槍,一手拿著冒煙的自製捲菸。我怒不可遏地指著「嚴禁吸菸」的牌子給他看,但他卻沖著我笑笑,告訴我他不識字。
到了第七天,沙塵暴席捲了撒哈拉。沙石如同冰雨一般襲擊著我們的帳篷,金字塔逐漸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了。我們顧不得眼裡和嘴裡都是沙子,把固定帳篷的樁子釘得更深,在紙莎草堆上蒙上一層帆布,因為乾燥輕盈的紙莎草會被狂風捲走。船尾上有兩個紙莎草捆尚未完成,紙莎草稈像刺蝟的刺一樣伸出來,被狂風輕而易舉地折斷。已經完工的部分卻如同大樹樁一般完好無損。風暴愈發猛烈了,瘋狂的沙石就像冰雹一樣襲擊我們的營地,長達三天之久。到了第四天,風停了,我們重新開始工作,而這時沙漠上又開始下起了小雨。我們從蓄水池中取來一罐罐水,倒在翹起的船頭上。船頭是由三個相互交織的圓柱體組成的。當船頭上的紙莎草變得足夠柔韌,所有的人便一起使勁把船頭朝上彎,直到出現一個均勻而流暢的大弧度,就跟法老的船一樣。可船尾的紙莎草仍跟毛刷一般,直直地往外碴著。奧瑪和穆薩堅持毫不退讓。於是,我們只得帶著三個查德人出去「探險」。我們把他們帶到了開羅的一家大商店,他們在電梯上來回上下,玩得不亦樂乎。我們還許諾送他們每人一樣禮物。他們興高采烈地選擇了手錶,而阿布杜拉則答應教另外兩人看錶。就在那天下午,心情大好的穆薩發現有辦法了,只要在接紙莎草時越添越少就有可能可以把船尾紮成一個尖形的,讓它翹起來得到我們想要的古埃及船形。
臺階下,只剩我和笑容滿面的大使先生了,我衷心感謝他所給予的寶貴支持。他叫彼得.安卡爾,與我一見如故。作為聯合國代表及挪威大使,他在中東工作了許多年,再加上他個人對古代歷史深感興趣,所以他對該地區從古至今有關貿易和文化聯繫的所有問題瞭如指掌,就像是一本活www•hetubook•com.com百科全書。
其中有幾艘紙莎草船上放著裝滿水果、麵包和其他糕點的籃子,還有罐子、袋子、箱子、鳥籠、猴子、小牛、漁民、獵手、商人、戰士和乘船遊覽的皇親國戚。畫中有送葬的殯儀隊伍,神和鳥頭人也在其中;赤|裸的漁民,正用漁網或魚鉤捕魚;還有整支紙莎草船艦隊。畫中有武士站在甲板上用魚叉捕河馬,有獵人在蘆葦叢中捉鳥,還有婦女坐在貨物上給她們的小孩餵奶。有些畫上還畫有帶著皇后的法老,他們的面前擺放著一張桌子,有侍女為他斟酒。有些畫法頗為誇張,把法老描繪成橫跨船頭船尾的巨人。有的還細緻地描繪了紙莎草船上的二十對划手,船上的索具很大,有五六個水手爬到上面去拉升降索。他們的船帆非常先進,說明在五千年前埃及的航海技術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水準。那些精製的蘆葦船則船頭船尾都裝飾著獸頭,艙頂、船舵等都有雕刻、彩繪和鑲嵌,顯示出古埃及在建築上的高超技藝和品位。
在飛機場我們又遇到了大麻煩。雖然沒有人注意到三個查德人沒有埃及護照,但是在衛生部門檢查文件的時候,卻發現他們新近注射的黃熱病疫苗要過一週才會生效。他們已經在衛生部門的眼皮底下溜進了蘇丹,現在他們不能再這麼偷偷地溜出去,要等到疫苗生效以後才能放行。不管我們怎麼哀求都沒有用。我隻身一人進了飛機場,發現機場的柵欄敞著一條大縫。目光敏銳的阿布杜拉注意到了我的手勢,於是帶著其他兩人離開了人群,擺脫衛生檢查官員,偷偷溜了進來。他們身上那白色、藍色和黃色的袍子還真有點顯眼。最後我們四個全都上了飛機。奧瑪和穆薩禮貌地坐了下來,像老練的國際旅客一樣扣上了安全帶,朝漂亮的黑人空姐微微一笑,每人從她的糖果盤裡拿了一塊糖。
「我想差不多吧。」奧瑪膽怯地說。
這時他的興致突然高漲起來,帶著一臉吃驚和好奇的表情站了起來。
「你們一定要造出那種船來,我們會全力支持你的實驗。向世界證明埃及不只是會製造戰爭,這是件好事。」
「那是金字塔,阿布杜拉。」我解釋道。
這時我們已經駛出了現代化的城市,開始在吉薩平原上奔馳。我早就預料到他會提這個問題,只不過想看看他的反應而已。其他兩人都快睡著了,但阿布杜拉還一直癡癡地望著前方,眼睛和嘴巴張得越來越大。
建造帕侖圭金字塔的建築師們是從何處找到原料的呢?也許是從熱帶巨樹的根部深挖而出,或是從遠處山岡上鑿開石壁獲得。但唯一確定的是,在帕侖圭,建金字塔的主意在先,尋找合適的建築材料在後。
到目前為止,我所做的只不過是向衣索比亞發了一封電報。我坐在床邊,掰著手指盤算開來:從今年十二月到明年五月,只有六個月。我心裡一急,不禁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最後我找來紙和筆把我所能想到的事情都記下來。事不宜遲,所有的準備工作必須同時啟動。最重要的是,得找幾個志同道合的人和我一起進行這項試驗。
「那你就必須去見見我的朋友阿米德.本希瑪,他是摩洛哥駐聯合國的大使,往下十五層,就在第二十三層。」
「只住了一個人,一個死人。」
我吃驚地看著貝爾納博士的這位墨西哥同事。他是一位研究美洲土著居民的知名專家。在拉美、俄國和西班牙的國際人類學會議上我都見到過他。他身材矮小,但異常靈活、健壯。
「貝爾納博士,」我問道,「你是否認為墨西哥古代文明的發展沒有受到外界的影響,或者,墨西哥文明的某些文化是經由其他人種乘坐原始的船隻,漂洋過海傳播而來的呢?」
文化部長授權吉薩地區金字塔的管理人員,允許我們圈出一塊地作為營地和造船場,前提是我們必須答應不向地底挖掘,因為我們所在的地方可能正好是埃及王族古墓的正中。
在「康提基」號遠征中,六個成員全都是北歐人。而這一次呢,我想要在小紙莎草船上盡可能多地聚集天南地北各色人種。如果擠一點的話,我們的船上也許能容納七個人,來自七個不同的國家。我自己來自歐洲的最北端,所以我還想找一個來自歐洲最南部的人,義大利人會是最好的選擇。既然我們歐洲人都是「白人」,那就應該再找一些「有色」人種,而我所見過的最黑的黑人就是查德人,所以船上的七個人應該包括三位紙莎草專家中的一位。由於這次活動的目的是為了證明古代非洲和美洲文明之間可能存在著某種聯繫,所以還應該象徵性地找一名埃及人和墨西哥人參加。另外,為了在這支國際化的團隊中加入不同的意識形態,我還想找一個美國人和一個蘇聯人。而其他所有國家的人,因為船上空間有限不能參加這次冒險,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將在船上懸掛聯合國旗幟來代表他們。
在二十三層辦公的大使先生是一位高個兒的傑出外交家,也是摩洛哥名門後裔。他友好地接見了我們。我們坐進寬大的扶手椅裡,大使平和地與我們交談起來。
「穆薩.布魯米。」
「你想在金字塔後面圍出一塊地來建造紙莎草船,是嗎?」
阿布杜拉.德吉布林
「水?」其他人驚奇地問。我接著說道:「你沒看到做飯的帳篷外面有一桶飲用水嗎?」
在這個皇家墓室的旁邊,還有一個墓葬用的金字塔,建在一個天然的山洞之上。塔內也有石梯甬道通向金字塔的內部,裡面散放著一堆亂七八糟的屍骨。如果修建這座金字塔也是為了埋葬某位教王,那它一定在很早以前就被洗劫一空。陪葬者的屍骨被隨意地扔在空蕩蕩的墓室之中。
敦實的埃及部長推了推牛角眼鏡,笑著向我問道。他半信半疑地瞥了挪威大使一眼,滿頭銀髮的大使禮貌地報以微笑。他筆直地站在他的挪威同伴身旁,以證明我這個來自北方的陌生人不是在說胡話。
「因為薩菲是直布羅陀以外,非洲最古老的港口之一。卡薩布蘭加是一個現代港口,而薩菲則從古代就聲名遠播了。來自於地中海的水手在被海浪捲走時,最容易被沖到薩菲來。而在薩菲港口以外,洋流和信風又會將海上的一切漂浮物沖到美國去。」
「我去了博爾村,花了四天時間在湖上尋找奧瑪和穆薩。他們去很遠的地方捕魚去了。最後終於找到了,還幫他們還清了債務。我正要把他們帶到拉密堡,可這時行政長官來了。他說我是個為了錢不擇手段的惡棍,說我今天要把兩個人賣到埃及去,明天說不定就把人販到法國或者俄國去了。我就這樣被捕了,被關進了拉密堡的監獄。我孤身一人,不得不花掉所有的錢,這才被放了出來。」
「這艘『卡代』應該是這麼大。」
「這太好了,」他對我說道,「你總算有了造船的地方,不過別人對紙莎草船可不像你那樣信心百倍喲!」
沒有別的選擇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轉移帳篷和紙莎草了。尼羅河水太髒,而不到最後關頭我們又不願意把紙莎草浸泡在海水裡。因為專家們曾經說過,海水會溶解蘆葦的細胞組織。我們之所以把營地建在這裡,是因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這裡有著象徵古代文明的金字塔,還有古墓,我們可以邊造船邊仔細研究裡面的古代壁畫。而且,在這樣的沙漠氣候當中我們肯定能使紙莎草保持乾燥,查德和衣索比亞的造船匠們都說,紙莎草必須保持乾燥。
「一九二九。」穆薩迅速回答道。
「這些埃及人呀,埃及人!」
開羅博物館館長認為:讓紙莎草船漂洋過海的想法太過荒唐。在遠古時期,埃及曾向布羅斯出口紙莎草,用它來造紙,但當時腓尼基人是乘木船採集紙莎草的,因為只有木船才能在內地中海航行。無論過去還是現在,讓紙莎草船穿越大西洋都只能是天方夜譚。只要是專業人士,就能斷定紙莎草船絕不可能駛出尼羅河口。
「薩菲!那是我的家鄉啊!為什麼偏偏選中薩菲呢?」
就在當天晚上,兩位心驚膽戰的布杜馬人和我們一起坐上了小飛機。飛機掠過茅草屋頂,再次從湖面上起飛。湖岸上黑壓壓的全是他們的親屬和朋友。蘇丹和行政長官站在前面,注視著這兩位同胞,他們即將成為勇敢的冒險家。而飛機上的兩人則像禿鷹一樣盯著下方這塊生養他們的土地。他們面無表情,胳膊上是一道道作為奴隸標誌的燙傷印。他們曾經忍受烙鐵灼燒的痛苦而毫無怨言。他們倆這次可是要出遠門,但除了身上破舊的衣服和自製的涼鞋以外,什麼也沒帶。我們本來預備給他們裝行李的箱子仍然空著。他們都是一無所有的人。
我們一起在帳篷邊的沙漠上選了一塊平地,在這裡丈量出五十五英呎長、十五英呎寬的船體大小,用棍子在沙地上畫出了船體的輪廓。
「當然。新鮮的紙莎草沒用,必須要曬乾了才有韌勁兒,但之後我們還要把它們在水裡浸泡一下,要不然很容易折斷。」三個查德人回答道。
「這是任何人都難以回答的問題。」博士回答道。
於是,警察寫道:「生於一九二九年。」
「那是什麼?」阿布杜拉問。
四月二十八日,也就是二十二年前「康提基」號木筏開始遠征的日子,我們的紙莎草船被運出了工地。金字塔後面人山人海,旅遊部還搭起了遮陽棚,擺上椅子,吉薩省長、各位部長和各國大使都到場觀看。這天,阿布杜拉、穆薩和奧瑪都穿上了他們最漂亮的衣服,置身於觀眾當中,工作已經交給別人來做了。紙莎草船寬大結實,就像一隻驕傲的金色大母雞,昂著脖子,翹著尾巴,坐在沙地裡的圓木上。在開始造船時,我們就把船架在了一個很大的木橇上,現在,我們在橇前繫上四根長纜繩,並用電線樁子鋪成滑道,這樣就可以把木橇拖過沙丘了。為了完成這一工作,開羅紙莎草研究中心的主任帶我去了趟埃及體育學院,我們說服了那裡的主管,讓他相信我們在吉薩的沙漠地帶建立了一個極好的拉繩訓練項目。由我們提供運輸工具,問學院能夠派出多少人來。
第二天早晨,我們到了紐約。飯店房間裡擠滿了記者。遠征的計劃在美國也被公開了。紙莎草已經運抵開羅。造船工作即將開始。三個查德人想必這時正坐在飛機上呢。考里奧已經將營地和勞力準備妥當。明天,我們所有人就要聚齊,開始工作了。我將乘飛機於當晚離開,所以我只剩下一天的時間,在紐約進行最後的準備工作。這時,一封電報來了。我讀了電報,一下子蒙住了,不得不坐了下來:
「一九二七年,一九二八年,還是一九二九年?」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入帳篷時,三座金字塔的頂部閃閃發光,就像火山群上不斷噴發的炙熱岩漿。地上仍然又黑又冷,而三個查德人已經穿好了長袍,從帳篷裡爬出來,蹲在地上欣賞紅光閃閃的金字塔頂。他們正等待著陽光照射到沙地上,照在每個凍得瑟瑟發抖的普通人身上。他們在等待著日出,然後開始向真主禱告。當太陽升起之後,三個黑人跪成一排,前額著地。他們剃得光光的腦殼就像擦過的鞋子一樣閃閃發光,對著正蘇醒過來的太陽神。據阿布杜拉推算,麥加大概就是處在那個方位。太陽照在了沙丘上,我們所有人都看見了一個非比尋常的景觀。在沒有生命的沙石之間,有了大自然中的生物——紙莎草。它們成跺地堆著,有些是青黃色的,有些則是金黃色的,像太陽一樣。阿布杜拉拿出了一把長刀,我們則聚在一起,熱切地等待著專家的評判。這是尼羅河的原資料和中非造船匠之間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阿布杜拉一刀切斷一根紙莎草,而另外兩人使勁掐著斷掉的兩頭,並順著長長的草稈摸下去。
「湖在哪呢?」穆薩不信任地看著我們,奧瑪開始變得不安。我們必須當場解決這個問題。
走下蜿蜒曲折的石梯,我們來到了墓室前面。按照建築師的設計,墓室是整個金字塔中最早修建完成的部分。牆和天花板都是用巨大的石板拼合而成,這些石板經過仔細的切割打磨,合在一起時嚴絲合縫、絲毫不差,極為光滑。墓室修建完成後,金字塔的上層部分才開始動工。在四壁的上楣垂下一排排潔白的鐘乳石柱,宛如冰凌一般,使墓室裡衣著華麗的祭司雕像顯得古香古色,一片肅穆之氣。空氣如此清新而涼爽。跟埃及人一樣,這座金字塔的建築師也為它配備了必要的空氣調節系統。一條狹窄的通氣管道從石棺一直通到石階。還有兩條大型的通氣管道穿透金字塔的四壁,通達各面的新鮮空氣。
「我考慮從摩洛哥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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