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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號草船遠征記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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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大西洋上

第七章 在大西洋上

「現在我們已經有兩個病號了,都必須臥床休息。」
「妙極啦!」我用英語高聲叫喊著,有意使語調顯得十分快樂,把我自己重新煥發出的信心灌輸給另外幾個人,先前發生的事足以使他們失去橫穿大洋的信心。
這可不是好兆頭。無論有沒有風,我們都必須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行程。我們停住所有護航船隻,收起船纜,再次掛起船帆。我們注意到周圍的大型漁船在海浪中來去自如,相比之下,我們的草船卻如同它的前輩「康提基」號一樣,在巨浪中上下顛簸。最初,海風風力不大,隨後漸漸增強。但是,此時的風已經不再是離岸風。通常,這個季節應該是東北風,可現在卻變成了西北風,徑直朝綿延在避風港薩菲南面的海岸峭壁吹去。我們仍然貼著海岸,貼得很近,連岸上的房屋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看到海浪悄無聲息地拍打著醬褐色的峭壁。大海永不停息地碰撞著摩洛哥綠色的窪地,沖刷著那被太陽灼燒的地表。如果我們不能成功駕馭這條草船,海風就要把我們吹向醬褐色的峭壁上去。
成員中還有來自美國的諾曼.貝克。諾曼是船上唯一一位真正的海員,因此被指定為此次出航的領航員兼話務員。他工作嚴謹,為人可靠。此刻,諾曼坐在船艙門口,一絲不苟地檢查裝備。其實我同諾曼認識的時間頗為短暫。當年我在大溪地島上租了一條拖網漁船,準備去復活節島,他曾經搭過我的船。當時,他在一艘小型雙桅船上擔任領航員,隨同一位美國生物學家從夏威夷出發,航行了兩千海浬,剛剛抵達大溪地島。他在航海方面經驗豐富,是美國海軍後備役指揮官,並在紐約海軍學校擔任海洋學教官。退役後,諾曼成為紐約房地產市場的一名承包商。
諾曼兩隻通紅的眼珠茫然地瞪著我,不知要哭還是要笑。其餘的人都仔細打量著我,都想知道我是不是被剛才的事急瘋了,或者我是不是精通什麼印第安法術。因為,「太陽」號的確比以前更加穩當地按照預定航向前進。這一點,無論從羅盤上,還是從船頭與海岸之間的角度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卡洛把我的話琢磨了一會兒,然後,他那雙碧眼中的憂鬱神色頓時消失,隨後逐漸放聲大笑起來,笑得紅鬍子顫個不停。船艙中的阿布杜拉也醒了。這艘草船居然能自己掌舵,大家如釋重負,都放心地開懷大笑起來。我們需要做的就是走到貨物旁邊,坐在上面休息休息。安裝在船橋上的羅盤針放在羅盤箱裡沒人去管,指針指向西南。這正是我們要去的方向,也正是「太陽」號鼓滿風帆,在白沫四濺的海洋中奮力前進的方向。此時,我們已經成為乘客,可以盡情享受海上的生活了。
只留下我們在大海裡飄蕩。七個男子漢,一隻快樂嬉戲的猴子,還有裝在木籠裡的一群母雞和一隻鴨子。天地突然變得如此詭異,如此安靜。只有海潮在我們這艘諾亞方舟的周圍起伏漲落。
接著,由於船速太快,我們本來綁在「太陽」號一側當做下風板的三根粗粗的划槳啪的一聲斷成兩截,而諾曼正是把放置我們那臺袖珍無線電的銅製平臺釘在了這些槳葉上,那可是我們在航行期間與岸上的親友進行聯絡的生命線呀。顯然,金屬在一條不斷顛簸的草船上沒有容身之地;槳葉折斷的位置恰好在銅製平板的末端,剛好被接地線拉住才得以保留。
夜幕降臨,我們看到了幾艘往來穿梭的船上的燈光,好幾次都近在咫尺。卡洛爬上桅杆,迅速掛上一盞煤油燈。否則,我們的草船真有被撞沉的危險。夜間在甲板值班的任務在義大利人、埃及人和挪威人之間進行了分工。蘇聯夥計正在照料美國佬和墨西哥人,這就夠他忙的了。我們讓那位查德木匠好好睡上一覺,確保第二天他還能修理舵槳。從西北、西北偏西方向吹向陸地的陣陣海風不斷警醒著我們。我幾乎整夜都盯著岸邊的一座燈塔,擔心我們船向岸邊漂去。只要天還沒亮,我就不敢打瞌睡。在領航員患有風寒的情況下,我們唯一判斷船隻與陸地距離的辦法是在黑暗中尋找一盞燈光。每當前面或是左舷出現一艘船,我總是一陣緊張。這是岸上的燈火嗎?我們正漂向岸邊,還是另一艘船上的燈光?直到看見一串紅燈或綠燈,尤其是當我們確信這些船隻不會與我們發生碰撞後,才能放下心來。
長長的石堤上,擁擠的人群已經形成了一道人牆,風雨不透,群情激昂。攝影師坐在造型各異的船上,甚至騎在起重機的頂端進行拍攝。阿伊恰靠警察的幫助才來到碼頭邊,她送給我們一件臨別的禮物:一隻活潑可愛的小猴子。這隻猴子是帕夏手下的老百姓最近在阿特拉斯山脈中捉到的,取名薩菲。牠死死抓住阿伊恰不放。後來,牠發現草船上有幾個男人的臉上有毛,就歡天喜地跳上船去。人們紛紛擁抱道別,用各種語言致意祝願,在這亂糟糟的時候,這隻小猴子也積極參加進來,出足了洋相。
義大利人卡洛.莫里也和我相識不久。他將擔任船上的攝影師。原本羅馬一位朋友有意擔任我們的攝影師。這位朋友是一位電影製片人,也是義大利最優秀的蛙人之一,剛剛在大西洋底拍完電影《安德亞.多利亞號》。但是,當阿布杜拉突然入獄,而我為此深入非洲內地時,他對我們的遠航完全失去了信心。於是,他推薦卡洛.莫里來替代自己。卡洛長著紅鬍子、藍眼睛,活像北歐海盜,他同樣沒有任何出海經驗。卡洛是專業登山嚮導,而且是義大利最著名的登山家。他曾經領導或參加了十四項國際登山活動,足跡遍及五大洲。喜馬拉雅山和安地斯山的峭壁對他而言,就像非洲、新幾內亞和格陵山的懸崖一樣熟悉。後來在攀登阿爾卑斯山時,卡洛失足跌落,腿骨骨折,從此告別了滑雪教練的生涯。但是在登山活動方面,他卻比過去更加活躍。當他得知我們的草船航海計劃時,正置身於南極冰蓋之中。在此之前,他已經去過北極,在冰川中拍攝過北極熊。因此,他願意到赤道附近溫暖、沒有冰雪的海洋地帶工作。
我們第一次在「太陽」號上升起了船帆。船帆又大又沉,用結實的埃及帆布製成,長二十六英呎,上端寬二十三英呎,往下越來越窄,下端只有五英呎寬,同草船的寬度一樣,儼然是古埃及的風格。陣陣小風僅僅把沉重的船帆從桅杆上稍稍吹開,看來,原先那股強勁的海風正在停歇下來。很快,巨大的、酒紅色的船帆幾乎一動不動了,船帆上的標記也就此顯示出來:一輪紅色的太陽。船艙上方高懸著一串國旗,按字母順序排列:查德、埃及、義m.hetubook.com.com大利、墨西哥、摩洛哥、挪威、美國和蘇聯,在微風中飄拂著,好似色彩艷麗的衣服,兩頭掛著生氣盎然的聯合國旗幟:淺藍色旗幟襯托著白色的地球。
靠近船尾的三個人全都垂頭喪氣地盯著我。
招待會被迫終止。我旋即給墨西哥發了兩封電報。一封給醫院裡的雷蒙,另一封給聖地亞哥.吉諾維斯博士。這位墨西哥人類學博士曾半開玩笑地說:只要提前一週通知他,他一定會來。如今,他剛好在一週前得到通知。他也如約而至。這位精力充沛的博士甚至還設法在巴塞隆那逗留了一下,接受教皇約翰十三世頒發的一九六九年度和平獎,獎勵他在《和平》一書中對反戰爭、反侵略的描述,現在他正試圖把這本書搬上螢幕。他從西班牙趕到摩洛哥,剛好指揮人們把蘆葦船從丹吉爾運到薩菲。現在,他早已擔負起軍需主任的職責,正忙著把一些梨形的埃及罈子擺放在一起,由於船板不平,必須用紙莎草碎片把它們墊好,再用繩子拴牢,否則這些罈子就會翻倒。帶殼的椰子正好拿來塞縫。我們根據開羅博物館中埃及古罈的形狀,準備了一百六十個罈子。聖地亞哥在搬運時十分小心,就像他在墨西哥大學中對待古印第安人的顱骨似的。他把陶罐、籃筐和羊皮容器逐一標上編碼,登記下來。這種科學精神反映了他在自然人類學國際年鑒中擔任編輯多年來所養成的一絲不苟的工作態度。在西班牙內戰期間,他離開了自己的祖國,此後我在西班牙還見到過他。最近一次見面則是在墨西哥,他在墨西哥大學擔任教授,專門研究美洲印第安部落的混合族源問題。他也沒有任何出海經驗,但這位肌肉發達的小個子科學家有一點與其他學者不同:他曾經是一名職業足球運動員。
突然,岸上一聲尖叫,接著驚天動地的哭叫聲響成一片。哭叫聲十分突然,人人都吃了一驚。我們草船上的人都感到嗓子發緊,鼻子發酸。港口內的漁船全都拉開了尖銳的汽笛,和著岸上各家工廠和倉庫裡汽笛低沉的嘯鳴。各條船隻鈴聲四起,人群歡呼起來。停泊在港外的一艘貨船點燃了信號彈,信號彈在半空中炸開,散成萬點火星,漸漸降落在我們前方的海面,變成煙霧,猶如一條血紅的地毯。這樣盛大的告別儀式真把我們嚇了一跳。
「你想看我們的蘆葦船?」當我提議參觀拉克斯湖時,該地區的長官略顯不快地反問道,「那你來得太晚了,要是早來一個世紀或許能趕上。如今,你們恐怕只能見到塑膠船了!」
我們知道,在直布羅陀海峽以外的大西洋上,曾航行過蘆葦船。它在直布羅陀海峽兩岸頑強地生存著。在撒丁島西海岸充滿神祕色彩的努拉吉遺址中生活的漁民,至今仍在使用這種船。我們的船絕不會是摩洛哥人見到的第一艘蘆葦船。拉克斯河口位於直布羅陀海峽和薩菲港之間的大西洋海岸線上,在那裡,蘆葦船一直被用於捕魚和運輸,直到本世紀初才被葡萄牙人的木船所取代。
「現在,我們真正成為漂流人群了。」我向依舊有些迷茫的夥伴們解釋。但我趕緊補充道:從試驗的角度來說,這是所能發生的最好結局。類似的情況在與此船類似的古代船隻中可能也發生過——那些船隻也是從地中海經直布羅陀海峽,沿摩洛哥海岸行駛,現在,我們將實地觀察他們可能的登陸地點。
過去兩天裡,聖地亞哥在腰帶下方患了一種濕疹,弄得他痛苦不堪。
薩菲。帶著清新鹽味的海風,從大西洋吹來海水海浪拍打著岸邊的峭壁,把浪花一直送上舊時的城堡。一五〇八年,根據同柏柏爾人首領簽訂的協議,葡萄牙人接管了薩菲港的防衛工作,瓦斯科.達伽瑪的兄弟便在此修建了這座城堡。在中世紀的城牆和四百五十年前的葡萄牙城堡之間,生活著一個由阿拉伯人和柏柏爾人組成的、充滿活力的群體。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沙丁魚漁場上和平相處,共同奮鬥。港口上五顏六色的漁船隨處可見,巨型遠洋貨輪頻繁進出,或採集硫酸鹽,或來摩洛哥最重要的內陸城鎮馬拉喀什進行貿易。
「你真的沒有出過海?」諾曼轉過身來,將信將疑地問尤利。尤利正坐在船艙門口,擺弄著一個呼吸器。
我們在海風中穩穩向前行進,航速約為三節,與海岸之間的距離也沒有再拉近。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三點一刻。我覺得萬事順利,接下來輪班的兩個人替換了阿布杜拉和我。卡洛和那位柔道冠軍喬治精神抖擻地接了我們的班。阿布杜拉一頭鑽進船艙去休息。我走到船隻的前甲板上去看看。前甲板堆滿了罈子、羊皮和蔬菜筐,暫時擋住了所有的去路,除非貼著船邊的舵牆,才能繞過去。聖地亞哥就坐在鼓起的風帆前面。他滿面笑容地斜倚在雞籠上,欣賞著遠處海岸的景色。操舵近七個小時,我渾身都發僵了,一屁股坐在他身邊。緊張工作數週之後,我第一次放鬆了下來。我們一起坐在那裡,都為草船如此優秀的航海性能而陶醉。一排排的海浪衝打著我們的右舷,但船身仍然保持平衡,我們甚至都沒有被海水澆濕。我伸展開四肢,疲勞不堪的身體洋溢著幸福。就在此時,驚恐的叫喊把我從快樂中猛然驚醒。
看來海風似乎使這種皮膚病完全發作了。聖地亞哥身上好幾塊地方都脫了皮,他自己懷疑得了可怕的「蒂娜」病。他曾經在加那利群島見過這種病,而我們的船現在恰恰駛向加那利群島。尤利擔心,聖地亞哥的猜測可能是正確的。「蒂娜」是一種可怕的疾病,廣泛蔓延於北非。
最後一週的活動簡直瘋狂到了極點。根據專家們的說法,紙莎草在海水中多浸泡一天,其壽命就會減少一天。單是這一條理由就夠我們著急的了。不僅如此,每過一天,大西洋彼岸的颶風季節就臨近一天。但是,總的來說,我們的時間安排得還算不錯,僅m•hetubook.com.com僅耽誤了一週,其中還包括我到查德的一次出行和排除所有其他障礙所花的時間。如今,我們忙得不亦樂乎。一天也耽誤不起了。我們在碼頭裝呀、運呀,在桅杆和纜索上爬呀、拽呀,在船橋和舵槳上鋸呀、捆呀,委實忙得不可開交。船上擠滿了自願前來幫忙的人。德博克船長曾參加過法國、比利時聯合探險隊,去過復活節島,目前,他在安特衛普港擔任領港員,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海員。他幫助我們設計了紙莎草船在大西洋上漂浮的路線,現在又站在草船上指揮我們堆垛、捆紮東西。他的同事哈特瑪克船長是挪威人,過去曾駕駛我的船一起去復活節島遠征。此時,他爬到桅杆上,和卡洛一起綁紮帆纜。赫曼.華辛格,這位參加過「康提基」號木筏遠征的人,在從祕魯去羅馬的途中趕到這裡,在草船出航的時候,助我們一臂之力。前面提到的塔普林也從紐約專程趕來,轉達了吳丹祕書長對我們的良好祝願。
所有穿越直布羅陀海峽的人們,只要像當年的腓尼基人那樣,敢於沿著低矮的摩洛哥懸崖和空曠多沙的海灘航行,都能在這裡找到避風的港口。蘆葦船也可以沿著非洲曲折的海岸線,慢悠悠地駛向薩菲港。只要它靠近海岸,隨時可以被拖上岸來,必要時放在太陽下曬乾,便能一直在水面上漂浮。這一點無人質疑。但我們想知道的是:如果一旦離開海岸,駛進汪洋大海,蘆葦船到底能漂浮多久?
她身穿柏柏爾長袍,提著一個色彩鮮艷的大水罐來到碼頭。我們從駱駝皮做的坐墊上站起身來,走向港口。
我們幾個人的妻子,還有帕夏的妻子阿伊恰,都坐在碼頭的倉庫裡,把羊奶酪裝進盛放橄欖油的罈子裡,把新鮮的雞蛋裝進盛放石灰水的罈子裡,把魚乾、各種堅果和羊肉腸裝進籃筐和麻袋。阿伊恰還把磨碎的杏仁、蜂蜜、奶油、炒麵粉和棗子弄成一種名為「賽洛」的粉末狀食物——這是一種摩洛哥最古老、最耐用的旅途食物。到了最後幾天,人群擁擠不堪,都在那裡好奇地看著。有人從碼頭上摔了下來,有些罈子被壓碎了,還有一盞油燈被人踩扁,帕夏不得不設置了一條警戒線,否則碼頭的工作勢必完全停頓下來。
隊伍中年齡最小的是一位埃及人,名叫喬治.蘇利埃爾。喬治是極具天賦的化學工程師、職業蛙人、無可救藥的花|花|公|子,同時還是六屆埃及柔道冠軍、一屆非洲柔道冠軍。他身高六英呎六英吋,身體壯得像泰山。自從進入大學以來,喬治就沒有做過功課,而是終日流連於開羅的各個俱樂部和紅海的海浪中。他曾經一掌擊碎了六塊磚,嚇壞了他的朋友;他腿上有鯊魚留下的齒痕,也是我有生以來見到的唯一一個敢於潛水到鰻魚身邊,用自己的嘴叼著魚去餵鰻魚的人,他還敢用手拍打這種凶猛的巨獸,就像拍打家裡的寵物一般。喬治不是水手,他只從水下了解海洋。當看完草船專家的聲明,以及我們邀請他加入我們的信件時,他對加入我們的解釋令人啼笑皆非。他說,因為他在水下比在水上更快樂。和其他埃及古科普特家庭一樣,蘇利埃爾一家的家譜也可以上溯到阿拉伯人來到尼羅河,並在這裡廣為傳播伊斯蘭教之前。喬治原來像木乃伊一樣每天睡十四個小時,但當他得知有機會與我們同行時,便立即精神抖擻起來,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在金字塔後的各個帳篷中,哪怕是開羅最偏僻的角落,他都有熟人。我們通過他認識了一位年老的製帆工匠,至今還以手工一針一針地縫製船帆。我們還結識了一位編筐的工匠——他為我們編製了船艙。此外,我們還認識了一位麵包師——他能按照開羅博物館所記載的食譜來烤製埃及麵包;還有一大群陶器工匠——他們住在郊區的山腰裡。在居住地,他們站在深可及腰的土漿裡,用四肢和身體攪動泥漿,然後光著腳踩動輪子,製造陶器。我們的一百六十個罈子,就這樣按照開羅博物館裡五千年前的樣品製造出來了。
「我們的計劃泡湯了嗎?」卡洛低聲問道。
東方欲曉,已經看不到陸地了。我們把尤利叫了出來。早晨略有涼意,但尤利的一身打扮就像置身南極一般。現在輪到他值班了,可是他在船橋上無事可幹。所以他乾脆在船艙門口一坐,掏出菸斗來裝菸。我們幾個人鑽進暖和的睡袋,讓草船在海上任意漂蕩。在二十四小時警戒過後,大家都已經筋疲力盡。還沒有真正熟悉籃式船艙的獨特風格,還沒有充分領略它吱吱呀呀、噼噼啪啪的怪聲,我就已經進入了夢鄉。
一九一三年,一支西班牙科學考察隊發現該地區的土著部落仍在造蘆葦船,這種船可以搭載五六個漁民,不僅可以划槳,而且裝有風帆。他們明確指出,這種船同古埃及的草船如出一轍,並強調說,這種船不僅存在於摩洛哥,而且還出現在尼羅河上游的查德以及南美的的的喀喀湖。他們邀請民族學家們前來研究:在這些相隔甚遠的造船民族之間,會有什麼樣的聯繫呢?他們還強調,摩洛哥海岸的這種叫做「瑪地亞」的船,在所有已知的蘆葦船中是最為結實堅固的。
在十一點鐘,我們差點損失一名墨西哥船員。正當草船離開亞歷山大前往摩洛哥時,到鯊魚島旅行的雷蒙.布拉弗突然被緊急送往醫院,進行手術。噩耗傳來時,我正在參加一個記者招待會。直到有位記者詢問參加草船遠征的人員名單,我才公布這條消息。大使一臉嚴肅地坐在前排,手指翻弄著報紙。如果這件事沒有發生,他肯定是面帶微笑坐在那裡。
「太陽」號的操舵裝置是我們根據埃及上古年代的許多模型和壁畫製造的。我們試圖從黎巴嫩找到埃及人用來建造這些巨大舵槳的雪松,但無功而返,因為古腓尼基王國年代存留至今的幾棵雪松如今都保存在國家公園中。因此,我們只能用一種沉重的埃及木料「西尼巴」來做雙腳桅杆,並用一種非洲叢林裡的樹木製造了兩根舵槳,這兩根舵槳長達二十五英呎,槳葉足有普通寫字臺那麼大。現在,它們就斜斜地安裝在船尾兩側。船槳上部固定在船橋的護欄上,船槳下部靠近槳葉的地方則固定在一根橫跨船桅的結實的圓木上,全都用粗繩捆綁得結結實實,還墊著皮子,滑不掉,脫不開,只能旋轉。這一點跟普通舵槳完全不同,普通舵槳都是可以自由擺動的。我們這兩根舵槳的上下兩端都被緊緊捆綁住了,根本無法擺動。還在舵槳上端橫綁了一根硬木當做舵柄,又用一根又細又長的木棍把兩個舵柄捆在一起。如此一來,如果一個人站在中間,把橫棍推向一m.hetubook.com.com側,那麼兩根舵槳就會一起旋轉起來。這種裝置的確十分巧妙,而且與今天人們所使用的舵槳截然不同。當我第一次嘗試著把橫棍推向左舷時,「太陽」號就像一頭馴服的小馬,緩慢但配合地掉頭轉向右舷。我又把橫棍推向右舷,「太陽」號慢慢掉頭向左。此時,我們如釋重負,齊聲歡呼起來。
已經沒有時間回答了,「太陽」號浮起來啦。木質的船架和繫得牢牢的鐵貨車慢慢沉到水裡,「太陽」號草船浮上水面,活像一隻大肥鵝。不少紙莎草碎屑和木撬上的支柱突然從水底漂了上來,跟在草船後面,猶如一群小鵝。岸上的人群如釋重負,發出一陣讚歎。有些人曾預料這艘船很快會傾覆。多數人認為它肯定會歪向一側,因為這艘船從未進行試航,而且船的中心線兩側並不對稱。由於是手工製作,以船欄杆的長度衡量,穆薩所在的一側要比奧瑪所在的一側長了十五英吋。但是,船隻的平衡性非常出色。無論多少人跳上船,它都穩如泰山。沒在水面以下的只有八英吋高、六英吋寬的三根中輥,其餘部分都浮在水面以上,就像一隻救生船。
「電報發自墨西哥……」我從別人顫抖的手上接過電報,立刻讀了出來。真是當頭一棒!只要雷蒙安然無恙,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把這一句讀完可真費勁。記者們騷動起來。
一切都很順利,大家興致高昂——甚至包括那位倒霉的病號,他一直臥倒在床,抱怨自己沒用。卡洛很快成為我們船上的頭號打結專家,就把身體懸在纜繩上他也能吃能睡。此時,他興致勃勃地做好熱咖啡和涼雞腿(我們帶來的食品),並且喜氣洋洋地告訴我說,海上生活和山頂生活完全一樣:都是同大自然打交道,都面臨同樣的挑戰,都具有相同的生活樂趣,都必須迅速解決各類突發事件。
隨著時間的推移,草船在海浪中上下顛簸吸收的水分越來越多,甲板上的工作也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著。草船和纜繩的重量原來約十二噸,但是船身吃水線以下在成噸地吸水,而草船卻沒有下沉。船上也成噸地裝上補給和附屬裝備,但是船身並沒有明顯傾斜。草船猶如一座小島,漂浮在海面上。最重的裝備是安裝在船艙前面的雙腳桅杆和船艙後面由木柱搭成的船橋。我們可以站在船橋上向前望。再加上沉重的船舵和備用木材,草船足足裝載了兩噸木材,還有陶罐裡存儲的一噸多水,此外還有至少兩噸的食物和各類容器、裝備。
這真像天上捅出一個洞。
卡洛一直搖著腦袋,大笑不止。這是一艘什麼船啊,居然由自然力量來推動和控制。其實船上還有一根備用的舵槳,但我們不想動用,怕它在船隻真正橫越大西洋之前也同樣斷成兩截。無論如何,這種木材實在太脆,太不結實,我們要想在海浪中使用這種木材,必須提前加固備用舵槳。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發現「太陽」號正在逐漸改變航向。它又鼓滿風帆,朝著正確的方向駛去。而幾分鐘前,我們還費心勞力,竭力使它按這個方向前進呢。頓時,我明白了一切,情不自禁地深呼了一大口氣。原來前兩根垂直的舵槳一直困在草船的前半截,當成了橫漂抵板,如今果然起到了作用。由於船尾不再有舵,向岸上吹去的風就把船尾吹到下風,把船頭推離海岸。船身自動掉頭,朝著與海岸相反的方向駛去。
港口擠滿了各種膚色的人群。我們那艘金色的草船披著節日的盛裝,所有船員所屬國別的國旗都在風中飄揚。阿伊恰把精緻的奶罐摔在木質船架上,奶罐摔得粉碎。羊奶和陶瓷碎片濺落在紙莎草上和貴賓身上。
「妙極啦!」我滿懷欣喜地重複了一句,「兩根舵槳都斷了!這樣一來,我們以後就可以用印加人的辦法航行了!古代的印加人根本沒有什麼舵,他們只用橫漂抵板來控制航向。」
「如果此刻草船一頭沉到水底,你們怎麼辦?」
五月二十五日,出航的日子終於到了。「太陽」號已經泊在港口的海水中浸泡了八天。根據專家們的說法,「太陽」號的壽命已經不到一半了。黎明時分,一陣和風從岸上吹來,風勢越刮越大。到早晨八點,「太陽」號和葡萄牙古堡上的旗幟全都朝著大西洋的方向嘩啦啦地飛揚起來。眼下,膚色黝黑的阿拉伯巨人拉斯.法塔,這位漁民的代言人和我們的顧問正帶著手下的十六個人分乘四艘快艇,搖著船槳過來了。按原定計劃,「太陽」號將由這四條小船牽引,離開港口。
這陣喧鬧驚動了諾曼。他不顧自己正在發燒,竟爬到艙外,恰好聽到了我的大聲叫喊。他高興地問我有什麼好消息。
「電報發自墨西哥——聖地亞哥.吉諾維斯博士!」
從歷史角度看,我們正在使用的操舵機制是方向舵的前身,代表了已經失傳了的介於舵槳和船舵之間的過渡裝置。在古代的某一時刻,埃及人發現:要擺動長長的舵槳來使帆船調轉方向,實在是既吃力又無必要。只要旋轉舵柄,使槳片不再垂直於水面,船也一樣會掉頭。因此,他們在舵柄上安裝了一根橫棍,並發明了我們此時正在測試的操舵裝置。橫在兩個舵柄之間的細棍只是一種簡單的改進,通過這種改進,舵手一個人就可以同時旋轉兩根舵槳。之後,經驗豐富的水手逐漸發現,如果他們把槳葉和舵柄垂直放置,並繼續轉動那根十字橫棍,效果會更好。於是,他們發明了我們今天稱之為「船舵」的裝置。
阿布杜拉不願在內戰結束前返回查德。即使得不到托姆巴巴耶總統和內閣的批准,他也要不顧一切地要同我們一起出海。有一艘瑞典貨船原定從埃及出發,駛往摩洛哥的丹吉爾,我們的蘆葦船就由它載運,並由阿布杜拉和那位負責營地工作的考里奧進行護送。我們剛剛在亞歷山大港同阿布杜拉揮手告別,貨船船長就接到命令改變航向,轉往蘇伊士運河的塞德港裝運一批洋蔥。蘇伊士運河沿岸炮聲隆隆,岸邊,導彈胡亂地轟炸著阿拉伯人搖搖欲墜的房屋。阿布杜拉從睡夢中驚醒,來到甲板上,旁邊是一點就燃的紙莎草船。他仰頭觀看,有什麼東西從頭頂劃過,落在港口附近爆炸。阿布杜拉驚訝萬分,但並不害怕。碼頭上的工人早已散去,貨船在這裡耽擱了好幾天才離開埃及。如今,紙莎草船終於安全抵達我們在摩洛哥的出海口,阿布杜拉則忙著收拾草船。從開羅到亞歷山大港,又從丹吉爾到薩菲,草船一路顛簸,不由得矮了幾分,船身卻變得更寬更平。沿途磕磕碰碰,從橋梁到高壓電線,船頭船尾被撞得歪歪斜斜,乾癟枯黃。但金黃的蘆葦沐浴在濕潤的海風中,日漸柔軟和_圖_書而結實起來。
蘆葦船定於今天出航。這一天恰巧是五月十七日,挪威的國慶日。帕夏本人親自組織了此次出航典禮,使用的滑道就是薩菲的漁船曾經使用過的同一滑道。作為國王的代表,帕夏擁有極高的威望,並藉此來幫助我們。自從我帶著他的朋友,摩洛哥駐聯合國大使本希瑪寫給他的一封信登門拜訪之後,他家的門對我就時刻敞開著,我們之間的友情也油然而生。帕夏.泰博.阿瑪拉和夫人阿伊恰都是與眾不同的人。他們活躍而機智,對社會問題都很熱中。他利用職權建立了現代化學校、青年活動中心、工人住宅、海員之家和圖書館,並使這個古老的海港活躍起來,驅走了遊手好閒的習氣。阿伊恰是入選哈桑國王議會的二十位女議員之一。
查德朋友建造的蘆葦船被放在車上,行進在薩菲的大街上。各色人種蜂擁而至,成群結隊地在旁圍觀。現在,這艘蘆葦船已經放在碼頭上,停在許多靠岸的漁船中間,準備下水了。阿布杜拉用他的中非方言吃力地向那些柏柏爾人和阿拉伯人解釋我們的遠征計劃。穆薩和奧瑪已同我們告別。他們帶著沉重的箱子和我們給的錢,從開羅起飛,途經喀土木,前往拉密堡,打算在博爾買牛買老婆。離別的時候,穆薩偷偷告訴我,他在自己這身漂亮的新衣服上發現了一個祕密的地方,可以把所有的錢都裝進去,誰也找不到。說著,他自豪地撩開夾克的前襟,原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內兜。奧瑪的治療已經結束,他有些嫉妒阿布杜拉,因為阿布杜拉通曉法語,身體健壯,已被選中同我們一起乘坐「卡代」遠航。
「我曾經乘坐一艘蘇聯船隻往返過南極。」尤利回答說。隨後,他開始談論起馬尼拉的漂亮姑娘來。但是,諾曼更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在世界最冷的地方待過一整年。事實的確如此。尤利在沃斯托克的蘇聯研究站當過一年醫生。研究站位於南極冰冠,海拔約為一萬英呎,最低溫度達華氏零下一百度。在「太陽」號的船員中,我以前從未謀面的只有尤利。當他乘坐的飛機降落在開羅時,我們雙方都有些忐忑不安。不久前,我曾經給蘇聯科學院院長凱爾蒂什寫過一封信。凱爾蒂什院長是一位智慧而謙遜的學者,掌管全蘇聯的科學,包括人造衛星、考古學等在內。在信中,我提醒他說,他曾經問我為什麼不在探險活動中攜帶蘇聯人同行。現在機會來了。我需要一名俄羅斯人——一名俄羅斯醫生,或許院長能介紹一位吧。我的條件是,這位醫生必須懂得除俄語之外的另外一門語言,而且必須有幽默感。蘇聯方面對於後面一條非常認真。當尤利走下蘇聯民航總局的飛機時,不僅帶著禮物和醫療用品,還帶了一瓶伏特加,生怕自己還不夠滑稽可笑。尤利立刻進入了角色。他對英語不十分精通,但足以聽懂任何玩笑。尤利出生於蒙古,父親也是位醫生,在他身上總有些亞洲人的味道。這一次,尤利是從蘇聯衛生部的年輕醫學專家中挑選出來的,其專長是研究太空人在加速和失重狀態下的醫學問題。他仔細看了看我們四處透風的船艙——也就是我們將在航海過程中生活起居的地方,然後從太空人的角度發表了許多有趣的評論。
阿布杜拉和我站在草船艙後的船橋上,一人握住一把舵槳的柄手,注視著鬆弛的船帆和拍打著石堤的白色浪花,心裡充滿焦慮,防波堤與我們相距只有幾百碼。我們正漂向防波堤?的確如此。從防波堤的盡頭看到了城堡牆頭的塔樓,這表明我們確實是在朝著陸地的方向往回漂。也許是迤邐向北的山峽擋住了從岸上吹來的風,船帆鼓脹不起來。我們把船纜扔給一直跟在我們周圍的漁船,草船便徑直向前方全速駛去。可是這樣的速度不符合自然規律。首先出現的問題是,我們原來拖在船後的一張漁網,本來裝滿鮮活的龍蝦,準備在旅途上食用,可現在漁網卻突然纏繞在一根舵槳上,把舵槳弄成了弧形,眼看就要折斷。我們只好揮起利刃,把拖網的纜繩一刀割斷。舵槳算是保住了,但那足夠吃幾天的美味佳肴也隨波而去了。
「我來為這艘船舉行洗禮,我是柏柏爾人,因此我想用羊奶最合適。」她一面說,一面把盛有羊奶的罐子舉到我的妻子伊鳳面前,「摩洛哥在上古時代就把羊奶當做熱情好客和良好祝願的象徵。」
鐵鏈和嵌齒輪立即響起刺耳的轟鳴聲。人群紛紛後退。在紙莎草船沿著滑道向海水開始滑動時,我同此次遠航的忠實支持者,挪威大使安科交換了一下眼色。他筆直地站在碼頭,滿面笑容,黑上衣的翻領上斑斑點點濺滿奶汁。安科和妻子專程從埃及趕來為我們送行。剛才,我們肯定是英雄所見略同:此船定會一帆風順。可是,有些人的想法卻與此相反。船頭剛剛碰到水面,就有一個攝影師探出腦袋對我說:
一條拖船駛來,準備把「太陽」號拖上一艘大駁船。我們迅速把草船整頓好,以免紙莎草被打濕。此後,我們足足花了一個星期時間來裝備這艘草船,以便出海。就在這一星期裡,我們所有參加出海遠征的夥伴才初次見面。這是我事先計劃好的,在未來的日子裡,窄小的船艙將成為我們共有的家園,我們到那個時候再來談談彼此的生活和經歷,時間可就充裕多了。
我們事先在草船吃水線附近繞了一圈粗繩。漁民把自己小船上的繩子都繫在這根粗繩上,只等一聲令下,就把我們從人群中拖走。我們一個一個勉強脫身出來,從高高的石頭碼頭跳到柔軟的紙莎草船上。阿布杜拉、喬治和聖地亞哥一面把簽名冊遞給碼頭上的人,一面拋著飛吻。卡洛和義大利籍的妻子最後一次吻別。諾曼正患喉炎,避開了美國大使的囑託和祝願。蘇聯大使正和尤利緊緊擁抱,這是尤利生平第一次離開蘇聯的領導和組織。這時,有人把話筒塞進我手裡,我向所有的朋友和夥伴們致謝。雖然他們此刻留在岸上,但我感覺他們和我們同在船上。他們是:從開羅專程趕來的挪威大使安科,帕夏及其摩洛哥助手們,船長德博克和哈特瑪克,營地指揮考里奧,赫曼.華辛格,弗蘭克.塔普林,布魯諾法伊拉蒂。我和其他船員躍身上船,腳下踩著的好像床褥一樣。我向法塔一招手,岸上解開船纜,漁民俯身拿槳,開始划動起來。時間是八點三十,蘆葦船緩緩離開碼頭。
我離開船橋還不到五分鐘啊!我一躍而起,但此時船頭一擺,船帆也撲動起來,我差一點摔倒。我立刻抓住船帆的邊緣,穩住腳跟,然後緊緊抓住船帆,向船尾走去,心裡七上八下,擔心出了什麼事。尤利活像一個走鋼絲的醉漢,搖搖晃晃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向我走來。他神經緊張到了極點,除了俄語以外,好像什麼都不會說了。只見他手指著船尾,我定睛一看,船橋上的那兩個人正俯身向我拼命叫著什麼。這麼說,我們全都在船上,一個也不少,那就不要緊。喬治揮舞著胳膊,卡洛用義大利語大聲對我說:「舵槳斷了!兩根都斷了!」損壞的程度,一目瞭然。兩根舵槳都是在槳片上方折斷的,那兩根巨大的槳片還拖在水面上,猶如兩塊衝浪板。看來,這種木頭並不像當初別人說的那麼結實。幸虧我們事先在槳片上捆了一道繩子——這是一種埃及風格,所以槳片還沒有漂走。我們七手八腳地把槳片拖了上來。現在舵槳變成了兩根粗棍子,無論卡洛和喬治如何扭動舵柄,也無濟於事。我們無法控制自己的航程了。
風勢漸強,波浪洶湧。一陣巨浪打來,「太陽」號只是翹起一側,讓波濤在船底翻滾而過。但巨浪有時候會猛烈地打在槳片上,使舵槳一下彎了起來。我只好大聲呼喊著,告訴阿布杜拉,讓他稍稍鬆開鐵腕,免得舵槳受壓過大而折斷。
尤利.亞歷山大洛維奇.桑凱維奇是俄羅斯人,同時也是我們船上的醫生。他咧嘴一笑。
諾曼剛張羅著把大帆掛好,眼見帆腳索和帆釘都已經牢靠了,才踉踉蹌蹌走到船尾,告訴我說,他身體實在難受極了。他臉色煞白,雙眼通紅。尤利踉蹌著走過來說,他的體溫到了華氏一百零二度。我們吃了一驚:流感。海風一陣比一陣冷。我們這位蘇聯醫生,命令那名美國海員立即上床休息。這麼一來,我們暫時失去了唯一的水手。
由於時間有限,我們在離港前未能進行試航。現在,我們站在這艘奇怪的草船上,一會兒拽拽奇特的帆纜,一會兒撥弄撥弄兩個並排的、形狀像槳的船舵。自從古埃及人在古墓壁畫上把這種航運裝備描繪下來留諸於世之後,一直還沒有人像我們這樣,徒手操縱駕駛過這種船。如果我們無法駕馭,那該怎麼辦呢?如果海浪把草捆打散,我們只好泅水游回碼頭,那又該怎麼辦呢?碼頭漸去漸遠。一些小帆船、快艇和摩托艇跟在我們後面,已經越過了最遠的防波堤,而汽笛和鈴聲還在不停地響著,好像在祝賀新年。一架大使館的飛機和一架來自首都拉巴特的直升飛機,在我們的上空盤旋。駛出防波堤,喧囂聲逐漸消失,被一陣陣拍打岸邊的海浪聲所淹沒。海水開始漲潮,小船都調轉船頭,向岸邊駛去。只有我們和幾艘較大的漁船停留在大西洋上。拖拽草船的四條快艇也解開了纜繩,十六個划手用阿拉伯語向我們祝願致意,隨後也和小摩托艇返回碼頭。
我們在船上的七個人都對一件事疑惑不解:操舵裝置如何運轉呢?這是我們最沒有把握的事情了,因為沒有人教過我們。我們本來指望來自摩洛哥海岸的海風和洋流會直接把我們從陸地帶走,這樣我們就會有一兩個星期的時間來進行試驗,而不會有被海浪沖到岸邊峭壁上去的危險。我們懼怕的是海岸,而不是遼闊的海洋。我們沒有在尼羅河河口外的海邊進行試驗,就是害怕在我們發現埃及操舵系統如何運轉之前就被沖到了岸上。在遠離摩洛哥的大西洋深處,我們有足夠的空間進行測試、糾正錯誤,因為那裡通常可以把海面漂浮物直接衝入大海。
我們坐在位於城鎮最高點的巴沙棕櫚公園裡,俯視連綿無際的海水從港口延伸至天際。在葡萄牙人到來之前,薩菲港千年來一直為柏柏爾人所用。而在此之前,腓尼基人使用薩菲港的時間更長。他們在這條開闊的海岸線上進行買賣交易,範圍之廣超出了今天的摩洛哥王國。在薩菲港下游有一座小島,島上有一個重要的哨口,人類學家經常在這裡挖掘腓尼基文物。遠在基督年代之前就有航海家、商人和殖民者往來於地中海內海岸和非洲大西洋西海岸的古港口之間。在那裡,海浪把它能攫獲到的一切沖刷到大西洋對岸。
「為了向太陽神表示敬意,我命名你為『太陽』號。」
來自大漠的阿布杜拉站在我身邊,目光炯炯地盯著船橋。此刻,他也握著那根細長的橫棍。四隻手使舵槳控制更加容易。甲板下,其他人在諾曼的組織下忙亂地拽著帆纜,使主帆處於最適合捕捉風向的位置。興奮的記者和許多老練的水手乘著機動船,在我們周圍盤旋著,目睹了我們之前的尷尬。當看到我們「馴服」了草船,並證明這艘蘆葦船的確能夠航海時,他們也同我們一樣鬆了一口氣。強勁的西北風把我們徑直吹向岸邊,但我們竭力以九十度角切入海風,右舵正橫,與海岸平行,駛向西南方。我們已經離開沿岸海面,離開巴杜薩角的避風區,攜捲著巨浪滾滾而前。擠滿乘客的漁船開始掉頭返航,它們紛紛鳴笛,向我們告別。我最後看到的人是我的妻子伊鳳。她一向暈船,如今勉強站起身來,揮動雙手向我告別。那架直升機已經不見蹤影,頭頂上方的飛機也掠過草船,同我們告別了。
在航海知識方面,比尤利、卡洛和聖地亞哥還不如的,就是阿布杜拉了。他居住在查德境內的沙漠中,在非洲中心地帶長大,甚至不知道海水是鹹的。如今,他就要以紙莎草專家和木匠的身分參加我們此次遠征了。大概我最熟稔的夥伴就是他了。我兩次去查德,同他相處了幾天,又在金字塔後面的造船工地與他朝夕相處了七個星期。他聰明機智,善於隨機應變,但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十分警惕。或許他對自己也不甚了解。他信口開河,說去過什麼巴黎和加拿大。據我所知,他出生於查德湖蘆葦蕩附近的小村落裡。本部族的人把他從母親懷中強行抱走,在他的前額和鼻子上用刀割一個標記。那時他年紀幼小,幾乎完全不記得了。他長大以後,做了木匠,結了婚。作為一個虔誠的穆斯林,他有權娶幾個老婆,而現在供養她們的責任是我的。他有一個查德妻子,生了三個孩子。在離開查德前,他又娶了第二個妻子。如此一來,我每個月都要向查德共和國辦理一次複雜的換匯手續。在我去摩洛哥辦事的一個星期內,他又抓住機會在開羅娶了第三個妻子。但婚禮推遲到我回來以後,由我親自主持。結婚儀式是在他岳父阿拉伯式房屋的屋頂上舉行的,有舞蹈,有埃及音樂。穆薩和奧瑪對美麗、羞澀的新娘十分好奇。他們把一個星期的大部分工資都塞進了她早已塞得滿滿的胸罩裡去了。因此,我現在每個月又要兌換埃及貨幣。我發誓在摩洛哥境內不能再讓阿布杜拉離開我們的視線。
「托爾!托爾!」
黃昏時分,尤利爬出船艙,神色十分焦急。
我們在「太陽」號上的第一天,就這樣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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