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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號草船遠征記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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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沿非洲海岸南下

第八章 沿非洲海岸南下

「是的,」我們齊聲答道,「都沒事了。現在能弄斷的都被我們弄斷了,就只剩下紙莎草船的船身了。」
中午過後,我們碰上了一條大翻車魚,那時它正悠哉悠哉地浮在水面上。後來,又突然冒出一百來頭海豚,緊緊地圍著我們,一頭接一頭地跳出水面,先跟水面呈垂直,然後旋轉一圈,十分歡快的樣子。雖然它們來得突然去得也快,阿布杜拉還是歡喜得要命。
「我們現在沒有帆也沒有橡皮槳,船上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駕馭這條船了。現在駕馭這條船的就是大自然了。一旦我們不再跟她作鬥爭了,我們就可以從從容容地去享受了。」
「阿布杜拉,」我說,「這海水比整個非洲還要寬廣,雖然喬治能在查德湖潛到湖底,但是查德湖還不及這海水深度的千分之一。」
現在當然已經來不及把船艙挪到中央了,因為它是用粗纜從底部穿過船身成十字交叉牢牢地綁住的。我們把所有可以挪動的東西都從右舷搬到了左舷,但看來還是不行。右舷吃水線以上的紙莎草一定吸進了好幾噸海水,就好像平添了一堆看不見的貨物,一路伴隨著我們,而且比我們挪到左舷的那幾百磅食物和飲用水要重得多。我們的船實際上一直是歪向受風的一側向前航行的。
現在要是放下船帆,恐怕不會有什麼好處的。它會像個斷線的風箏一樣飛走的。我們必須讓船回到既定航線上來,一方面是要調整船帆,另一方面要轉動船身。喬治負責划動綁在船尾的再普通不過的船槳,好讓船尾迎風而上,試圖掉轉「太陽」號船頭。同時,我們拋下傘狀的帆布製成的海錨,一頭繫著一根長繩。要放慢船速,讓船尾能迎風而上,再沒有什麼東西比海錨更合適了。我在船橋上看見羅盤的指針慢慢地轉了過來。有一根帆腳索像根鞭子似的在空中舞動,我拼命堅持著,不讓自己被拋出船舷外,並把那個帆腳索固定到船橋上。與此同時,我要確保其他同伴拽著正確的纜繩,也掛著保險繩。狂風怒吼著,我大喊著,用義大利語向卡洛,用英語向尤利,用法語向阿布杜拉,用英語、法語或者義大利語,想到什麼就用什麼語言向喬治下令。但要命的是,事實上我命令他們拽的纜繩在我的母語裡叫什麼,我都不知道。但是我對於這幫由各國來的外行水手的理解能力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們發瘋似的開始扭轉船帆,因為我們沒有舵槳,只能這樣來全力改變航向了。可是這遠遠不夠,根本沒有回旋的餘地,草船繼續向燈光所在的左側的陸地靠近。我們很快意識到,這次是繞不過去了,只能一頭沖那看不見的岩石撞過去了。大家的心跳都一下子加快了。最後一刻,我們卻突然發現那些燈光都有些晃動,好像那座燈塔和其他房子並不是建在沙灘上,而是建在浮動的碼頭上。緊接著我們卻已經急速駛過燈塔的左側,果然見它並不是同陸地連在一起的。原來,它是建在非洲海岸遠處的一座海底鑽井的棧橋上,從燈塔頂端一直垂下來的彩燈是為了防止來往船隻或飛機與它相撞。我們傻呆呆地瞪著眼睛站在原地。喬治手裡還握著那根小槳,呆立著,凍得直打哆嗦。我趕緊粗聲吼了他幾句。該死的,他為什麼不多穿些衣服,或者馬上鑽回睡袋呀?弄不好又要病倒一個了!
「這兒啊。」我開玩笑說,可是一腳不穩掉進船艙,倒在了我們的海員身上,他像個死人一樣四仰八叉地躺著。船上只有他才會用六分儀,我只會坐著木筏四處漂浮,天曉得我們此時身處何方。我只想要一件毛衣或風衣。船的吱呀聲和海浪的怒吼聲交織在一起,宛如交響曲,從船帆和船艙的狹窄通道裡傳來的歡快口哨聲依然清晰可辨。隨後,面色紅潤、滿臉鬍鬚的卡洛從柳條牆後露出了臉。
「萬一你掉進大海,就會被淹死,被魚吃掉,你就再也見不到美洲大陸了。難道你不明白嗎?」
時間在一點一點消逝,變化莫測的風卻愈刮愈猛,我們隨時都可能因為來不及掌舵而完全失去對整艘船的控制。必須得收帆。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在暴風雨中將帆一點一點放下來。
這時,我聽見有人說什麼「白房子」,趕緊跳起來張望。喬治趴在艙門口,手指著陸地的方向,也就是剛才淺灘消失的位置。原來,那片淺灘又出現了,這一次淺灘上還有一排排的白房子,典型的北非阿拉伯村莊。村子右邊矗立著一座獨特的堡壘。這才是朱比角。我們還以為已經通過朱比角了。剛才我們舉杯慶祝的時候,正是最危險的一刻呀。這片伸進海水裡的危險的海岬,害得我們提心吊膽地焦慮了整整一星期。多少世紀以來,無數船隻在這裡遇難。如今我們正從它旁邊溜了過去。我們為了不撞上陸地奮鬥了一週,雖然現在朱比角近在咫尺,我們卻順利地隨著洋流飄然而去了。
「不是罈子,是那兒!」阿布杜拉一邊哆嗦,一邊指向大海。這時我們才意識到阿布杜拉根本不知道海水是鹹的。我向他解釋說,從非洲到美洲一路上海水都是鹹的。他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反問道:「鹽那麼貴,哪來這麼多鹽?」我又從地理的角度解釋了一遍,他還是弄不明白。聖地亞哥說過,在船上我們必須省著點用水,每人每天只能喝一升,或者一夸脫多一點。可是阿布杜拉說他至少需要五升。因為,他是穆斯林,每次禱告都要洗手、洗腳、洗頭、洗臉,而且他一天要禱告五次!
「噢,是嗎?」阿布杜拉像是聽進去了。
船艙裡的阿布杜拉醒了,同時把身邊的非洲人喬治也搖醒了。我們都貪婪地圍住卡洛,看著他把早點擺在雞籠蓋上。每個人都各自找個大罈子、裝馬鈴薯的大袋子或是裝水的山羊皮囊坐了下來。等學會掌舵後,我們得慢慢地試著把甲板收拾得乾淨、舒服一點。
我們當中兩個人負責鬆開升降索,其餘三個人扯著帆腳索,護著船帆和帆桁降到船面上來。這時一陣狂風驀地刮來,將沉重的主帆捲到海面上去了,就像捲起一面小旗似的。尤利和阿布杜拉拼命想再抓住左舷那根在浪尖上亂舞的帆腳索。我們三個人則用腿和腳死死鉤住船上隨便什麼東西,以防隨著右舷的那根帆腳索一起被捲到海面上。這是我們最後的一絲希望了,要是抓不住,船帆就會沉到海底,一去不復返了。這時桅杆和支撐它的繩索發出了一陣可怕的吱吱聲,草船也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船身跟著側傾過來。我們第一次有種不安的感覺,這艘神奇的草船也可能會翻船。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世上其他任何一艘五十英呎長的草船遇上這樣的大風大浪,早就不是立刻翻船,就是折斷桅杆了。
「你們瞧,就是這麼回事。」卡洛說著,十分滿意m.hetubook.com.com地爬上床了。阿布杜拉匆匆走到船尾,洗洗胳膊和小腿,又要向真主阿拉禱告了。尤利坐在艙口,一邊吸著菸斗,一邊記起了日記。我在他旁邊坐下來,繼續擺弄那個測量儀。
「到這兒了。」尤利套用了我的說法。他正端著兩杯熱茶給病人送去。
我們開始環顧四周。一切都太太平平、井井有條。帆桁沒了,船帆沒了,引擎也沒了,我們也就什麼也不用擔心了。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好像置身於一張紙莎草製作的公共吊床上,任由強大的洋流帶著我們前行,不管把我們帶到哪裡,我們都樂意之至。阿布杜拉爬進船艙,躺下來聽他的袖珍收音機去了。喬治想去釣魚。尤利吃了個橘子,拿著橘子皮走了,準備往水裡兌些醫用酒精,給自己來杯白酒。卡洛則這個袋子摸摸,那個籃子搜搜,想找些東西做頓好吃的。聖地亞哥卻躺在船艙裡一動不動,拿著存貨登記本,只管大聲喊出裝著水、蜜棗、雞蛋、橄欖或是雞食的罈子的號碼。我拿起獵刀,準備做一臺能讀緯度的測量儀,這是我剛才就在尋思的。這時,諾曼再也憋不住了。
站在船艙外面的甲板上也是一樣。站在船尾,如果沿著甲板向前看,就可以看到船舷的欄杆隨著船底的海浪一同起伏。要是探身舷外去看船帆前面高高突起的船頭,就可以看到船頭和前甲板在有節奏地起伏,像是要把浪尖看個究竟。突然,船頭又一下子陷入大海,除了雞籠,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了。整條「太陽」號就像是一隻龐大的、用鼻子噴氣的海怪,一路乘風破浪,咆哮著,喘著粗氣,怒吼著,嚇跑了前面的一切暗礁和障礙。
一陣狂風全力向船帆迎面撲來。足有二十三英呎長的帆桁開始瘋狂地撞擊桅頂,幾乎要把它折斷;整張主帆猛烈地拍打著桅杆,似乎要從中間裂開。大帆迎風擺動,掀翻了水果筐,纏住了雞籠,惹得眾家禽咯咯、嘎嘎地叫了起來,聲音之大直逼我們的叫喊聲。一隻方方正正的食物籃子突然出現在船身後邊,隨著船的尾波上下來回跳動。誰都不知道裡面裝的什麼,因為我們的軍需官聖地亞哥正抱著我們的存貨清單躺在床上呢。尤利幾乎要用上蠻力才能將聖地亞哥和諾曼按在鋪位裡,而我則爬上船橋,試圖領導這場與巨帆展開的搏鬥。一個人的嗓門在這樣的狂風暴雨中是多麼微弱啊,我的喊聲,連同船帆和紙莎草船身發出的噼噼啪啪、乒乒乓乓、吱吱嘎嘎聲,全都被風暴捲走,消失在白沫四濺的浪濤裡了。
尤利表示贊同,幫著還在發燒的諾曼捲起褥子,打開褥子下面鎖著的木箱,取出那架小型的應急發報機,它裡面裝著手動的發電機。不一會兒,薩菲無線電臺就有了回應,諾曼告訴他們:船上兩支舵槳都斷了,但我們橫越大西洋沒有任何問題。諾曼還通知他們,今後不能保證定期聯繫了,因為釘著地線銅板的槳已經斷了,只能把它放在船上。如果我們把銅板拋到海裡,任由它隨波漂浮,那它會把繩索和紙莎草都撞斷的。諾曼的身體實在是虛弱,尤利收拾發報機的工夫,他馬上躺回睡袋裡去了。卡洛爬進船艙,端來了一杯熱茶。
第四天顯然暖和了一些,大海也平靜多了。太陽穿過雲縫灑下了縷縷陽光。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能夠清晰地辨出陸地上遠山的輪廓,蜿蜒起伏,微微發藍。聖地亞哥的病情加重了,不過諾曼倒是好些了,退了燒。尤利同意他爬到艙外去曬曬太陽。由於船上沒有計時器,而且那臺應急的無線電也已經無法接通薩菲無線電臺,所以我們無法知道精確到秒的確切時間,也就沒辦法準確地計算出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兩位病人有些擔心了:諾曼認為,既然我們能夠看見陸地,我們就不可能從加那利群島外圍繞過去了。非洲大陸的朱比角和富埃特文圖拉島之間是一處危險的航道,而我們正向那裡漂去。聖地亞哥從小就在加那利群島長大,也確定諾曼參閱的書上說得不錯,所有的水手都害怕朱比角。因為非洲海岸恰好從這裡轉向正南,岸邊的暗礁連著一段異常凶險的淺灘,就像一條舌頭伸進那危險的洋流之中。
「而且他們通過目測地平線和北極星的夾角就能知道緯度,」我補充道,「在北極看北極星,角度是九十度,在赤道看,這顆北極星就貼近地平線。如果你在北緯六十度,這顆北極星與地平線的夾角就是六十度;如果你在北緯三十二度,這顆星就在三十二度的位置。只要你能看到北極星,你就能立刻知道自己所在的緯度。腓尼基人、玻里尼西亞人、維京人都知道這個方法。但是經度呢,他們就只能通過由航速得出的航行距離來推測了。然而,對古代航海家而言,一旦不見陸地的蹤影,肉眼看不見的海洋暗流總會增加不定因素,使他們無法判斷實際距離。」
白色的房子迅速消失於海天之際,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們正向前疾馳著。再見了,非洲。再見了,那過去的世界。我們沒有舵,但這趟航行也用不上它。
「有,」喬治說,「古代的人沒有六分儀,也沒有指南針,他們在海上是怎麼確定自己的方位的?」
阿布杜拉還在煩惱海水有鹽之際,又遇到了一件讓他頭疼的事情。喬治把他的寵物猴薩菲放了出來,牠原先在一隻鑿了個窟窿的紙板箱裡待著過夜,所以總是昏昏欲睡,被從床上拉起來後,小猴子一時激動就在阿布杜拉的褥子上撒了泡尿。這下阿布杜拉真要瘋了。真是猴子幹的?要是信徒的衣物這樣被一隻狗或是猴子玷汙了,那麼他就四十天內都不能向真主禱告了!四十天不能和真主同在啊!
最奇怪的是船帆和桅杆,它們就像是巨大的背鰭,是用紙莎草捆紮而成的背鰭。桅杆和船艙之間時而足有三英呎,時而又被海浪擠壓成一條窄縫,誰要是不小心把腳趾卡在地板縫隙裡,就會被擠傷。桅杆、船艙和船橋都只用繩子與活動的船體連在一起,因而也可以有一定的活動幅度。若不是這樣,我們可能第一天就喪命了。如果我們不是嚴格遵守古代的規則,而是用釘子連接船身,用剛性的木板做船艙,用鋼絲繩而不是草繩來固定桅杆,那麼我們的船早就被海浪撕成碎片,斷成幾段了。正是因為船身每個部分都www.hetubook.com.com柔軟易曲,才使得大海根本沒機會折斷柔軟的紙莎草。航行的第一天,木匠阿布杜拉拿出尺子測量,他發現,船橋、甲板有規律脫離時會裂開整整八英呎的縫,可是過一會兒又會緊緊擠在一起,要是誰的手指被卡在裡面可就遭殃了。因此,我們都牢牢記住隨時保持高度警惕,但是後來,慢慢地我們也就完全適應了。我們倒是開始擔心這艘草船以後會是什麼狀況,因為在航行的第二天,它的結構就已經有些鬆動了。
我恪守這個準則,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即使是風平浪靜,我也絲毫不懈怠。我還向同伴們講了赫曼.華辛格的故事,他在「康提基」上曾失足落水,幸好被納德.豪格蘭救了。擅長潛水的喬治和中非土著阿布杜拉卻不大能理解,他們覺得只要在獨自守夜巡邏或是在船尾的橫杆上方便的時候繫上保險繩就夠了。喬治最終將這個規則牢記在心了,因為他意識到這對他很重要。但是我還是時不時看見阿布杜拉在草船邊上愉快地哼著小調,他的保險繩像是猴子尾巴一樣耷拉著。我終於忍不住要說他兩句。
「夥計們,都不錯嘛,」他呻|吟道,「可是家裡人該急死了。我們答應他們昨天發電訊的。一定得讓他們知道我們平安無事,否則他們會以為我們全都葬身海底了。」
「康提基」號遠征的經驗告訴我,在大海裡漂遊,最為危險的就是有人掉入大海。因為我們不可能掉頭逆風行駛,至少憑我們目前的經驗是做不到的。而且不管是誰,游得再快也趕不上我們前進的速度。我們有一個大柳條箱,裝著六人座的泡沫橡皮救生艇,就捆在船橋的柱子中間。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動用的,而且要放開救生艇就必須砍掉整個船橋,因此我們還在旁邊掛了把斧子以備不時之需。但是即使動用了救生艇,也無法追上「太陽」號,只能互相分離,各自漂流。卡.莫里曾經給我們每個人都做了一根六英呎長的救生索,還繫上了一個登山運動員用的掛鉤。我們就把繩子一刻不離地繫在身上,一旦要往船舷外衝就用鉤子鉤住纜繩、桅杆的支索或是船身的木結構。因此,我們的首要準則就是:不準離開船身。在船上,移動位置之前首先要確保鉤子能隨時鉤住船身的某個部位。
「你禱告的時候可以用海水。」我向他保證。但是,阿布杜拉說不行。他信奉的宗教規定洗禮必須用淨水,而海水裡有鹽,所以不行。
「我們這是到哪了?」尤利問道。
他掀起厚厚的套頭衫,露出圓滾滾的黑肚皮。原來,他的肚皮上綁著粗麻繩,後腰處拴著三個小皮袋呢。
「你弄錯了,」他說道,「看這兒!」
喬治沒逮到魚,卻想到一個好主意。我們為什麼不把帆掛起來呢?把帆收著也行啊。風這麼大,即使只掛一小片船帆,我們的船也會增速不少。這船帆縫製得非常巧妙,我們可以捆好、收起其中三分之一或三分之二。若是風太猛,我們只需掛起帆頂上的三分之一就行了。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諾曼也微微點頭。吃完醃肉腸和新鮮蔬菜做成的頗像石器時代的午餐,大家都覺得精神倍增。於是我們五個又爬出了船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帆桁和浸滿海水的船帆從左舷橫了過來,它比船身寬得多,兩邊都有差不多三英呎寬的船帆伸進了海水。風力忽大忽小,有時還有小暴雨,要把船帆收起來困難極了,不過我們幾個聯合起來,一切都進展順利。我們把用雞籠和其他貨箱壓著的船帆一點一點展開來,用自己的身體壓在船帆上,然後把帆捲起來,直到只剩三分之一。看著這一小片船帆最終高懸在桅頂,被風鼓得滿滿的,這是多麼重大的勝利啊。我們把海錨拖上船,重又綁上船槳,開始掠過浪尖直向西南方駛去。我們為又一次戰勝大自然而無比歡欣。
我們剛把斷桁和船帆堆在一起,「太陽」號一下又溫順起來,像是一條順從的海蛇,馱著我們繼續朝既定的方向乘風破浪而去。
十五分鐘之後,剛過正午,是我們出航的第二天,突然一陣暴風又向船帆襲來。掛在桅頂的船帆捲在一起,而且又濕又沉,帶著帆桁硬生生地往桅杆上砸去。我們一聽到砰的一聲,就一齊向上下角索和帆腳索奔去。船帆又撞過去了,這一聲宛如桅頂在呼喊救命。聽到這個聲音變為可怕的動筋動骨的喀嚓聲,我們的心都揪了起來。我們抬起頭,只見帆桁從中間斷開,向兩邊慢慢耷拉下來,船帆也漸漸向裡縮到一起,好像蝙蝠收起兩翼一樣。帆桁斷開時一些碎木屑像憤怒的獸爪一樣。我們只好降下船帆,免得被木碴撕成碎片。唉,我們駛出港口才兩天啊,兩天啊!
阿布杜拉靜靜地聽完,開始認真考慮。過了一會兒,他用帆布桶舀起一桶海水,仔細打量起來。然後他就開始進行洗禮,速度非常快,動作優美如魔術師。接著阿布杜拉馬上跑到羅盤那裡,請尤利幫他找到麥加的大致方向。然後,和所有篤信宗教的虔誠信徒一樣,阿布杜拉跪在船艙裡自己的褥子上,連連朝東磕頭,又拿出一長串念珠,開始喃喃地念禱文,禱告時撥動念珠就好似從袋中取豌豆。不過,阿布杜拉如此虔誠,以至於我們都對他肅然起敬,雖然我們中間有的人是天主教徒或是清教徒,有得是自然神論者或是泛神論者,甚至是無神論者。
整張船帆都被海水泡得濕透,再加上那根沉重的帆桁,比船還要寬出六英呎,所以我們只好把船帆捲起來,把它順著草船的左舷堆在一邊。我們終於勝利了,滿心喜悅,可也快累死了,好像剛剛在拳擊場上連戰了二十個回合一樣。眼下,大家全都坐在濕透了的船帆上,想辦法要制服這條棘手的酒紅色飛龍。狂暴的海風灌進船帆的褶皺,吹得船帆不停地扭動著,猶如一條翻滾著的活龍一般。不過,我們五個最後還是把它綁得結結實實了。
卡洛開始著手為我們準備第一頓盛宴。阿布杜拉就在舵槳上宰了三隻小雞。尤利兌好了白酒。要慶祝的事情真是太多了。首先我們要為「依羅柯」樹乾一杯,為它送葬。用它來做舵槳,實在太不結實了。其次要為紙莎草乾一杯,多了不起的造船材料啊!今天是五月三十一號了,紙莎草已經在海水泡了兩個星期了,卻既未腐爛,又沒散落,反倒更結實更柔韌了,而且一根都沒丟。從薩菲到朱比角,這可比從尼羅河口到腓尼基王國的比布羅斯遠多了,可能相當於從埃及到土耳其吧,我們花了一個星期時間。因此我們已經證明:古埃及人根本不用外邦木船來幫忙,完全可以駕著紙莎草船開往小亞細亞任何一個地方。
暴風一整夜都沒停,捲起了高達十二至十五英呎的海浪,也把鹹鹹和*圖*書的海水像細雨似地潑在了船上。到了第七天早晨,「太陽」號反倒不太鬆動了,繩子繃得緊緊的。一道巨浪打在了船尾,海水沒有像過去那樣很快穿過紙莎草漏出去,積水竟漫到了諾曼的腰部。看來,在海水的浸泡下,紙莎草膨脹起來了,填滿了空隙,把繩索也繃緊了。這麼一來,草船倒更加堅韌結實了。不幸的是,它向右舷傾側得太厲害了。
乾杯,諾曼。乾杯,尤利。乾杯,夥計們。我們還要為海神乾杯,還有阿布杜拉的「河馬」。小猴薩菲也坐在我們中間的雞籠上面,喝著新鮮的椰子汁呢。
「阿布杜拉,」我又加了一句,「你禱告必須使用淨水,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有多少小狗和猴子生活在查德井邊?這裡方圓幾十英哩都沒有狗,這無足輕重的薩菲就讓我們拋之腦後吧。論純淨,不管哪兒的水都比不上這裡的海水呢。」
我們還在無比崇敬地玩味著「太陽」號與暴風雨搏鬥的輝煌戰果,諾曼提醒我們,草船正朝岩石衝去。我們必須作出抉擇,要麼掛起船帆頂住強勁的北風,要麼直對著陸地漂去。大家一致同意掛帆,在那根新加固的帆桁上展開三分之二的船帆。這一次連聖地亞哥都跌跌撞撞地爬出艙外。全體人員齊心協力,終於掛起了船帆,並在船尾安上了一根拼接的舵槳。我們猶如飛魚一般掠過濤頭,撥頭繞過了陸地。不一會兒,我們又聽到啪的一聲,那根舵槳就像一根火柴一樣被折斷了。我們只好又把槳片拽上船來。不過我們這些外行水手已經漸漸變成一群真正的海員了。阿布杜拉像隻老虎一樣撲上去,緊緊地抓住了正在不停拍打的船帆的左下角。聖地亞哥爬出船艙,用自己的保險繩緊緊勾住阿布杜拉。卡洛和尤利一聲不響,趕到船艙後面的右舷,鬆開了帆腳索。喬治只穿了一條褲衩,抓住一把槳,將船尾划到迎風的方向。而諾曼和我奔過去調整那根豎著的小槳。儘管沒有舵手,「太陽」號最終也掉轉了船身,像條大魚似的破浪前進了。這天餘下的時間我們都保持著這個航向。沒有一根紙莎草因為暴風雨而受到任何損傷。實際上,惹麻煩的是船身上粗粗的木材,而不是纖細的紙莎草。
「到美洲再見!」卡洛對那船槳大喊道,「不過我們一定比你快!」
我們都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過了一會,那些傢伙果然又浮了上來,原來是兩條巨鯨。它們用小眼睛懶洋洋地瞟了我們一眼,又自顧自地通過呼吸孔噴著水,灑出一陣陣水霧。阿布杜拉在查德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河馬,他今天真是走運了。明明是哺乳動物卻長著魚的尾巴,這可真是荒謬啊。其中一條鯨魚還翹起尾巴,彬彬有禮地揮動著向我們告別。阿布杜拉認為這是真主阿拉的神奇創造,驚訝得說不上話來了。
「那兒就是非洲,」我用手指著海港的方向補充道,「還有什麼疑問嗎?」
「快來拿吧!熱熱的埃及土製紅茶,還有埃及法老圖坦卡門的抹蜜麵包!」
第一次使阿布杜拉吃驚的事就發生在那天一早。他跑過來驚慌失措地告訴我,鹽掉到水裡面了,水都變成鹽水了!這是怎麼回事?我也覺得事態嚴重,問他嘗的哪些罈子裡是鹽水。
我們都坐在船帆堆上吃飯。阿布杜拉最先吃完,正打算去做禱告,卻不知怎的突然急切地叫了起來:
「沒事了?」聖地亞哥從睡袋裡探出頭來小心地問道。
我們五個剛在船橋上坐下來,儘管氣喘吁吁,但心裡滿是勝利後的喜悅,正想編幾個類似世界語的說法,就在這時桅杆上又發出了警告的撞擊聲。儘管這次每個人都在瞬間回到了自己的崗位搶救,但是船帆還是擰了起來,船身也改變了方向。這樣的情況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儘管航線未變,但是船是橫著向前的,有時甚至是船尾朝前,船帆和帆桁絞在一起,亂七八糟。我們只能時時確保船帆鼓得滿滿的,才能保證帆桁不至折斷,因此,我們有時只好把船帆調成反向了。本來應該是船帆繞過桅杆的右腳,但為了讓船帆吃風,只好繞過桅杆左腳,可是這樣一來,我們航向就偏離了差不多九十度,恰好是朝著陸地的方向。而且很不幸的是,有時不管我們怎麼划槳,拽纜繩,拋海錨,像印第安人一樣把槳綁在不同的位置,想要回到原來的航線上去,但是我們還是鼓滿風帆徑直朝非洲海岸而去。沒有了橡皮槳,這草船根本不聽使喚。船帆一鼓起來,草船不是轉向正東南就是正西南,不會有絲毫偏差。每次勁風一起,我們就只能聽任擺佈,「太陽」號船頭指向東南方向了,我們也動彈不得,只是離非洲海岸越來越近。卡洛就一直攀在桅杆頂上,忍受著桅杆的瘋狂擺動,所幸的是還沒有見到陸地的蹤影。然而,我們都知道,薩菲以南的海岸是向裡凹進的,再下去海岸就會凸出來了。經常是我們剛把船帆扭正,它突然又扭到另一邊去了,而且瘋狂地拍打著,我們所有人都必須使出全力抓緊船帆,用自己身體的重量壓著,才不至於被甩出去。一頂又一頂的帽子都被刮跑了,最可惜的是阿布杜拉那頂五彩繽紛的穆斯林小帽,那頂帽子早已成為阿布杜拉身體的一部分了。不過現在我們每換一下位置,都會主動繫好保險繩。那隻小猴子也有自己的保險繩,待在桅杆上興高采烈地倒立著表演。家禽在籠子裡也很安全,籠子被蓋好了,而且也繫上了保險繩,搬到遠離船帆的地方去了。
「我們到哪了?」喬治像之前的尤利一樣問道。
諾曼終於完全恢復了健康。我們挪東西的時候,他把那塊銅板按到水下,以便恢復無線電連繫,這樣也就能知道精確的時間了。他確實有理由認為我們離陸地的距離比昨天他估計的還要近,那時我們還無法估計時間。事實上,我們正朝著朱比角的陸地徑直駛去。
船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安詳而有節奏的吱吱嘎嘎聲。這時,我們覺得大海就像是母親,而「太陽」號草船則是漂在海上的搖籃,載著我們這些不聽話的孩子。大海母親此時不得不搖我們入睡,免得我們把搖籃打翻,傷了自己。「太陽」號沒有了船帆,只剩下光禿禿的桅杆,重又回到正確的航線上,與陸地保持平行,不會再帶著我們往海岸撞去了。
我們一點一點地拽回了帆桁和大部分船帆,但仍有一大片船帆漂在海面上,被海浪翻捲著疊在一起,兜了不少海水。大家奮力想把剩下的船帆拽出來,忙亂之中卻碰掉了另一支船槳。那根寶貴的船槳馬上就被一個浪頭吞沒了,但它立刻又浮出了水面,跟在我們的船後上下漂著。
剛過午夜半個小時,我就被卡洛搖醒了。他提著煤油燈,睜大雙眼,滿心擔憂地俯身對我悄聲說道:「左舷海平線上出現了一串燈光。」此時和_圖_書強勁的西北風正巧把船身吹得橫了過來,直朝燈光駛去。幸好我是和衣躺下的,繫好保險索,我就爬出了船艙。夜裡的風並不猛,卻十分刺骨。天空烏雲密布。襯著黑漆漆的夜空,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那些燈光沿著海岸線排成一行。正像卡洛說的那樣,這些燈光恰好在我們航線的正前方,其中有四處燈光特別明亮,一處比較昏暗。這一定是摩洛哥海岸。卡洛已經爬上了桅頂。我們似乎在飛快地向燈光靠過去。其餘三個沒有生病的人也被叫到艙外。我們現在必須設法將草船划開,要不然就會撞上岸邊的岩石了。就在這時,我和卡洛都看見一盞綠燈,又是一盞,然後是一盞紅燈。這不是陸地!這是一隊漁船正朝我們開來!他們三個人都被凍得夠厲害的,趕緊爬回被窩去了。不一會兒,三艘大船翻捲著浪花與我們擦身而過。第四艘大船關閉輪機,整個船身橫在我們前面。眼見「太陽」號就要和大船相撞,我趕緊打開手電筒,照亮船艙和船身,並用它打著信號:「『太陽號』,『太陽號』」。這艘大型漁輪才又啟動了輪機,緩緩地開起來,但是速度慢得差一點就同我們撞上了。那艘大漁輪還從桅頂發出了幾個閃光信號,可惜我們都看不懂,緊接著它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喬治一直站在一邊看著,穿著風衣,披著毯子,裹得緊緊的,活像一具木乃伊。我回到艙裡,爬到床上。從船尾刮過來的風,鑽過草船的柳條牆,弄得這草船嗡嗡直響。就是把十萬根紙莎草捆在一起,吱吱嘎嘎響作一團恐怕也壓它不住。可憐我們的安樂窩與船外的肆虐也只有這一牆之隔。
「喔,喔——喔!」我又聽到雞鳴了,這下我可醒了。我爬到竹編的船艙口向外張望。放眼望去,外面除了此起彼伏的浪尖什麼都看不到。而船的正前方卻被酒紅色的船帆擋住了,船帆被海風吹起來,就像是拉開的滿弓,似乎要帶著我們破浪而去。我爬出艙外,身上只穿著內衣褲。外頭空氣冰冷,尤利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活脫脫一個愛斯基摩人,正坐在船橋的甲板上記東西呢。
我們最終保住了這寶貴的船帆,扣緊了帆腳索,綁好了划槳,收起了船錨,一切都恢復了原樣,變得順順當當了。終於有了喘口氣的工夫。趁著這工夫,我趕緊編些每個人都能懂的詞條,萬一再出現險情就能爭分奪秒。剛才狂風呼嘯的時候,諾曼還時不時透過柳條牆給我們出了不少好主意,雖然他的聲音因為發高燒而變得非常微弱,而且被狂風打得七零八落。他事先還竭力教會了我們怎麼用英語說「拽緊」「鬆繩」「放開揚帆索」「放開上下角索」「放開帆腳索」「去左舷」「去右舷」等等。可是,實踐證明這未必有用,因為當班的有三個人幾乎不懂英語,如果我對著尤利或者卡洛喊:「拽緊右舷角索」,或是對阿布杜拉大喊:「放開左舷帆腳索」,他們理解成什麼可不好說。
「而且這海裡的魚會吃人。它們都比鱷魚還要大,游起來也比鱷魚快一倍。」
我看著卡洛,他開始微笑起來,接著又咯咯地笑了開來,最後乾脆放聲大笑起來。我們都不解地瞪著他。
那埃及土製紅茶味如熱櫻桃汁,既提神又醒腦。而埃及麵包乾就好像壓扁的圓麵包,又脆又香,不管抹不抹蜜,都是我們航海能吃到的上等食物。新的一天開始了,我們心情都頗為愉快,全走進船艙與那兩位勇氣可嘉的病人相互祝願了一番。諾曼病得不輕,可他和聖地亞哥都士氣高漲。聖地亞哥是因為「太陽」號上濕氣過重而病倒的。這裡離海平面只有兩巴掌高,我們的衣服、睡袋和毯子都被鹹鹹的海洋空氣弄得黏糊糊的,而他的皮膚總被蹭破,只要稍微一動就疼得不行。照顧這兩個病人可把尤利忙壞了。用繩扎住的紙莎草捆被海浪打彎又伸展開來,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揪人心肺,震耳欲聾,想必對病得不輕的諾曼和聖地亞哥是另一種折磨。時不時地,諾曼覺得身下的箱子被巨浪舉起,而下面好像是成千上萬份週日版的《紐約時報》霎時被撕成了碎片。船艙的柳條地板上堆了十六個木頭箱子,他們每人身下放了兩個箱子,並墊著草褥。另外還有兩個箱子上面空出來放著諾曼的收音機和航海工具。由於紙莎草在海上就好像香蕉一樣隨波起伏,船艙地板也就跟著一起浮動,自然,船艙裡的箱子和上面的草墊子,還有我們都一樣得受顛簸。這就好像是躺在精力充沛的海蛇背上游歷大海一樣。
一隻很大的海鷗不知從何處飛來,落在尖尖聳起的船頭。我們那隻鴨子恰好被從雞籠放出來透風,於是鴨子就跑去驅趕它。海鷗飛走了。過了一會兒,又飛來一大群海鳥,尖聲叫著,圍著我們盤旋。雞籠裡的小雞也咯咯地叫個不停。我們則把雞籠當做餐桌。
喬治曾在家鄉開羅的古埃及博物館見過他的祖先幾千年前使用的測量星體角度的儀器,他明白太陽和北極星在星象學和建築學計算中的重要性。「在『太陽』號上,我們總能依靠太陽、月亮和其他主要星座辨明方向。而且我打算製造一種測量緯度的裝置,這樣不用靠特定技術或是現代化儀器就能顯示我們的緯度了。」
「我知道剛才那隻海鷗飛走時說了什麼,」卡洛說,「它說它在朱比角外面發現了一個會漂的鳥窩。」
第七天,我們還是掛著三分之二的風帆,與沖天的海浪較著勁,繼續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草船兩側翻滾著大片的雲朵,不過正前方卻是一線藍天,夾在兩側雲朵中間。這就意味著,加那利群島和非洲大陸就各自隱藏在這兩大片密雲下面,而這一線藍天之下正是夾在兩片陸地之間的海面。「太陽」號順從地朝著前方的碧海藍天駛去。尤利的醫術不錯,諾曼和聖地亞哥都恢復了健康。不過,喬治病倒了。他在冰冷刺骨的夜風中赤膊上陣,划槳時又用力過猛,現在後背痛得要命。
阿布杜拉咧開嘴,露出了可愛的笑容,還親切地把他的大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夜裡刮起了大風。狂風吹打著每一個桅杆支索,「太陽」號越來越像是要散掉了。一陣陣海浪向我們翻打過來,一陣猛似一陣。我們整夜都安排了雙崗,以免不知不覺地被朱比角的沙灘掛住。同時我們也時刻留神每一條纜繩。沒有一根纜繩繃斷,也沒有紙莎草捆鬆開。但是船橋的踏板卻死命頂著柳條艙的一角,那個角落已堆起了一層厚厚的碎草屑。聖地亞哥現在每晚都失眠,除非是累得要死,否則就連合眼打會兒盹也不能夠。身下的箱子時起時伏,船艙、船橋和桅杆都兀自搖來晃去,噪聲大作,就好比繩索夾住了上千隻貓的尾巴。整個船艙更加向右舷傾斜了,斜到了只要是側躺著就會滾動起來的程度。我們只好一排躺https://m.hetubook.com.com四個人,另一排躺三個人,因為這一邊的角落裡還放著無線電和航海設備。大家腳對腳躺著。阿布杜拉總是滾到喬治身上,喬治又滾到聖地亞哥身上,聖地亞哥就再滾到尤利身上,而尤利已經貼著艙壁,只好用膝蓋和胳膊頂著這幾個人。我把多餘的衣服都墊在了靠右舷那側的褥子下面,卡洛也這麼做了,所以我們兩人都沒有滾到諾曼和無線電那邊去。
天亮的時候雲還沒有散去。這是出航的第三天了。風稍小了些,可是海浪卻更加洶湧了。讓人高興的是,雖然波濤翻滾,卻只是將我們往上托。我們的草船像是個皮球,被大海小心翼翼地托著向前推進,不論浪頭多麼凶險,卻沒辦法打濕甲板,船上所有的貨物還都是乾乾爽爽的。我們沒有帆也沒有槳,沒有六分儀,更不知道方位,也看不見陸地,這一天過得十分平靜。我們利用這一天接好了一根船槳,還加固了一根備用圓木的中間部分,準備用它來代替那根斷了的帆桁。
「有了這些東西,我不會有事的。」他向我保證說。這些皮袋是他父親給的,皮袋是他查德老家的一個老巫醫填滿的。類似的皮袋我在博爾集市見過有賣的,裡面應該是裝著豹爪、染色的小卵石、種籽和曬乾的植物碎屑。阿布杜拉把套頭衫拉好,好似陰謀得逞了,向我得意地點了點頭,好像是在說:這回該放心了吧?阿布杜拉不可能出事的。不過,為了讓我高興,他也答應繫好保險繩。
我們現在一定已經駛出很遠了,因為此刻北風刺骨,海浪隨之不規則地躥起十幾英呎,即使爬上桅頂四處眺望,也只能看見海天一色,根本不見陸地的蹤影。
阿布杜拉忙著洗他那剃得光溜溜的腦袋,準備做禱告。他忽然停了下來,憤怒地大叫一聲。這海水肯定不乾淨!有人在這兒拉過屎,而他還抹在了頭上。原來,他那隻帆布桶裡,有大大小小的黑塊在水裡打著轉。我們向海裡望去,只見無數類似的黑塊從草船兩旁漂了過去。那些東西軟軟的,像是瀝青。過了一個小時了,船兩邊還是漂著那些黑色的東西。這一定是從油輪上流出來的。我們爬到桅頂,想找出罪魁禍首的所在,卻一艘船都沒有看見。海上一整天都漂著這些黑乎乎的東西。
正午時分,卡洛正忙著拉牽著船舷的繩索,想把傾斜的船艙弄得左右對稱一些。我站在船橋上,用雙筒望遠鏡向前眺望著。每當海浪將草船高高地舉起,托到浪尖的那一刻,我都能在望遠鏡中看到青青的草地。這讓我萬分驚恐。卡洛馬上爬上桅頂,諾曼也跟著爬了上去。他們向下面喊道,那是一片荒無人煙的綠草坡,與我們的航線平行,相距最多六海浬,也許更近。我們盡全力改變了航線。很快,這片草地就看不見了。這一定是朱比角周圍的淺灘,從這兒起,海岸線就向南拐了。這也一定是我們經過的非洲海岸的最後一角了,因為我們眼前再也看不見陸地了。
接下來的整個下午,雖然艙外狂風怒吼,船艙裡卻平靜得很。儘管白天一艘船也沒碰見,但夜間我們還是輪流值班,因為我們正在沿著環繞非洲的海運線上航行,應該會遇到經過同一條航線的船隻的。我們還不時爬到桅杆頂上遠眺,看看有沒有陸地的燈光。我們擔心的就是和別的船隻,或是岸邊的懸崖相撞。
公雞剛啼過。空氣中飄散著新鮮乾草的清新氣息。我是在農場。不,我顯然不是在農場,因為我正躺在擔架上晃來晃去。我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睡袋裡,聽到身下水流汩汩,耳邊浪花輕拂。這當然是在船上。我半睜開雙眼,透過眼前柳條編成的船艙的縫隙看到了藍灰色的水波。我是在「太陽」號上!乾草的香味正是船上的襯墊散發出來的,因為裡面塞了剛曬乾不久的摩洛哥草。
「馬!馬!」然後又自己糾正道,「河馬!」
喬治為了免去阿布杜拉的精神苦惱,就撒了個謊說,那不是猴子尿濕的,而是被海水濺濕的。阿布杜拉實際上也希望這是事實,也就接受了喬治的解釋,他也沒有湊近被子去聞聞有沒有騷味。我也下令給小猴子穿上褲子,任何時候都不許脫,而且再也不允許小猴坐在阿布杜拉的褥子上。
翌日晚上,風暴終於停息了,但是海浪還停不下來,還躥起十八、二十英呎高。船艙已經不再對稱,傾向右舷一側,活像一頂歪戴的帽子。快到我值班的時候,我摸黑爬出船艙,想查看一下船的狀況。我剛爬到船帆底下,正要朝前看個清楚,我的心臟幾乎停跳了一拍。右舷方向矗立著一座又高又大的燈塔,燈塔閃爍著彩色的燈光,被許多其他燈光環繞著。我們正朝著燈塔的左邊駛去,那是必然要撞到陸地的。燈塔遠遠地伸進海中,無疑,那肯定是朱比角。
「噢,是嗎?」阿布杜拉同樣回答道。對於新的知識他總是洗耳恭聽。
第五天,我們一清早醒來,發現外面刮著凜冽的北風,海面波濤滾滾。大家都把自己所有的衣服全都穿上了。阿布杜拉凍得牙齒直打顫。五天來,就像我們計算的那樣,海浪一直衝擊著「太陽」號的右舷船板,因為我們整個航程都處於東北貿易風的地帶。正因為這樣,我們把艙門安在了對面的左舷,也就是下風的一側。我們還有意把整個船艙和較重的貨物靠在右舷一側,這樣從右舷吹來的海風鼓滿船帆的時候才不至於打翻草船。我們和所有給我們建議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行船時必須把船的大部分重量壓在朝風的一側,以免翻船。可到了第五天,我們痛苦地發現:紙莎草船在這方面跟其他任何一艘船都不一樣。這種草船恰恰應該把主要的載重放在下風的一側。因為,在受風的一側,波濤和浪花會不斷沖刷草船,所以,吃水線以上的紙草就會吸進好幾噸海水。而在背風的一側,吃水線以上的東西都還是乾的,因而分量也輕。受風一側的船身由於吃水越來越重,結果船身就往這一側傾斜過去,而不是像通常一樣被風刮得朝背風一側傾斜。
「他們看太陽就能知道哪是東哪是西,」卡洛解釋道,「然後根據北極星和南十字星就能知道南北。」
風越刮越猛,開始肆虐起來。沒有船槳,我們根本無法操控草船,但「太陽」號似乎依舊朝著正確的方向在前進。這時的阿布杜拉覺得自己裡裡外外都乾乾淨淨了,便拿起小刀和鑽頭,跟我一起跳上了船橋。我們得想辦法把斷了的船槳裝回去。阿布杜拉情緒十分高昂,一邊嘴裡哼著中非的叢林小調,一邊盡量站穩腳跟,他身上的白色長衫隨風起舞。卡洛也趕來幫忙,把他登山用的打結的技巧全都用上了。我們差一點就把其中一個船槳修好了,可是天氣突然又變了,從四面八方刮來幾陣強勁的風,冷不防把船帆擰成了麻花,我們根本就來不及調整帆索和上下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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