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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之音

作者:川端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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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鐘 一

春鐘

「沒有妻子的遺書?」
是長年伴隨,已成一心同體?還是老妻喪失了個性和遺言?
「你說聽得見,高興了。」保子取下老花眼鏡,望著信吾。
在午後陽光照射下,櫻花鮮明地浮現空中。色澤不濃,形狀柔和,但有滿溢空中之感。現在正當盛放期,不可能散落。
菊子雙眸稚氣地濕潤,含著淚水。
菊子和修一這對夫妻,歲月尚淺,目前正面臨波濤起伏的境地。
接著保子唸報紙:
「假定跟修一去殉情,菊子不要留下自己的遺書嗎?」
「哦。」菊子提醒,「又響了。」
「所謂七百年,是什麼的七百年?大佛已七百年,日蓮上人也七百年了。」保子問。
「呃?」
「是讓燒香的人敲鐘,敲一次十塊錢。不是和尚敲。」菊子說。
「一個人死,遺恨往往多如山。」
保子提起後,信吾更討厭八角金盤葉子的深綠。只要沒有叢生的八角金盤,櫻樹粗幹就可獨自聳立,www.hetubook.com.com樹枝可以不受阻礙,向四方擴延,枝尖下垂。可是,縱有八角金盤,櫻枝依然擴展。而且竟然開了許多花。
自己跟老妻竟然這麼不同。
信吾沒有回答。
保子彷彿讀了兩三遍那對「想在大家所愛之際消失」的老夫婦消息。
信吾望著庭院裡綻放的櫻花。
而自己卻問菊子如果與修一殉情是不是要留下遺書,著實殘忍,也刺傷了菊子。信吾知道,菊子已經面臨危險的深淵。
「如果我一個人去死,就另當別論。」
什麼也不說,只陪男人而死的女人——當然,相反的並非沒有,然而,大多是女人附隨——這樣的女人現已老邁,坐在自己身旁,信吾不由得訝異。
「聽得見。連那個也聽不見?」保子不願跟他說話。膝上堆著五天份的報紙,慢慢閱讀。
「什麼?」
四月的星期天,在飯廳賞櫻花,聽鐘聲,信吾覺得很寧靜悠閒。
「被稱為日本遊艇界恩人的日本划船協會副會長……」保子閱讀報上的文章,接著用自己的話說,「也是創立小船和飛艇公司的社長。行年六十九歲,妻子六十八歲。」
妻子不要死,卻為丈夫的自殺殉死,而讓www•hetubook•com•com丈夫的遺書包含自己的部分,難道沒有留戀、後悔和迷惘嗎?真不可思議。
保子望著報紙,「離開東京的家,到大阪拜訪姊姊後,行蹤不明……大阪的姊姊已八十歲。」
「真的?我沒看到。」信吾一面曖昧地回答,一面關心青森縣少女的墮胎新聞,也記起了夢中所見的情景。
信吾常常沒聽見。菊子不管站著工作或談話,似乎都聽得清清楚楚。信吾若不傾耳細聽就聽不見。
「沒有妻子的遺書?」
櫻樹根下長滿了八角金盤。
「真的?也許很陰鬱吧。」
但是,一瓣兩瓣,不斷散落,下面已積滿落花。
菊子有點躊躇,聲音緩慢而低沉。
「菊子,你知道嗎?」
「是嗎?」
「我嗎?」
「嗯。」
「老婆婆聽得見嗎?」
「到了這把年紀,即使有也等於沒有了。」
信吾討厭八角金盤,本想在櫻花開放前把八角金盤清除乾淨。但今年三月雪多,花已開了。
「響了,響了。」信吾說。
「不是,是乳|頭癢,乳|頭僵硬發癢。」
「我才不需要呢。」保子坦爽地回答。「男女都預先寫下遺言,這是年輕人的殉情。而且因為心裡悲傷覺得彼此不能在一起……若是夫妻,大抵和圖書只要丈夫寫就行了,我更不須要留言什麼。」
這字眼信吾覺得很奇怪。
菊子身子前傾,彷彿要伏地哭泣,卻起身離去。
大約三年前,曾一度加以砍除,反而愈發蔓延。當時本想連根刨起,幸好沒有動手,保留了下來。
花季的鎌倉,恰逢佛都七百年節慶,寺裡的鐘聲終日響個不停。
「妻子,是指那老婆婆?」
「這是不想死也不要死的老婆婆,心有餘裕的說法吧。」信吾笑問:「菊子呢?」
「寺裡的和尚每天那樣敲鐘,一定膩死啦。」
「以為只有年輕人死傷的記載,想不到竟刊出老年人的事情。」保子說。
「真是好主意。」
「這事為什麼會引起你的同情?」
信吾用指頭撫弄著左乳。
信吾轉身望著庭院的櫻花。
信吾覺得,保子不想死,菊子未必不想死。
無意中說出後,信吾才覺得說錯了話。
「不錯,我好像在報上看過。可是,讀了這對老夫婦離家出走的事,非常同情,所以只記得這件事。你也讀過吧。」
「還登了留給養子養媳及孫兒的遺書。」
「那不是很明顯嘛。兩人一起去死,也應該有妻子的遺書。譬如說,我跟你去殉情,你也會想留遺言,預先寫下吧?」
「心臟發跳啦?www.hetubook.com.com」保子說。
「先前有一則新聞說,一個六十一歲的老人準備把患小兒麻痺症的十七歲男孩送進聖路加醫院。可是離開栃木後,卻背著孩子讓他參觀東京,總不願意把孩子送到醫院,最後用手巾把孩子勒死。」
保子唸到這裡沉默了一下。
保子吃了一驚,仰起臉。
保子目送著菊子,「奇怪,有什麼好哭的呢?歇斯底里?對,那是歇斯底里。」
信吾偏著頭跟保子說:
只要聽見一次,以後就簡單了。
「不知道。」
但是現在,信吾的老妻也說,如果殉情,她不要遺書,只要丈夫寫就行了。
「也許有。」保子把報紙交給菊子,折疊得整整齊齊,只留一份在自己手上。
「想到活著已被世人遺忘的悲慘局面,我就不想活到那個年紀。我很了解高木子爵的心境。我覺得人最好在為眾人所愛的時候就從世上消失。在家人的深愛中,在許多朋友、同輩、後輩的友誼中,我想我應https://m.hetubook.com.com該走了——這是給養子養媳的;給孫兒的遺書——日本獨立的日子日益接近,但前途依然暗淡無光。畏懼戰爭慘禍的年輕學生,如果希望和平,就非貫徹甘地式的無抵抗主義不可。要朝自己所相信的正道前進,並加以指導,我已年紀太大,力不從心。我不願意活著專心等待『那令人討厭的年紀』來臨。我們只希望留給孫兒好爺爺、好奶奶的印象。我們會到哪裡,不知道。只要安眠就行了。」
「跟十四、五歲的小女孩一樣吧。」
「可是,那鐘聲陰鬱,令人討厭。」
「我不知道。到那時候再看情形而定。」菊子把右拇指插|進腰帶裡,把它弄鬆,一面望著信吾:
「媽媽膝上的報紙沒有寫嗎?」
「菊子向爸爸撒嬌,才會為那件事流淚。」保子說。「你只知疼愛菊子,卻不幫她解決重要事情。房子的事,不是也如此嗎?」
「奇怪,我們住在鎌倉,竟然不知道。」
夫妻一起自殺,丈夫寫遺書,妻子不寫。妻子要丈夫代理呢?還是讓丈夫一併處理?聽保子唸報紙,信吾對這點表示懷疑,也很感興趣。
「據說是奉獻的鐘……計劃讓千百人或百萬人去敲。」
信吾解開襯衫扣子,把手伸入胸部。
「我想會留些話給爸爸。」
「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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