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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的盛宴

作者:巴爾加斯.尤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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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我們要往哪兒去?」貝得羅.里維歐問典獄長。
米蓋爾.安赫認出自己長子頭顱的情景,一直在薩爾瓦多的腦中盤旋;他總是在噩夢中看見小路易斯和小卡門.艾莉被砍下頭的模樣。薩爾瓦多在睡夢中所發出的哀號聲則令其他同伴們無法入眠。
他看到貝得羅.里維歐的槍傷已經痊癒,而鬆了一口氣。「黑人」也絲毫沒有對薩爾瓦多在那晚的慌亂中開槍誤傷自己,而懷有任何怨恨。貝得羅開玩笑說:「我不能原諒大家,因為你們沒有把我當場給斃了!為什麼要救我?就為了現在這種局面?真是一群沒用的傢伙!」所有人都非常怨恨布伯.羅曼,但是,當莫得斯托.帝亞茲描述道,當他從上層的牢房裡看見布伯裸著身子,戴上手銬,眼皮被緊緊縫住,並由四名監獄看守帶往刑求室時,沒有人感到特別高興。莫得斯托.帝亞茲的一生已經和成為機智又高雅的政治家絕緣了,除了體重減輕了好幾公斤,他全身上下布滿爛瘡,表情始終吐露出無限悲傷。「我看起來大概也是這副德性吧。」薩爾瓦多心想。自從被捕入獄後,他就再也沒照過鏡子。
在捆綁物的牽制下,第二次電擊再次將薩爾瓦多彈離座椅,他感受到眼球跳出眼眶,就像蟾蜍外凸的眼睛一樣,旋即又失去了知覺。當他甦醒過來後,發現自己置身於牢房的地上,全身赤|裸並戴著手銬,環境周圍還混雜著泥水坑。他全身上下的骨骼與肌肉疼痛不已,睾丸和肛|門彷彿被活脫脫剝了一層皮般,有著令人難以忍受的灼痛感。然而,更使薩爾瓦多倍感痛苦的則是乾渴,他的喉嚨、舌頭以及整個口腔,簡直就像是燒燙了的砂紙。他闔上雙眼,開始祈禱。可以進行禱告了,就算在情緒陷入徹底絕望之際,偶爾有些停頓,但是,幾秒鐘後,他又能再次專注於禱詞上了。薩爾瓦多向麥爾塞德斯聖母祈禱的同時,回想起年輕時曾經前往哈刺巴勾瓦市的聖山行塗油禮、朝聖儀式,以及在聖殿中跪下雙膝虔誠禱告的情景。他謙恭地祈求聖母庇佑妻子、小路易士和小卡門.艾莉,免於受到那禽獸的暴行所摧殘。在這籠罩著恐怖氣氛的環境下,薩爾瓦多感受到天主的眷顧,又能夠再次祈禱了。
管他是不是在上演一齣鬧劇,他們還是等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太陽已爬升至天空的正中央,強烈的日照晒得大家頭殼發燙,才一個接著一個被帶往在露天臨時搭建的軍隊帳篷,並站在一張小桌子前方,那裡有兩名警察向他們審問,所問的與先前在九號及維多利亞兩座監獄裡進行逼供的相同。一旁還有幾位速記員記錄下他們的回答,周圍只有一些次要軍官在到處走動。在整個令人厭煩的程序進行過程中,無論是蘭菲斯、阿貝斯.賈西亞、荷塞.雷昂.埃斯特維茲,還是畢路羅.魯比洛薩等高層都沒有出現。警察並沒有給這六人食物,僅只在中午時分給了他們幾罐汽水。到了下午,則是看到維多利亞監獄那位壯碩的典獄長——亞美利哥.米奈爾維諾上校現身。他面露緊張地咬著小髭鬍,一張臉孔比起平時來得陰險許多。隨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名高大魁梧的黑人,有著一副和拳擊手類似的扁鼻,肩上背了一把衝鋒槍,腰間還佩了一支手槍。這六人又被送上了「捕狗車」。
「先生,剛剛您的那位親戚向警方檢舉了。前方有秘密警察!」
費里西安諾帶著一臉驚恐與厭惡,「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而門前只留下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薩爾瓦多。他沮喪地走到計程車旁,感覺全身的骨頭幾乎都要酥軟了。儘管頂著高溫烈日,薩爾瓦多的內心卻已被凍死。
「你這膽小的傢伙,沒那麼簡單。」蘭菲斯回答,「在下地獄之前,你還必須經過煉獄的考驗,這婊子養的!」
薩爾瓦多回到牢房,情緒低落與羞愧令他再次頭暈目眩。雖然在同伴面前仍試圖掩飾住那極度的沮喪,卻仍舊無法抬起頭來。他心想:「殺死我的不是蘭菲斯,而是我的父親。」他反倒還羨慕起安東尼歐.德拉馬薩呢,因為,能給維森特先生這樣的人當兒子真是幸運多了。
自那殘酷的十月九日後又過了幾天,薩爾瓦多與其他五位牢友被移送至維多利亞監獄。那裡的看守人員先用水管把他們沖洗乾淨,還將大家當初被捕時所穿的衣服一併送還。「突厥」此時已心如止水。甚至連每週四半個小時的親屬探監、擁抱以及親吻妻子、小路易士、小卡門.艾莉等溫情,都不足以融解自從看過那封畢羅.埃斯特雷亞將軍致蘭菲斯.特魯希優的公開信後,矗立在他心中的那座冰山。
「我不認你!你不是我的兒子!殺人犯!叛國賊!」老父揮著手,憤怒得喘不過氣,「你難道不明白,我、你,甚至埃斯特雷亞家族,都隸屬於特魯希優的一分子嗎?你竟敢謀殺這位偉人?你一定會後悔的,卑鄙無恥的傢伙!」
「回維多利亞。」他說,「我來親自帶你們回去,免得迷路。」
薩爾瓦多透過同伴們得知,英貝特和路易斯.阿米阿瑪早已失蹤,而蘭菲斯拚了命都要捉到這兩人,甚至還提供高額懸賞獎金,共五十萬披索,只為緝拿他們歸案。薩爾瓦多也經由其他人的轉述,才知道安東尼歐.德拉馬薩、璜.多瑪斯.帝亞茲將軍和阿瑪迪多已經殉難。他們不像薩爾瓦多完全與外界隔離,甚至還可以和幾位監獄看守說話,也能了解外界的情況。瓦司卡.德黑達還和一名凌虐他的看守成了朋友,並藉由他的描述,才大概明白蘭菲斯.特魯希優和安東尼歐.德拉馬薩父親之間的談話情形。大元首的長子到監獄裡通知維森特.德拉和-圖-書馬薩老先生:你的兒子已經死了。這名在摩卡地區具有聲望的老地主語氣堅定地問道:「他是在抗爭中死去的嗎?」蘭菲斯點頭。維森特.德拉馬薩先生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說:「感謝主!」
薩爾瓦多不停地試著和弟弟進行溝通,但是卻無法成功。瓜洛還活著,他的身體還能動,還呻|吟著,眼睛時而張開,時而闔上。有些時候,甚至會突然說出幾句奇怪的話,像是在對部屬下達命令:「士官,把那頭驢子給我移開!」因為他們認為瓜里歐內斯.埃斯特雷亞將軍是特魯希優分子,所以才沒有把暗殺計畫告訴他。由於瓜里歐內斯將軍本人對這次的謀劃完全不知情,可想而知,這可憐的瓜洛對於自己被捕、刑求、逼供,會有多麼地震驚。當薩爾瓦多在接下來的這一次被帶往刑求室的寶座上時,就在被電流襲擊而多次昏厥,同時遭受棍棒的無情抽打,睾丸的皮囊甚至被硬生生撕扯的情況下,他重複且發誓了不下數次,不停試圖向蘭菲斯與強尼.阿貝斯解釋弟弟的無辜。顯然,蘭菲斯等人對於知道事實真相沒有太大的興趣。薩爾瓦多以上帝之名向他們起誓,無論是瓜里歐內斯還是其他兄弟,更別提自己的父親了,他們都沒有涉入這起暗殺計畫,他甚至還大聲咆哮道,他們對瓜里歐內斯將軍如此嚴刑拷打,是極度的不公,要為另一條無辜的生命負責。蘭菲斯和強尼.阿貝斯壓根兒不想聽薩爾瓦多所說的一切,凌虐比起單純地審問來得有趣多了。才過了一段漫無止盡的時間,從他被捕開始算起,過了幾個小時?幾天?幾個星期?薩爾瓦多明白,那些監獄的看守們每天固定送來一碗木薯湯、一小片麵包和幾罐水,在他們把食物遞來的同時,通常都往裡頭吐幾坨口水。但是,他已經完全無所謂了,至少還能禱告。只要一有自由或清醒的時間,就向上帝祈求,有時候甚至一直念著禱詞直到入睡或神智昏迷。但是,只要一讓他受刑求折磨,就完全無法祈禱。在「寶座」上的痛楚和恐懼,足以讓他身心癱瘓,因此,常常有軍情局的醫生來檢查他的心臟,並注射某種能讓他恢復體力的藥物。
典獄長米奈爾維諾和貌似拳擊手的壯碩黑人命令眼前這三名警衛隊員下車,正當這六位犯人也要跟隨其後走下來時,典獄長和黑人攔住他們說:「站著別動!」說時遲,那時快,馬上響起一陣槍響。目標不是被羈押的六個人,而是那三名無辜的士兵,他們還來不及驚訝、理解和大叫,身體就已經被打成蜂窩,立刻倒地身亡。
薩爾瓦多請求上帝的庇佑,如果可能的話,他還打算懺悔。良知獲得釋放後,他會請教區神父報警。然而,就在計程車沿著夜幕逐漸低垂的街道,正要往市中心駛去的時候,司機便察覺到異樣,於是對薩爾瓦多說:
「我是『突厥』,你的哥哥,薩爾瓦多!」薩爾瓦多朝弟弟的方向爬去,說道,「你聽得見我說話嗎?看得見我嗎?瓜洛!」
藉由這位卡內拉神父,薩爾瓦多才知道此刻的日期是一九六一年八月三十日。竟然才過了三個月!他覺得這場夢魘已持續了幾百年。由於所有人飽受凌|辱而意志消沉、精神耗弱,甚至極度沮喪,所以彼此之間不常交談,談話內容頂多圍繞在這間九號監獄裡的所見所聞與切身的生活慘狀。在所有殉難友人的證詞中,最令薩爾瓦多銘記在心的,就屬莫得斯托.帝亞茲所泣訴的一段經歷,那彷彿烙印般,深刻於他的心中,永遠無法磨滅。在最初的幾個星期內,和莫得斯托同在一間牢房的獄友是米蓋爾.安赫。「突厥」這才驚訝地回想起五月三十日在聖克里斯多拔時,在公路上的情景:當米蓋爾開著福斯黑頭金龜車現身,並向大家說明,他剛才陪同元首沿著大道散步,特魯希優會從這兒經過的。薩爾瓦多這才明白,原來這名特魯希優分子的核心要角也參與了這次的暗殺行動。阿貝斯.賈西亞和蘭菲斯恨不得將米蓋爾生吞活剝,因為他是特魯希優的親信之一,這兩個人在現場指揮秘密警察,對他施以電擊、鞭打和火燒等極刑,接著,命令軍情局的醫護人員替米蓋爾注射藥物,要他恢復知覺,繼續進行嚴刑審訊。過了兩、三個星期後的某天,監獄看守替米蓋爾和莫得斯托送來的食物不是令人作嘔的玉米麵糊,而是一鍋烹煮過的肉塊。兩人徒手抓起肉就往嘴裡狂吞猛塞,直到吃飽為止。看守人員不一會兒又走了進來,他面對著米蓋爾問道:蘭菲斯.特魯希優將軍想知道,吃了自己的兒子是否會感到噁心。米蓋爾.安赫癱在地上,向他大罵道:「去告訴那婊子養的下流東西!祝他吞下自己的舌頭,中毒暴斃!」看守笑了,便轉身離去,一會兒又回來了。這次看守站在門邊,手裡擒著一顆年輕人的頭顱。幾個小時後,米蓋爾.安赫便因心臟病發,就這麼死在莫得斯托的懷裡。
但是,老父親一見到自己的兒子被折騰得不成人形,非但沒有感到心疼不捨,反而以將軍的口吻氣憤地怒斥道:
薩爾瓦多不知道車子究竟行駛了多遠,他無時無刻都在祈禱。一想到自己的妻兒,心中就充滿了和平與無盡的柔情。當車子應聲停住,車門被打開之際,他看見了大海和黃昏,而太陽正要沒入那片深藍色的天際。
「腳上這他媽的繩索是什麼意思?」敦迪.卡賽雷斯抗議道。
當薩爾瓦多睜開雙眼時,察覺到自己青腫的裸體上,早已傷痕累累,布滿瘀血,身旁竟然還躺著他的弟弟瓜里歐內斯。天啊!可憐的瓜洛,那些傢伙是怎麼對待他的!瓜里歐內斯將軍仍睜著雙眼,透過走廊電燈的照射下,由滲入鐵窗的一絲光線看著薩爾瓦多。他認出了哥哥嗎?
薩爾瓦多的心情一直很哀傷,儘管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那封父www•hetubook.com.com親所發的公開信,但這個秘密卻像是一把匕首般,插在他的背上。雖然暗殺計畫沒有在眾人預期內得到成功,許多人因此殉難,並受到極度的折磨,但是他們的行動卻為國家局勢的改變作出貢獻。外傳消息在維多利亞監獄流傳開來,有人提到街上出現群眾集會,許多年輕人聯合砸毀特魯希優的塑像,並撤掉上頭刻有特魯希優與其家族名稱的銅牌,許多流亡在外的人士也紛紛歸國。難道這不是特魯希優時代告終的開端嗎?要不是他們這些人把這頭禽獸做掉,現在眼前所見是無法成就的。
在太陽尚未露臉之前,看守們就將他們帶出牢房,並再次送進「捕狗車」。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司法院周圍竟部署了戒備森嚴的重重軍力,薩爾瓦多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下,察覺到所有士兵們的軍服上頭都有著空軍標誌。可見他們是聖伊希卓基地的部隊,而這支兵力就是蘭菲斯和維希里歐.賈西亞.特魯希優直屬的武裝軍隊。薩爾瓦多不發一語,為的是不想驚動其他同伴。在狹隘的車廂裡,他試著與上帝對話,就如同以往他在某些夜裡所進行的方式一樣,請祂幫助自己死得有尊嚴,不要為了供出懦夫般的自白而敗壞聲譽。然而,這一次他無法聚精會神地禱告,這樣的失敗令他感到極度焦慮。
「殺人魔!你們做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薩爾瓦多怒斥道,「為什麼要犧牲掉這些可憐的警衛隊員?你們這些凶手!」
薩爾瓦多再次得知確切的日期時間是一九六一年十月九日。那天,監獄看守們讓他穿上褲子,再次爬上那座石階,往那陽光會使他目眩、皮膚感到溫暖的房間走去。臉色蒼白,軍服平整的四星將軍蘭菲斯就坐在房裡,手中拿著一份當天的《加勒比日報》:一九六一年十月九日。薩爾瓦多看見頭版的大標題:「貝德羅.埃斯特雷亞將軍致拉法艾爾.雷昂尼達斯.特魯希優將軍之子的一封信」。
「貝其多,讓他們一個一個來!」蘭菲斯命令道。薩爾瓦多心想:「這傢伙八成是喝醉了。」這頭「公羊」之子為了慶祝最終節日的來臨,一定要喝到不醉不歸。
「布伯.羅曼涉入了這起謀殺案,確有其事嗎?」蘭菲斯高聲問道。
頭一個被亂槍掃射成蜂窩狀的是貝得羅.里維歐,在左輪與衝鋒槍密集的雙重火力下,旋即應聲倒地。下一個被拖到椰子樹前的是敦迪.卡賽雷斯,他在死前還咒罵蘭菲斯:「怪胎!懦夫!該死的娘娘腔!」緊接著是莫得斯托.帝亞茲,他高喊著:「共和國萬歲!」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身體還在地上扭動著。
車子開了很長一段路程,薩爾瓦多很清楚這次的目的地不是要返回維多利亞監獄,從同伴們的表情看來,他們大概猜到結果,心裡也有個底了。大家保持緘默,不發一語,有人緊閉雙眼,有人眼睛瞪得老大,目光燃燒著炯炯怒火,像是企圖望穿那金屬車殼,好將外頭的情況給看得一清二楚。薩爾瓦多並不打算祈禱。他現在的情緒極度焦慮不安,禱告也沒用了。相信上帝會理解的。
「『突厥』,你來這裡幹什麼?」他怒氣沖沖地咆哮道,「你不知道我還有妻小嗎?難道你想讓我們都被抄家嗎?給我走!不管你還想幹什麼,馬上離開這裡!」
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什麼事也沒發生。薩爾瓦多想要禱告。此時,他的雙眼已經開始習慣房裡的黑暗,還意識到其中一位穿著褲裝且捆綁他的傢伙,開始在四周噴灑某種東西,這是法國尼斯生產的廉價香水,電台經常替它做廣告宣傳。薩爾瓦多感覺到金屬薄片為大腿、臀部與背脊所帶來的陣陣冰涼,同一時間,這悶熱的環境又使他不停出汗,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此時,薩爾瓦多已經能夠辨認擠在周圍幾個傢伙的嘴臉了,甚至是他們的身型、體味和容貌。他還認出了那副有著雙下巴的懦弱臉孔和凸腹所致的駝背體態。此人坐在一條長板凳上,就夾在兩名秘密警察之間,這三個人和薩爾瓦多的距離十分接近。
「幹!真是羞恥!畢羅.埃斯特雷亞將軍的兒子竟然也有份!」強尼.阿貝斯喝斥道,「媽的!你的血液中難道沒有流淌著一絲感恩的成分?」
由典獄長駕車,貌似拳擊手的黑人坐在他身旁。在「捕狗車」的車廂裡還有三名看起來十分年輕的警衛隊員負責看押的任務,應該是新進的菜鳥。也許是因為要承擔護送如此重要犯人的重任而感到喘不過氣來。除了替這六人戴上手銬以外,還在每個人的腳踝上捆綁打了活結的繩圈,至少能讓雙腳以小步伐向前行進。
「不是我們殺了他們,這全都是你們造成的。」典獄長米奈爾維諾非常嚴厲地回應道,還一邊替自己的衝鋒槍裝填著子彈;黑人那扁平的臉哈哈大笑起來,表示贊同。現在是時候輪到他們下車了。
薩爾瓦多正要回答他的家人和自己所做的一切毫無關係,無論是父親、兄弟、妻子還是兒子小路易士與小女兒卡門.艾莉,對他的所做所為全然不知。說時遲,那時快,一股電流使他整個人彈了起來,皮帶和金屬環扣適時發揮了作用。薩爾瓦多直覺到毛細孔猶如針扎般刺痛,腦裡爆裂出好幾個熾熱的小火球,大小便失禁,腸胃裡的東西也一古腦兒地吐了出來。他們提著一大桶水,當下潑醒薩爾瓦多。他馬上就認出站在阿貝斯將軍右邊的人就是蘭菲斯.特魯希優。他想要唾罵他們,於此同時,卻又想哀求蘭菲斯放了他的妻子、小路易士和小卡門,但是,喉嚨卻怎麼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m.hetubook.com.com「他老子也喜歡搞這種把戲。」莫得斯托堅持己見,同時還不悅地搖頭。
當他們得知特魯希優兩兄弟貝坦和「黑人」潛逃國外時,全維多利亞監獄的犯人們無不陷入一陣欣喜若狂的狀態中。現在,眼看就要輪到蘭菲斯打包走人了,而巴拉蓋爾就不得不宣布特赦。莫得斯托.帝亞茲以冷靜的邏輯思考來判斷,並說服大家,目前最重要的事,即請家屬們和律師團盡力維護獄中人的安全。蘭菲斯在還沒完全清算父親血債的任務前,是不會輕易離開的。薩爾瓦多一邊傾聽著莫得斯托的發言,一邊觀察他變成現在這副身形枯槁的模樣:體重持續下降,臉上布滿了只有在老人皮膚上才看得見的皺紋。他到底瘦了多少?妻子為他送來的褲子和上衣,寬鬆得在空氣中不停飄蕩,每星期都還要在皮帶上多開幾個新孔。
大家要他別提早離開這裡,而薩爾瓦多也欣然接受,答應再停留一晚。想到妻子和兩名幼子(十四歲的路易士和剛滿四歲的卡門.艾莉)被囚禁在軍情局的牢房,四周圍繞著那些殘暴的惡徒,薩爾瓦多整夜無法入眠,急促地呼吸著,他沒有祈禱,也沒有心思考慮其他的事情。內疚與悔恨一點一滴地啃噬他的心:你怎能讓家人處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呢?使薩爾瓦多的良心受到譴責的第二件事則是開槍誤傷了貝得羅.里維歐.塞德紐。可憐的貝得羅.里維歐!此時此刻,你在何處啊?那群暴徒又對他做了何等慘無人道的虐待呀!
「他們依舊會在你面前蹂躪你的家人,好讓你供出所有同伴的名字。」璜.多瑪斯.帝亞茲將軍肯定地說。
前方不遠處就是那座鼎鼎大名的建築物。「九號監獄」的確就位於九公里處,四周從聳立著高大厚實的水泥牆。「圍剿車」駛過庭院,薩爾瓦多只見一座寬敞的莊園映入眼廉,老舊的農舍周圍種滿了樹木,道路兩側則是一些鄉村式建築。秘密警察們將薩爾瓦多拱下「圍剿車」。他只覺得走過一條昏暗的走道,兩旁皆是關著一群又一群裸體犯人的牢房,這時,還意識到自己被迫走下一道漫長的石階。陣陣由糞便、嘔吐物與燒焦腐肉混合的嗆鼻氣味令他感到暈眩,彷彿置身於地獄。一直走到了石階盡頭,這才從彼方透出些許光線,但是,在這半昏暗的狀態下,薩爾瓦多還是能夠察覺到這兒有一整排牢房,鐵門緊閉,小小的窗戶外頭還架設了鐵條,難以計數的人頭擠滿了狹窄的窗口,爭相凝視外頭的情況。當秘密警察領薩爾瓦多走完地下室後,便旋即猛力扯下他身上所有的衣褲鞋襪,除了那副手銬,全身幾乎一|絲|不|掛。薩爾瓦多還感受到腳掌被某種黏液給浸濕了,而在整片沒被磨光的石板地面上,這些黏稠的玩意兒卻使得地板變得十分滑膩。秘密警察總是粗魯地對待薩爾瓦多,馬上就將他關進一間幾近黑暗的牢房裡。不一會兒,他們便五花大綁地把薩爾瓦多固定在一把沒了扶手的椅子上,座椅上頭所包覆的那層金屬鐵皮,使他不禁打了個哆嗦,手腳也被皮帶和金屬環扣固定。
對於羈押在維多利亞監獄的這些人而言,特魯希優兄弟們的返國,無疑是在所有人的頭上澆了一大盆冷水。就在十一月十七日,監獄長亞美利哥.米奈爾維諾不加掩飾其興奮的神情,前來通知薩爾瓦多、莫得斯托.帝亞茲、瓦司卡.德黑達、貝得羅.里維歐、菲菲.巴斯多里薩以及年輕的敦迪.卡賽雷斯,在天黑以後,他們將被移送至司法院的看守所,因為翌日將重新搜集證詞,並比對在大道上槍擊過程的案情。他們把身邊所留存的錢聚集起來,請一名監獄看守分別將這條緊急消息立即知會所有家屬,說明這次可疑的情況;無疑地,所謂重新核對案情只是假象,因為蘭菲斯已經決定要將他們滅口了。
再來輪到薩爾瓦多了。他不需要其他人推拉,在腳踝被繩圈捆綁的情況下,以小跳步往前移動至椰子樹前方,在同伴們倒地的位置前站定,感謝主讓自己在這最後一刻還能與祂同在,還一邊憂鬱地想著,再也無法親臨那位於黎巴嫩的小鎮巴斯金塔了;薩哈臘家族的祖先是為了堅守信仰,才來到這塊上帝應許之地尋找幸福的。
薩爾瓦多舉起被手銬勒得腫脹的手腕接過那份《加勒比日報》。儘管感到十分暈眩,加上一股由悲哀與厭惡莫名交錯的複雜情緒襲上心頭,但他還是讀完了全文,直到最後一行。畢羅.埃斯特雷亞將軍稱「公羊」為「全多明尼加人中最偉大的人物」,他吹嘘自己曾經是元首的朋友、保鑣以及被庇護者;提到薩爾瓦多時,則以一些低下的稱呼來談自己的兒子:「這是孽子背信棄義的行為!」「我兒的背叛等於反叛了他的庇護人,還有他的家族!」比起前述謾罵更為嚴酷的則是最後一段,他的父親竟以奴隸般極度卑下的口吻,感謝蘭菲斯的金錢資助——由於兒子參與行刺元首的行動,家產被全數充公,在這危急之際,幸虧蘭菲斯願意提供金援,全家人才得以度過經濟難關。
「為了什麼要演這齣鬧劇?這兔崽子和他老子一樣愛出洋相!」薩爾瓦多聽見莫得斯托說。
薩爾瓦多和其他朋友們不同,儘管其中有幾個人曾試圖了結自己的生命,他卻決定要堅持到最後一刻。薩爾瓦多已經重新歸依上帝了——固定晝夜祈禱,教會也禁止自殺行為。然而,在獄中,自殺絕非易事。瓦司卡.德黑達就曾試過,用的是從監獄看守那兒偷來的領帶(看守放在褲子後面的口袋裡)。他想自縊,卻以失敗告終,一心尋死的下場是遭受加倍的刑罰。貝得羅.里維歐則是在刑求室大聲咆哮,企圖激怒蘭菲斯對他開槍:「你這婊子養的!」「雜種!」「私生子!」「你老媽叫『西班牙小妞』,是成為特魯希優的情婦前,在妓院上班的花名!」他甚至還朝蘭菲斯和_圖_書吐口水。但是蘭菲斯卻沒有如他所願,拿起衝鋒槍進行掃射,說道:「還沒完呢,再痛苦掙扎個幾天吧。斃命的事,留到最後再說。你還得繼續血債血還。」
「『突厥』,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安東尼歐.德拉馬薩斥責他道,「在你自殺之前,他們要用最野蠻的手段凌|辱、折磨你。」
「你已經認出我了,對吧?」薩爾瓦多上車後便問了司機。司機頭戴著棒球帽,帽檐壓至眉心處,沒有回頭看他。
「教堂吧,任何一間都可以。」薩爾瓦多對司機說。
到了黃昏時刻,監獄看守們替這六人上了手銬,並將他們送進一輛當地居民稱之為「捕狗車」的黑色廂型車中,裡頭的窗戶都是漆黑的,並有三名武裝警察隨車。薩爾瓦多闔上雙眼祈求上帝眷顧他的妻兒。與眾人所害怕的結果相反,車子並沒有往特魯希優政權時秘密處決犯人的懸崖邊去,而是駛往位於市中心展覽館附近的司法院看守所。他們站著度過了大半夜,因為那裡狹窄得容不下六人同時坐下,只好兩兩一組,輪流坐著休息。貝得羅.里維歐和菲菲.巴斯多里薩顯得精神飽滿且興奮,既然都把他們帶來這裡,核對案情一事想必就不會錯了。如此的樂觀感染了敦迪.卡賽雷斯和瓦司卡.德黑達。是的,是的,這一切為何不可能是真的?大概會把他們交給司法部,由民法法官進行審理。薩爾瓦多和莫得斯托則是以沉默來掩飾他們心中的懷疑。
「是,是。」薩爾瓦多說了,但是無法辨識自己的聲音。「那個懦夫、叛徒,他參加了,卻把我們給騙了。特魯希優將軍,殺了我!只求您放過我的妻小,他們是無辜的!」
六個人被推趕著跳下車。他們正位於一處豪宅裡的庭園之中,旁邊還附設了游泳池,周圍種滿樹冠聳立的棕櫚樹。約莫二十公尺處,甚至可看到露天陽台上有幾個手裡拿著酒杯的人影。薩爾瓦多認出了蘭菲斯、荷塞.雷昂.埃斯特維茲、其弟阿爾豐索、畢路羅.魯比洛薩還有另外兩、三個陌生人。阿爾豐索手裡拿著裝了威士忌的酒杯朝他們快步走來,杯中的液體絲毫未飛濺出來。他幫忙亞美利哥.米奈爾維諾和黑人拳擊手,將他們六人推向幾根椰子樹前。
「就算他們把我活活燒死,誰也休想要我開口!」「突厥」的眼眶噙著淚水向大家發誓。「我只揭發那該死的無賴——布伯.羅曼!」
當「捕狗車」停下來的時候,他們聽見了大海隆隆的浪濤聲,海水拍打著相臨陡峭懸崖的岸邊。警衛隊員們打開車廂的小門,他們就在一處杳無人煙的荒地,腳下踩著紅土,加上幾棵零星的樹木,這裡應該是海邊的一座岬角吧。太陽依舊閃耀著金色光芒,但卻已經開始慢慢落下。薩爾瓦多認為,死亡也許是另一種休息的模式。現在的他所體驗到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疲倦。
「突厥」在他的朋友耳邊低語道:「莫得斯托,就要結束了,對吧?」律師點點頭,什麼都沒說,只是捏了一下薩爾瓦多的手臂。
「真是不敢當!」貝得羅.里維歐刻意說道。
「捕狗車」行駛一段不遠的路程後便停住了。一行人來到往聖克里斯多拔的那條公路上。這裡肯定就是槍擊現場。烈日將天空與公路邊的一整排椰子樹映照得金黃,滾滾的海水隆隆地拍打著岸邊的峭壁。四周部署許多警力。這些警察封鎖了整條公路,並切斷了往來的交通。
其中一名警衛隊員比向典獄長,用一根手指抵在嘴上說:「閉嘴!」
薩爾瓦多現在能夠禱告了。在過程中,他聽到同伴正在啜泣,但是這樣的嗚咽並沒有使他分心。如同以往那過著最幸福的時期般,薩爾瓦多毫無阻礙地進行祈禱,為了自己、家族、方才飲彈身亡的三名警衛隊員,以及同車裡的其餘五位同伴們而禱告,他們其中一人已經精神崩潰,不停地用頭猛撞與駕駛座之間的金屬隔板,還不斷大爆粗口,盡情辱罵。
在維多利亞監獄中,獄方停止對他們進行嚴刑拷打。所有人依舊睡在地板上,但卻不再全身赤|裸,還穿著家人送來的衣服。手銬也被拔除了。家屬可以送點食物、氣泡飲料和一些錢進來,他們則用這些小錢收買監獄看守,要看守們去外頭買幾份報紙、通報其他犯人的消息,甚至到外頭去傳達些事情。巴拉蓋爾總統於聯合國發表的演說,譴責了特魯希優的獨裁政權,並承諾促進一個「循序漸進」的民主化,在這監獄裡重新看見了希望。隨著「人民黨」和「六.一四」公開的改革行動,看來似乎難以置信,但是一個政治反對黨萌芽的事實,已經昭然若揭。尤其令獄友感到精神振奮的是,在美國與委內瑞拉等國家,都紛紛成立了委員會,他們要求在國際觀察員在場的情形下,才能交由「公民法庭」對這些羈押的囚犯進行審問。薩爾瓦多極力與同伴們共享這和平的幻影,並在祈禱時,懇求上帝還給他希望,因為他已不再懷有任何期待了。薩爾瓦多早就預見蘭菲斯那張冷峻無情的臉,他會讓大家重獲自由?別傻了!這樣的復仇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善罷甘休。
薩爾瓦多屢次要求審問人員,是否能為他們請來神父以進行告解。終於,一位經常替他們送飯的看守人問道,有誰需要見神父。大家都不約而同舉起了手。監獄看守讓他們穿上褲子,要一行人爬上陡峭的石階到某個房間裡,那兒就是之前薩爾瓦多被父親辱罵的地方。一見到陽光,薩爾瓦多感受到那股暖意輕輕地拂過全身,便再次恢復了精神。加上他還要告解、領聖體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一類的事情以後不會再出現了。當軍營裡的神父羅德里蓋茲.卡內拉請大家一起為紀念特魯希優而默禱時,只有薩爾瓦多跪了下來,並與神父一同禱告。其他同伴則是站在原地,感到不悅。
「看看這封信吧,這是你父親發給我的,內容中提到了你。」蘭菲斯把日報遞給薩爾瓦多。
「停車!否則他們連你也一併滅口!」薩爾瓦多命令道。
當「突厥」和璜.多瑪斯將軍在羅勃.瑞德.卡布拉爾醫師那幢摩爾式建築的窒息閣樓裡度過了兩天後,這時,從外面打探消息回來的貝雷茲.桑塔納醫師,同情地拍拍「突厥」的肩膀說,他那間位於馬哈瑪.甘地的住宅,已經被秘密警察包抄,還一併帶走他的妻兒,於是,薩爾瓦多決定自首。他激動得冷汗直流,頓時喘不過氣。除了自首,還能有其他方法嗎?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那群野蠻人殺害自己的妻小?可以肯定的是,家人們都已經受到慘無人道的凌虐,過度的焦慮則使他無法靜下心來替家人進行禱告。此時,「突厥」把自己的下一步告訴和他一起躲藏的夥伴。
薩爾瓦多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便下了車,他雙手舉高,以此向坐在福斯廂型車裡那些手持衝鋒槍和其他槍枝的人們,表明自己毫無任何抵抗的能力。秘密警察在替薩爾瓦多戴上手銬的同時,也割傷了他的手腕,整個人就被推進「圍剿車」的後座;薩爾瓦多夾在兩名秘密警察之間,還不時聞到從他們身上傳出的陣陣汗腥與腳臭味。車子開動了。由於他們朝向聖彼得市的公路前進,薩爾瓦多猜想,秘密警察應該是要把自己帶往九號監獄。在路途上,他沉默不語,並且試著禱告,但卻因無法進行,而感到痛苦萬分。在薩爾瓦多的腦海裡簡直就是一團混亂,猶如滾水般沸騰地噼啪作響,毫無任何平靜可言,既沒有思緒也失去了對人事物的印象,一切就好像肥皂泡沫,全都爆破開來。
「您一坐上車,我就認出來了。」司機平靜地說,「別擔心,和我在一起是安全的,我也是反特魯希優分子。如果要逃的話,我們可以一塊兒走!您想往哪兒去?」
某日,可能是白天或夜晚,因為在牢裡是不可能知道時間的,薩爾瓦多赤|裸著身體,戴著手銬,被秘密警察拖出牢房,他們推著他走上石階,並走進一間有日照的小房間。白色的光線令他無法睜開眼睛。終於,薩爾瓦多辨認出蘭菲斯那張蒼白精緻的臉孔,而站在他身邊的,竟是自己那位年事已高,體態卻仍挺拔高大的父親畢羅.埃斯特雷亞將軍。他一見到這位老人,旋即熱淚盈眶。
又來了一桶水讓薩爾瓦多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為何要說這是一齣鬧劇?」菲菲.巴斯多里薩提出質疑道。「別這麼悲觀。就說了這是要重新審查案情,法官們來了,看見沒?」
六月四日下午,薩爾瓦多首先離開了瑞德.卡布拉爾醫師的寓所。他在街角攔下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往聖地牙哥街駛去,妻子的工程師表哥費里西安諾就住在那附近,之前他們倆經常往來,關係良好。薩爾瓦多只想打探一下有關妻兒及其他家人的消息,但是,這是行不通的。當費里西安諾本人打開門,一見著薩爾瓦多,就彷彿看到鬼似的,旋即做出「滾開」的手勢。
這時,薩爾瓦多必須倚著一張桌子,因為他連站都無法站穩了。他低下頭,目光直視地面。老父親是在掩飾些什麼嗎?難道是想用這種方式贏得蘭菲斯的信任,然後懇求他饒了自己一命?甚或是父親對特魯希優的狂熱,比父子之間的親情還要強烈?除了嚴刑拷打以外的時間,這樣的疑問無時無刻都在糾結著他的心。他們幾乎天天,或每兩天就對薩爾瓦多施以極刑,現在則是變本加厲,還伴隨著漫長、簡直像是發了瘋似的一連串拷問。他們重複上千次相同的問題,一樣要求薩爾瓦多供出謀殺計畫的細節,企圖要讓他再揭發幾名涉入該血案的新成員。除了軍情局所掌握的犯人名單外,他們不相信薩爾瓦多對同黨其他成員的情況一無所知,更不相信埃斯特雷亞家族的人沒有參與刺殺行動,尤其是薩爾瓦多的弟弟瓜里歐內斯。無論是強尼.阿貝斯還是蘭菲斯,都沒有在往後幾次審訊的過程中露面,嚴刑拷問的任務已交由幾位薩爾瓦多再熟悉不過的次級軍官執行,這些人包括:克婁多維奧.歐蒂茲中尉、艾拉迪歐.蘇維洛退役軍官、拉法艾爾.雷諾索上校以及玻里西亞.梅爾卡多上尉。他們有些人喜歡拿電擊棒往他的身體各部位到處插;一些人手持套著橡皮管的棍棒猛擊頭部和背脊,順便拿起菸頭往他身上鑽;其他人不是滿臉厭惡,就是一副自討沒趣地模樣拷打著他。每當審訊一開始,總是會出現一名赤|裸著上半身、負責執行電擊的法警,開始在四周噴灑尼斯香水,用來蓋過糞便與焦肉混雜的惡臭。
有一天,還能是哪天?監獄看守把菲菲.巴斯多里薩、瓦司卡.德黑達、莫得斯托.帝亞茲、貝得羅.里維歐,以及安東尼歐.德拉馬薩的外甥敦迪.卡賽雷斯,全都送進薩爾瓦多的牢房裡。在原定的計畫裡,應該是由敦迪擔任後來安東尼歐.英貝特開的那輛雪佛蘭的駕駛。這幾個人,全都赤身裸體,戴著手銬,和薩爾瓦多無異。他們就這樣一直待在九號監獄,在其他牢房裡同樣遭受到電擊、鞭打、菸頭、針扎耳朵和指甲等刑罰,還飽受了一連串數不清的拷問。
六個人驚訝得目瞪口呆,並笨手笨腳、相互碰撞地下了車。捆在大家腳踝的繩索迫使每個人必須以可笑的小跳步向前移動,還會不時碰到那三名警衛隊員的屍體。他們接著被帶往停在幾公尺以外的另一部型號類似的廂型車上。那裡只有一名警察看守。再次將他們送進車廂後,連同這位警察、黑人和典獄長共三人,一同鑽進了前座,依舊是由典獄長米奈爾維諾駕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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