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瑪莉亞夫人,我希望能證明是這樣沒錯。對於以上這些勸告,我相信您不會往壞處想。」
第一夫人那豐潤的圓臉不信任地望向巴拉蓋爾。他對著夫人擠出一絲憂苦的微笑。無疑地,當元首夫人的精神力氣被這劇烈的創傷給消耗殆盡,用這些實際的事情來叼擾她,本來就是莽撞無禮的。然而,未來呢?在她面前,不是還有一段很長的人生旅途嗎?在這場浩劫之後,有誰會知道發生什麼事呢?為考慮到將來,採取一些預防措施是必不可少的。從猶大對基督的背叛,就能證明人們的忘恩負義。現在,舉國會為特魯希優哭泣,會咒罵那些殺人凶手。那麼,明天還是繼續嗎?如那人民不滿的國家弊病擴大,取得了優勢呢?巴拉蓋爾不想讓夫人浪費時間。因此,他要具體談這件事。瑪莉亞夫人應該盡力確保,特魯希優家族所獲得的合法財產免於遭受任何意外損失,再者,上述諸多財產已經給多明尼加人民帶來好處。而且,要在政權進行重整之前完成這項措施,晚了,就會是形成障礙。巴拉蓋爾博士建議她與亨利.奇里諾斯參議員能夠共同討論,因為他負責監管特魯希優家族的交易買賣,並研究哪些部分的財產能夠立即移轉至國外,而沒有太多損失。這是在目前最完全謹慎的情況下仍然能做的事情。共和國總統有權力批准這一類的資金流動(例如,透過中央銀行將多明尼加披索轉換成外匯)。但是,要如何知道往後是不是還有可能繼續這樣下去呢?由於大元首高尚的嚴謹態度,他一向不肯進行這種移轉財產的行為。假設在當前的情勢下維持此一政策,恕說句難聽的話,這可是不明智的行為。出於忠誠與情誼,這是友善的勸告。
巴拉蓋爾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並打電話請三軍總部的督察長桑多士.魅里多.馬爾泰將軍過來一趟,總統最早就與這名高階軍官有密切往來。桑多士沒有得知關於元首的任何事情,當他聽到這個消息後,驚訝得目瞪口呆,在後來的半分鐘內,他只會頻頻說:「我的天!我的天啊!」總統要他打電話通知全共和國內各軍區的總司令和駐軍長官,向他們保證這次可能的行刺事件尚未改變憲法秩序,並以國家元首的信任告訴他們,其職責履行是被元首所重新認可的。「總統先生,我立刻著手進行。」語畢,將軍便向總統告別。
「以我的名譽為證,瑪莉亞夫人。」總統拍拍胸脯肯定地說。巴拉蓋爾看見大元首遺孀的臉上出現一抹不安的疑慮。並猜到了她要提出的是什麼問題:
感到驚恐不安的巴拉蓋爾博士向大家保證,他會親自致函了解此事,不會允許犯罪發生。據接獲的消息指出,這六名密謀者的移監手續,正好是為了加速此案件的審理。這裡所指的就是一個重新建構案情的純粹程序,在那之後,就能馬上進行司法判決。當然,還要有荷蘭海牙國際法庭的觀察員在場,而總統也將會親自邀請他們到多明尼加共和國參與本案的裁決。
「若是擁有像蘭菲斯在海外那上千萬美金的家產,要成為一個愛國者是很容易的!但是,無論是我或埃克特,我們在國外既沒有置產、持股,也沒有活期存款帳戶。兄弟倆所有的財產全部都在這兒,就在這個國家裡!元首禁止把錢匯出國外,而我們就是那唯一服從他的蠢貨!這一切公平嗎?巴拉蓋爾先生,我們可不是白癡。特魯希優家族在國內的所有土地和產業都將全數充公。」
巴拉蓋爾無法解決的是用可接受的方式讓國際輿論妥協的「人權」問題。天天都有為囚禁在維多利亞、九號、四十號監獄以及關在內地軍營和土牢的政治犯、被拷打、無故失蹤甚至被暗殺的人士而請命的抗議活動。在總統辦公室,那些宣言、信件、電報、消息甚至外交文告紛至沓來。這使得巴拉蓋爾不能夠做很多事。更確切的說,是無法做事,他只能含糊地答應並且視而不見。巴拉蓋爾履行了讓蘭菲斯放手去做的承諾。儘管他想做些什麼,但也不得不遵守這項諾言。大元首的長子已經將瑪莉亞夫人與妹妹安荷莉妲送往歐洲,他仍不懈地搜尋著暗殺父親的共犯,彷彿對特魯希優的謀反是一種群眾運動似的。有一天,年輕的將軍出其不意地問總統道:
「國家希望您們有所作為。」總統和顏悅色地向他們說道,「期盼您們像蘭菲斯將軍一樣,表現出慷慨無私且愛國的舉動。為達成和平,兩位將軍的姪子已經離開多明尼加共和國了。」
當巴拉蓋爾回到辦公桌前,布伯.羅曼便大聲咆哮道:「巴拉蓋爾,給我一個解釋!你他媽的自以為是誰!」布伯揮舞著手上的衝鋒槍,還在巴拉蓋爾面前晃來晃去。總統仍維持一貫的沉著冷靜,直視羅曼的眼睛。他感覺到臉上有無形的雨滴橫飛,那是將軍的口沫。這個狂怒的人已經不敢開槍了。在隨口|爆出一連串的辱罵和語無倫次的粗話後,羅曼閉嘴了。他站在原地,喘著氣。總統口氣溫順地勸告他要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此刻,國防部長應該給眾人一個謹言慎行的榜樣。儘管羅曼對巴拉蓋爾既謾罵又威脅,如果有需要的話,總統還是準備要協助他。羅曼突然再次隨口|爆出那泰半神智不清的獨白,並在這段話中馬上讓巴拉蓋爾知道,他已經下令處決因暗殺元首而關押在維多利亞監獄的兩名共犯——塞貢多.英貝特少校與巴畢多.桑契斯。巴拉蓋爾不想繼續聽這種如此危險的機密,什麼話都沒說就離開了辦公室。他已經沒有任何疑問:羅曼和大元首的死肯定脫不了關係,因為根本無法解釋他這種失去理智的行為。
就在那次會談後的幾天,總統在蘭菲斯打來的電話中,得知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他已經說服叔叔們了。貝坦和「黑人」將會出國度長假。十月二十五日,「黑人」偕同其美國籍妻子飛往牙買加。而貝坦則登上巡防艦「特魯希優元首號」起航,在加勒比海海域進行所謂的巡邏任務。美國領事約翰.卡爾文.希爾向巴拉蓋爾表明,目前的確能夠考慮解除國際制裁的可能性了。
「領事先生,希望不要延宕太久。」總統催促這位美國領事。「每一天,我們共和國民眾都越來越感到窒息。」
「我什麼都還沒聽說過,部長先生。」巴拉蓋爾打斷了他,「您什麼也都還沒對我說。勸您再多休息幾個小時吧!冗長的一天還在等著我們呢。」
當場,這三名外交訪客愕然地看著總統。巴拉蓋爾起身,並走到他們面前。陪送著這三位訪客到門口。在與他們一一握手道別時,低聲說:
「不能派我到更遠的地方嗎?」
「既然如此,他們遲早會落網的。」蘭菲斯低語道,「我出動了成千上百的人力進行地毯式搜索,挨家挨戶地尋找他們。如果他們還在多明尼加共和國境內,肯定落網。反之,若是不在國內,這個世上也沒有免除這兩人為我父之死付出代價的地方。為了逮捕他們,我就算花掉最後一分錢,也在所不惜。」
「您還要像在聯合國大會上一樣,繼續攻訐我的父親嗎?」蘭菲斯就坐在元首於被刺前幾個小時曾待過的椅子上,而那也是與巴拉蓋爾的最後一次會談。他的目光直盯大海,無視於總統逕自說著。
「我政府絕不容許謀害主教生命的事情發生。」美國外交官警告總統說。「我無須提醒您雷利在華盛頓的權益,因為他是美國公民。」
當巴拉蓋爾送走特魯希優的長子後,他緩緩地啜飲杯中的開水,心臟恢復了正常的頻率。雖然他冒著生命危險,但是,已經贏了這場賭局。現在,要著手進行的是已達成的協議。巴拉蓋爾從國家大恩人在聖克里斯多拔教堂所舉行的葬禮開始行動。儘管他的悼文滿是對大元首的感人讚美,然而,由於文中帶有預見性的批評影射,而使元首當受稱頌的意旨被輕描淡寫地帶過,這席悼念元首的演說令一些無知的政要潸然淚下,某些官員感到錯愕,有些人驚疑地皺起眉頭,並讓許多在場人士疑惑不已,但是,卻獲得外交使節團的一致讚揚。「總統先生,事情開始有了改變。」甫來到共和國的新任美國領事贊同道。隔天,巴拉蓋爾博士緊集召見了強尼.阿貝斯上校。總統僅僅看見上校那張被煩憂所啃蝕的腫臉(他拿出隨身必備的紅色手帕拭去臉上的汗水),心想,軍情局長非常清楚自己是為了何事而來。
元首夫人直視著巴拉蓋爾的眼睛,靜靜地聆聽他的勸說。終於,夫人點頭同意,感激地說:「我就知道您是一位忠心的朋友,巴拉蓋爾博士。」她自己非常確信地說道。
「只要他不要太常露面,國家可以任用其才幹。」總統補充說,「我已建議他在行政部門擔任法律顧問了。」
「蘭菲斯是一位非常聰明的人,尤其景仰他的父親。他將不會拒絕去承擔祖國期望他所扮演的角色。我們會說服蘭菲斯的。」
在維多利亞監獄,還扣押著兩百多名涉入元首被刺一案的凶手與嫌疑犯,對這些囚徒而言,只要特魯希優家族的人一出國,就應該要同意實施大赦。但是,巴拉蓋爾明白,特魯希優長子絕對不會讓這些仍在牢裡苟延殘喘、等著被處決的人們重獲自由的。他肯定會殘酷地虐待他們,就像凌|辱羅曼將軍一樣。蘭菲斯在對外宣布羅曼因背叛元首深感內疚,並於關押期間自殺身亡(遺體始終未被尋獲)的消息之前,總共折磨他長達四個月之久,假如莫得斯托.帝亞茲繼續活在世上,肯定還是逃不了嚴刑拷問的命運。問題在於,這些囚犯們(反對黨稱他們為死刑犯)會抹黑了巴拉蓋爾亟欲替這政權賦予的新面孔。一天到晚都有許多外交代表團、使節、政治家和外國記者前來關注這些囚犯。而總統則必須使出所有圓滑的溝通技巧來解釋為何此案尚未進行審判,他還得信誓旦旦地說道,人的生命應受尊重,而對此判決的過程,必定是光明磊落的,國際觀察員也將會出席。為何蘭菲斯仍未結束這些囚徒的性命?就像他對安東尼歐.德拉馬薩那些兄弟們所做的一樣(馬里奧.波瓦、恩奈斯多、彼洛羅及他的許多同輩和叔伯們不是在逮捕當天被槍殺,就是被亂棒打死)。難道是因為反對黨不滿的聲浪,蘭菲斯才沒有讓他們立即聽候處決?巴拉蓋爾很清楚,這些死刑犯的鮮血將會噴灑在自己的身上:那是有待他進行決鬥的一頭蠻牛。
「美好的流亡國度在哪兒?」阿貝斯.賈西亞毫不掩飾其失落與憤怒。
特魯希優將軍平時就熱中於鍛鍊體態與服裝儀容的打扮(他留著墨西哥式的小鬍子,頭髮抹上髮蠟,軍裝剪裁得宜且熨燙平整,好像為了要去參加閱兵典禮似的,而口袋裡始終有一副必備的雷朋墨鏡),有著和他那位關係密切的表哥蘭菲斯一樣的風騷裝束。但是,現在的他看起來衣衫不整,頭髮凌亂;眼神中出現了擔憂和疑惑。
「先生們,我不確定對方是否服從命令。然而,如您們所見,為了使他們心服口服,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了。」
「很好。如果我們逮到了安東尼歐.英貝特和路易斯.阿米阿瑪,就只通知總統您他們被捕獲的消息。」
「將軍,我以共和國總統的身分與您說話。與您這位聖伊希卓空軍基地的司令,同時也是閣下最看重的外甥說話。有鑒於情況的嚴重性,那些開場白我就省略了。在一次極不需承擔責任的行動中,某位部下,也許是阿貝斯.賈西亞上校,已經逮捕了雷利主教,並強行將他帶離聖多明哥中學。現在,我的面前分別坐著美國、英國和梵蒂岡的外交代表。如果雷利主教有什麼不測,由於他是美國公民,我國就可能會爆發災難。甚至,美國海軍陸戰隊會因而登陸。我不需要向您說明這對我國意味著什麼。以大元首之名,以您舅舅之名,懇求您避免這場歷史不幸的發生。」
「總統先生,容我向您說聲恭喜。」奇里諾斯佐以手勢,大喊道,整個人好像爬到講台上去了。「我以前一向認為這個政權應該朝新時代敞開大門。如今元首不在了,沒有人比您更適合帶領全國人民避開風暴和_圖_書的侵襲,並引導多明尼加之船駛向民主的港灣。請把我當成是您最忠誠及盡職的合作夥伴。」
巴拉蓋爾博士親自致電美國領事約翰.卡爾文.希爾,請他支持司法部長的那項斡旋任務。於此同時,總統告知約翰.卡爾文,這是否就如他本人所認為,蘭菲斯將軍準備要棄國遠走,而特魯希優的兄弟們就會開始行動。
不一會兒,總統聽見大元首親外甥的聲音。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眼前這三位外交訪客,不慌不忙地說道:
蘭菲斯搖頭說不。他吸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用如廣播劇演員般有旋律的語調解釋道:
「日本。」總統說道。「我剛剛在這份任命書上簽了字,您是外交領事。薪俸和繼承財產權皆為大使等級。」
眼前這個無能的大老粗有點喝醉了。巴拉蓋爾掩飾著他的憤怒,其理智則完全統馭著自身。總統冷靜地指著窗戶說:
「將軍,我希望一切能如您所願。」巴拉蓋爾以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說道,「容我提出一個懇求。請小心您的行事原則。如果鬧出什麼醜聞,那麼向全世界證明我國正朝民主敞開大門的謹慎運作就會失敗。例如西班牙愛國作家赫蘇斯.加林德茲失蹤事件,或是委內瑞拉總統貝坦古險些遭暗殺的風波。」
巴拉蓋爾等了幾秒鐘。
總統的語氣這才變得溫和下來:
在巴拉蓋爾說了這麼一長串話的同時,蘭菲斯一次也沒有打斷總統。他在傾聽嗎?既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否定,他的雙眼時而注視著總統,時而東張西望,而巴拉蓋爾博士心想,這樣的眼神應該就是精神失常和極度憂鬱發作的前兆,過去,蘭菲斯曾因此被關進法國和比利時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療。然而,假設他有聽進去這番話,那麼就是在權衡利弊,並且有自己的考量。當然,儘管他是個酒鬼、紈褲子弟,既沒有政治才幹,也沒有愛國雄心,這個男人的感情似乎全都耗在女人、賽馬、飛機和美酒所給他的一切感官刺|激中,可能也和他的父親一樣冷血無情,所以很清楚的是,他非常聰明。也許蘭菲斯是這個家族中唯一有頭腦會去暗中觀察滿足眼前物欲、食慾和性欲以外事物的成員。他的思考十分敏捷,倘若好好栽培,就能夠得到優異的成果。對於蘭菲斯這樣的機伶,巴拉蓋爾向他闡述了看似魯莽但直率的聲明。總統相信,如果自己不想和其他沒用的角色一樣,被這些帶槍的少爺們給肅清,這就是他所僅存的最後一張王牌。
十一月十五日,內政部長驚恐地打電話來,報告道:貝坦和埃克特兩位將軍在這不合宜的狀態下已經回到國內。部長要求總統給予庇護,不管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爆發軍事政變。而軍隊主力是傾向支持這兩位將軍的。於是,巴拉蓋爾便緊急召見美國領事——希爾,並向他說明目前的情況。除非蘭菲斯出面阻止他們,否則將有許多部隊轉而支持貝坦與埃克特兩人的起義企圖。如此一來,可能引發內戰,其結果不但難以預料,也會掀起一場針對反特魯希優人士的大屠殺。美國領事很清楚這些事的來龍去脈,而他則向巴拉蓋爾報備,美國總統甘迺迪剛才親自命令,派遣由「福治谷號」航空母艦、第二艦隊指揮艦:「小岩號」飛彈巡洋艦,以及三艘驅逐艦:「海曼號」、「布里斯托號」、「畢提號」所組成的一批航艦戰鬥群,自波多黎各啟航,其目的地直達多明尼加海岸。要是發生政變,約有兩千多名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員將登陸作戰。
「巴拉蓋爾博士,您自以為已經獲得勝利啊!」上校用辱罵的口氣說道,「那您可就錯了。對這個政權而言,我們都是相同的。就和我一樣,惹得一身腥!將來沒有人能忍受您帶頭的那套民主過渡的虛偽兒戲!」
國家人民聯盟代表團一行人才剛離去,總統便立即致電首席檢察官荷塞.瑪努艾爾.馬查多。荷塞知道為何國家警察首長馬可仕.安東尼歐下令將薩爾瓦多.埃斯特雷亞.薩哈臘、瓦司卡.德黑達、菲菲.巴斯多里薩、貝得羅.里維歐.塞德紐、敦迪.卡賽雷斯和莫得斯托.帝亞茲移監至司法部的拘留所嗎?這位國家首席檢察官完全不知情。他馬上大發雷霆地駁斥道:「有人濫用司法部之名,根本沒有任何一位法官會命令重新審理案情。」總統顯露出極為不安的神情,並嚴正指出那是絕對無可容忍的行為。他馬上囑咐司法部長深入追查,釐清其責任歸屬及給予適當懲處。為了留下執行此案件的書面證據,總統向秘書口述了一份備忘錄,下令緊急送交司法部長。接著,巴拉蓋爾打電話給部長,他發現部長失去理智地回應道:
到了翌日凌晨,內政部長為了通報總統有關一群軍人將特魯希優的遺體撤出聖克里斯多拔教堂地窖的消息,而將他叫醒。這些軍人將大體移往波卡奇卡,在那兒附近有個蘭菲斯將軍的私人港灣,而他的遊艇「安荷莉妲號」就停靠在那裡。
「特魯希優將軍,這一點我很清楚。」巴拉蓋爾協助他繼續說下去,「您是一位謹慎且負責任的長官。也絕對不會做出這一類瘋狂的舉動的。雷利主教還在聖伊希卓空軍基地嗎?或是已經被人押送至四十號監獄了?」
「我不會和任何人說的,包括他們也是,瑪莉亞夫人。」總統安撫她說。「這是當然的。瑪莉亞夫人,請允許我重申本人對您的氣度有多麼欽慕。沒有您,大元首無法完成他所做的一切。」
總統步出臥室,並請守衛隊長叫醒司機。當總統座車駛向國家宮,途經麥西莫.戈梅茲大道那空無一人的陰暗馬路上時,巴拉蓋爾的行動已經搶先在下列事件可能發生之前了:反抗軍與政府軍之間的武裝衝突,以及可能發生的美國軍事干預。為此,華盛頓需要一個符合憲法的形象人物,而此時此刻,共和國總統就代表了這一合法性。的確,總統的職責就是用來裝飾的。但是,特魯希優一死,他就得承擔現實。是否能從僅是單單一個騙子,到成為一位真正的多明尼加共和國總統,則取決於他目前的一舉一動。或許沒有人知道,打從巴拉蓋爾自一九〇六年出生以來,就一直期待著此刻。他再次複述了自己的人生格言: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原因,都要保持冷靜。
「對此,我不感到驚訝。」總統微笑著說,臉色沒有任何變化。「這些殺人凶手最好的防禦措施就是把所有人都牽扯進來。尤其是元首身邊的人。法國人稱之為『毒害』。」
「先生們,有辦法可以解決這些事情。」總統安撫著他們說道,「兩位依祖國的要求,表現出慷慨無私的一面,理當得到補償。這一切都不成問題!」
「您的叔叔們應該出國。」巴拉蓋爾博士口氣和緩地說。「只要他們待在國內,無論國際社會或是大眾輿論,都不會相信我共和國的改變。只有您能夠說服他們。」
與蘭菲斯在電話中的簡短交談裡(在接通電話之前,總統試了四個小時才與他取得聯繫),他告訴巴拉蓋爾一個噩耗,叔叔們和自己起了強烈的爭執,兩位將軍不肯踏出國門。蘭菲斯進而警告他們,既然如此,他就離開。
在內閣會議上,總統要求全體閣員一致通過全面性的政治大赦,其中包括,釋放所有的囚犯,對那些顛覆分子撤銷一切司法程序,並下令解散多明尼加黨。部會首長們紛紛起身,為總統熱烈鼓掌。當時,雙頰有些泛紅的衛生部長塔巴烈.阿爾瓦雷茲.貝雷拉讓總統知道了這件事,這六個月以來,他的家中窩藏著一名逃犯——路易斯.阿米阿瑪(大部分的時間,他都躲在一處狹窄的衣櫥內,就在袍子與睡衣之間)。
「布伯.羅曼將軍可能因為大元首被行刺一事而受到莫大的刺|激,以至於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總統替他找了理由說道,「令人感到欣慰的是,蘭菲斯已經在返國途中。他的出現是必不可少的。蘭菲斯不僅是四星將軍,同時也是元首的長子,有他在就可以確保大元首政權的延續性。」
「特魯希優所執行的事業是否能延續,是持久下去或到此結束,取決於您,也僅僅取決於您。假設元首的遺產消失了,多明尼加共和國將會再次陷入野蠻狀態。如同一九三〇年之前一樣,我們就會重新和海地競爭,比比看哪一個是西半球中最貧困和充斥暴力的國家。」
「貝得羅.里維歐.塞德紐想把總統您牽連進殺害我父親的陰謀中,您知道嗎?」
第二天,在前往國家宮的路上,巴拉蓋爾看到了《加勒比日報》內頁所刊載的一則逃亡消息:「特魯希優謀刺案的囚犯,背信棄義地終結了這三名將其還押至維多利亞監獄的武裝警察後,便逃逸無蹤。」然而,他所擔心的醜事並沒有發生;而是因為其他事件令他處於昏天暗地的狀態之下。早上十點,總統辦公室大門被一腳踹開。只見手上拿著衝鋒槍,腰際插了整串手榴彈和幾把左輪手槍的貝坦.特魯希優將軍闖了進來,尾隨身後的就是他那同樣身著一身將軍制服的弟弟埃克特,還有一支由二十七名武裝軍人組成的私人護衛隊隨侍在側,總統覺得這些人的嘴臉看起來除了像無賴,也像酒鬼。這種野蠻的動亂引發巴拉蓋爾不悅的情緒,遠遠超過了恐懼。
「我老早就想離開這個到處是懦夫和忘恩負義傢伙的國家了!」蘭菲斯咕噥道,「要是能找到阿米阿瑪和英貝特,我就已經不在這裡了。現在就只剩他們兩個人。只要我實現了對父親許下的承諾,就會出國。」
「您叫我來的目的,是為了要讓我知道自己被革職嗎?」上校沒有向總統敬禮,直截了當地問道。強尼.阿貝斯.賈西亞身著一襲軍裝,一邊褲頭有半截滑下腰際,頭頂著歪斜的軍帽,看起來十分可笑;除了腰上佩帶手槍,肩膀還背了一支衝鋒槍。巴拉蓋爾察覺到他的身後約有四、五名保鑣,個個帶有如凶神惡煞般的嘴臉,他們沒有進入總統辦公室。
大元首死去後僅僅過了五週,政局的變化已經非常可觀。霍金.巴拉蓋爾不能再抱怨了: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他從一個傀儡總統、一個不知名的小人物,成了一位真正的國家元首,這樣的職權連彼此互為死對頭的冤家也承認,特別是美國。儘管一開始,當巴拉蓋爾向新任美國領事解釋國家未來方向時,顯得詞不達意,但是,現在美國已經更認真看待他正逐步將國家過渡至完全民主的承諾了,在這樣的秩序下,他可不允許這些共產分子有任何趁亂打劫的機會。每二、三天,巴拉蓋爾就和行事迅捷的約翰.卡爾文.希爾(一位身材有如牛仔般高大魁梧的外交官,說話非常直接,不拐彎抹角)進行會晤,總統最後終於說服了他,在這個時候,必須要將蘭菲斯當成盟友。蘭菲斯將軍已經接受了逐步開放的改革計畫。軍隊的控制權目前還操縱在他手中。幸虧這一原因,貝坦和埃克特那幫逞凶鬥狠的蠢貨,也就是和特魯希優同為親屬的野蠻大兵們,才沒有做出越軌的行為。再不然就是這些人可能已經被卸除職務了。也許蘭菲斯認為,透過他對巴拉蓋爾所同意的一連串讓步,其中包括了:同意一些流亡者歸國,讓有關特魯希優政權的含蓄評論,透過電台與報刊的宣傳方式呈現(其中交戰意味最濃厚的是八月份甫出刊的《公民團報》),批准反對黨力量集會結社並開始上街遊行,右派是為維里亞多.費阿猶與安赫.塞維洛.卡布拉爾所領導的「國家人民聯盟」;而左派則是以「六.一四革命運動黨」為首。蘭菲斯以為自己還有政治前途。好像某個姓特魯希優的人還能再現身於這個國家的公眾社會中!目前這個時候還不用將他抽離此一錯誤認知。蘭菲斯手中仍握有大砲和軍隊的支持。瓦解武裝力量,直到根除特魯希優主義,仍需要時間。教會與政府的關係重修舊好了,總統有時還會與教宗使節、比提尼主教一同喝茶呢。
巴拉蓋爾起床了,為不驚醒仍在睡夢中的姐妹們,他無聲無息地換上外出服。他們已經殺死了特魯希優,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由羅曼發起的軍事政和-圖-書變已經開展。為何要請他前往一二.二八基地?是要強迫他辭去總統一職,直接逮捕,抑或是要他支持此次政變?一切只怪羅曼的表現過於拙劣,沒做好事前的計畫。他應該先派巡邏隊前來,而不是一古腦兒地拿起電話就打。羅曼雖然身為國防部長,但卻缺乏統馭軍隊的威信,按照他那種不按牌理出牌的作風,肯定失敗。
「為請您接受一項外交事務的任命。」總統語氣和善地說道。他的迷你小手指著一張椅子,示意讓上校坐下。「一個有才能的愛國者能夠在許多不同的領域為國效力。」
「參議員,您的立意良善。但是,這些後果呢?特赦有可能侵害到蘭菲斯的感覺,他會立刻讓這些應該被特赦的嫌犯死於非命,我們所做的努力就會前功盡棄。」
特魯希優將軍感懷地望著總統。「總統先生,凡是有需要幫忙之處,請您儘管跟我說。」
「具體而言不清楚,但是,我能猜到您所想的,朋友。」巴拉蓋爾對將軍說。「為了讓這些司令們安心,我會一一回電給他們的。蘭菲斯.特魯希優已經在回國的飛行途中,這是為確保對國家的軍事領導。」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蘭非斯都沒有回應。是喝醉還是嗑藥了?他是否又瀕臨精神失常的危機,而處在瘋狂的邊緣?臉上帶著兩個大大的灰藍色眼圈,眼神閃爍且透露著惶恐不安,使得臉上的表情變得相當奇怪。
這個矮胖的傢伙在椅子上動了一下,「哼——!」的一聲,喘了一大口粗氣。一條極度不悅的黃色光線圍繞在那凸眼裡的虹膜。他將紅色手帕捂在嘴邊一會兒,彷彿要吐痰。
「總統先生,會發生什麼事呢?」美國領事問,「那些特魯希優主義者會承認您的職權嗎?」
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除了外傳有關軍隊起義與人民屠殺的謠言以外,十一月十六、十七日兩天什麼事都沒發生。總統按往例照常辦公,彷彿全國處在完全平靜的狀態之下。十七日傍晚,巴拉蓋爾獲悉,蘭菲斯已經不在他的海邊別墅了。不一會兒,就有人目睹他醉醺醺地從一輛車走下來,不但隨口飆罵幾句髒話,還朝大使飯店的正門口丟擲了一枚手榴彈(但是它並沒有爆炸)。從那時以後,就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翌日,由安赫.塞維洛.卡布拉爾所領導的國家人民聯盟組成了一支代表團,他們要求總統與該聯盟主席立即進行會面:那是一件攸關國家存亡的大事。於是,巴拉蓋爾接見了主席。只見主席塞維洛.卡布拉爾怒不可遏,手中高舉著由瓦司卡.德黑達私下在維多利亞獄中信手寫給妻子琳定的一張紙條,其內容透露出,涉入特魯希優謀刺案的六名主嫌(包括莫得斯托.帝亞茲以及敦迪.卡賽雷斯)為了被轉往另一監獄等候審判,已經和其他關押中的那些政治犯隔開。信函末尾總結:「親愛的,這些人要把我們給殺了。」國家人民聯盟主席要求將此六名囚犯移送至司法部進行審理,或是透過總統批示而被釋放。這些囚犯的妻子們全都偕同律師,群聚在國家宮大門前抗議。國際媒體針對此事嚴陣以待,而美國國務院與西方國家的大使館也無不關注其事態的走向。
那時,一九六一年十月二日,巴拉蓋爾於紐約聯合國總部的大會上宣布:「在多明尼加共和國,一個確實民主與嶄新的氣候正在發芽。」在上百位各國代表面前,他承認,特魯希優的獨裁手段已經不符合世界潮流,更是一種踐踏人權和自由的暴行。巴拉蓋爾還請求這些自由國家能助他將法律和自由還給多明尼加人民。幾天之後,他收到一封瑪莉亞.馬汀聶茲從巴黎寄來的信件,字裡行間多含有挖苦的意味。這位第一夫人埋怨道:「總統對特魯希優時代所描述的框架是不公平的,完全忘記我的丈夫也創造了所有的豐功偉業,而您本人在過去這長達三十一年的執政期間竟是如此地讚揚元首。」但是,讓總統感到不安的並非瑪莉亞.馬汀聶茲,而是特魯希優的兄弟們。他得知貝坦及「黑人」曾與蘭菲斯有過一次激烈的會談,兄弟倆質問元首長子:「是您讓這個愛管閒事的自大狂去聯合國嘲弄您父親嗎?早就是時候該把這傢伙給攆出國家宮了!如民眾所願,重新讓特魯希優家族掌握政權。」蘭菲斯辯駁道,如果發動國家政變,美國海軍陸戰隊的侵襲將會是無法避免的:因為美國領事約翰.卡爾文.希爾本人早就已經警告過他了。要保住某些有利條件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在那個搖搖欲墜的合法性:總統的背後,我們要站在同一陣線並團結齊心。巴拉蓋爾為達到讓美洲國家組織與美國國務院對我共和國解除制裁的目的,正機靈地操縱著大局。對此,他就被迫要發表有違其本意的言論,就像那次在聯合國的情況一樣。
從此刻起,他們的話題全都由那些令人生厭的金錢利益談判所構成,這也證實總統對於貪財者的蔑視。就某些方面來說,這是因為巴拉蓋爾從不貪求財物。總統最後用幾筆金額總數和兄弟倆達成安協,由於能贏得共和國的和平與安全,因此,他認為這些款項的支出還算合理。接著,總統命令中央銀行給這些兄弟們每人各二百萬美金,並將他們所有的一千一百萬披索再兌換成美金,一部分放在家中鞋盒裡,其餘的則存入首都的幾間銀行。為確保對方履行協定,貝坦與埃克特要求美國領事在議定書上簽字。卡爾文.希爾立刻出面,很慶幸在雙方同意且沒有爆發流血衝突的情況下,解決了這些事情。他向總統表達祝賀之意,並發表自己的見解:「在這些危機之中,一位真正的政治家馬上見真章。」巴拉蓋爾博士謙虛地低下頭來,心想著,特魯希優家族的離開,也許會出現這樣爆炸性的舉國歡騰(也會有些混亂),幾乎沒有人會再提起那六名囚犯被暗殺的事件了,他們的屍體,難不成還有什麼疑問?永遠都不會出現了。這段小插曲不會對他的名譽造成太大的損害。
總統等待著特魯希優將軍的回應。從電話彼端所傳來的喘氣聲透露出將軍的猶豫不決。
除了元首被刺的後續議題之外,蘭菲斯.特魯希優(他不是成天耗在聖伊希卓空軍基地沉溺於酒醉的狀態下,就是在「波卡奇卡」的海邊別墅休憩,那裡可是住著他剛從法國麗都夜總會帶回來的新任女友,她是一名舞|女,隨行的還有她母親。然而,他居然把自己懷孕的合法妻子,年輕的女演員莉塔.米朗留在巴黎。)所表現的情況依然比巴拉蓋爾預期的好得多。他承認將「特魯希優市」恢復為原「聖多明哥」名稱的事實,同意更名那些原來稱為「大元首」、「蘭菲斯」、「安荷莉妲」、「拉達梅斯」、「胡莉亞夫人」,或是「瑪莉亞夫人」的城鎮、街區、廣場、河流山脈與橋梁,也不堅持嚴懲那些專門破壞位於街道、公園和公路上許多特魯希優及其家族成員的塑像、金屬招牌、半身雕像、照片與路標的學生團體、搞顛覆的抗議分子及無業遊民。蘭菲斯二話不說便接受了巴拉蓋爾以下的建議:「出於愛國的無私行為」,即把土地轉讓給我共和國,也就是說,把原本屬於大元首及其子女的土地、莊園和農業,分給國家的人民。蘭菲斯以公開信函的方式,表明接受了上述要求。如此一來,我共和國就成為全國境內百分之四十可耕地的領主,這也是繼古巴政府之後,多明尼加躍升為拉丁美洲中擁有最多國營企業的國家。而蘭菲斯將軍則在安撫元首那幾個墮落兄弟們的情緒,對他們而言,特魯希優主義的象徵與表面裝飾正一步步地消失,令其深感不解。
「沒有地方好派的了。」巴拉蓋爾博士抱歉地說,沒有嘲諷的意味。「唯一一個最遠的國家是紐西蘭,但是,我們沒有外交關係。」
只要輕輕一瞥,就足以明白這群可憐蟲早就已經不知所措了。元首的弟弟貝坦,激動不安地拿著衝鋒槍在原地繞圈子,彷彿狗想要咬掉自己的尾巴一樣,他一面流汗,一面朝那支名為「山嶺的螢火蟲」的私人軍團盡斥喝些沒意義的蠢話;同時,前總統埃克特.卞凡尼多(「黑人」)像是癡呆緊張症發作,他的眼神空洞,嘴巴裡充滿口水,彷彿試著回想起自己是誰,以及身在何處。甚至是元首兄弟中最倒楣的一位:阿瑪布雷.羅密歐(「比畢」)也在那裡,他穿得像個乞丐似的,蜷縮在一張椅子裡,嘴巴還半開著。在沙發上,全都坐著特魯希優的姐妹們:妮艾薇絲.露意莎、瑪莉娜、胡莉艾妲,以及奧菲莉亞.哈彭內薩,她們其中有人抹淚,也有人看著巴拉蓋爾,懇求協助。總統對他們所有人低聲說了些鼓勵的話。國家的政權已出現了真空,必須盡快填補。
阿貝斯.賈西亞上校發動了第一波猛攻。由於元首被行刺身亡所留下的政權真空,巴拉蓋爾應該卸任,並由特魯希優家族的某位成員來繼任總統一職。行為放縱且粗俗愚蠢的貝坦因而支持阿貝斯.賈西亞的意見:「對!要他辭職!」巴拉蓋爾一語不發地聽著,雙手交叉置於腹部上,像是一位性情溫和的教區神父。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他時,還膽怯地點著頭,彷彿在為被迫發言而表示歉意。他謙遜地提醒大家,自己能擔任總統一職,是出於大元首的決定。當然,假如這對國家有利,那麼他就會立刻辭職。然而,巴拉蓋爾希望提出一個建議,即在打破憲法秩序之前,先等蘭菲斯將軍回國再討論。難道能把元首的長子排除在如此嚴重的事件之外嗎?元首夫人立即支持巴拉蓋爾的意見,表示只要她的大兒子不在場,就不接受任何提議。根據路易斯.荷塞.雷昂.埃斯特維茲上校(「貝奇多」)的消息指出,蘭菲斯和拉達梅斯為了租用一架法國航空的客機,目前人已經在巴黎準備返國事宜。於是,這個問題就留著以後再談了。
「從現在起,就只剩下您困這在獸籠裡了,總統先生。」蘭菲斯大笑,「祝您好運!」
「這是善意的諫言,在這個國家,從來就不能料想到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她咬牙切齒地低語道。「我明天將親自和奇里諾斯博士說。一切事情都要用最謹慎的方式進行嗎?」
「總統先生,我要請您對雷利主教的性命負責!」教皇特使以脅迫的口氣說道。
當時,總統就已經決定,負責將國會謹慎地轉向美國及西方社會可接受的政治立場,新任議長人選為亨利.奇里諾斯,而非阿古斯汀.卡布拉爾。巴拉蓋爾原本屬意交由「智多星」擔任議長的職務,因為他一貫的簡樸作風和自己是相符的,而這位一天到晚酗酒的「立憲派酒鬼」則令他感到十分厭惡。然而,巴拉蓋爾仍選擇了奇里諾斯,因為,若是讓一個才剛被元首決定罷官的人突然復職,可能會激怒特魯希優集團的人士,而目前他仍需要這些人的幫助。還是別過度招惹這幫人吧。奇里諾斯無論是外表或德行都令人反感,但是,他那耍陰鬥狠和唬弄律法的本領可是無人能及的,再者,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國會裡的種種計策與花招了。總統和奇里諾斯向來就不是朋友(因為巴拉蓋爾討厭酗酒的人),但是,當他被巴拉蓋爾請來國家宮時,並讓他知道新任議長的職前準備時,這位參議員狂喜不已;同樣地,總統請他以最快速且隱密的方式,替元首夫人向國外轉移資金便於交易,奇里諾斯也非常樂意。(「總統先生,您崇高至上的關心:確保了一位活在喪夫不幸中的尊貴女士的未來。」)在那樣的情況下,奇里諾斯參議員對於醞釀中的變化還全然不知,並向總統承認,他本人有幸已向軍情局通報安東尼歐.德拉馬薩和璜.多瑪斯.帝亞茲將軍兩人在舊城區繞路一事(他那時坐在一輛停靠於朋友家門前的車裡看到他們二人,地點就在埃斯白亞特大街上),為了得到蘭菲斯所提供那筆任何有關殺父凶手消息的懸賞獎金,他還請求總統能替自己向元首長子從中斡旋。巴拉蓋爾博士勸他打消這個領取賞金的念頭,也不要張揚此一愛國的告發行為:這很可能無和圖書可挽回地損及他的政治前途。那位特魯希優私下在親信之間被稱為「活廢物」的奇里諾斯,當下便明白了:
反之,蘭菲斯的反應則令巴拉蓋爾感到愕然。在他與拉達梅斯、「花|花|公|子」波菲里歐.魯比洛薩及一群友人,搭乘法國航空包機,降落在聖伊希卓空軍基地後的兩個小時(巴拉蓋爾是第一位站在登機梯旁擁抱他的人),他已經修容完畢,並穿上四星將軍的制服,現身在國家宮瞻仰其父的遺容。蘭菲斯沒有哭泣,也沒有開口。他的臉色慘白,在那憂傷但漂亮的臉龐上,流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驚訝、錯愕與排斥,彷彿在說那個如同雕像般盛裝打扮,胸前掛滿了勳章的人物,不可能也不應該在圍滿了枝型燭台及充斥著喪葬花圈的空間內,就這樣靜臥在華麗的靈柩裡,好像他在那兒是要揭露出世界的秩序出現了謬誤。蘭菲斯望著父親的遺體好一陣子,流露出種種無法抑制內心感受的表情,顯出他的臉部肌肉試圖要彈掉附著在皮膚上的一張無形蜘蛛網似的。「我絕不會像您一樣寬貸這些敵人!」巴拉蓋爾終於聽到他說了這一句話。當時,巴拉蓋爾博士穿著一襲正式喪服站在蘭菲斯身旁,並在他的耳邊低語道:「將軍,我們必須私下談幾分鐘。我知道對您而言,這是一段非常難熬的時刻。不過,有些事是刻不容緩的。」蘭菲斯點點頭,克制住悲痛。只有他們倆往總統辦公室走去。途中,他們看見窗戶外頭那浩浩蕩蕩、不停擴增的人群,在持續加入群聚的這些人當中,全是由特魯希優市郊區和鄰里所趕來的男女老少。約為四、五行的人龍隊伍,綿延了數公里,而武裝警察幾乎無法維持秩序。這些人花了好幾個小時等待瞻仰元首的遺容。然而,在早已經到達國家宮前階梯,並感覺自己正接近大元首靈柩的群眾當中,他們有的痛哭得呼天搶地,有的歇斯底里地一路嚎叫,眼前的國家宮盡是肝腸寸斷的悲痛場面。
「雷利主教還活著嗎?」巴拉蓋爾堅持問道。
巴拉蓋爾走在最前面,到了窗邊,就用手指向外頭的大海。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在海岸的正前方,能夠看見那三艘美國戰艦非常清晰的側影,它們在海面上閃爍著光芒。雖然不能看清楚這幾艘船艦的名號,然而,確實可以從一部巡洋艦上巨大炮筒所裝載的飛彈辨認出「小岩號」,而另外兩艘炮口對準多明尼加首都的航空母艦則分別是「福治谷號」及「羅斯福號」。
總統告訴蘭菲斯,他已經批准了流亡海外的璜.博許與其多明尼加革命黨的同志們返國一事。然而,總統認為蘭菲斯將軍不聽這些解釋:博許和多明尼加革命黨為了爭奪反特魯希優主義的領導地位,將會埋首於與國家人民聯盟以及六.一四革命運動黨的權力鬥爭,因此他們就會替政府付出全力。而真正危險的就是那些隸屬於國家人民聯盟的成員了,這個團體裡的組成分子不是有錢子弟,就是在美國具有影響力的保守黨人,像是塞維洛.卡布拉爾;而璜.博許則對此一清二楚,他會使出一切的有利條件(或許也有不利方面),來阻擋如此野心勃勃的競爭者直接進入政府。
終於,總統聽到了將軍的低語:「博士,這不是我的主意。根本沒有人向我通報這起事件。」
巴拉蓋爾博士站起身。
「就算翻天覆地也要把這些在逃嫌犯給找出來。」巴拉蓋爾像在宣讀似的,從容的語氣沒有任何改變,「上校,您對我負責這群囚犯們的性命。為了這條新的罪狀而依法接受審判,他們必須出庭到案。」
巴拉蓋爾沒有浪費時間,隨即打電話給三位軍區司令,並向他們重申其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信任的。他要求各位將軍承擔起所有的行政權以及政治權,確保地方上的秩序穩定,直到蘭菲斯將軍返抵國門,只服從這位元首長子的命令。當他在電話中與瓜里歐內斯.埃斯特雷亞將軍道別時,副官們前來告知,維希里歐.賈西亞.特魯希優將軍和雷利主教在會客室等候。這時,巴拉蓋爾先請特魯希優的外甥,即維希里歐一人,進來總統辦公室。
「您拯救了我共和國!」巴拉蓋爾擁抱了將軍,這類行為是他從未做過的,並說,「假如執行了阿貝斯.賈西亞的命令,其後果將會一發不可收拾,美國海軍陸戰隊現在很可能已經登陸了特魯希優市。」
總統繼續辦公,表面上是為了國內金融的窘況耗盡心力。就連到了午餐時間,他一步也沒有踏出辦公室,繼續和財政部長及中央銀行總裁一同工作,並拒絕接聽任何來電甚至接待訪客。傍晚,秘書把司法部長所寫的一封短信交給總統,旨在通知巴拉蓋爾,由於他本人(司法部長)與美國領事已經被空軍武裝軍隊阻擋在外,以致無法接近重新審查案情的地方。部長向總統證實,在司法部、檢查機關和其他法院,都沒有人得知或曾經被請求重審該案。那道程序,完完全全出自於軍方的決定。當天晚上八點三十分,總統才抵達官邸,就接到了現任警察局長馬可仕.霍黑.摩雷諾上校的來電。在完成該司法程序後,由三名武裝警察押解犯人的那輛囚車,於返回維多利亞監獄的途中,已經失蹤。
蘭菲斯直瞪著巴拉蓋爾好一會兒,露出十分厭煩的表情。
「所有人都要我來接手這個政權。」蘭菲斯低語道,語氣中沒有任何一絲興奮。「包括我的叔叔們、所有地方司令、軍官、同輩親戚以及父親的友人都是。但是,我不想坐在您現在所處的這個位置上。巴拉蓋爾博士,我可不喜歡這種苦差事。這一切是為了什麼?難道就為了換來和父親一樣慘死的下場嗎?」
「這我早就向您解釋過了。」巴拉蓋爾補充道,「我已經嚴謹地恪守我們所達成的協議。您也同意我的計畫。當然,那時候我對您所說的話依然有效。若您想要掌權,不必將坦克車從聖伊希卓空軍基地駛出,我現在就遞交辭呈。」
「貝坦將軍,請您隨我過來這兒。」隨後,總統轉向埃克特:「您也是,請。」
「博士,主教目前人在聖伊希卓空軍基地的一個單位裡,離此地約兩公里。該中心的指揮官羅德里蓋茲.曼得茲不允許他們殺害主教。他剛剛向我報告的。」
有人向總統通報,羅馬教宗的使節、美國領事和英國使館代辦到了國家宮門口,卻被警衛隊攔住。總統命人請他們進來。他們並非因為元首被行刺而來,卻是為了雷利主教在聖多明哥中學的暴力拘捕事件,才請求與總統會面,提到暴力事件的部分細節是:一些武裝人士破門闖進學校,他們對空鳴槍,毆打了那些修女、那些來自聖胡安市,並陪同主教的贖世會教士們,還打死了一隻看門狗,就這樣粗魯地帶走了這位高級主教。
「您認為他們還在國內嗎?」
霍金.巴拉蓋爾總統還沒自睡夢中完全甦醒過來時,馬上就聽到了電話鈴聲,並有預感某件重大的事已經發生。他一手拿著話筒,另一隻手揉揉眼睛。這是荷塞.雷內.羅曼將軍打來的,他要求於參謀總部召開一高層會議。「元首遇刺身亡了。」總統心想。暗殺計畫已經成功。巴拉蓋爾這才完全地清醒。此刻,他絕對不能在同情與發怒中浪費時間,首先該解決的是關於軍隊總指揮的問題。總統清清喉嚨,緩緩地接著說:「既然國家發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我身為一位共和國總統,不適合前往軍營,而是親自坐鎮於國家宮進行指揮。我立刻動身,並建議該會議就在我的辦公室舉行。晚安。」這位國防部長還來不及答話,電話就「喀」的一聲被掛斷了。
巴拉蓋爾一邊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一邊想著,真正的戰役應該不會是和那群愚蠢的暴徒,即特魯希優的兄弟們互相鬥爭,而是和阿貝斯.賈西亞。沒錯,他是個瘋癲的虐待狂,卻有著魔鬼般的機靈。剛才他犯了小差錯,就是把蘭菲斯給拋在腦後。元首夫人瑪莉亞.馬汀聶茲已經成了自己的同盟。巴拉蓋爾很清楚該如何鞏固這一陣線:在目前的情況下,利用元首夫人的貪婪個性也許有幫助。然而,當務之急還是阻止人民起義或地方暴動。巴拉蓋爾才坐在辦公桌前,魅里多.馬爾泰將軍就打了電話過來。他已經和國內所有的軍區司令談過,這些司令們保證對憲法政府忠誠。然而,像是聖地牙哥市的賽薩.歐立瓦、達哈迸市的賈西亞.烏爾巴埃茲,以及拉維加的瓜里歐內斯.埃斯特雷亞的這幾位將軍們,因為國防部長那矛盾的通知而感到不安。總統先生知道些什麼嗎?
「有可能我會失敗。」巴拉蓋爾承認道,沒有任何敵意。「但是,我應該放手一搏。為此,有些人就會成為犧牲者。我很遺憾您就是第一個,然而,沒有辦法:您代表此政權中最不良的面貌。我知道您有一張英雄且悲劇式的必要臉孔。大元首本人曾經坐在您現在的這個位置上提醒過我。但正是如此,這個時候您已經變得無可救藥了。您是一個機靈的人,我不需要再多做解釋。別為政府搞出徒勞的麻煩事。出國去吧!凡事小心謹慎。最好走遠一點,讓自己消失,直到被人淡忘為止。您的敵人太多了,又有幾個國家願意向您伸出援手呢?美國、委內瑞拉、國際刑警、美國聯邦調查局、墨西哥,甚至全中美洲國家。詳細情形您比我了解得更多。日本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再者,還仍有外交法令的規定。我知道您一向對精神論很有興趣。是玫瑰十字會,對吧?還能利用這個機會深入研究一番呢!除此之外,如果想要落腳在日本的其他地方,請不用向我報備,您將持續領取這份薪俸。我已經批准了一筆特別費的支出,做為您搬遷與安家的開銷。總金額一共二十萬披索,可以至國庫出納部領取,祝好運!」
接下來是一段長時間的靜默,令人感到如坐針氈。總統擔心最壞的情況已發生。
「您睿智的感知力每每都令我驚嘆不已。」奇里諾斯參議員大喊道,只差沒有拍手叫好。
「各位,請坐。」總統指著辦公桌附近的幾張椅子。他拿起電話,命秘書轉接給聖伊希卓空軍基地的司令維希里歐.賈西亞.特魯希優將軍,並轉身向在場幾位外交人員說:「對此,我比起您們各位感到更加遺憾,請相信我。本人將會盡全力來處理這樣的野蠻行為。」
「抱歉,我無法提供多餘的座位給大家,這裡沒有足夠的椅子。」這位看似微不足道的總統站起身來,藉故說道。他看起來十分鎮靜,小小的圓臉上露出溫文儒雅的微笑。
霍金.巴拉蓋爾博士一向都很清楚,自己的前途與多明尼加共和國的未來都取決於這次談話。因此,他決定做出只有在極端情形下才會做的事情,這違反了其個人謹慎的天性:在不合程序的狀況內孤注一擲。總統等候元首長子在辦公桌的對面入座(巴拉蓋爾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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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邊,向外看去,那龐大聚集的人群就像海水漲潮,蜂擁而至,等待走到元首的大體旁),並用他一貫冷靜的語調,絲毫沒有任何不安,將早已精心準備好的一套說詞,向蘭菲斯道出:「瑪莉亞夫人,您真是一位異常堅強的女性。」巴拉蓋爾以崇敬的口氣說道,「因此,我才膽敢在如此令人痛心的時刻,以一件您可能認為不合時宜之事來擾亂夫人悲慟的情緒。但是,它並不是這樣的。我之所以這麼做,全是出於我對您的景仰與熱愛。夫人,您先請坐。」
巴拉蓋爾再次回到特魯希優家族聚集的客廳。房裡的人更多了。阿貝斯.賈西亞上校在說明目前的情況,謀殺者之一現被押在國際醫院,已經供出三名共犯:退休的璜.多瑪斯.帝亞茲將軍、安東尼歐.英貝特和路易斯.阿米阿瑪。毫無疑問,還有許多其他在逃的共犯。在所有不知所措的聽眾裡,巴拉蓋爾發現了羅曼將軍;他身上那件柿子色的襯衫已被汗濡濕了,不僅滿頭大汗,兩手還緊握著衝鋒槍。在他的雙眼裡沸騰著動物要被獵殺時的精神錯亂。顯然,一切事情的發展都對羅曼不利。矮胖的軍情局長用他那走調的尖銳聲音肯定地說,根據前軍人貝得羅.里維歐.塞德紐的供詞,該謀反行動在三軍總部內沒有其他分支。巴拉蓋爾一邊聽,心想著,對抗這個他所厭惡的傢伙——阿貝斯.賈西亞的時刻已經到了。巴拉蓋爾僅只是瞧不起這個軍情局長而已。不幸的是,像現在這種時刻,占上風的不是思想,而是手槍。他請求這位自己偶爾才相信的上帝,能與自己同在。
與勸告部長早點休息的建議相反,總統並沒有讓自己歇一會兒。蘭菲斯不徹底清算完這些殺父凶手是不會離境的,而元首長子此一殲滅犯人的行動,就能讓巴拉蓋爾在這幾個月內如此費盡心思的努力計畫完全落空:巴拉蓋爾要讓世人相信,由他本人來擔任總統,該共和國正逐步回到民主,在這段期間內沒有爆發內戰,也沒有出現美國和多明尼加領導階級擔憂的動亂。然而,他又能做些什麼?任何巴拉蓋爾所提出有關這些囚徒的命令,若與蘭菲斯的意見相抵觸,這位元首長子也許就不再配合,還會揭露出總統在軍事力量上完全缺乏權威性的事實。
這對兄弟已經讓總統說完了整整一句話,巴拉蓋爾心想,他們是不可能朝自己開槍了。只見貝坦和埃克特在竊竊私語些什麼,同時大聲交談著,巴拉蓋爾因而無法聽懂他們說話的內容。將軍們身旁的暴徒和保鏢們彼此面面相覷,滿臉疑惑。終於,貝坦命令他的私人部隊先離開現場。當巴拉蓋爾一察覺到辦公室裡只有自己和這對兄弟時,他推估已經贏得了這一局。兩人來到總統的對面坐下。真是可憐的傢伙!巴拉蓋爾發現兄弟兩人竟是如此不知所措!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應該讓兩位將軍便於解釋。
「沒錯,您也是。」巴拉蓋爾提心吊膽地低語道,「您也要離開,但還不是現在。就在您讓叔叔們出國之後。等到您助我鞏固了政權,讓國家軍隊理解特魯希優的勢力已經不再。將軍,這對您而言不是什麼新鮮事。您一向都很清楚,這個計畫的推行對您、特魯希優家族和您的友人都好多了。要是讓人民聯盟或六.一四革命運動黨執政,那就糟透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布伯和貝奇多在還沒和我商量前就做出這樣的決定。博士,他們想把空軍基地一起捲入這整件事。」
「還來啊?」蘭菲斯嘲弄地回應道。「要不是我出面,不一會兒,我那些叔叔們早就用子彈把您給轟出去了。」
「不會的,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的。」總統安慰她道,並且還擁抱了元首夫人:「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鎮靜。我們要鼓起勇氣來。上帝不會允許元首就這樣死去的。」
然而,就在總統自紐約返國不久後所進行的一次會談中,特魯希優長子的表態顯得一點都不寬容。他的敵意是如此強烈,而雙方的決裂看來是無可避免了。
巴拉蓋爾的姐妹們因為聽到特魯希優家族的人幹掉了那批暗殺元首囚犯的傳聞而感到惶恐不安,對此,他告訴姐妹們自己完全一無所知。為了加劇政局的騷動與不安,這一切很有可能是極端分子所捏造的謠言。巴拉蓋爾一邊以謊言安撫姐妹,一邊揣想:就算蘭菲斯沒有做這件事,今晚他還是會出國。那麼,到了凌晨,也許他就會和特魯希優的兄弟們發生正面衝突。這對兄弟會派人將他逮捕嗎?還是殺了他?巴拉蓋爾那小小的腦袋裡思索著:殺了我也許能斷絕一部歷史機器的重轉,然而,很快地,他們也將從多明尼加政治圈中被除名。他並沒有驚慌失措,只是對接下來的事感到好奇。
「依據我的判斷,是的。」巴拉蓋爾肯定地說。「如果他們潛逃至國外,就會舉行記者招待會,不僅可能得獎,甚至在各大電視節目中露臉,正享受著所謂悲劇英雄的身分。毫無疑問,他們一定還藏匿在國內。」
總統的手親切地按捺住夫人,彷彿為了讓她遠離那痛心疾首的場面,隨後,巴拉蓋爾便帶著夫人到餐廳旁的一間小接待室,眼見當場只剩下他們兩人,便關上了門。
巴拉蓋爾博士大肆讚賞塔巴烈部長的人道精神,還告訴他說,請部長本人陪同阿米阿瑪博士一起到國家宮接受表揚,無疑地,他會像安東尼歐.英貝特先生一樣,馬上就會露面的。由於這兩位先生對祖國付出的崇高貢獻,他們理應受到共和國總統致上萬分敬意,以及親自召見。
「我們以後該怎麼走下去,巴拉蓋爾博士?」安荷莉妲拉著總統的手臂,語調模糊地說。
「您要親自走一趟,並要求一個合理的解釋。」總統指示道,「要有證人站出來說明,政府為了阻止他人違法,已經竭盡所能做了一切,這是不可或缺的。還要讓英、美兩國的代表陪同出席。」
只要提到有關參與這起謀反的共犯,大元首之子就變得不可理喻。而巴拉蓋爾則不把時間浪費在要求釋放這幫嫌犯的說情上(被逮捕者們的命運已定,如果英貝特和阿米阿瑪落網,那也是既定的事實),此外,這也不確定是否有助於巴拉蓋爾個人的計畫。的確,時代在改變,群眾的情感是反覆無常的。在一九六一年五月三十日之前,這些支持特魯希優的多明尼加人民可以為此政權而死,如果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抓住以下謀反者,像是:璜.多瑪斯.帝亞茲、安東尼歐.德拉馬薩、薩爾瓦多.埃斯特雷亞.薩哈臘、路易斯.阿米阿瑪、瓦司卡.德黑達、貝得羅.里維歐.塞德紐、菲菲.巴斯多里薩、安東尼歐.英貝特,以及其他涉案人等,這些民眾一定會連挖帶掏地揪出他們的眼睛和心臟。然而,早在人民心中存活了三十一年、與元首共存的神秘「聖體共在論」已經消失殆盡。由學生族群、「公民組織」和「六.一四」等革命團體所發起的街頭集會,一開始,所集結的人數可說是微不足道,還有少部分與會者感到膽戰心驚;就在一、二個月,甚至三個月後,民眾的勢力已倍增了。有時候不只在聖多明哥的獨立公園裡擠滿了人(巴拉蓋爾總統列出一個提案,恢復特魯希優市原本的名字,而奇里諾斯參議員在一次適當的時機中於國會上決議,並獲得一致通過),就連聖地牙哥、拉羅馬納、聖彼得和國內其他城市皆然。恐懼在消散,反對特魯希優的聲浪升高了。巴拉蓋爾博士那敏銳的歷史嗅覺提醒他,人民這種高漲的嶄新情緒是抵擋不了的。同時,在反特魯希優主義遍及全國各地的氣候下,那些暗殺元首的嫌犯們就會變成握有權力的政治人物。這樣的情況對誰有利呢?為此,巴拉蓋爾對「活廢物」奇里諾斯的謹慎打算投出了一枚震撼彈:當這位巴拉蓋爾主義運動的新任國會領導人前來請示總統,是否能由國會決議通過對五月三十日暗殺元首嫌犯的特赦,來說服美洲國家組織和美國解除我共和國的制裁?
在與強尼.阿貝斯.賈西亞的奪位戰中,巴拉蓋爾已先馳得點。瑪莉亞.馬汀聶茲夫人的回覆是可預見的結果:因為她的貪婪比起對其他事物的熱情更為強烈。實際上,對巴拉蓋爾博士而言,夫人也令他升起了某種敬意。為了維繫和特魯希優長久以來的關係,從第一名情婦躋身到元配的地位,這位花名「西班牙小妞」的妓|女,必須早早捨棄了多餘的溫情,和所有的感性(尤其是磷憫),甚至在算計他人的過程中尋求庇護,那是一種冷酷的鉤心鬥角,也許心中還懷有仇恨。
「我在此請求您,做為我的特使,親自前往營救主教。以我國政府之名義,為了這次鑄下的大錯,向主教請求原諒。接下來,請您陪同主教一起到我的辦公室。他本人必須毫髮未傷且平安無事。這是一位友人的請求,也是共和國總統的一項命令。我對您完全信任。」
「由於透過其他管道,前一陣子我早就得到了類似的結論。」他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沒錯,我不認為有其他政策可行。為了將我們從美國海軍陸戰隊和共產分子的威脅中解救出來,為了讓美洲國家組織和華盛頓當局解除對我國的制裁。我接受您的這項計畫。每一步驟、每一措施、每一協議,您都必須和我進行商討並且等候公文的書面同意。程序是這樣沒錯。軍事領導和國家安全都是我的職責。我不允許其他人的干預,無論您、國家官員和那些美國佬們都不行。而那些與我爸爸被謀殺一事有牽連的所有人,不管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都要一併接受處分。」
「那些幫助還不夠。」巴拉蓋爾回應道,「您目睹了街頭上民眾騷動不安的情緒。人民聯盟和六.一四革命運動黨的集會活動日漸激烈。如果不先他們一步奪下這局,情勢就會變得更亂。」
由於國內政局不穩定和進口原物料的限制,這些國營企業幾乎完全癱瘓,經貿活動因收入暴跌而虧空。蘭菲斯用賤價出售沒有以特魯希優名義註冊的公司和無記名股票,而中央銀行還必須將那筆錢的總數以一披索兌一美元的虛浮官方匯率,轉帳至加拿大及歐洲的銀行。特魯希優家族還沒有如總統所擔心的那樣,也就是將大筆的外匯轉到海外去,只是將家族成員所分得的財產轉出:遺孀瑪莉亞夫人一千二百萬美元,安荷莉妲一千三百萬美元,拉達梅斯一千七百萬美元,截至目前為止,蘭菲斯本人則是二千二百萬美元不等。總金額共計六千四百萬美元。原本或許還會更糟。然而,國庫儲金眼看就快要用盡,可能已經無法發給軍公教的薪資了。
有一天晚上,巴拉蓋爾和他的姐妹們一同享用完雞湯、白飯、沙拉和奶酪等簡樸的例行茶色之後,當他起身準備要回房就寢時,突然間昏了過去。失去意識的時間只有短短幾秒鐘,但是,費利斯.高依柯醫生提醒他:倘若隨這種步調持續工作下去,那麼在年底前,他的心臟或大腦就會像榴彈一樣爆破。他應該要多休息(自從特魯希優身亡以後,巴拉蓋爾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做做運動,或是在週末的時候來點娛樂消遣。巴拉蓋爾強迫自己每晚都要在床上睡足五個小時,飯後出去散散步,儘管為了避開一些惱人的活動聯繫,他遠離喬治華盛頓大道;前往昔日舊稱「蘭菲斯」、如今已更名為「侯士多」的公園。每星期天做完彌撒之後,他就用兩個小時讀讀浪漫主義和現代主義的詩作,或是西班牙黃金世紀的經典作品,為的就是放鬆情緒。有時候,巴拉蓋爾會在大街上遇到某個怒氣沖沖的傢伙對著他叫罵:「巴拉蓋爾,你這紙傀儡!」然而,在大部分的情況下,大家還是向他問候道:「總統好!」而巴拉蓋爾則慎重地向民眾們答謝,還脫下了他習於將帽簷壓至耳朵,為了別讓風吹走的這頂帽子。
「有很多方面將取決於美國,我的朋友。坦白說,我不清楚。先生們,現在請您們原諒我。」
「將軍,我別無他法。」總統同意他的說法,痛苦地說。「如果我想要使他們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正在改m•hetubook•com.com變,國家朝向民主開放,那麼我就必須要對過去進行自我評估的審視。對您來說,是極為痛心疾首的,這我能理解。但是,對我而言,也好過不到哪去。政治有些時候會要求一些不實的吹噓。」
「多明尼加人民以後將會明白,今晚,是您拯救了我共和國。」巴拉蓋爾一邊送將軍至門口,一邊反覆說道。「將軍,您身負重責大任。聖伊希卓是全國最重要的基地,因此,要維持秩序就有賴於您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請打電話通知我;我已經命令秘書,優先接聽您的來電。」
「睿智的決定。」奇里諾斯再次贊同之,「阿古斯汀一向很有法律頭腦。」
雷利主教應該已在秘密警察手裡度過驚恐的幾個小時了。他穿著一襲被撕破的外袍,全身沾滿了汙泥,幾道明顯的皺紋深陷在消瘦的臉龐,恐懼之情還依舊可見。主教直挺挺地站著,不發一語,莊嚴地傾聽著共和國總統表達的歉意和說明,為了感謝總統為營救自己採取的行動,他甚至還費力地擠出微笑說道:「原諒這些人吧,總統先生!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在此時,門打開了,羅曼將軍手持衝鋒槍,滿身大汗,目露野獸般驚懼又惱怒的凶光,直闖進了總統辦公室。巴拉蓋爾在一秒鐘的時間內就知道,若不立刻採取主動,眼前這名軍事要角就會開槍掃射。「啊,主教,您看是誰來了!」只見總統在此時對於國防部長能以軍隊的名義,前來向這位由於誤會而成了受害者的聖胡安區主教致歉,熱情地表達感激之意。羅曼將軍當場楞在辦公室正中央,傻傻地眨著眼睛,他彷彿才剛睡醒似的,眼角還有眼屎。總統沒有說話,在遲疑了幾秒鐘後,便將手伸向主教,主教本人也和將軍一樣,對眼前所發生的事感到不解。總統在門口送走了雷利主教。
「巴拉蓋爾博士,您很有可能因為對我說了剛才話中的半數內容,而丢了性命。」
巴拉蓋爾看見他那俊俏的小臉流露出迷茫的神情,如同每次提及這兩個既沒被抓到也還沒死的陰謀共犯者一樣。
「我已經命令銀行解凍卡布拉爾的帳戶了,並且承認他對國家所付出的貢獻,因此他可以領到一筆退休金。」巴拉蓋爾這麼告訴奇里諾斯,「現在這個時候,關於他政治生涯的回歸,還不適宜。」
巴拉蓋爾博士闔上雙眼。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幾天將會是關鍵時刻。特魯希優長子到底想幹什麼好事?出國?飲彈自盡?他可能前往巴黎,和妻子、母親和其他兄弟姐妹們團聚,藉著出席派對、打馬球或是在訥依鎮購置的豪宅內玩玩女人慰藉自己。他已經把所有能用的錢全都移轉到海外去了;只留下一些遲早要被查封的不動產。總而言之,這都不是問題。癥結在於大元首那兩兄弟,他們可是蠻不講理的禽獸,說不定馬上就會拔槍掃射,這是二人唯一慣用的伎倆。據民眾輿論稱述,貝坦所擬出的那份清算名單當中,巴拉蓋爾就被列為頭號要敵。正因如此,如總統最喜歡引用的一句諺語,應該這麼說:「靠這些石頭緩步涉水渡河。」巴拉蓋爾並不害怕,只是感到悲哀,因為他才剛打造的這件精緻的冶金藝品,眼看就要毀在一個暴徒的子彈下了。
「我知道您敬愛父親。」巴拉蓋爾嚴肅地說,「對於這種滔天大罪,您亟欲復仇的孝心,將軍說得很有道理。沒有人,甚至包含我在內,都將無法阻攔您為父伸張正義的責任。這也是我本人最熱烈的想望。」
「我請求您千萬不要向我的孩子們談到這件小事。」她說,並將音量壓得很低,彷彿擔心可能被孩子們聽見似的。「談到原因,說來話長。」
「上校,為了找到他們,不惜付出全力!請動員一切所需警力!」總統下令道,「隨時與我保持電話聯繫。」
當巴拉蓋爾步入國家宮時,眼見現場一片混亂,冷靜的決心便更加堅定。他們已經加強了警衛隊的人員部署,走廊通道和所有樓梯都由荷槍實彈的士兵層層包圍,找到什麼可疑人等就射擊。有些軍官看到總統從容不迫地走進辦公室,都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也許他大概知道要做什麼。巴拉蓋爾沒有走到自己的辦公室。然而,在大元首辦公室一旁的會客房裡,他看到了特魯希優家族:妻子、女兒、兄弟和那些姪兒外甥們。巴拉蓋爾視當時的情況,面色凝重地朝他們走去。安荷莉妲眼中噙著淚水,面容蒼白;然而,在元首的妻子瑪莉亞夫人粗獷高傲的臉上,早已可見其忿恨和無比的憤怒。
「為了讓人們適應這新時代的麻煩事,您是否要請求我未來也離開這個我父親一手建立的國家?」
入睡之前,一股憐憫之情出其不意地湧上巴拉蓋爾的心頭。不是因為那六名囚犯,無疑地,他們在當天下午就被蘭菲斯親自槍決了,而是為了那三位同樣被特魯希優長子賜死的武裝警察,他們只是用來替事實真相蒙上逃跑假象的犧牲者!這三名可憐的警察在冷酷無情之中被殲滅了,只為了讓一件事看起來像是真的。這是多麼徒勞的犧牲啊!
「巴拉蓋爾博士,但蘭菲斯不是一位政治家,這您很清楚,他厭惡政治。」
「不僅僅只有阿貝斯.賈西亞的命令。」這位聖伊希卓基地的司令回應道。他察覺到總統有些困惑。「那命令空軍基地中心指揮官羅德里蓋茲.曼得茲去槍殺主教的,就是貝奇多。他說這是我妹夫布伯的決定。沒錯,就是布伯親自下達命令的。我不明白。誰也沒有跟我商量這件事。羅德里蓋茲.曼得茲在還沒和我提起此事之前就先拒絕執行了,這還真是奇蹟。」
貝坦打斷了總統的話,氣極敗壞且直截了當地說:
當巴拉蓋爾正要換上睡衣時,警察局長馬可仕上校又打了通電話過來。那輛囚車已經被尋獲了:在殺了三名武裝警察後,六名囚犯早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大元首長子的臉又恢復了血色。他把頭抬高靜候著,彷彿心想,總統是否敢於向他提出自己預料中的要求。
當巴拉蓋爾說完這一席話,蘭菲斯將軍的臉色依然像瞻仰父親遺容時那樣慘白。
「將軍,現在會發生什麼事?」
「假如又有一個共犯證明您涉入謀反,您的命運將會和布伯.羅曼的下場一樣。」蘭菲斯說起話來仍有分寸,儘管他呼了一口大氣。「現在這個時刻,羅曼怨自己不該生於世上。」
蘭菲斯沒有掏出左輪手槍,也沒有唾罵巴拉蓋爾。他的臉色又變得慘白不已,又露出那種精神錯亂的表情。蘭菲斯點了一支菸,先抽了幾口,並望著吐出的煙霧消散而去。
巴拉蓋爾回到大廳。特魯希優的屍體已經在一部汽車的後車廂裡被人發現,那輛車就停在璜.多瑪斯.帝亞茲家的車庫裡。特魯希優那具被密集炮彈射穿,仍淌著血的屍體就這樣癱在國家宮餐廳的長桌上,由於子彈打爆了下頷,更使他的臉幾近毀容。在幾個小時之前,這張長桌還被用來款待吉特曼夫婦,而現在他們卻在這兒開始褪衣並清洗元首的遺體,好讓醫療團隊進行驗屍,並為守靈工作做準備。在這過程中,巴拉蓋爾目擊了畢生難忘的情景,他眼見黨政軍要員們那一張張悲憤、眼裡充盈著淚水的臉,和無依無靠甚至迷惘絕望的表情。在所有出席者的反應中,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是這位共和國的寡婦。元首夫人瑪莉亞.馬汀聶茲像被催眠似地望著大體,在一雙總是使她看起來高高在上的厚底鞋襯托下,她的身軀顯得非常挺直。元首夫人雖然睜著腫脹發紅的雙眼,卻沒有哭泣。突然間,她用力拍掌,怒吼著:「報仇!報仇!要把這些凶手全都給殺了!」巴拉蓋爾博士迎上前去環抱住她的肩膀。夫人並沒有掙脫。總統感覺到她在深呼吸,正喘著大氣,像痙攣一樣地發抖,口中還不時重複道:「他們一定要付出代價!他們一定要付出代價!」「瑪莉亞夫人,無論如何飛天遁地,我們都會讓您如願的。」總統在她耳邊低語道。就在此時,巴拉蓋爾有個預感:目前,應該守牢總統夫人所取得的權勢,在那之後,恐怕就為時已晚了。
巴拉蓋爾感到緩和許多。
「巴拉蓋爾,見真章的時刻已經到了。」行徑野蠻的貝坦在咆哮時口沫橫飛。他揮舞著手上的衝鋒槍,還拿著它威嚇地在總統面前晃來晃去。這種行為並沒有讓巴拉蓋爾卻步。「你們這群懦夫和偽君子真是夠了!就像昨天蘭菲斯幹掉那些婊子養的傢伙一樣,我們現在要做掉的是一些恣意妄為的人。就從陰險的叛徒開始下手吧,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侏儒!」
「將軍,既然如此,若您不想掌權,請助我行使它吧!」
蘭菲斯不再說下去了,並帶有一股深沉的沮喪。
「將軍,這一點我很清楚。迫於目前的情勢,本人必須真誠地向您表明,別無他法,我剛剛已經向您闡明了個人認為可行的唯一政策。若您有其他打算,祝將軍順利進行。這個抽屜裡有一封已寫好的辭呈,我是否應該在國會中提出?」
總統沒有向上校伸出手,因為他料想眼前這位前軍官(前一晚,巴拉蓋爾已經簽好要他脫離軍隊的公文)是不會和他握手的。阿貝斯.賈西亞有好長一段時間待在原地動也不動,用充血的瞳孔直瞪著巴拉蓋爾。然而,總統很清楚他是一位講求實際的人,並不會做出什麼愚蠢的威嚇行徑,他會接受這種輕微的利益損害。巴拉蓋爾見他起身離去,沒說再見。接著,便口頭向秘書擬了一份公告,並發布通知:前上校阿貝斯.賈西亞已經辭去軍情局長一職,將前往國外赴任外交工作。兩天後,《加勒比日報》以五個專欄的篇幅,刊載暗殺大元首的凶嫌被捕情況及其處死消息,巴拉蓋爾博士就在密密麻麻的報導間,看見上頭登了一張阿貝斯.賈西亞的照片,他身穿著一件螺紋大衣、頭戴狄更斯書中人物的圓頂禮帽,正步上登機梯。
「將軍,我不想了解他的事。」巴拉蓋爾伸出他的小手,示意要截住蘭菲斯的話題。「於道義上,您有權為殺父罪報仇。但是,請您不要告訴我這些細節。如果我不清楚這些舉發的過分行徑是確實的,那麼要面對全世界給我的批評也就容易得多。」
「我們的看法完全一致。」參議員贊同道,「『智多星』這個人和我過去有一段很長的工作關係,他是一位個性衝突的人物,也容易引起敵人的反對聲浪。」
「總統先生,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那些囚犯的妻小們全都聚集在司法部大門外。我本人還接到來自各界為了探知該案情發展的諸多壓力,但我卻完全不知情。您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把這六名嫌犯移送至司法部的拘留所嗎?沒有人能夠向我解釋這一切。現在,他們正把犯人們載往公路上去,其目的就是要重新審核該案件,可是沒有人發布過命令。也沒有辦法接近公路附近,因為聖伊希卓空軍基地的軍人已經封鎖了整個區域。我該怎麼做?」
「那些美國佬等您們一掌權就開砲。」總統以非常緩慢的頻率說道,「美國佬還等著兩位將軍給他們藉口,好再次侵略我共和國。身為多明尼加人,您們能允許美國佬對我共和國進行第二次占領,還想讓歷史重演嗎?如果這就是兩位將軍所希望的,就開槍吧!而您們就會讓我成了英雄。我的繼位者坐在這總統位置上的時間,連一個小時都不到!」
要不要好好教訓他一番?蘭菲斯驚訝地望著巴拉蓋爾,彷彿不相信他剛才所聽見的。接著,又是一陣長長的靜默。
奇里諾斯確實是一位優秀的好夥伴。他在國會上提出一項議案,即授予蘭菲斯.特魯希優將軍有關軍事領導的最高權力,與統轄我共和國所有軍隊警力的最大職權,還指導眾參議員遵循總統推行的新政策,其用途不是否定過去,也不是否認特魯希優時代的存在,而是辨證地超越、適應那新的時代,以便讓多明尼加隨其民主的臻於完善(沒有往後倒退),再次被美洲國家組織中的姐妹國所接納,並解除國際制裁,重新加入國際社會。在一次與巴拉蓋爾總統的工作例會中,奇里諾斯參議員有點不安地問及總統閣下對於前參議員阿古斯汀.卡布拉爾有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