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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男的看了自己身上的新工裝，都微笑了一下。

「您早，」我說。

「那就跟我們一道吃吧。」

那小伙子的短髭黑黑的，而壯漢的絡腮鬍則已斑白。他們的頭臉都濕濕的，頭髮上的水還在往下滴，鬍髭也還凝著水珠，臉上也因為水濕而油油地發出光亮來。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安詳地望著東方逐漸發白；同時打了個呵欠，然後繼續凝視著嵌沿山脊的那一抹光彩，後來他們徐徐轉過身來望著我。

他們臉上的水漸漸乾了，這時他們走向爐灶邊去烘手。

這時他們兩人把杯子裡的咖啡渣倒在地上，並排站在一起。「該走了，」壯漢說。

想起這件事來我的心中就充滿了快樂。不知怎地我還能詳細地記起這件事，當我一再回憶的時候總有更多的細節會隱約出現，這種回憶總帶給我非常溫暖的快慰。

「不，我ｍ•ｈｅｔuｂoｏk.ｃom.cｏm該走了，謝謝這頓早餐。」

「沒有！」

我看到爐灶旁有個穿著一套褪色棉布衣裙的年輕婦人，其實應該說還是個少女。當我走近一點時，我清楚地看到她一隻臂彎裡抱著一個正在吃奶的嬰兒，嬰兒的頭掩在她的上衣底下禦寒。那個小母親正在來回地走動，撥撥火，挑動鏽蝕的爐蓋，使空氣流通得快些，然後打開爐門。那嬰兒一直在吃奶，但這並不妨礙他母親的工作，也沒有減少她動作中那份輕快的優雅，她的動作的確很精巧，也很熟練。橘黃色的火焰從爐縫裡閃出來，一片搖曳的光影立即投射在篷帳上。

年輕的一個轉向我，說：「要是你想採棉花，我們幫你說一聲就成了。」

我走到那邊的時候，正好聞到煎煮魚和烤麵包的香味，這真是我所聞過https://m.hetubook.com.com的最溫暖最可喜的氣味。東邊倏地出現光明。我走近火爐邊，伸出雙手來烤火，乍碰到那股熱氣的時候，全身猛地打了個寒噤。接著篷帳的門突然「嗄」一聲向上掀起，走出一個小伙子，後面有一個年紀較大的壯漢跟著出來。他們都穿著嶄新的藍色粗布工作服和外套，外套的銅扣子在晨光中閃閃發亮。兩個人都長得很粗壯，而且模樣也很像。

現在光線中增添了幾分顔色，微紅的天色好像使空氣變得更冷。那兩個男的都面向著東方，他們的臉被曙光照得發亮。我抬起頭來凝望片刻，望見了遠山的影子，和射過來反映在那個壯漢眼裡的光芒。

我們大家都悶聲不響地吃得狼吞虎嚥，吃完了又添，添好了又急急忙忙的吃，直到又飽又暖為止。滾熱的苦咖啡還燙痛了我的喉嚨呢。ｈttｐs://ｍ•ｈｅｔｕｂｏｏk•ｃom.ｃoｍ我們把喝剩的最後幾滴連渣一起倒在地上，再把自己的杯子灌滿。

「早，」那小伙子說。

那年輕的女人只顧自己工作，一雙眼睛似乎只望著她所做的事。她把頭髮用布條紮向腦後，以免遮住眼睛，於是垂在身子後面的那一束秀髮在她工作時晃個不停。她把幾個洋鐵杯放在一隻包裝貨物的大木箱上，再把幾個洋鐵盆和幾副刀叉擺好；然後把煎好浸在油裡的薰肉鏟出來，放在一個洋鐵皮大盤裡，煎蒸肉收縮變脆時不停發出沙沙的聲音。她打開鏽蝕的爐門，取出一個盛滿小麵包的方鐵盤，上面裝著發得高高的小麵包。

這就是這件事的全貌。我自然知道這件事使我感到愉快的某些理由；並且，我每一想起這件事心裡就會感到溫暖，那是因為其中有些構成偉大的美感要素。

那個大清早裡，東邊是一帶青黑的山wwｗ.ｈｅｔubｏok.ｃｏm•cｏｍ丘，山後的曙光已沿著山脊塗上了一抹淡紅的光，光線愈高的地方愈暗淡，顏色越遠越是一片灰冷，西邊的天際夜色還是很濃，幾乎沒有光。

天氣很冷，雖不是那種刺骨的寒凛，但已冷得夠使我搓手頓腳。我聳著肩膀，兩隻手深深地插在口袋裡。在我站立的谷地上，泥土泛出黎明前的紫灰色。我沿著鄉村小路向前走去時，看見前面有一個只比地面顏色稍微淺一點的灰色篷帳，橘黃色的火光從篷帳旁邊閃爍著的一隻舊爐灶裂縫裡冒出，而灰色的濃煙從粗短的煙囪裡不斷地直噴出來，噴到相當高的地方，才漸漸消散。

這句話便是開飯號，於是我們走向那只大木箱，在周圍蹲了下來。那小伙子問道：「採棉花的？」

小伙子說：「我們已經吃了十二天飽飯了。」

「我們已經採了十二天了，」小伙子說。

「早，」那年長的壯漢說。他的臉m.hetubook.com.com上看起來既無善意也無惡意。

少婦把那一大盤煎煮肉和褐色的厚麵包，一碗煎肉汁和一壺咖啡都端過來擺好後，她自己也蹲在木箱旁邊。那個嬰兒還在吃奶，頭仍掩在她上衣底下取暖，我可以聽見他吮吸母乳的聲音。我們把食物撿進自己的盤子，並且在麵包上澆一點煎肉汁，加點糖到咖啡裡。那壯漢塞了滿嘴的食物，嚼了一陣子，然後咕嚕一聲嚥了下去。他說：「乖乖，真好吃。」於是又把嘴裡塞得滿滿的。

熱麵包的香味傳出來的時候，那兩個男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小伙子輕聲說：「乖乖！」

那壯漢揮揮手，作出相反的示意。「對啦，很高興請到你。」他們兩個人一道離開。東邊天際的空氣中洋溢著一片光明，於是，我也順著鄉村的小路走了。

那個壯漢轉向我，「你用早餐沒有？」

「不是。」

少婦在爐灶旁說：「他們還混到了幾套新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