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突襲
這兩個男士身材大致相等,但其中一個比另一個老得多。他們的頭髮都剪短,身上穿著斜紋布工裝,那個年紀大的還穿著一件厚呢上裝,而年輕的那個穿著一件藍色翻領運動衫。當他們走下黑暗的街道時,木屋那頭傳來沉重的腳步迴聲,年輕的開始用口哨吹出〈親愛的,來我身邊〉這首歌的調子,突然他停了下來。「我希望這調子滾出我的腦海,整天都聽到這個調子,說真格的,它實在是一個老掉牙的調子。」
「別說了,」狄克說,「人總有所長,這就是你要講的一些話嗎?」
「小子,勇敢點!你要勇敢呀!你聽我說,如果有人打你,那不是他在打你,那是一種制度在打你,而他打的也不是你。並且,他那打人的鞭子也不是別的,是一條原則的鞭子。你能記住這一點嗎?」
「對,我明白了,」魯特說。「但是這件事不會沒有宗教的意味,只是——我想這麼說說這只是我自己的一種感覺就是了。」
他們向前走著,刺槐樹愈來愈密地靠在一起,風在樹葉間輕輕地沙沙響著。當他們走過一家院子,院子裡狗叫了起來。空氣中開始飄浮著輕霧,漸漸把星星掩住看不清楚了。「你敢說你一切都已準備好了嗎?」狄克問:「有燈嗎?有文件嗎?這些事都是我要交給你做的。」
魯特盡力想把腦海裡的觀念表達明白。「當他們打我時,我想告訴他們我不在乎。」
「噢,你不曾聽到突襲的事嗎?」
「今天整個下午我都在做,」魯特說:「我只是還沒有貼標語,不過,我都放入一隻箱子裡擱在那邊了。」
狄克忿然轉過身來對著他,一隻緊握著的拳頭從夾克口袋裡抽出來。當他望著這個孩子時,他的眼睛瞇成一線。他走過去,一隻手臂繞著魯特的肩膀。「仔細聽著,小子,」他說。「我知道的並不多,但我以前經歷過這種事,我敢向你保證就是了。當事情來到頭上時,不會有什麼傷害的,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不會有傷害,即使他們把你殺了也不算是傷害。」他把手臂放下來,走向前門去,向外張望,在回轉屋裡之前,他向兩面傾耳搜聽一番。
「不!人們就快要來了,當他們來了時,我總是要把燈點亮一點才行嘛。什麼時候了?」
他的同伴轉向他說:「你是在害怕什麼,魯特。說真的,你實在是在怕什麼怕得要命。」
「狄克,我不會跑的,對天發誓我不會跑。如果我要跑,你就抓住我,好嗎?」
「好吧,我已盡了我的本份。」
「沒有。」
三
犬吠聲又低沉下去了,有氣無力的還在叫。一陣急風將枯葉吹散在門口,那張畫像也被風吹落在屋子的一個角落。魯特走過去,又把它釘回原處去。鎮上某處有車輛急煞車的聲音。
「呃——把門關上好了,這裡很冷。聽!有人過來了。」
魯特吆喝著說:「只因為你在外混過幾次,你就自認為神氣,你想想看,你只顧說你自己的呢。」
二
房屋牆壁上條條白石灰粉刷得粗糙不平。一堆滿佈灰塵的報紙被人踢在一邊角落上。兩個後窗邊緣織滿了蜘蛛網。店裡除了三隻蘋果箱以外,什麼也沒有。
「你難道沒有聽人講過嗎?你——當然你已經把事情弄得很明白和_圖_書了。」
「對,孩子,這件事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但是,如果你真的要逃,我會把你的名字報告上去的,我們不容許有膽小鬼。孩子,你要記住這一點。」
魯特的聲音彷彿抑住痛苦地說:「是呀,他在鐵路工作,他是制動手。當他發現我要幹什麼時便攆我走,他是怕他失業,他不明白的。我要跟他說,但是他就是不明白,然後他把我攆了出來。」魯特的聲音有孤寂之感。突然間,他明白了他是多麼的軟弱,言下又是多麼的想家。「他們有麻煩,」他繼而粗聲說,「他們看不清自己的工作,更不會明白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是被他們的工作套住了。」
「現在什麼時候了,狄克?」
他們接近了一幢低矮的方形房屋,房子在黑夜裡看起來是黑壓壓的一團。他們的腳踏在木廊上咚咚的發響。「現在這裡還沒有人,」狄克說:「我們進去吧,把燈點起來。」這家被棄的小店裡,舊窗櫥上滿佈著灰塵,一張罷工的標語貼在一邊玻璃上,另一邊則貼著一張厚紙板的可口可樂廣告女郎,像鬼一般。狄克推開雙扇門走進去,擦亮了一根火柴,將煤油燈點燃,然後到煙囪後面,把燈放在一隻蘋果箱上。「過來,魯特,我要把事情準備一下。」
「我們不走,」狄克木然說。「我們是奉命留下,我們必須執行任務。」
他們僵硬地站著,仔細傾聽四周,頭不自禁地向前傾。「狄克,你聽到了講話的聲音?」
現在風在刺槐樹間呼呼疾馳,前面的門口登時嘎嘎發響,其中有一扇門上頭的鉸鏈慢聲的嘰嘰喳喳著,甚且偶有幾陣小風擠進來了,將角落上一堆滿佈灰塵的報紙吹得發出沙沙聲,且將牆上的一張人物像像布幔那樣吹起。
「不要。」
他們正走過一盞藍色的街燈。魯特緊繃著臉,眼睛斜視著,嘴巴也痛苦地歪著。「不,我並不怕。」他們走過了有街燈的地方,魯特的臉又鬆弛下來了。「我希望我多懂得套繩的事。你以前懂得,狄克,你懂得該怎樣做,但是我不懂。」
「我們怎樣去倒呢?我們必須把兩盞燈一起熄滅才能去倒油。你有火柴嗎?」
較年長的那個兩眼盯住那扇開著的門。「起碼我們在這裡九點半之前不能離開,我們是奉命來開這個會。」
「我想燈油還有很多的,瞧另一盞還幾乎全是滿滿的呢。我們可以將那一盞的油倒一些過來的。」
四周很靜,靠近鎮內的地方,車輛在行駛,不時可以聽到嘈雜的引擎聲和嘟嘟的喇叭聲。在這些房屋的附近有一隻狗在那兒有氣無力的吠叫,風也依舊在刺槐間發出陣陣沙沙聲。
「天哪!才這個時間?我認為快早上了呢……你看他們不會來了吧,狄克?聽,狄克!——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講話。」
魯特想試試說話,但發覺嗄聲很重,聲音糟糕透了。「我想是的。」
「對嘛,這樣兩盞燈就一起有火了,你他媽的不愧是個幫手。」
「喔,他們打我的手臂,也打傷了幾根肋骨,你必須學會把臉孔朝地,那樣可以保護你的眼睛。」他停下來小心的吸口氣。「當你被打傷氣肋的地方,傷痛就需要吸氣。我們都很幸運,警察把我們抓起來送入這個地方。」
狄克模擬他的語調說:「是的,我們一直要等到他們來把我們的腦袋瓜子砸破。」
「你是一個好人,狄hetubook•com.com克。當我一個人在外時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你是認為要設法逃嗎?狄克。」魯特問。
「狄克,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他們到達了嗎?」
「小子,你會習慣的,你會有種的,我敢這樣保證。你只是從來沒有打過仗。」
有一盞燈的光轉黃了,燈心的火光慢慢暗淡了下來。狄克立刻過去。「我想你好像說過燈油很足,這盞燈怎麼就快完了。」
「沒有,一點也沒有。」
魯特發抖說:「呃,狄克,你是個好人。你不會把我的話告訴任何人,對嗎?我並不想逃。如果有人迎面用棍棒襲擊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人會告訴我怎麼辦嗎?我並不想逃,我盡可能不逃。」
「別緊張!要來的終究會進來這裡。」
突襲者在室內一度焦慮不安,他們成半圓形把這兩個人包圍起來,滿面怒容,無人敢動。年輕的魯特望著木廊上的狄克,看見他正以冷靜的眼光望著他,像是在猜測研判他的行為。魯特將他那發抖的兩手插入口袋裡去,驅使自己勉為其難向前去。他的聲音嚇得變尖了。「你們跟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我們都是兄弟一樣——」三五下皮鞭立時落在他的頭部兩邊,打得皮肉拍拍響,於是魯特跪下來用手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魯特低著頭走著,他低下了聲音說:「狄克,你真的保證你不逃?你真的保證繼續待在那邊執行任務?」
「呃,狄克。大邁克遜打破了下巴躺了兩天都沒有人理他呢。」
一
那些人靜靜的站著,目光閃閃。
「殺死這些鼠輩!」
「小子,你做得非常好。你所表現的是我曾見過最好的,我要向上面報告嘉獎你,你確實很好。」
街燈現在愈來愈少了。沿途長著一行刺槐。鎮上越來越人煙稀少了,連鄉村也受到管制,這條未鋪柏油的馬路上,沿途只有幾戶花園失修的人家。
路上聽起來有急促的腳步聲,跑著越過了木廊。一個穿工裝的男人,頭戴一頂畫家的小帽跑進屋裡來,整個人氣喘喘的。「你們這些傢伙最好趕快滾,」他說。「有個突擊隊就要來了,沒有一個人會來開會了,他們只讓你們去開,不管啦,可是我不能那樣做。快點!把東西收拾起來趕快滾,突擊隊已上路了。」
「我何必管他狗養的那種事。你是想他們會來,而告訴我他們會把我的腦袋瓜子打掉?注意你自己吧,魯特。你已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如果你不把這種害怕的心情放鬆,你就要使我也緊張起來了。」
「小子,你又被黑暗嚇破膽了?」
「燈有加油嗎?」
「那麼——我們難道要在這裡一直等到他們來把我們的腦袋瓜子打掉不成?」
狄克看看他的手錶。「八點差十五分。有的應該很快就會到這裡的。」這裡沒有坐的地方,於是他把兩隻手插入厚呢上裝的前面口袋裡,懶洋洋的靠近那堆小冊子站著,魯特則靠在牆上,牆上那張紅黑的人像兩眼凝視著屋外。
「八點過五分。」
「呃!醫院地下室。」
「不必了,你是個好人,你沒有留下的必要,也許以後還有借重閣下的地方。」
「當然,我會,我心裡早已有數,幾乎每字每句都準備了呢,我甚至寫了下來,並且練習過了。我聽說有些人起來不知要講什麼,突然之間他們開口了,卻hetubook•com.com不像是自己在講話,而是別人,所講出的話也像救火龍頭一開不可遏止。大邁克遜說他就是那樣的人。但是,我不敢冒失,所以我把話先寫了下來。」
「天哪,好黑啊,」魯特又說話了,「我是懷疑出了什麼事情,如果真的有麻煩事發生了,這倒是個利於逃跑的夜晚。」
「但是他們會打我們,踢我們,會嗎?他們會用棍子打我們的臉,打斷我們的鼻樑。他們就把大邁克遜的下巴打破了三處。」
「聽到了什麼動靜嗎?」
「也許我們最好把這盞燈的油倒一些在一個罐子裡,然後再倒進另一盞燈去。」
「就是嘛,我以前從來沒有出來過,狄克。」
當那兩個男士步出餐車,傲然穿過後街的時候,這個加利福尼亞的小鎮天色已晚。從包裝廠傳來發酵的水果在空氣裡瀰漫著一種芬芳的氣味;角落高處藍色的弧光燈在風中晃盪,將電話線的暗影投射在地上。這些舊的木造房屋靜靜地紋風不動,骯髒的窗子上映著慘淡的街燈。
魯特走到一隻箱子那邊,拿出一張塗有紅一塊黑一塊粗筆畫的人像招貼,把它貼在燈後的粉牆上。接著他把另一張貼在旁邊,這像是白色背景後的一個紅色象徵物。他又把另一隻蘋果箱倒過來,堆積一些傳單和小冊子,他來來往往導致腳步在光地板上響得很大聲。「把另一盞燈點起來,狄克!他媽的這裡實在太黑了。」
外頭響起一陣很大的強風,倏地又消逝得無聲無息了,這時狗也不叫了,一列火車呼嘯而過之後,留下黑夜,顯得更加寂靜了。房屋的附近,一只鬧鐘傳來響聲。狄克說:「有人很早就去工作,大概是守夜的。」他的聲音在寂靜中聽起來特別大。前門嘰嘰喳喳地慢慢自行關上。
孩子想著那張人像。「你是說他從來就沒有害怕過嗎?」
四
魯特蒼白的臉緊緊抽搐著,他緊張地望著狄克,但他也在發抖。狄克把兩隻手插在夾克前面口袋,沉下肩膀。「謝謝你,」他說。「謝謝你通知我們,你走吧。我們不會出事的。」
有人歇斯底里的吃吃地笑,而後一陣騷動。當魯特倒下時,他一眼望見狄克的臉上露出一絲堅強而苦澀的微笑。
他們越過鐵軌,高出鐵道一點的障礙指示燈發著綠光。「天太黑了,」魯特說,「我懷疑等一下月亮是否會出來,通常這樣黑的夜月亮是會出來的。狄克,等一下你要先發言?」
「呃,我也在洗耳恭聽呀。」狄克說。
那人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來說:「需要我與你們一起留下嗎?」
狗又叫了,這次叫得很兇猛,可以聽到一種極低微的傳話聲。「狄克,你看!我好像看見後窗有人。」
一列火車嗚嗚哀鳴而過,瞬間形成一個很大的彎度,將一線劇烈的光投射在鐵軌上,照亮了的車箱刷刷地駛過。狄克轉過身來望著這列火車經過。「車上的旅客不多,」他頗為自得地說,「你不是說你父親在鐵路工作嗎?」
「啊,不!那是違抗命令的事。不管任何情況,我們都不逃;我們要在一起。你只不過是個孩子,如果我叫你逃的話,我想你是應該逃的。」
「也許吧。」
「當然,總有人會幹這種事的。」
他聽到狄克想笑,而傷痛又使他透不過氣來,他喘息著。「說是鼓動暴亂,我想我們要判六m.hetubook.com.com個月拘禁吧,警察已沒收那些宣傳品。」
急促的碎步聲過來了。門猛的一下被推了開來,馬上有一群人湧進屋子,都是穿著制服,戴著黑帽,手上還握著棒棍。狄克和魯特直直站著,繃緊臉,眼睛下垂得幾乎閉上。
他幾次甦醒過來,意識裡卻模模糊糊的。他終於睜開了眼睛,頭腦清醒了過來,他的臉和頭都包紮著層層繃帶,所以他只能在腫脹的眼瞼間看到一線光。他曾躺在那兒好一陣,在試著明白這件事的始末,後來聽到狄克過來說話的聲音。
「我想是的,像是很低的談話聲。」
從開著的門可以更清楚地聽到夜的聲息——刺槐樹的枯葉在路上飛舞著,狗的吠叫聲清晰可聞。牆上那張紅黑顔料的畫像在朦朧的燈光下十分怕人,它的底部又被風吹起來了。狄克對它打量了一下。「瞧,小子,」他輕聲說:「我知道你害怕。當你害怕時,你就看看那張畫像。」他用大拇指指著那張畫。「他就什麼都不怕,只要記住他的所做所為。」
魯特又把背靠著牆。「我希望他們來了。什麼時候了,狄克?」
年紀較大的狄克不自在的咯咯笑。「那我們不可亂跑,他們已經把四周包圍起來了。小子,你要勇敢吶,他們現在來了。記住,來的不是他們,是制度。」
「你認為他們會來嗎?我們究竟要等他們多久,如果他們不來呢?」
狄克引用格言說:「『缺乏勇氣者,必有堅定者為其榜樣;庸俗大眾必效法不義之輩。』魯特,你知道事情就是這樣,我們是身受命令呀。」他恢復沉靜,不說話了。那隻吠叫的狗卻愈叫愈兇。
「小子,你害怕?」
「我想就是他們了,」魯特說。「你認為他們會殺死我們嗎?」
「狄克,我們是在監牢嗎?」
魯特摸摸口袋。「僅有兩根。」
「當然我保證,以前我就做到過。這是命令,可不是嗎?何況這是好的差事。」他從黑暗中窺視魯特。「你為什麼要問,孩子?你怕你要逃這種事?如果你怕,這裡就沒有你幹的活了。」
「你想,他們是怎麼搞的?」
狄克厲聲斥責他說:「如果他有,也沒有人見過他害怕。你就把他當作戒律,不要對任何人說出你心裡的感受。」
「九點過十五分。」
魯特走到一扇很髒的窗子那邊向外張望,又走回來,在那堆小冊子前停下,整理了一下小冊子。「狄克,現在幾點了?」
「欸,不要老是叫孩子那種字眼嘛。」
魯特鼓起勇氣想不承認害怕,但又放棄了這個念頭。「是的,我害怕,也許我不適合幹這種事情。」
「小子,你醒過來了?」
狄克點點頭。「當然,他們看不清未來的事,他們是些老鼠眼睛,知近不知遠。你走吧,別被人抓到了。」
「並非這個意思,如果你不反對我是想說得清楚些。」
「都加了許多。欸,狄克,我想有個雜種會背叛我們,你認為會嗎?」
狄克頭縮在厚呢上裝的領子裡喘著鼻氣。他們默默無聲地走了一陣。
「他們怎樣處置那小冊子?」
「不會的——有人會把一本小冊子撿起來藏在口袋裡,以後再取出來唸,那麼就會發生效果了,所以還是把書本留在那兒。現在不要再講話了!講話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狄克,他們把你怎麼樣了?」
魯特很快地瞟了門口一眼。「聽!有人來了?」
魯特慢慢爬起來,耳朵被打裂了,一絲www•hetubook.com.com紅血順著脖子流下來,他的一邊臉形成一塊紫色的淤血。他又直直站定了,急促而激動地喘著,但他的手不再發抖了,聲音也變得穩定有力,甚至兩隻眼睛帶著狂喜的灼熱。「你們不明白嗎?」他大叫道。「這都是為你們好,我們所做的都是為了你們,整個都是。你們不明白你們在幹什麼。」
「噢!小子,你別叫,否則我馬上就要光火了。我也不知道什麼事使他們耽擱了,也許是他們害怕,不管怎樣現在你暫時閉嘴別叫。」他又把兩隻手深深插入夾克口袋裡。「抽根香菸吧,魯特?」
魯特靜靜的躺著,一身都裹著痛楚。但過了一會他又說話了。「狄克,我並不痛,很有趣。我覺得全好了——很好嘛。」
魯特急急忙忙的搶著說:「也許他們不會來了,也許是那個傢伙撒謊,開我們一個玩笑。」
「狄克,你沒告訴他們我未成年嗎?」
「他們砸破了你的頭,我想你是完了。你總是臉朝上,這樣實在太糟糕。」
「學習的訣竅就是做」狄克引用格言說,「你絕對不會從書本上學不到東西的。」
「別的人都只讓你們去開這個會了。」那人說。
狄克和魯特聽到他越過木廊,步入黑暗中漸漸走遠了。夜的聲息又復甦了,枯葉在地上沙沙擦過,而鎮上鬧區依舊傳來車輛聲。
「欸,我們最好把那些張貼物和小冊子先藏起來,以免全被燒光了?」
「呃,你知道的,我們只能靠一盞燈在這裡開會了。我們今天下午本應該詳細檢查一下用品才對,可是,我在鎮上太忙了,我認為這些事留給你辦就可以了,現在……」
「安靜點,好嗎?你真會使我發瘋。你做這種事必須要有種才行,但願上天給你勇氣。」
「沒有,我不會的。你最好閉上嘴,你的聲音聽起來還不太正常,你心情放輕鬆些吧。」
「聽,狄克!你聽到了人講話的聲音嗎?我想他們來了。」魯特這麼一說,兩人同時側過頭去緊張的聽著。
「你怎麼會認為我知道呢?」
「不,你先。我比你經驗較多,你講話時我看住他們,然後,我看他們有什麼花招再還以顏色。你知道你該講些什麼?」
魯特望著狄克,看見他臉部肌肉繃得緊緊的,而且拳頭在夾克前面口袋握得大大的,但臉卻對他微笑著。牆上張貼的東西飄起一角,又馬上貼回牆壁上去。
魯特困盹地說著話,痛楚遍佈周身。「狄克,你記得聖經裡那句話吧,像是這樣說的:『寬恕他們,因為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所做所為。』」狄克很嚴肅的回答他的話。「小子,你要擺脫那宗教的玩意。」他引用一個句子說:「『宗教是人民的鴉片。』」
「呃,什麼事使他們耽擱了?他們在等什麼?你有沒有告訴他們是八點。」
「不會的,他們不會隨便殺人的。」
「當然,小子,這就是我所告訴你的,不是他們打你,是制度。你不必恨他們,他們自己也不太明白。」
狄克走近他,與他並肩靠在一起。「你會沒有事的,我要找個人去張貼東西。」
「小子,你要振作起來!」狄克激昂的說,「你要振作起來!」
「那麼,你們的人不是來了嗎?我幫你們提東西走。」
「我並沒有聽見什麼,只是你自以為聽到了什麼。」
「魯特,把門關上……不要了,讓它開著吧,這樣他們來了時,我們會聽得更清楚些。」他看看手錶。「現在已經八點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