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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園東

作者:約翰.史坦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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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八章

第一部

第八章

在廚房裡阿美斯太太扭著手。她丈夫把手放在她肩上。
阿美斯太太靜立諦聽。她聽到竊竊的語聲,就悄悄地向馬車間走去。兩重門是關上的。低喃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但是她聽不出凱塞的聲音。她急跨一步,把門拉開,陽光突射到裡面。她戰慄起來,嘴張大著。她看到凱塞躺在地上,裙子扯上來,腰部以下裸|露著,兩個大約十四歲的男孩跪在她身邊。突射進去的亮光也使他們戰慄起來。凱塞的眼睛驚懼失色。阿美斯太太認識那兩個男孩,認識他們的父母。
我們不知道父母怎麼樣,或者為什麼憂懼起來。當然許多時候是毫無理由的。這種情形最常發生在祇有一個孩子的父母身上,他們常耽於失子的噩夢中。
阿美斯先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那樣回答——或許為為避免討論。「一個喝醉酒的人,」他說。「找錯房子了。」
倘使兩個男孩自認不諱,可能他們會逃掉一部份的刑罰。他們的抗辯不僅使鞭打他們的父親憤怒,而且激起全鎮的公憤。兩個男孩經過他們父母的同意,都被送到感化院去。
「我必須見你。」他嗄亞地對阿美斯先生說。
「我想她那種像貌教書不會教得長久的。」阿美斯先生說。
阿美斯太太記得她看見凱塞向倉庫那邊走去。她喊她,可是沒有得到回答,她想也許看錯了。她正要走進屋時,聽到馬車間裡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凱塞!」她喊。沒有回應。她不安起來。她回想一下那陣笑聲,那不是凱塞的聲音,凱塞不會咯咯地笑的。
凱塞茫然地瞪著她,動也不動。阿美斯太太看到凱塞的手腕被一條粗繩子繞著。她尖叫起來,伏下身瞎解著繩結。她把凱塞抱進屋,放在牀上。
阿美斯太太試圖開口,可是她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起來!」
阿美斯先生最初的衝動就是到檢屍官那裡,把半夜叩門的事說出來。然後他想,那有什麼好處!如果我知道一點東西,事情就不同了。可是我一點也不知道。他覺得肚子裡很不舒服。他一再地告訴自己這不是他的錯。我怎麼能阻止呢?我連他要的是什麼都不知道。他覺得有罪,很痛苦。
「他說是他幹的。」警官覺得自尊心受傷了,因為他是一個老實人。
就如有軀體的畸人,是不是也可能有精神的或者心理上的畸人生出來?臉和身體可能是完全的,但是假使一個歪曲的基因或者一個畸形的卵子會產生身體的畸人,同樣的過程是否也可能產生一個畸形的心靈?
「我不去了。」
幾乎世界上每個人都具有各種欲望、衝動、抑制的情感、自私的胸襟、隱在外貌之下的情慾。而且多數人若非抑制著那些欲望,就是暗中放縱著。凱塞不僅知道別人身上有這些衝動,而且知道怎麼利用它們來取利。很可能她不相信人身上還有別種傾向,因為她在某些方面是異於常人的敏感,在別的方面卻全然無知。
阿美斯先生用手遮住燭光回到牀上去。他想他看見凱塞的房門輕輕關上,但是可能跳躍的亮光叫他看錯,因為一個門帘似乎也在動著。
她在一人(任何一羣孩子)中處久了之後,大家就和成人一樣感覺到凱塞身上有點陌異的東西。久而久之,一個時期中祇有一個孩子和她結交。成羣的男孩女孩避開她,彷彿她身上帶著莫名的危險。

凱塞在成熟後還一直有一付孩子般纖細的身段,柔美的胳臂和手——細小的手,她的乳|房沒有發育完全。在她春情發動期之前,乳|頭向內凹進去。凱塞十歲時她母親得用手把它們提出來,而免得她再覺得疼。她的身體是男孩子的身體,窄臀部,直腿,但是她的脚踝瘦而直,並不顯得纖細。她的脚又小又圓,顯得粗短,踵部胖得就像小蹄子一樣。她小時候漂亮,長大以後也是漂亮的女人。她的嗓音沙啞而柔軟,有時是甜得令人不可抗拒。然而凱塞喉嚨裡一定有一根鋼絲,因為她能隨意發出刺人的聲調。
他作了一個柔弱的結束。「我要你答應明天早晨上學去,別再發傻。」
然後火焰消逝了。他挺直高聳的肩膀也頹喪地垂下來。他的眼睛露出狂熱的神色,手顫抖著。人家看見他夜晚跪在教堂裡,喃喃地做祈禱。他沒有到學校去,交代說他病了,而大家都曉得他正單獨在鎮外山嶺中躑躅。
燭光熄滅後他躺在黑暗中時,眼裡還留下燭焰的綠色光暈,而在那旋轉著跳動的燭焰中,他看到詹姆斯.格魯癡狂的哀求的眼睛。他良久不能入眠。
阿美斯先生有他聰明的地方。他戴上一頂硬氈帽,快步走到火車站。車站管理員很確定,凱塞搭了早晨的班車,她買了一張到波斯頓的車票。他幫助阿美斯先生打電報到波斯頓警局去。阿美斯先生買了來回票,搭上九點五十分的車。在危急時他是一個很能幹的人。
阿美斯夫婦覺得他們無意中發現了一個解決一切問題的魔法。他們把它當作一種紙有做父母才能獲得的不自覺的智慧。「我平生沒見過一個人那樣改變過來。」阿美斯先生說。
孩提時她就有一些性質使人注意她,然後看開去,又回頭看她,覺得有些新奇的東西叫人困惑。她眼睛露出一種東西,而當人重看一次時卻再也見不到了。她輕悄悄地走動著,很少講話,但是她能够在走進任何房間時引起每個人的注意。
凱塞的確神彩飛揚。她嘴上一直掛著那孩子氣的微笑,一邊忙著做她的準備。她的時間非常充裕。她打掃地下室,把地基四角的空隙都用紙塞住。廚房門發出格格的響聲,她就用油塗擦鉸鏈,然後把那太緊的鎖塗上油,而且在她拿出油罐子時,她把前門鍵也抹上一點。她規定自己負責把油燈填滿,把燈罩弄通。她發明一種清潔燈罩的方法:把它m.hetubook.com.com浸在一大瓶她放在地下室的煤油裡。
凱塞把她的衣服都縫補好,各樣東西收拾舒齊。
不僅在家裡這樣。她忍受鞘皮廠的味兒去找她父親。她不過剛滿十六歲,當然他把她當小孩看。她問到的生意上的問題卻叫他驚奇。
我相信世界上某些父母會生下一些畸形的孩子。有些是你看得見的,是畸形可怖的,長著大腦袋或細小的肢體;有生下來沒有手臂,沒有腿,有的三條手臂。有的長了尾巴或嘴生在古怪的地方。那些是偶然的,按一般人講來,不是人的過錯。但在以前,人們把這些認為是虧損陰隲的報應。

「別向我惡聲惡氣,」她說:「我不過猜猜罷了。」
有些人記得天未亮時聽見一聲爆響。詹姆斯.格魯沒有留下遺書。沒有人能猜出來他為什麼這樣做。
五月裡一天,她從學校回來,就立刻織那條圍巾。她母親打扮好要出門。「我得去聖壇公會一下,」她說:「下禮拜就要賣蛋糕。我是主席。你父親問你能不能到銀行去把這個月的工錢領了帶去鞘皮廠。我告訴他賣蛋糕的事,所以我不能去。」
敎拉丁文的教員是一個蒼白的熱情的年輕人,他念神學退學,但他的學問還足够教授必修的文法、凱撒、西塞羅(Cicero)。他是一個安靜的年輕人,把他的失敗埋藏在心中。在他心的深處,他覺得他已經被上帝遺棄了,而那是有緣因的。
我相信凱塞.阿美斯生下來就有一些傾向,或許缺少那些傾向,他們一生驅策她,壓迫她以機器來說,她的情形,就好像某個平衡的輪子放錯了重點,某個齒輪失去正常的比率了。她不像別的人,生下來就與人不同。就如一個瘸子會利用他的缺陷,顯得在某一方面比不瘸的人更有魄力,同樣凱塞利用她的異點,在她的世界裡造出了痛苦迷惑人的騷亂。
「我現在還不知道,」凱塞說:「我想我要走了。」
十六歲生日過了不久後。凱塞起了一個變化。一天早晨她不起牀上學。她母親到她房間,看見她躺在牀上,瞪著天花板。「快點,你要遲到了。快九點了。」
「啊!愛麗思漫遊奇境。你看這種書太大了。」
由於凱塞是獨生女兒,於是她母親在家裡就沒有相近的比較。她認為所有的孩子都和她自己的一樣。既然所有的父母都為兒女操心,她就深信她的朋友都有同樣的問題。凱塞的父親不那麼確定。他在麻薩諸塞開一家皮革廠,若是他很賣力的話,就能供給他很舒服講究的生活。阿美斯先生除了他家庭外還和別的孩子接觸,就覺得凱塞和別的孩子不同。這件事是感覺到而非辨識出來的。他對女兒感到不安,但是他說不出理由。
按一般正常的標準看來,畸人可分出强弱的差別。就如一個孩子可能生下來缺少手臂,一個人也可能生下來沒有慈心或良心的作用。一個意外中失去雙臂的人具有適應這個缺憾的奮鬪力,但是一個生下來就沒有雙臂的人衹有從別人發現到他古怪時總覺得痛苦。他從來沒有過手臂,就不能懷念它們。有時我們在幼年幻想著有翅膀會怎麼樣,但是沒有理由假設這和鳥類的感覺一樣。不,在一個畸形的人看來,正常的人一定是古怪的,因為在每個人看來自己都正常。就一個內在的畸人而言,「正常」一定更加模糊難明,因為他沒有什麼看得見的地方可以和別人比較。就一個生下來沒有良知的人來說,一個受良心責備的人看起來一定是可笑的。就一個罪犯說,誠實是愚蠢的。你必須記住:畸人不過是一種差別,就一個畸人的觀點來講,正常人是可怖的。
凱塞會微微地一笑,祇是微笑的意味。她有一種向兩旁和向下睨視的表情,對一個單獨的男孩暗示他能分享她的秘密。
在她父親腦中醞釀著另一個問題,而他把它深深壓下去,覺得想到它就是不誠實的。凱塞特別幸運能找到一些東西——金的錶飾,小絲織錢袋,一個鑲著紅石子(紅寶石)的銀十字架。她拾到許多東西,她父親在郵信週報登載招領那個十字架的啓事,然而一直沒有人來認領。
凱塞在許多地方與別的孩子不同,可是特別有一件把她與人分別出來。多半的孩子討厭與人相異,他們願意在外貌、言談、服裝上都與眾人相同。如果流行的服裝式樣是古怪的,那麼孩子們穿不到那種古怪的衣服時會感覺痛苦憂傷。如果用肉塊當項鍊是流行的話,那個不能帶豬肉項鍊的孩子就感到悲哀了。而這種奴役人們的劣根性正常地延伸到每一種遊戲,行為、社交等等。這是兒童用以維護他們安全的保護色。
消防隊長不久找到門球和廚房的鎖。他望著燒黑的金屬,困惑起來,但是不清楚什麼東西他困惑。他借了檢屍官的耙子發狠地掘著。他走到以前的前門掘著,直到找著那個彎曲的半融化的門鎖。其時在他旁邊的一羣人追問道:「你在找什麼,喬治?」「你找到什麼了,喬治?」
鞘皮廠老闆的房子既然被焚燒,房主顯然也一起燒死了,工廠的雇員為表示敬意,於是不上班。他們逗留在燒燬的房子旁邊,願意幫任何忙,覺得那是他們的義務,然而常常是妨礙工作。一直到工頭約珥.羅賓遜下午到工廠去時,他觸發現保險櫃打開,文件散在地板上。一個破了的窗子顯出賊是怎麼進來的。
她母親生氣地說:「別開玩笑。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幻想小姐想要做什麼?」
在一個每個人都互相認識的小鎮裡,幾乎不可能相信你的一個熟人會謀殺人。根據這個理由這些痕跡若非在某方面有很强的證據,那一定是一些陌生的外鄉人,一些常發生這種事的異鄉流浪者所做的。於是流和-圖-書浪者的帳篷被抄襲,他們被抓起來,旅館名簿仔細查過。每個陌生人自然都有嫌疑。記得,那是在五月裡,那些流浪者剛開始走在路上,其時溫暖的氣候讓他們把毛氈舖在任何水道旁。而且吉卜賽人也出來了——有一羣,住在不到五哩遠的地方。那些可憐的吉卜賽人遭受了天曉得多麼大的翻攪。
「我有一根蠟燭,」他兇惡地說:「一點也不像他,是個大鬍子。」

「再也不去了。」凱塞說,繼續瞪著天花板。
凱塞輕快地走著,幾乎是舞蹈著走出房子,來到街上。樹上綻發出嫩葉,草地上幾株蒲公英開著黃花。凱塞愉快地走向鎮中心銀行那裡。她是那麼嬌豔、漂亮,以致當她走過時,行人都轉身看她。
「在這裡。我沒有藏起來。」
凱塞說:「我會變成小得你看不見。」
「年輕人,我想你不是喝醉就是病了。回家去睡覺。已經過半夜了。」
在一個春天的早晨,霑著露水的青草在陽光下迎風而立,地面吸引了暖氣,促長了黃蒲公英。凱塞的母親把衣服晾好。阿美斯一家住在市郊,他們的房子後面是倉庫、馬車間、菜園,和一個柵欄圍著兩匹馬的廐舍。
凱塞很文雅,非常甜美,聲音很低。她自己一個人作很長的散步,那是一種奇特的散步,總是偶然有一個男孩無意中從木堆裡走出來,碰見她。到處飛長流短時,卻沒有人清楚凱塞做了些什麼。倘使什麼事發生了,也祇有含糊地流言傳出來,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平常的,因為在當日秘密的事很多,卻沒有一件會保藏得很久。
「那樁事嚇住她了,」阿美斯太太告訴鄰人。「祇要她能說出來,也許她會覺得好一點。但是我一問起——就好像又恢復到當時的情景,她又失常了。」
最後檢屍官過來問他:「你在想什麼,喬治?」
「我不上學了,」凱塞平靜地說:「我再也不到學校去了。」
「他也可能承認他爬上金梯,用一個保齡球把聖彼得的頸子割下來,」法官說:「要更加小心,邁克。法律是訂來救人,不是毀人的。」
「沒有人能找到我。」
當日的懲罰比現在野蠻。他們真誠地相信鞭子是品德的工具。起初是一個個打,後來兩個男孩一起被鞭打,打得皮綻血流。
凱塞擦擦嘴,她把餐巾放在膝上時微笑著。
「你藏的那本是什麼書?」
「她比一些我認識的男人還能幹,」他告訴他的工頭。「有一天可能由她來經營呢。」
凱塞完全復原後,男孩同女孩都遠遠地注意她,然後走近一點,被她所蠱惑了。她沒有女孩子作伴,像普通十二三歲的孩子一樣。男孩不願意因為和她從學校走回家而給朋友取笑的機會。可是她對男女兒童都施予一種有力的影響。如果有一個男孩單獨遇見她,他會發覺到他被一種不能了解也不能克服的力量吸引過去。
那天晚上阿美斯太太坐在廚房裡,門關上。她臉色蒼白,手抓住桌子免得渾身發抖。起初是鞭打,接著是哭叫的聲音,很清楚地從關閉的門傳進來。
下午,凱塞無精打采地起牀,花很長的時間坐在鏡子前面。
火大概在翌晨三點鐘時燒起來。在有人注意到之前火勢已經非常猛烈,那些救火員拉著救火車跑來時已經無事可做了,祇能把鄰近的屋頂澆濕,免得引上火燄。
凱塞遺留下一股甜蜜的香氣。
「她一點也沒告訴我們。」阿美斯先生驕傲地說。
「他們的意思是說她自己把手綁起來嗎?一個十歲的孩子?」阿美斯太太先這麼說,全鎮的人也依樣傳敍著。
阿美斯先生不會鞭打人,因為他從來沒這麼做。他用那條四輪輕馬車馬鞭抽著凱塞的腿,而當她以平靜冷漠的眼睛望他時,他發惱起來了。最先幾下是試驗性的,膽怯的,可是看見她不哭時,他就抽她的身體、肩膀。鞭子抽打著,皮肉裂開了。在憤怒中數次抽不到,或者太近了,鞭子就纏著她的身體。
「我恨這樣做,」他說:「我不得不做。我想這對她有好處。依我看來她好像是一個改變的孩子。或許我們用棍子不够多。我們疏忽了。也許我們以前錯了。」他也知道雖然他妻子堅持用鞭子,雖然她會勉强他打凱塞,她卻恨他這樣做。他陷入絕望中。
「我不能等。我得和你談談。」
凱塞緩慢地轉過頭看她母親。她的眼睛冷酷而沒有表情。猝然阿美斯太太害怕起她的女兒。她很快走出去,關上門。在廚房裡她坐下來,雙手摺在胸前,茫然地看著窗外那間飽經風雨的馬車房。
威廉斯.阿美斯先生.凱塞的父親,是一個內向性格的人。他很少說出他所想的。他甚至連讓他鄰居呆看一下都不敢。他私自存著那一點懷疑的心。若是他什麼都不知道是比較好的,也比較來得安全、聰明,來的舒服。至於凱塞的母親,她被凱塞造出來的撲朔迷離的謊言,歪曲的事實、暗示、深深地纏縛住了,即使真實的事發生,她也認不出來。

「噢,我們看你父親怎麼說罷!花了我們所有的心血,再過兩年就可以領到文憑!」然後她走進前,溫和地說:「你不是想結婚吧?」
有一個時期,大家注意到詹姆斯.格魯身上燃燒著一種火焰,某種力量在他眼中閃爍著。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和凱塞在一起,也沒有人懷疑到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係。
阿美斯太太把屍體和槍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我有一件事想說,」她說:「昨天夜裡那個到我們大門來的醉漢可不可能是格魯?」
「不。」他快捷地說。
「那麼快點,起來。」
凱塞低頭看看碟子,然後頭擡起來。「我想他病了,」她說:「是的,他臉色不好。今天學校裡大家都在說。有一hetubook.com.com個人說——記不起誰——格魯先生在波斯頓出了點事。我沒聽到是什麼事。我們都喜歡格魯先生。」她嫻雅地擦一下嘴唇。
對她父親凱塞隨時保持一個微笑。他回家時她把他的帽子掛起來,把椅子合適地放在燈光下,讓他舒適地看書。
「怎麼掉了?」
「也許融化了。」
「有人認得出這些東西嗎?」他問道。
午飯時他妻子談起自殺的事,他吃不下去。凱塞靜靜坐著,和平常一樣。她一小口一小口|交雅地吃著,常常用餐巾擦嘴。
「可是她一向是個好孩子。」他妻子說:「而且你有沒有注意到她長得多漂亮?唉,簡直是美了。她的臉色那麼好。」
兒童的性遊戲是繼續進行著的。我想,每一個正常的人都會和小女孩相會在某個陰黯的樹蔭下、在秣槽底下、柳樹下、道路的涵洞裡——否則至少也夢想到這樣做。幾乎所有的父母都會面臨這個問題,那時作父母的若記起他自己的童年,那個孩子就是幸運的。在凱塞童年,那是更難的事,父母本身否認有這種事實,而在孩子身上發現到時就嚇壞了。
「鎖沒有融化。」
「不。」
「可以的。」凱塞說。
凱塞很快就曉得了。她看出他的心意。她一曉得後就哭叫起來,她扭著、叫著、哀求著,而立刻感覺到鞭子很快輕下來。
猝然一個男孩跳起來,衝過阿美斯太太往屋角跑去。另一個男孩無望地退避她,叫了一聲向門衝出去。阿美斯太太一把抓住他,但是她的手指從他的外套滑開,他逃了。她聽得見外面奔跑的脚步聲。
「也許掉了。」
有些人做了法官,他對法律、以及以法律申張正義為目的,那種熱愛,與對女性的愛具有相同的性質。有這麼一個人在審問時擔任主審——他是那麼純潔而良善,在他一生中曾除去許多罪惡。嫌疑犯沒有人提醒他時,他的口供是無意義的。這個法官審問他,發覺嫌疑犯雖然要照著教給他的說,可是他根本記不起他做了些什麼,殺了什麼人,如何下手、為何下手。法官疲累地嘆口氣,指示他走出法庭,手指著警官。

附近周圍數哩的地面都經過搜查,要找出新掘的泥土,同時在各個池塘裡打撈凱塞的屍體「她是那麼漂亮。」大家說,他們語意中表示他們本身想得出凱塞被帶走的理由。

警官接手辦理了。這是他的管轄區域。他把每個人從馬車間推趕出去。「想弄掉線索嗎?」他衝著他們喊:「現在你們都站在門外。」
就是在學校裡她也變了。她一向是個好學生,但現在她開始為將來打算。她和校長講起參加領教員證書的考試,可能提前一年。校長看了她的成績,認為她可以試一下,很可能成功。他到鞘皮廠去拜訪阿美斯先生,討論這件事。
阿美斯太太陷於歇斯底里亞狀態中。她在場,親眼看見。她具有最後的威權。從她的歇斯底里亞產生一種虐待狂。她要求流血。她對懲罰的要求中含有一種快|感,這個市鎮,這個國家必須受保護。她採用那點作根據。她及時趕到了,感謝上帝。但是下一次可能她趕不及;而且別的作父母的會怎麼感覺?而且凱塞祇有十歲。
她使人覺得不安,卻不致於使他們離開她。男男女女都想察看她,靠近她,試圖找出她那麼巧妙散佈出來的騷亂的原因,由於常常遇到這種情形,凱塞也就不以為奇了。
十歲時,凱塞知道了性|欲的部份作用而開始冷靜地試驗著。她冷靜地計畫每件事,預料到所遭遇的困難而作準備。
「已經過半夜了。」阿美斯先生嚴肅地說。
「人在裡面。」他舉起他的戰利品,兩個門門都拉出來。
「你瞧,邁克,」他說:「你不應該做那種事。衹要那個可憐的傢伙聰明一點,你可能叫他上絞架了。」
天亮時全鎮的人都擠去圍著冒烟的炭堆站著。那些站在前面的人要遮住臉擋熱氣。救火員續抽水,把燒焦的亂堆弄涼。中午時分,檢查官就可以把濕木板撥開,用一根鐵棒在那些浸濕的焦炭堆中搜尋。阿美斯夫婦的餘燼足够確定有兩具屍體。鄰人指出凱塞的房間大概在那個地方,但是雖然檢屍官和那許多幫忙的人用花園的鋤頭在火燼中搜找,他們都始終找不著牙齒或骨骸。
「你得親眼看到才能相信。」她父親說。
翌晨她不見了。她的旅行草籃子和她最好的衣服不見了,她的牀舖得很整齊。房間毫無特徵——絲毫看不出是一個女孩從小住到大的房間。裡面沒有圖畫,紀念品、沒有一點那種年紀的孩子散亂的樣子。凱塞從來不玩洋娃娃。這房間沒有凱塞的痕跡。
她母親張大嘴巴。「你是什麼意思?」
「天曉得你在講什麼?」
凱塞很長時間不說話。醫生說那是受了驚。恢復過來後凱塞拒絕開口。人家問她時她睜大眼睛,一直到瞳仁四周泛起白色,呼吸停止,身體僵硬起來,臉頰因屏息而脹紅。
「記得你是什麼人。別忘了我是什麼人。」
詹姆斯.格魯成為一個男子漢。他用足尖走路,對自己唱歌。他寫的信是那麼娓娓動人,以致於神學院的董事很有意再收容他。
以前有過一個時期,一個像凱塞這樣的女孩會給人說是魔鬼附身的。人家會在她身上施術以趕出魔鬼,假使在許多次的驅邪失敗後,可能會因著社會的利益而把她當為女巫燒死。一個女巫所不可赦免的是她使人痛苦的能力,使人煩擾不安,甚至使人嫉妒。
那天晚上阿美斯先生對他妻子肯定地說,而他自己並無把握,「你看,祇要用點權力。或許我們一向太寬容了。不過她一直是個好孩子。我想她不過是忘了誰在做主。稍稍嚴厲一點是傷害不了誰的。」他希www.hetubook.com.com望他能像自己說的那麼確定。
她不僅對鞘皮的過程感到興趣,而且關心到管理方面。她父親把貸款、工資、賬單和支付工錢等,解釋給她聽,他教她怎麼開保險箱,對於她試過一次後就能記得保險箱號碼覺得很高興。
那是凱塞的方法。不到第二天鎮子裡每個人都知道詹姆斯.格魯在波斯頓出了事,卻沒有人會想到是凱塞造出這個故事。就是阿美斯太太也忘了她是從那兒聽來的。
「倒底什麼事?」。他走到牀前時,他妻子問道。
凱塞愈長愈可愛了。她那細膩的皮膚、金黃色的頭髮,張大著的文雅而誘人的眼睛、充滿甜蜜的小嘴巴,吸引人的注意,叫人依依不捨。她小學畢業成績非常好,於是她父母讓她進初中,雖然當時女孩像她那樣念書是很不平常的。但是凱塞說她要當教員,那使她父母很快樂,因為這是一個中等人家的女孩唯一值得尊重的職業。父母以他們當教員的女兒為榮。
「你一定是病了。你沒缺過一天課。」
某夜,很晚了,他去叩阿美斯家的門。阿美斯先生抱怨著起牀,點起一根蠟燭,在睡衣上隨便披上一件外衣,走向門去。在他面前站著的詹姆斯.格魯,一副狂野癡顛的樣子,他的眼睛閃亮,身體不住地戰慄。
「喔,也許我不應該告訴你。我希望我沒破壞一件令人驚喜的事。」
那天晚上阿美斯先生很不情願地對女兒教訓一番。他講到她的責任、義務,她對父母應盡的孝道。講到最後他覺察到她不在聽他。這叫他生氣起來,恐嚇她。他講到上帝給他管教兒女的權利,並這權利如何為國家所維護。這時她注意他了。她平視他的眼睛,嘴巴露出微笑,眼睛似乎霎也不霎一下。隨後他不得不轉開眼睛,這使得他更憤怒。他命令她不要再任性下去。他模糊地恐嚇說,假使她不服從的話,就要鞭打她。
「你能確定嗎?你在暗中看得見他嗎?」
在那一切本地的悲劇中,時間的作用就如把濕畫筆抹在水彩畫上。鮮明的輪廓模糊了,疼痛消失了,色彩融合在一起,而從許多分散的線條中呈現一片凝固的灰色。不到一個月已經不用判絞什麼人,兩個月後幾乎大家都發覺沒有任何可控告某個人的明確的證據。設若不是凱塞被謀殺,火災和搶劫可能是巧合的事。之後大家以為沒有凱塞的屍體,你就證明不了什麼,即使你認為她死了。
最後一個口齒不清的多話的白癡被捉來審問。他是適合絞刑的候補人。他有一個好處,因為他不僅不能證明他在案件發生時不在場,而且他也記不起他一生中那個時候做過那些事。他那不健全的腦子意味到這些審問他的人要從他得到一樣東西,而由於他是一個友善的人,他就試圖給他們。當他們給他一個安排好的作餌的問題時,他很快樂地走入陷阱,看到警官高興時他也快活了。他試以軒昂的氣概討取這些高等人物的歡心。他的口供中唯一的毛病就是他供認的太多,包括的範圍太廣。同時得不住提醒他人家假定他幹了的事。當嚴峻又驚惶的陪審團提出公訴時,他可真的樂了。他覺得他終於有了一點成就。
就恍如自然把一個陷阱隱蔽起來,凱塞起頭就有一張無邪的臉。她的頭髮是金黃色的,可愛的、褐色的大眼睛,上眼瞼下垂著,使得她看起來神秘而瞌睡的樣子。她的鼻子細緻而窄小,顴骨高而寬,到下巴地方卻很小,於是她的臉成為心形。她嘴唇的線條很美又豐|滿,但是出奇的小——所謂的櫻桃嘴。她的耳朶也很小,沒有耳垂,而那麼貼緊她的頭部,於是她雖然把頭髮往上梳起,仍看不到耳朶的側影。它們是黏在她頭上的兩片薄鳃。
似乎這無疑是凱塞所要的。如阿美斯先生說的:「叫她清醒過來。」她一向是溫順的,但現在還變得思慮周到。接下去幾個禮拜內她幫她母親做廚房的事,她願意做的比實際需要的多。她動手給她母親織一條圍巾,那是要花幾個月的大計畫。阿美斯太太把這件事告訴她的鄰居。「她是那麼會挑選顏色——褐的配黃的。她已經打好三段了。」
這時整個局面改變過來了。那麼,這不是偶然的事,恐懼代替了激動與憂傷,而憤怒——恐懼的兄弟闖了進來。人羣開始散開。
阿美斯的房子像烟火一般燒光了。救火員和一些看熱鬧的人圍著看那些被火光照亮的臉孔,試圖找出阿美斯夫婦和他們的女兒。立刻每個人都明白他們不在那兒。人們瞪著燒焦的大牀,紙看到他們和自己的孩子在場,這時大家心驚膽戰。救火員開始倒水在火上,似乎他們還來得及救出一些家具。鎮裡傳開了可怖的議論說,阿美斯一家都燒死了。
阿美斯先生看到他造成的吵鬧和傷痕,害怕起來了。他停手。凱塞倒在牀上哭泣著。假使近前看一下的話,她父親就會看到她眼睛裡沒有淚水,毋寧是她頸部的肌肉抽緊,顎部肌肉扭緊了,太陽穴下露出一些硬塊。
男女如果不是經常受性|欲的欺騙,而落入陷阱,受性|欲的奴役與折磨,該是多麼自由!那個自由唯一的缺憾就是,沒有性|欲人就不能稱為人,他會成為畸人。
他們用不著走多遠。在馬車間裡就有所謂「掙扎的痕跡」——這一次包括一個打破的箱子,一盞粉碎的車燈,泥土上一些刮擦的痕跡,以及地上的稻草。若非看到地上一片血跡,旁觀者就不曉得這些是掙扎的痕跡。
家庭醫師檢查過凱塞後,發現不到被姦污的痕跡。「你得感謝上帝,能及時趕到那裡,」他一再地對阿美斯太太說。
凱塞進中學時十四歲。她一向受父母的鍾愛,但是一進入研究數學、拉丁文等艱深的課程後,她登上雲霄,父母跟不上她了。他們失去了她。他們覺得她被遷升到更高的階級上了。
他說:「唉,你還那樣做麼?」
阿美斯太太hetubook.com.com轉向她女兒。「凱塞,你每天在學校裡看見他。他最近是不是有發愁的樣子?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麼——」
凱塞的哭聲突然止住了。她嗚咽了一下。「我不會忘記。」她說。
「好,你就躺在那裡,幻想小姐,等你父親回家時,看他教訓你。」
「不,噢,不!饒了我。」凱塞說。她在牀上轉過去,她父親於是見不到她臉上冷靜的神色。
「也許比爾.阿美斯帶出去了。」
威廉斯醫生參加與兩個男孩的父母交涉的會面。阿美斯先生大部份時間不作聲。他拿了綁在凱塞手上的繩子,眼色困惑。有一些叫他不明白的地方,但是他沒提出來。
凱塞的謊言從來不是無邪的。它們的目的是逃避刑罰、工作或責任,統統是用來取利的。多數撒謊的人,後來都被戳穿,因為他們若非忘了他們所說的,就是他的謊話突然面對著一個不可爭辯的事實。但是凱塞從不忘掉她的謊言,而且她施展了撒謊最有效的方法。她講得很近於事實,使人總不能確定它的真偽。她還知道兩個方法——若不是在她的謊話中插入真話,就是把一件事實講得像謊言一樣。假使一個人被指為撒謊而結果那是事實的話,他就有了一個可以延續很久掩護許多不真實的話的防盾了。
「我必須單獨見你。穿上衣服出來。我得和你談談。」
翌晨,全鎮傳遍一個謠言,到處講的不同,但是到下午事實澄清了。教堂的工役發現詹姆斯.格魯直挺挺地躺在聖壇前的地板上。他整個頭部爆裂開了。他身旁一支散彈鎗,槍邊一根他用來推動扳機的木頭。地板上靠近他身邊有一根祭壇上的蠟燭。壇上三根蠟燭中一支還燃著,其他兩支沒有點燃。地板上還有兩本書,頌詩與祈禱册疊放著。據工役猜測,詹姆斯.格魯用書本支架槍身以對準他的太陽穴,槍發射後的後坐力把槍震開了。
「明天早上到皮廠來。」阿美斯先生說,然後他堅決地把這個搖搖晃晃的訪客關在門外,站在裡面傾聽。他聽到哀號的聲音說,「我不能等,我不能等。」然後蹣跚的脚步聲慢慢從臺階上消失。
她臉上沒有表情,小嘴巴緊閉著。「好吧。」她說。
「鎖上沒有鑰匙。」隊長不安地說。
凱塞絲毫沒有這種性格。她的服飾或行為從不和人一致。她穿她要穿的衣服。結果往往是別的孩子模倣她。
「我不曉得世界變得怎麼樣了。」阿美斯太太說。
「他們會把錢裝好在袋子裡給你。」阿美斯太太說著匆匆走出去。
凱塞敏捷地做著,但並不倉皇。她繫上一條舊圍裙,免得弄髒衣服。在地下室裡她找到一個有蓋的果醬罐子,拿到放工具的馬車間去。在鷄欄裡她捉了一隻小母鷄,拿到砧板上把頭切掉,然後把扭曲的鷄頸對著果醬罐子灌滿了血。接著她把這隻顫抖著的小母鷄拿到肥料堆,深深埋下去。她回到廚房,脫掉圍裙放在灶上,把煤火撥燃,燒了圍裙。她洗了手,仔細看看她的鞋和襪子,把右脚鞋尖的污點擦掉。她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的臉。她兩頰鮮豔,眼睛發亮,嘴角上掀露出那淡淡的孩子氣的微笑。出門時她把果醬瓶子放在廚房石階最下的一級。她母親出去還不到十分鐘。
「我對這點的看法是這樣,」他告訴他妻子。「我們每個人內心都有一點老魔鬼的脾氣。我才不要一個沒有一點本事的孩子。在我看來,那不過是一種精力。假如你檢查它把它控制好的話,唉,它就往對的方向走了。」
「你是不是病了?」
「我不去了。」她聲音中沒有強調的語氣。
阿美斯夫婦再也不對她提起那樁事。這個題目是禁止不談了。阿美斯先生不久就忘了那令人惶惑的懷疑。如果兩個男孩為著一件他們沒有做的事而進感化院,他會於心不安的。
他們的罪是够壞的了,但他們的謊言卻是鞭子也除不去的罪惡。他們的申辯一開始就是可笑的。他們說,這件事是凱塞開頭的,他們每個人給她五分錢。他們沒有縛住她的手。他們說記得她手裡玩著一根繩子。
「不是。」
凱塞是個說謊的孩子,但是她不像多數的孩子那樣撒謊。她扯的謊不是白日夢的謊言,在她想像出一件事說出來時,為使它看起來更為真實,她講的就如真有其事。那祇是普通一種歪曲外部的真實的方法。我想,謊言和故事不同的地方就是故事利用真理的外表與修飾,以引起聽者並說者的興趣。故事本身沒有益處也沒有害處。但是謊言就是為獲利或逃避而設想出來的。我想如果這個定義守得很嚴格的話,那麼一個寫故事的人就是撒謊的——倘使他經濟收入頗豐的話。
他搜查房子撿起一樣東西,在一個角落上找到另外一樣。他走到門前,手裡拿著他發現的東西一個濺血的藍色髮緞帶,和一個鑲紅寶石的十字架。
凱塞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性|欲與其附帶著的渴望、痛苦、嫉妒和禁忌是人類所有衝動中最煩擾人的。而在當日比現在更令人困惱,因為這個題目是不可提、也沒人提的。每個人把他心裡的小地獄隱蔽起來,表面上偽裝得似乎它並不存在——當他陷溺其中時,他便束手無策了。凱塞曉得操縱並利用這一部份的官能,她幾乎能從每個人身上取到利益而控制了他們。這立刻成為一種武器、一種威脅。這是不可抵禦的。這種盲目的無能為力的衝動似乎從來不曾臨到凱塞身上,因此可能是她自己很少這種衝動,而且心裡輕視那些具有這種衝動的人。當你用另一種方式思想這件事時,她是對的。
女兒已經變成一個陌生人了。就像多數父母有些時候感覺到的,她覺得她失去了控制,她手中駕御凱塞的繮轡已慢慢溜掉了。她不知道她以前對凱塞就不曾有過一點權力。她一向被凱塞的目的所利用。過一會兒阿美斯太太戴上帽子到鞘皮廠去。她要在外面和她丈夫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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