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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園東

作者:約翰.史坦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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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麗莎,你想到那兩個小男孩沒有?」他問。
「偌,迦勒是個首長。」
「昨天我兩個還分不清,」亞當說:「亞倫和迦勒。」
阿李說:「也許那就是為什麼這個名字從來未改變它明顯的意義。」
「他管他們叫『他們』。」
「偌,每個小孩以為他創造了罪。我們以為美德是學來的,因為那是人家告訴我們的。但是罪是我們自己的設計。」
「你以為這故事很長吧,它倒是很短的,」山姆說:「我把它讀一遍,然後從頭講。給我一點葡萄酒,我的喉嚨渴了。在這兒——那麼一個小故事,卻造成了那麼深的創傷,」他低頭看地。「看!」他說:「孩子們睡了,在地上。」
「你給了,不過不是給我。」
「『該隱與他兄弟亞伯說話,二人正在田間,該隱起來打他兄弟亞伯,把他殺了。耶和華對該隱說,你兄弟亞伯在那裡;他說,我不知道,我豈是看守我兄弟的嗎?耶和華說,你作了甚麼事呢?你兄弟的血,有聲音從地裡向我哀告。地開了口,從你手裡接受你兄弟的血;現在你必從這地受咒詛。你種地,地不再給你效力;你必流離飄蕩在地上。該隱對耶和華說,我的刑罰太重,過於我所能當的。你如今趕逐我離開這地,以致不見你面;我必流離飄蕩在地上,凡遇見我的必殺我。耶和華對他說,凡殺該隱的必遭報七倍。耶和華就給該隱立一個記號,免得人遇見他就殺他。於是該隱離開耶和華的面,去住在伊甸園東邊挪得之地。』」
「我不懂你說的。」
而山姆詫異地想著,就在我以為我了解她的時候,她卻做了這麼一樁事。
「這裡一帶沒有人會同意你的。我想就是漢密頓太太也不會。」
不久他穿著他的一套黑衣服——畢挺發亮的襯衣和領子——走出來。她給他結黑領帶時,他向她彎下身。他的白鬍子梳得發亮。
「那裡都行。」
「沒有一個人有足够多的愛。這個石頭果園據有的太少,不是太多。」
他癟著嘴唇,眼睛陰沉起來。
亞當說,「噢,不。不,我們不能那樣做。」
「這是給你的兩塊錢。」
山姆用指節敲敲額頭。「多麼可惜,」他說:「他們不能有一個適當的名字是多可惜啊!」
「不,」山姆說:「可是你能叫牠做一條跑得很快的豬。」
山姆的怒氣上升,發作起來了。「人一生為工錢奮鬪,若是我得終生為尋覓我的價值而工作的話,你啊,可憐蟲,你能立刻結我的帳嗎?」
「等我拿我的五加皮。」阿李說。
「是的,母親。」
「你喊他的名字了,」山姆說:「你不喜歡約書亞,而迦勒有了名字。他是那個聰明的——那個黑的。看,那個也醒了,偌,亞倫,我一向喜歡的,但是他沒有到達應許之地。」
「我知道我們不能。那樣做等於對命運的一種試探。不過,古不古怪,該隱可能是世界上最聞名的名字,而且盡我所知的,祇有一個人叫這個名字!」
阿李問道:「漢密頓太太對聖經矛盾的地方有什麼感想?」
亞當垂下眼睛。「這不是好奇心。不過我想知道我孩子身上有的是那一種血。他們長大以後我豈不會在他們身上尋找一些東西?」
「我不善於刺|激人的。我也許結果自己受刺|激。偌,他叫兩個雙胞胎什麼名字?」
麗莎漸漸老了。山姆從她臉上看出來。他自己卻不覺得衰老,不管鬍子白不白。但麗莎是向後活著,那就是證據。
山姆說:「我覺得現在很渺小——沒有人請,自己來。」
「我想我不够兇。」
阿李說:「記得嗎?漢密頓先生,我告訴過你,我在嘗試把一些中國古詩翻譯成英文?不,別擔心,我不會念出來的。譯的時候我發現有些老東西就和今天早晨一樣新鮮。我奇怪那是什麼緣故?當然,人祇對自己感到興趣。一個故事若是和聽的人無關,那他就不會聽。於是我在這兒定下一個原則——一個偉大而不朽的故事是論到每個人的,否則它就不能不朽。奇怪的陌生的故事是沒有趣味的——唯有很切身的熟悉的故事才有趣味。」
「你沒有你喜歡的家人的名字——沒有一個給有錢的親戚做的陷阱,沒有一個可以再度發揚的值得驕傲的名字嗎?」
「你要知道怎麼治嗎?」
山姆說:「阿李,我要到隔壁喝一杯啤酒。歡迎你一起去。」
亞當呈現一種飄渺然而急切的神色,彷彿他在諦聽風吹來的音樂,但是他的眼睛不像以前那樣死氣沉沉。他說:「很難想像,我會謝謝一個侮辱我把我痛打一頓的人。不過我是感激你的。這是一個受傷的道謝,不過還是謝謝。」
山姆說:「不須要回答。」
阿李抱著號叫的雙胞胎向黑暗中的房子走去。
「你沒聽到嗎?該隱帶上那個記號不是毀滅他而是救他。而且有一個咒詛是給謀殺他的人。那是一個保護的記號。」
「但不是將軍,我有點喜歡迦勒——迦勒.特拉斯克。」
阿李說,「等一下——不,念下去,念下去。我們回頭再講。」
麗莎尖刻地說:「我母親關心的就是我關心的。我告訴你我關心的是甚麼。你從來不甘心讓聖經平安無事。你老是挑剔,發疑問。你翻它就和熊翻濕石頭一樣,叫我真生氣。」
「是的——因為殺人。」
「那麼你幹嘛來?走!」
「也許他是吃虧,」山姆說:「不過該隱活下去,有了兒女,而亞伯祇在這個故事裡活過。我們是該隱的兒女。而且,古不古怪!三個大人,在幾千年後,在這裡討論這個罪案,就好像昨天在金城發生,還沒上審呢?」
「成千成萬,」阿李說:「我們的鬼比什麼都多。我想,在中國東西都不死的。擁擠得很。總之,那是我在那裡得到的感覺。」
「我什麼也沒有聽到。」
「噢,我明白了。可是這個故事怎麼叫你舒服一點?」
阿李端菜出來,擺在桌上。
「嗯,我不知道。」
「什麼事?」山姆間。
亞當說:「我會奇怪,為什麼一個有你那種知識的人,會在一個荒涼的山地工作。」
「那一點我想的比什麼都多。不,我以為她不想打死我。她不容許我有那種尊嚴。她沒有憎恨,一點熱情也沒有。那是我在軍隊裡學到的。你若是想殺一個人的話,你朝他的頭部心臟或腹部開槍。不,她打她要打我的地方。我看得出槍管移動過去。我想如果她想我死的話,我就不會那麼耿耿於懷的。那還可能是一種愛。但是我是一個累贅,不是敵手。」
之後山姆的手扼著亞當的頸項,用勁使得他的太陽穴悚動,眼睛充血。山姆破口大罵。「用你的指頭撕開吧。你沒有用錢買這些男孩,也不是的,也沒有傳一點東西給他們。你有他們是由於神明古怪又可愛的恩寵。」突然,他用力的拇指鬆開他鄰人的頸項。
「可是痛呢。」
「什麼時候?」
「山姆,你想到你去的理由沒有?那是不是你的不可治的好管閒事的本性?或者你不能袖手旁觀的老毛病?」
https://m.hetubook.com.com哈,她沒有一點感想,因為她不承認有矛盾存在。」
曾經有一段時間,她把他的計畫和預言當作小孩的瞎說。現在她覺得那是不適合一個成人的。他們三個,麗莎、湯姆和山姆單獨住在牧場上。烏娜和一個陌生人結婚走了。黛西在撒玲娜有一家裁縫舖。奧妮和她的年輕人結婚了。而摩莉(信不信由你)也結了婚,住在舊金山一棟公寓裡。他們的房子有香水,臥室的壁爐前舖著熊皮地氈,摩莉飯後喝咖啡時抽一支金嘴的香煙紫色米羅牌。
亞當說:「你們兩個都研究過這點。我祇是看過去,沒有什麼地方引起我注意。以後該隱因為殺人被驅逐了?」
「我想我能應用,」阿李回答山姆。「我想這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故事,因為這是每個人的故事。我想這是人靈魂的象徵的故事。我現在正在摸索,別打岔,若是我說的不清楚。一個孩子所能有的最大的恐怖是他不被人愛,他所怕的地獄是受人厭棄。我想世界上每個人多多少少地感覺到被厭棄。由厭棄產生憤怒,由憤怒產生某一種罪,以報復這個擯棄,由罪產生歉疚的感覺那就是人類的故事。我想假若能除去厭棄的話,人類就不是現在的樣子了。也許瘋子少一點。從我本身我可以確定不會有那麼多監獄。問題都包括在那裡面——那是開頭,起源。一個孩子在人家拒絕他所渴想的愛之後,就去踢一隻貓,把他秘密的罪行隱藏起來;有的就偷錢,那麼錢會叫他被人愛;有的去征服世界——一直是罪行,報復,和更多的罪行。人類是唯一感到有罪的動物。等一等!我想這個古老而可怕的故事是重要的,因為它是靈魂的一張圖表——秘密的被棄絕的有罪的靈魂。特拉斯克先生,你說你沒有殺你的弟弟,然後你記起了一件事。我不想知道那是什麼,不過是不是和該隱亞伯相差很遠?而且你對我這個東方人的嘮叨怎麼著想,漢密頓先生?你曉得我不比你更像東方人。」
「也許我們是從不同的背景著想,」阿李說:「我記得這個故事是由游牧民族寫成的,也是為他們寫的。他們不是農夫。牧者的上帝豈不會覺得一隻肥羊比一大捆大麥來得有價值嗎?一個犧牲品必須是最好最有價值的。」
醫生細細地端詳他。「山姆,我想你說的是老實話。我把錢留下。」
山姆說:「坐下來,阿李,我們在想一些名字。」
「你好起來了,」山姆說:「有的人以為害病好了是對病的一種羞辱。但是時間的治療是不看情面的。祇要等待,每個人都會好起來。」
亞當望著他杯子裡紫紅色的酒。「你提到它的時候,我發抖了。」他說。
山姆說:「多半的人不念那些細節的。是那些細節叫我驚奇。而且亞伯沒有孩子。」他抬頭望天。「主啊,一天過得多快!就和人生一樣——我們不注意時過得那麼快,注意時卻那麼慢。不,」他說:「我過得很快活。而且我答應自己,我不把享樂當作一種罪。我以追究事物為樂。我不會沒有翻開一塊石頭就放它過去的。而且我一直失望,我永遠看不到月亮的那一面。」「我沒有一本聖經,」亞當說:「我那本家庭聖經留在康湼狄克。」
在擦他的舊皮鞋時,他往上睨視她。「我可以拿聖經去嗎?」他說:「沒有什麼比聖經更好找好名字的了。」
亞當大聲說:「我奇怪她是誰——她是怎麼一個人。我以前很滿足,不想知道。」
「是的,頭也圓一點,耳朶大一點,」山姆加上去。「不過這一個更像——像顆子彈。這一個會長得長一點,但是不會太高。而這一個頭髮皮膚會比較黑。這一個會狡猾一點,我想。狡猾使心胸受抑制。狡猾告訴你什麼不該做,因為要做了就算不得本領。看看這一個怎麼站,他比那個長得寬大——發育比較好。奇不奇怪,你仔細看時,他們多麼不像?」
「我希望永遠不講了。當然在金城還講。」他向地上的男孩說了幾個短音,他們都朝他微笑,在空中揮著竹子。阿李說:「我給你們倒酒,這裡本來有一點。」
「阿李,你在開玩笑。」
「你最好拿把黑刷子把鞋刷一刷。」她說。
「成人以後我就沒有再聽到這個故事。」亞當說。
「不是買的,」阿李暴躁地說:「是我的。他們其他的衣服是我自己用帆布做的。一個男孩在命名日應該穿得好好的。」
「嗯,在我看來是的。」他無力地說。
「一年多了,是嗎?」山姆問。

「噢,你想我能做什麼?」
「我沒有開玩笑。」
「我想偉大有許多種程度的。」亞當說。
山姆號叫道:「上帝救我,麗莎!這不像你想的,亞當!在我的指頭捏上你領子之前先聽我說。那對寶貝的雙生子——沒有經驗,沒有得到注意,沒有人教養——我是雙手放下來冷靜地說的——沒有人發現的雙生子。」
山姆彎下身抱起一個孩子放在懷裡。「抱起那個,我們該看看他們有什麼特徵來起名字。」亞當尷尬地把另一個抱在膝上。「他們有點像,但是你仔細看就不,這一個眼睛比那個圓。」
亞當已經付他工錢,甚至把風車那部分的錢也給了他,但並不要那些風車。山姆賣掉那些機器,把錢送回亞當。他沒有收到回音。
「她認定我應該是某種人,而且我很久以前在舊金山上主日學。人都喜歡認定你是某種人,特別是像他們那類的人。」
山姆羞怯地告訴妻子,他要到特拉斯克家去拜訪。他想她會竭力反對,一生中難得一兩次他想違背她的願望,不管她反對得多麼厲害。想到要違背妻子的意見時,他會覺得肚子不舒服。他解釋他的目的,彷彿他在認罪一樣。當他講的時候麗莎兩手放在臀上,他的心往下沉。他講完後她繼續瞪著他,他想,很冷酷的。
亞當笑起來。「我記起了,我沒買這塊地時在這裡喝葡萄酒。也許我買這塊地是為了葡萄酒。阿李,鷄燒得好。我想好久以來我對食物的味道都沒有感覺。」
山姆念道:「『該隱就大大發怒,變了臉色。耶和華對該隱說,你為什麼發怒呢?你為什麼變了臉色呢?你若行得好,豈不蒙悅納,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門前;它必戀慕你,你卻要制伏他。』」
亞當插|進去,「這叫我舒服一點,不是更難過。」
山姆說:「但是你們有沒有想到這幅畫的另一面?不管是不是藉口,我們給突然彈回到我們的祖先。我們是有内疚的。」
「若是他告訴你,別管閒事——那你怎麼辦?」
當他把車駛走時,她眼隨著那部四輪馬車裡他黑色的身材。「他是一個好丈夫,」她大聲說。「不過好辯。」
「她想打死你嗎?」
亞當開口要說,山姆仰視他,他靜下來,用手遮住眼睛。山姆念道:「『又生了該隱的兄弟亞伯,亞伯是牧羊的,該隱是種地hetubook.com•com的。有一日,該隱拿地裡的出產為供物獻給耶和華;亞伯也將他羊羣中頭生的,和羊的脂油獻上;耶和華看中了亞伯和他的供物;祇是看不中該隱和他的供物。』」
「那够好了,」亞當說。
「而你竟一路趕車到這兒來,祇是要我告訴你扯了背,要你的兩塊錢嗎?」
「我指他和他們講話的時候。」
「他和他們講話的時候他叫『你』,或『你們』。」
「也許那就是鬼的樣子。」山姆陳述道。
「泥土是溫暖的,」山姆說:「現在這個故事是這樣。『有一日,那人和他妻子夏娃同房,夏娃就懷了孕,生了該隱,便說,耶和華使我得了一個男子。』」
「錢?」山姆說:「是的,你付了。是的,我發誓你付了。我還得告訴你,那些錢比我應該得的多。」
「也許是那個。她和那枯澀的感覺混在一起了,而除了最後那一幕發火的情景外,別的事我記不起多少了。」
山姆說:「我想不出一個麻木不仁的人白天拾到塊石頭時,到晚上還找不出名字稱呼這塊石頭。你啊——你一年來心靈乾涸地生活,你甚至沒有給兩個男孩起個名字。」
亞當的視線從雙胞胎身上移上來,他的眼睛變得溫暖柔和了。「阿李,你喝一杯嗎?」
雙胞胎之一醒了,打個哈欠,看阿李一眼又睡著了。
「噓,好傢伙,問她去。你會比沒有問以前又老了一點,但不會比以前明白。」
阿李到店裡,他眼睛亮起來。「您好,先生,」他說。
亞當答道:「他們的母親離開他們,叫他們沒有母親。」
「可是,母親——」
「不久天就黑了,」山姆說:「我們就這麼坐著讓黑夜來臨。我上這兒來幫忙給雙胞胎起名字,他們卻沒有名字。我們在鑽牛角尖。阿李,你最好把你的複雜理論避開那些教會的機器,否則可能有一個中國人的手脚都得釘釘子了。他們喜歡複雜,不過喜歡他們自己的。我得回家了。」
「你恨嗎?」
山姆把手放在臀上,身體向前傾。「我現在告訴你,安靜。在一個苦惱的夜晚,一個辛酸的夜晚,昨夜,一個好念頭來了,當白晝隱沒,黑暗變美了。而這個念頭由晚上的星延續到曙光之前還懸在天際的北斗——我們的先賢說到過的。於是我請自己來。」
「偌,我不知道,母親。」他沒有期望到這點。「我不知道。」
「新鮮的,你說。我昨天夜裡想——」他停頓了。「你有沒有想到你自己的名字?」
「山姆,我祇要問你一次就不再問了,你聽到什麼沒有?有沒有一點她的消息——隨便什麼?」
「我有——足够殺死我。」
「依照我們認為他們有的性格來稱呼他們會做錯的,」山姆說:「我們可能做錯——錯得很厲害。也許給他們一個遠大的目標去追求是好的——一個叫他們向上奮鬪的名字。叫我的名字的那個人,耶和華上帝清清楚楚喊過他的名字,而我一生都在諦聽,有一次或兩次我想我聽到叫我的名字,但是不清楚,不清楚。」
「誰?」
阿李輕輕地說:「世界能在一些被人接受的真理周圍建造起來嗎?若是人曉得了那些緣因之後,一些痛苦瘋狂能根除掉嗎?」
亞當正看著雙胞胎,聽到那個名字時,突然看到他弟弟查理從一個男孩的眼中窺探出來。他俯身向前。
「也許你要告訴我那是怎麼回事,那我們就開頭了。」
他走了之後亞當說:「我覺得奇怪——他一向講的話不一樣。」
「你不能叫她自己吃嗎?」
山姆問:「阿李,你那裡買來那些衣服?」
亞當把孩子抱在臂膀裡,俯前倒了兩杯威士忌。「山姆,謝謝你來,」他說:「我甚至感謝你打了我。這樣說是古怪的。」
「當然。你的頭胎——該隱和亞伯。」
「明天。」
「沒有,就可能的範圍來講,我寧願他們重新開始。」
「可是那是你母親的。」
亞當說:「我不能不覺得該隱吃了虧。」
「我殺個鷄,」阿李說:「漢密頓先生,你會喜歡那對雙胞胎。他們很好看。我不會告訴特拉斯克先生你要來。」
「你什麼意思?」山姆間。
亞當似乎被籠罩在一層濃霧中,他的動作遲鈍,思想也頹萎了。他從灰色的水中看這個世界。偶而他的心靈向上掙扎,但當他清醒時,那也祇帶給他心靈的苦悶,於是他再縮回那灰色的世界中。他感覺雙胞胎的存在,因為他聽到他們的哭笑,但是他對他們祇存著淡淡的厭惡。對亞當而言,他們是他損失的象徵。他的鄰人趕車上他那個小山谷去,他們應該都能了解憤怒與憂傷——那樣就能幫助他。但是他們對那籠罩著他的雲霧無能為力。亞當並不斥逐他們。他祇是當作沒看見他們。不久鄰人不再趕車走過橡樹下的路了。
「哈囉,阿李,男孩子怎麼樣?」
「不是我做的。」亞當說。
阿李捧了一大盆烤鷄,一碗燻洋山芋,和一深碟子的醃甜菜進來,這些都放在一個麵粉板上。「我不曉得味道怎樣,」他說:「母親有點老。我們沒有一隻童子鷄。今年的小鷄給伶鼬捉去了。」
「我祇不過想了解它罷了,母親。」
「現在不太像了,」亞當說:「但是我想我剛纔看到鬼。」
「我會把它包起來免得弄破。」山姆說。
「什麼東西在咬鷄了。」亞當說。
「不,你不會的。山姆,你不够殘暴。我知道你。你會給他講好聽的話,然後垂頭喪氣回來,想叫我忘掉你去過那裡。」
「你有兩件武器,而他們還沒有名字。」
山姆說:「把那個應用到該隱和亞伯的故事上。」
「聖經裡的?」
「創世紀裡面沒有提到,」山姆說:「沒有信心不信心。祇暗示到該隱的脾氣。」
亞當驚跳起來。他深深嘆一口氣。「那不是太簡單了嗎?」他問道:「我常常害怕簡單的事情。」
「你不受歡迎。」
有一個時期阿李試圖把亞當激醒過來,但阿李的工作忙碌。他燒飯、洗衣服、給雙胞胎洗澡,餵他們。從辛苦不停的工作中,他漸漸喜愛上上這兩個小男孩。他用廣東話和他們交談。中國話是他們最先知道的牙牙學語時的語言。
亞當站著喘氣。他摸摸剛才鐵匠的手捏過的頸子。「你要我的什麼?」
「阿李,不講洋涇濱了。」
「什麼?你想說什麼?」
亞當喝下他那杯酒,再倒一杯,拿在手裡轉動。琥珀色的威士忌滿了杯沿,它那溫熱的刺|激性的果子香洋溢在空氣中。「回憶是痛苦的,」他說:「那不是傷痛,而是枯澀。不過沒有——沒有怨恨的成分。你說我沒有全付的牌——我剛才https://m.hetubook.com.com就是想的這個。也許我再也不能有全付的了。」
「我要給他拳頭。」山姆說。
「可是——」
「啊!」亞當說:「慢慢來,你想跌交嗎?」
「一點也不簡單,」阿李說:「複雜透了。但是結尾有光明。」
「我在烤鷄呢。快好了。」
亞當呆視著山姆,但是在他腦子裡他看到、感覺到他的弟弟查理,陰沉而殘暴,由那個面貌突然轉移到凱塞的臉和她拿著槍的眼色。「那裡面沒有一點懼怕,」亞當說:「毋寧說是疲乏。」
「好,謝謝你。名字是很神秘的事。我從來不知道是孩子造成名字呢,或是孩子改變了去適合他的名字。不過這一點你可以確定——一個人如果有綽號時,就證明他本來的名字是錯的。你喜歡那些普通的名字嗎?——約翰、詹姆斯,或查理?」
第二聲尖叫又發出來。「是阿李在捉鷄,」山姆說:「你曉得,如果鷄有政府、教會、和歷史的話,牠們對人類的喜樂會敬而遠之,採取厭惡的觀點的。有希望的快樂的事一旦臨到人身上,鷄就得號叫著上砧板了。」
亞當比山姆記憶中的更憔悴。他的眼睛無神,似乎很少看東西。過了些時候,亞當觸覺察到山姆站在他面前。他不悅地撇著嘴。
「可是他們的血統——」
「對極了。她是第一個不同意的,因此我不會把這個告訴她,叫她大發雷霆,不贊成我。她認為不同的意見是對個人的侮辱,利用這個信念和猛烈的言辭,她贏到每次的爭辯。她是個好女人,不過你得學會和她相處的方法。我們談談這些孩子吧!」
山姆眼中的怒火消失了,他平靜地說:「你的兒子沒有名字。」
「你買你的眼睛,你的鼻子,」山姆嗤笑他。「你買你的正直,你買你的大拇指。聽我說,因為我想等一下幹掉你。你用錢買!你用一份遺產收買。現在想想看——你記得你的孩子嗎,漢子?」
「你怎麼能懂?亞當.特拉斯克,一隻狼狗和兩條小狗,一隻下流的公鷄,想孵出一個蛋來。一個臭皮囊!」
「老頭子,我要和你打。你是個老頭字。」
「我想不出要叫他們什麼名字。」亞當說。
山姆說:「有一天我們坐下來,你把它擺在桌上,像擺一副獨人牌那麼清楚。不過現在——唉,你不能找到全部的牌。」
亞當說:「我做的是我自己的事。」
他訇的一聲到臥室去,麗莎朝那門板微笑。
「我有很多時間想。我想問你一件事。山姆,我記不得最後那醜惡的事發生之前,她是不是很美?」
「我不那麼想,」山姆說:「那就好像說有一種小的偉大。不,我相信當那種責任臨到你身上時,偉大和你得由你作個選擇。在這一邊——你有溫暖、友情、和甜蜜的了解,而另一邊是淒涼、孤單的偉大。你得作一個取捨。我高興我選了平凡,可是我又怎麼能說另一邊會得到什麼報酬?我的孩子沒有一個能成為偉人,也許除了湯姆。他現在正在為這個選擇痛苦,看他那樣是痛苦的。而我心裡有一方面要他接受。那豈不奇怪嗎?一個父親要他兒子被咒為偉人!那該是多麼自私!」
「噢,也沒什麼壞處。我想他會捱過去的。但是他還是像個鬼魂似地走動。」
第二個男孩幾乎是高興地開始哭了。
「你沒有愛。」
「別老是同意我。這表示沒有誠意。替你自己辯吧。」
山姆重重地擊他一拳,亞當仰天倒在地上。山姆叫他站起來,亞當起立時他又打他一拳,這次亞當沒有站起來。他死瞪瞪地看著那兇狠的老人。
「那一個——那一個像我弟弟。我剛剛看到。我奇怪另一個是不是像我。」
「別再扭壞了。現在錢拿回去。你不是傻子,山姆,除非你是越來越孩子氣。」
山姆說:「我聽說由於特殊的光榮,你有一對雙生子。」
亞當說:「我記得以前對上帝憤憤不平。該隱和亞伯都把他們的東西獻上,而上帝接受亞伯拒絕該隱的。我一直認為那是不公平的。我一直不了解,你們呢?」
「他怎麼喊他們?」
有一天山姆在舉起一捆稻草時扭了背脊,他的自尊心比背上受的傷還重。因為他想不出有一種生活是不允許山姆舉稻草的。他覺得他的背侮辱了他,幾乎等於他的一個孩子是不誠實的。在金城蒂爾遜醫生給他診聽了一番。醫生因為經年過度工作的緣故,脾氣變得日益暴躁。「你扭了背。」
「我不很喜歡把它拿出這間屋子,」她不安地說:「而且如果你回來得晚,我拿什麼讀?上面還有孩子們的名字。」她看到他臉上不愉之色。她回到臥室,出來時帶著一本小聖經,破爛不堪,封面是用醬糊和棕色紙包著的。「拿這一本。」她說。
亞當的臉蒙上一層陰暗,他的眼睛似乎第一次看到東西了。山姆愉快地感覺到他腹部湧起的怒火。他喊道:「啊,我的朋友,避開我!求你,我求你!」唾沫濕潤他的嘴角。「求求你!」他喊道:「為著任何一樣你所愛的東西發發慈悲吧。避開我,我覺得殺人的惡魔在觸動我了。」
突然山姆笑了。「兩分鐘之內,」他說:「講了那一大堆話。迦勒和亞倫——現在你們是人了,你們是手足,有權利受咒詛了。」
「不——不,祇是一種低落的心境,也許以後會集成憎恨的。從可愛到恐怖之間沒有間隔,你看。我糊塗了,糊塗了。」

亞當深深嘆了一口氣。「這不是一個安慰人的故事,是嗎?」
「我不知道會這麼有意思的。」亞當說。
「就像遲回的信,時間越久越難動筆。你能幫幫我嗎?」
阿李清理了桌子,給每個男孩一根乾淨的鷄腿。他們正正經經地坐著,拿著油膩的鷄腿更迭地看著,吮著。葡萄酒和玻璃杯還留在桌上。
「當然痛的,若是不痛,你怎麼知道扭傷了。」
「我想到你自己的家,」她暴躁地說:「你叫我們好幾天陰森森的。」
「坐下來吧。」山姆說。
「謝謝良善的耶和華,我們耐心思索,終於想出兩個名字來了。」山姆說:「麗莎會比較喜歡約書亞的。她喜歡耶利哥倒塌的城牆。我去把車子駕好。」
亞當興奮起來。「是的,不過為什麼上帝咒詛該隱?那是不公正的。」
阿李說:「聖保羅對希伯來人說亞伯有信心。」
「是的,你會的。我現在就要警告你,不是他們的血統,會是你的猜疑,在他們裡面造出罪惡來。他們會成為你所期望的樣子。」
「滾,」亞當沙啞地說:「阿李,拿槍來!這個人瘋了,阿李!」
「他們沒有名字。」
「不,」他父親說:「但是她喜歡寄給祖。」
「有力的藉口至少是不多的,」阿李說:「否則我們早就除去罪惡了。世界也就不會充滿了愁苦的受刑罰的人了。」
「那是你昨天在金城買的一點。」山姆說。
「她就會寄給祖。」山姆說。
山姆說:「我會來的。我會拿一條馬鞭來。沒有名字!真該和圖書死。阿李,我一定會來。」
「她不會介意的。而且這裡面的名字祇有一個有兩個日期。」
「是的,那點我明白,」山姆說:「阿李,我提醒你別讓麗莎注意到你這東方人的理論。」
「我不怎麼相信血統,」山姆說:「我想人若是在他兒女身上找好找歹的話,他祇是看到他們出娘胎後他在他們心裡所栽培的東西。」
阿李回來,坐在桌子末端。「把孩子放在地上好了。」他說。
「我的?」
「我不知道,」阿李說:「也許你能把他刺|激出來。沒有一個辦法行得通。」
雙胞胎被放下時抗議了。阿李厲聲用廣東話對他們講,他們就靜了。
亞當隨他走到馬廐。「我高興你來,」他說:「我心上落下一個擔子。」
山姆幾乎是乏力地將鬆落的封面合上。「就是這個故事,」他說:「祇有十六節。噢,主啊!我忘了那是多麼可怕——沒有一點鼓勵的口氣。也許麗莎是對的。沒什麼好了解。」
「應該不僅是那些理由,」她說:「這個人不承認他兒子是活的。他把他們扔在半空中。」
「你認為那些孩子現在就得有名字是那麼重要的事嗎?」
「你什麼意思?」
亞當說:「走開我的地方,走——走開。你瘋了。走開。這是我的地方。我買的。」
「我想我了解人的墮落。或許從我自己我能感覺到那點。不過那個謀殺兄弟的故事唉,也許那些細節我記得不太清楚。」
「我要你避開那個地方,」她說:「你回來時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山姆,你沒有改變他。他改變你。我看得到他的神色在你臉上。」
「現在你想知道了?」
山姆微笑了,瞇著眼睛。「這做得自然嗎?我做得對嗎?」他問。
阿李把孩子夾在脅下。「你們弄清楚了沒有?」他問。「當然,」亞當說:「那一個是迦勒,而你是亞倫。」
「好吧,母親,」他說。但是這叫他憂傷,因為誰有痛苦時,山姆就不能袖手旁觀。叫他遺棄亞當任憑他絕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從馬棚後面傳出一隻發狂的鷄的尖叫聲,然後是寂靜。
他們像一般鄉下人那樣不作聲地吃著。突然阿李站起來,匆匆跑進屋內。他帶回來一罐紅葡萄酒。「我忘了,」他說:「我在屋子裡找到的。」
「那與你何干?」
山姆到韋爾的新店舖去看他。他幾乎不認識他的兒子。因為韋爾長胖了,也濶氣了。他穿著外套、背心、小指頭上帶一個金戒指。
「你想得很多。」山姆說。
韋爾和喬治生意做得很好。祖用押韻詩寫家信,而且雋智又純正地攻擊人們所接受的現實。山姆寫給祖說:「如果你沒有成為一個無神派,我會失望的,我很高興讀到你已經(就你的年齡及智慧而言)接受懷疑主義,就如你飽肚子吃一個小餅乾一樣。但我以我了解的心要求你,別想改變你的母親。你上封信紙不過叫她以為你不舒服。你母親不相信有許多病是不能以鮮美強烈的補湯醫治的。她把你勇敢攻擊我們的文明咬定是肚子痛,那叫她罣心。她的信心是一座山。而你,我的孩子,一鏟的信心也談不上。」
「配得上他們?他們在這裡——我想。我不懂你。」
亞當說:「他問你是不是了解。」
「那就是我的看法,麗莎。」
在最後半哩路,轉過撒玲娜谷趕上大橡樹下沒打掃的路上時,山姆嘗試裝出怒容以掩飾他的尷尬。他對自己說一些英勇的話。
亞當說:「我沒有殺我的弟弟——」突然間他停了,恍恍惚惚地回想到過去。
「我現在沒有請你。」
「避開我。我能回擊的。別以為我不能保衛自己。」
「不用,」山姆說:「麗莎讓我拿她母親的那本來,在我口袋裡。」他拿出紙包,把那本破舊的書拿出來。「這本是抓破咬破了,」他說:「我不懂這裡面生過什麼傷痛的事。祇要給我一本用過的聖經,我想我就可以從那些用指頭摸觸過的痕跡告訴你,用那本聖經的人是怎麼一個人。麗莎用過的聖經每一頁都一樣。在這兒——這個最古老的故事。設若它煩擾我們的話,那一定是我們發現自己有這個苦惱。」
亞當朝上看了一會兒,然後看地上的男孩。「我頭部一陣悸動,」他說:「如同你在水裡聽聲音一樣。我正要把我自己從這一年中掘出來。」
「這是什麼話,」山姆生氣地說:「那個人是那一種傻瓜。」「我真的要來找你,說給你聽。他是個死人,除非你把他弄醒。」
亞當急迫地說:「說幾個名字給我。」
「我不知道,他媽的。你把我美麗的宇宙擾亂了。你提出一個爭辯的遊戲,還造出一個答案。別吵——讓我想!你的鬼念頭在我腦子裡發酵了,噢,我不知道我的湯姆對這點會怎麼想!他會反覆思索,他會慢慢地轉念,像在火上烤豬一樣。亞當,醒過來,你已經回想得够久了。」
亞當喊道:「我給。你告訴我要給多少?我會給的。」
男孩嚴肅地坐著,看看四周,瞪著山姆的鬍子,搜尋阿李。他們身上古怪的東西是他們的衣服,因為這兩個男孩穿著中國式的長褲,對襟鑲邊的外衣,一個穿的是綠松石色,另一個是褪色的淡玫瑰紅,衣扣和滾邊是黑的。他們頭上戴著圓形的黑緞小帽,扁平的帽頂各縫著一個明亮的紅紐釦。
「是的。」山姆說。
山姆把馬銜放進「三一頌」不情願的嘴巴裡,放下韁轡,扣住喉套。「也許你現在想到那塊平地上的花園了,」他說:「我能看到你所計畫的那個花園。」
「這是因為我沒有勇氣,」山姆說:「我不能負起責任。當主耶和華不喊我的名字時,我可以喊一喊祂的名字的——但是我沒有。這裡就是偉大與平凡之別。這不是一種不平常的疾病。但是偉大必須是世界上最孤單的狀態。平凡的人知道這點是好的。」
這時兩人緘默下來,祇是以無關重要的客套話——一些無意義的,關於健康、天氣的詢問,和沒有人聽進去的問答打破沉默。假使阿李不插|進來的話,他們會這樣繼續下去,一直到他們彼此發怒起來。
山姆對亞當說:「而你想把它統統挑起來。」

「噢,」亞當叫道:「這兩個孩子不像!他們面貌不像。」
「當然不像。他們不是同卵雙生子。」
阿李站起來。「我給他們蓋上。」他說。
亞當說:「你要甚麼?我沒付你錢嗎?」
現在山姆和亞當坐下來,隔閡打破了,山姆羞慚起來。對於他用拳頭打進去的東西他不能從容地填補。他想到勇敢和堅忍兩種美德,無處應用時,這些美德也失去力量了。他暗暗嘲笑自己。
「噢,我是那麼答應過我妻子我要這樣做。她不相信。我不是一個會打架的人,你曉得。我最後一次碰了一個人是在第雷郡,為了一個紅鼻子女孩和一本課本。」
「唉,麗莎,我的弱點我知道的很清楚了。我想不僅是這個緣因。」
山姆一直把手肘靠在桌上,雙手遮住眼睛和前額。「我要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一下,」他說:「他媽的,我要想一下。我要把這個帶到一個地方,叫我可以把它分解開來,把它看個清楚。也許你攪混了我的世界。我不知道在原是我的世界裡我能創造出什麼來。」
「對你是的,因為你創造了她。我想你沒有真正見過她——祇見到你自己的創造。」
「兩個都像你。一張臉具有它許多世代的眉目。」
亞當吃吃笑著。「我看,這個命名不是簡單的事。」
「我給母親弄好一個包裹,」韋爾說:「一些從法國來的小罐頭、香菇和肝醬,小得你幾乎看不出來的沙丁魚。」

「你是什麼意思?」亞當問。
「自從我們的始祖以來,兩個故事恐嚇著我們,跟蹤我們,」山姆說:「我們把它們攜帶著,像無形的尾巴一樣——原罪和該隱亞伯的故事。而這兩個故事我一個也不了解。我一點也不了解,但是我感覺到它們。麗莎生我的氣。她說我不應該想了解它們。她說幹嘛我們想解釋一樁事實。也許她是對的——也許她是對的。阿李,麗莎說你是一個長老會的會友——你懂得伊甸園和該隱亞伯嗎?」
「你以前請過我來。」
「偌,我們看看吧。所有從埃及出來的人祇有兩個到達應許之地。你喜不喜歡用他們當作象徵?」
「有什麼好了解的?讀就是了。白紙黑字。誰要你懂?如果耶和華上帝要你懂,祂會叫你懂的,不然祂就寫的不同。」
山姆.漢密頓去了兩次,嘗試把亞當激醒。然後麗莎插足進來。
「男孩好。」
「我們最好開始命名了,」山姆:「我感覺得到在麗莎手裡的繮繩有點緊了。」
山姆朝他全身看,眼中盈滿淚水。「別以為那會死的,」他叫道:「別那麼期望,難道你比別人好嗎?我告訴你那是不會死,除非你死了。」他站著喘一下氣,然後爬上車子,鞭一下「三一頌」,驅車走了。他聳著肩,沒有說再見。
「而你丟開他們叫他們沒有父親。你感覺到夜裡一個孤兒的淒涼嗎?有什麼溫暖!有什麼鳥在歌唱?有那一個早晨是美好的?你記不記得,亞當,即使是一點點,那是什麼滋味?」
「沒有理由不回答,」亞當答道:「是的,她開了槍。」
「他現在信任你了,」山姆說:「他有天賦的不希望報酬的服從的忠心。他也許是我們兩人所夢想做的更有價值的人。」
「這幾乎叫我輕鬆了。」亞當說。
亞當遲遲不作答。最後他說:「我想我沒有那種精力了。我感覺不到那種推動力。我有的錢足够維持生活。我從來沒有想到為我自己造那個花園,我沒有一個可以欣賞花園的人。」
山姆說,「聽聽那些字句是有益的。上帝根本沒有咒詛該隱。就是上帝也可以有偏愛,能不能?我們就設想上帝喜歡小羊比喜歡蔬菜多。我想我自己是這樣的。該隱也許給祂拿一把蘿蔔,上帝說,『我不喜歡這個。再試一次。帶點我喜歡的,我就把你和你弟弟同等齊觀。』可是該隱生氣了。他的感情受傷了。一個人的感情受傷時,他就想打一樣東西。亞伯剛好觸上他的霉頭。」
「我有,」阿李說:「我去拿。」
在特拉斯克宅,亞當隱遁起來。那幢未完成的山查房子敞開著,任憑風雨吹打,新的地板木料因潮濕而歪曲,設計好的菜園野草蔓生。
「因為,」亞當興奮地說:「我們是從這個遺傳下來的。這是我們的祖先。我們一部分的罪是在我們祖先裡面。我們有什麼機會?我們是我們父親的兒子。這是說我們不是頭一個罪犯。這是一個藉口,而世界上的藉口並不够多。」
雙胞胎中有一個醒了,立刻哭號起來。
「過三個月了。」
「你有沒有盡責任?你的男孩沒有名字,」他彎下身,手臂圍著亞當的肩膀,幫他站起來。「我們給他們起名字,」他說:「我們要想很久,找幾個好名字稱呼他們。」他用手拍掉亞當襯衣上的灰塵。
阿李和山姆坐在酒吧間的小圓桌旁。山姆用啤酒杯的濕氣在光滑的桌面上畫畫。「我想去看你和亞當,可是我想沒什麼好處。」
最後她說了,「山姆,你想你能叫這塊頑石點頭嗎?」
阿李從他那圓石瓶子倒了滿滿的一大杯黑色的酒,喝了一口。然後張開嘴巴,嚐嚐舌根的酒味。「除非我們在內心感覺到它是真實的,與我們相符,否則那個故事就不是有力量的,能够不朽的。人的罪擔是多麼重!」
兩個人坐著看那兩個穿著色澤鮮豔式樣古怪衣服的雙胞胎。山姆想,有時候你的敵人比你的朋友更能幫你忙。他抬頭看亞當。「開頭是很難的。」他說。
「你還來一杯嗎?」
「是不是她自己要現出來?當一個人說他不要談到一件事時,他通常是說他不能想到別的事情了。」
「你想到是不簡單的嗎?」
「上帝給他作個烙印?」
她的下巴立刻緊合起來,牙齒咬得格格發響。「如果你沒有給那些男孩起個名字,這屋子裡就沒有一個溫暖的地方給你住,你別想啼啼哭哭地回來,說他不行,不聽。你要是那樣,我就要親自去了。」
「你們中國有鬼嗎?」山姆問。
山姆笑起來。「你可合我的脾氣,」他說:「你比兩塊錢還值得。錢留下吧。」
「你不能叫一隻豬做一匹跑馬。」
對這句鹵莽的話山姆眼中閃出快樂的光輝。他看到阿李在屋子裡躡手躡足,探頭出來看他。「天老爺發發慈悲,別對我兇。我是一個希望我的家門清靜的人。」
「我在廚房裡啜五加皮呢。」阿李說道,再回到屋裡去。
阿李端出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把椅子相對擺著。他再走一趟拿了一品脫的威士忌,兩隻玻璃杯。在桌上每張椅子前面各放一隻。然後他抱出雙胞胎,一手一個,把他們放在桌旁的地上,每個男孩手裡給他一根竹子搖著玩。
「迦勒和約書亞。」
「我來做這種事也是古怪的。麗莎永遠不會相信,所以我永遠不告訴她。一個不得人相信的真理比一個謊更能中傷人。在我們這個時代,要維護不被接受的真理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那樣做有一種刑罰,通常是釘十字架。我沒有那種勇氣。」
「我會把他的腦袋打掉。」山姆叫道。
「山姆,」她說:「你是世界上最好辯的人。」
「約書亞是軍人——一個將軍。我不喜歡軍隊。」
「亞當,她的確打了你嗎?」
阿李說:「我也是的,每個人都是。我們滿懷著罪惡,彷彿那是寶貴的東西。那一定是因為我們喜歡那樣做。」
亞當的臉在改變,彷彿他從他那外殼顯現出來一樣。他舉高手指,孩子跳著去抓,抓不到幾乎掉下地。
「當然。」
他對亞當.特拉斯克先生憤恨起來。依山姆看來,亞當可能以憂傷自娛。但是他沒有閒暇發惱。祖上大學去了——到那間靠近巴羅奧多的李蘭.史丹福造在他農場上的學校。湯姆叫父親擔憂,因為湯姆越來越酖溺在書本中,他把工作做得够好,但是山姆覺得湯姆沒有足够的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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