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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園東

作者:約翰.史坦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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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十九章

第三部

第二十九章

「有一課講到一隻鷹把一個小娃娃帶走。」
「搖轉它。」
「火門放下——油門推上。」
阿李答道:「寄去祇不過幾天,給它一點時間吧。」
「這麼辦吧!」他聰明地說:「你們瞧,這不是我的本行。我要你們在我賣出之前看看它,聽聽它。現在我回城裡去,明天我派一個專家和這部車子來。他用幾分鐘告訴你們的,會比我花一個禮拜講的更多。我不過要你們看看。」
他走到車子前面:「這兒這個是搖桿——看到冷卻器伸出來的小電線嗎?——那是阻風。現在我指給你們看時,仔細看,你把搖桿這樣握住,搖它,直到它發動了。看我的大姆指是收進去的?如果我用大姆指繞著它這樣握著的話,它就會震動,嘿,它會把我的大姆指弄斷的。懂得嗎?」
他們又點點頭。雙生子抬頭盯著他的臉,衷心欽佩也點了頭。
韋爾把他自己的說明忘了一部份。他轉動了半天搖桿,卻借了一部四輪輕馬車和一匹馬,趕進城去。不過他答應第二天叫一個機師來。
「因為我的名字是羅意。」在笑聲中他止住了,嚴峻地對亞當說:「你把座位下面那本說明書拿出來念,聽到嗎?」
在寄出分離了十幾年以來第一封給他弟弟的信後,亞當非常不耐煩地等著回信。他忘了已經過去多少時間。在那封信未到達舊金山之前,他就大聲在阿李聽得見的地方喊道:「我奇怪為什麼他不回信。也許他生氣我沒有寫。但是他也沒寫。不——他不曉得要寫到那裡。也許他搬走了。」
機械師又一本正經地說,不過態度比較溫和些。一種開懷的友好態度代替了先前的輕蔑。「這兒,這個,」他說:「是內燃機。」他們帶著恐懼的心情,向下看那一堆醜陋的鐵。
「轉搖桿至壓縮衝程的位置,大姆指要收進去。」
孩子們很懊惱。從前亞當做糊塗父親時,卡兒曾借了他的小刀,心裡希望他會忘了要回去。但是柳樹上的樹液開始自由地奔流了,樹皮很容易剝下來。亞當討回他的刀,教孩子們做柳枝笛子。那是阿李在三年前就敎給他們的玩意兒。更糟的是,亞當已經忘了怎麼www•hetubook.com.com刻,他弄不出一點響聲。
「我們還沒念到。我們看到圖畫。」
「來這邊,」小伙子說:「現在你們看到那邊那個嗎?那是開關。當你轉開那邊那個時,你就已經走向前了。現在你們把這個桿推向左邊,電瓶就接上了,懂嗎?那裡寫著Bat。那指電瓶」他們伸長賴子到車子裡。雙生子站在踏脚板上。
「在我看來,你像一個好中國人。管我叫喬。」
「火門放下——油門推上。」
「喬,你什麼意思?」
「接通電瓶。」
「嗯,」他說:「讀過了沒有?」
「打開磁電機。」
韋爾拉起煞車桿,轉下開關,向後靠在皮座上。車子沒有發火,卻爆響了幾次,因為熱度太高。
「嗯,你們今天念什麼?」
他沒有抬頭看,但他知道他們在點頭。
「打開磁電機。」
其時男孩快捷地說下去,快得把那些話連到一起,成了新世紀裡偉大的歌曲。「汽體在一個密塞的空間裡爆炸引起作用,爆炸的力量施之於活塞,經過連接桿和傳動軸,而後傳達到後輪上聽到嗎?」
「你告訴我們管你叫喬。漢密頓先生說你是羅意。」
「別碰。」
「你們讀什麼?」
在屋子裡這個毛頭小神勉强接受了乳酪、麵包、凍肉、餡餅、咖啡和一塊巧克力蛋糕。
「他老是先踩磁電機,」這位專家說:「好了!好了,來吧。曉得內惟原理滿?」
羅意大笑起來,跳進敞頂汽車。「知道為什麼管我叫喬嗎?」
「我要想法子了解它,」阿李說:「但是我可不要開車。」
孩子們輕輕地跳進跳出,摸摸一些機件,又跳開了。「父親,這個桿子是什麼?」
「我希望我可以包括在那一羣裡面。」
「舊的那課,說到蝗蟲和螞蟻。」
「當然你會,」亞當自己也不能確定地說:「嘿,你一知道後,立刻就會把它開到四處逛去。」
「不——等一下。我跳了一步。首先你得慢發火,再加大油門,不然的話,會把你的鬼胳膊弄斷。這裡這個——看清楚沒有?這裡就是點火栓,把它推上去——懂嗎?——往上推。整個往www.hetubook•com.com上推。這裡是油門栓——把它拔下來。我現在要一面講解,一面再做給你們看。我要你們注意。你們小孩出去。你們擋了我的光。下來,他媽的。」孩子們不情願地從踏脚板上爬下,紙用眼睛向車裡看。
亞當說:「漢密頓先生昨天晚上就發動不起來。」
他們第四次這樣應答時,亞當顯得疲倦了。這過程對他似乎是無聊的。過了不久,韋爾.漢密頓開了他那部遊玩用的紅車上來時,他輕鬆了。這男孩看著開進來的汽車。「那邊那個有十六個活門,」他以尊敬的口吻說,「特別製造的。」
他的聽眾都疲倦了。說完這一切,引擎才開動。

我們現在很難想像到當初學習發動車子,駕駛和保養汽車的困難。不僅整個過程是複雜的,而且人必須從一無所知開始。今日的兒童在襁褓時就在內燃機的理論、習性和特性中呼吸,而那時候,你開始時,懵懂地相信它根本不會跑,有時候你是對的。同時,發動一部現代的汽車,你祇要做兩件事,轉動鑰匙,碰一碰起動器。其他都是自動的。從前那個過程比較複雜。不僅須要好的記憶力,強壯的手臂,天使的脾氣,和盲目的希望,而且還需要某種程度的魔法,於是你會看到,一個要轉動T型福特汽車搖桿的人,會吐口唾沫在地上,默念著一篇咒語。
「噢,天啊,」他掀起車前的蓋子。「這個是內燃機。」他說。阿李平靜地說:「那麼年輕就那麼博學。」
「那很有趣。」亞當說。
「管我叫喬吧!」這孩子沒頭沒腦地說,他加上一句,「大學!他們那些傢伙曉得什麼?他們會安裝分電盤嗎?他們能銼電接點嗎?大學!」他往地上輕蔑地吐出橙色的口水。雙生子欽佩地看他,卡兒搜集自己舌根的唾液,以作練習。
「見鬼!不!絕不是那些中國流氓,是好中國人。」
一天中午,韋爾.漢密頓開了一部新福特,轟轟隆隆地從路上橫衝直撞上來。引擎置於低檔上,它那高高的車頂,搖搖晃晃地,活像暴風雨中的船,黃銅的水箱,和放和_圖_書在踏脚板上的「普萊斯特黎得」電石氣箱,用擦銅膏擦得亮亮的,光耀奪目。
「很好,」機械師說:「他們跟得很快。」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會上這兒來?」亞當問自己,他也不知道他是否要查理來。現在信已經寄出去了,亞當卻害怕查理可能接受。他就像一個不安靜的嬰兒,手指伸向每件拿得到的東西。他插入雙生子之間,問他們無數個關於學校的問題。
他深深吸一口氣:「現在你們準備好了嗎?慢發火,加大油門。火門推上,油門扳下。現在接通電瓶——向左,記住——向左。」一個大蜜蜂似的嗡嗡聲響了:「聽到嗎?那是感應線圈通過電流。假如沒有那個響聲,那你就得把那幾個電接點調整一下,或銼好。」他注意到亞當臉上惶惑的神態:「你在那本說明書裡會念到的。」他和藹地說。
「但是壞的可不。」阿李說。
「你們還沒讀過座位下面那本說明書嗎?」
「喂,」卡兒說:「我以為你的名字叫喬。」
「我會的。」亞當說。
「把阻風打開。」
「噢,天啊,」年輕人厭煩地說。他神氣活現裝模做樣,下了決心,向車子走去。「照樣可以開始,」他說:「天知道你們沒念過說明要花多少時間才行。」
「我習慣吃熱的,」他說:「你們最好把那些娃娃弄開,如果你們想留住這部汽車。」這個技工慢條斯理地吃過一餐,並且在走廊上小憩之後,就拿了包裹,到亞當臥室去。幾分鐘後他出現了,穿著條紋的工作褲,一頂白帽子,帽前面印有『福特』兩個字。
那男孩轉身面對他,咆哮道。「你說什麼?」他向亞當詰問。「那個中國人說什麼?」阿李張開兩隻手,慇懃地微笑著,「說很聰明的傢伙,」他平靜地觀察一番。「也許上過大學。很聰明呢。」
他們齊聲重複喊著:「火門推上,油門扳下。」
「我不知道,不過別碰。你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不曉得。」亞當說。
「現在我們從頭再來一次。就管我叫喬。」
「把這個嚼稻草的拉開,」他說:「你們說那一頭是前面?」他從車上爬下來,就和一個大使從專車裡出和*圖*書來一般。他嗤笑著雙生子,冷然轉向亞當。「我希望我趕上用中飯。」他說。阿李和亞當相顧茫然。他們忘了中飯。
羅意立刻精神百倍。「我去拿衣服,」他說了之後往屋子裡跑,當他拿了包裹衝出來時,卡兒擋住他的路。
那天早晨,他們很早起來準備好。十一點鐘時,全家人都煩躁不安。機師乘馬車來,剛好趕上中午一餐。他穿著闊頭皮鞋,女公爵式的長褲,寬大的外衣幾乎遮到膝蓋,在馬車裡他的身邊放著一包工作服和工具袋。他十九歲,嚼煙草。他在汽車學校混了三個月之後,竟然對人類懷著深刻而厭倦的蔑視。他吐口唾沫,把韁繩扔給阿李。
亞當對這種談吐困惑起來,但是雙生子卻不然。卡兒試驗地對亞倫說:「管我叫喬。」而亞倫動動嘴唇試著說:「管我叫喬。」
「是的,先生。」
「轉搖桿至壓縮衝程的位置,大姆指要收進去。」
「我記不起他說的了。你們小孩子走開,否則我要送你們到學校去,聽見嗎?卡兒,別打開那個。」
「嗯,那很有趣。」
韋爾從車子裡探身出來。「進行得怎樣了?」他問道。
韋爾.漢密頓解釋了之後,再重新解釋一遍。他的購主睜大眼睛,像㹴一樣興味盈然地抱著合作的態度,沒有打岔。但是當他開始講第三遍時,韋爾看出他講的毫無頭緒。
「就管你叫喬。」
「不必背那個——火門推上,油門扳下。」
「那個人沒有告訴你嗎?」
「把阻風打開。」
喬匆匆說下去,「福特和其他汽車主要不同處,在於它運用一個革——革命性的原理的循環傳動系統。」他停頓了片刻,臉上顯出費勁的神色。而當他的四個聽眾再次點頭時,他警告他們。「別以為你們都曉得了。這個傳動系統是,別忘了——革——革命性的。你們最好把那本說明書念一念。現在如果你們都懂了,我們就講汽車的運動。」他這段話是慎重其事地板著臉說的。顯然他很高興第一部份演講順利地過去了,不過並不比他的聽眾高興。大家臉上都帶著集中注意力的緊張的神色,可是他們一個字也不了解,因此他們緊張得更厲害。
獰惡的態度從和*圖*書這男孩身上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慷慨激昂。「管我叫喬吧,」他說:「我『應該』知道的。在支加哥上汽車學校,那是真的學校——不像什麼大學。」他又說:「我家老頭子說好中國人,我是指好的——嘿,就和任何人一樣好。他們老實。」
「但是那作什麼用的?」
阿李說:「我不知道我會不會習慣。」
「我不知道在那裡。」亞當說。
亞當說:「阿李欽佩你對這一行的了解。」
「沒有什麼!」
「讀什麼?」亞當問。
「現在,」他說:「仔細看,我推進去,拉出來,直到形成壓縮衝程,然後,嘿,我拉出這條線,小心轉著直到吸進混合氣體。聽到那吸進去的聲音沒有?那是阻風。但別太用力拉,否則油滿出來。現在讓我講氣化器控制線路,我在車前把它疾速搖轉,當它一發動,我就趕忙跑回,把點火栓推到提前點火的位置,減小油門,把開關推倒,迅速把磁電機的電源接上——看到那兒寫的『磁電機』沒有?——那就好了。」
「搖轉它。」
「車子來啦!」韋爾佯為熱誠地喊道。他極為憎恨福特汽車,但它們每天建立他的財富亞當和阿李彎腰看著車子敞開的内部時,韋爾.漢密頓在他新增加的脂肪下喘著氣,解釋一些他自己不明白的機械的作用。
「是的,我記得那一課。我忘了以後是什麼。」
「噢,說吧!你們一定念到一點東西的。你們讀課本嗎?」
「接通電瓶。」
「羅意,我來帶你走。那部新的柩車弄壞了,你得做到很晚,準備好明天十一點給霍克斯太太用。」
他們迷茫地點點頭,惟恐阻止了這滔滔不絕的言論。「分為兩種:兩衝程循環和四衝程循環這兒這個是四衝程的,聽到嗎?」
第二天,用不著打算送雙生子到學校去。他們不肯去。那部福特冷若冰霜地,嚴肅地高高立在橡樹下韋爾停放的地方。它的新主人時時繞著它,摸它,就像你在摸一匹危險的馬,撫慰他一樣。
小伙子釘住他們:「現在我要你們跟我說,好叫你們學會。火門推上,油門扳下。」
「不知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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