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四十章
凱蒂知道女孩子對她的感覺。她們極其怕她,是她使得她們那樣怕她。很可能她們恨她,那沒有關係。但是她們信任她,那就有關係了。假如她們按著她定下的規條,完全照著去做,凱蒂會照顧她們,保護她們。這其中沒有愛,也沒有尊敬。她從來不獎賞她們,而她在趕掉一個犯規的人之前,祇懲罰她兩次。女孩子們的確有著知道她們不會無緣無故地受懲罰的安全感。
「我會寄給你,」凱蒂說:「而且,伊瑟,」她安詳地繼續說道。「我還是認為你應當把那些瓶子送去分析一下。」
「有的,給我燒一壺茶,愛樂絲,你熨好那件衣服沒有?」
「是的,太太。」
「我曉得了。管我自己的事。」
她躺在枕頭上飲茶時,一邊探索著她的思緒。為甚麼想起查理來了?然後她明白了。查理是聰明的。依他那種瘋狂的方式說來,山姆.漢密頓是聰明的。那就是叫人恐懼的念頭——聰明人是有的。山姆和查理都死了,但是可能還有別人。她很慢地把它整理出來。
「偌,我想假如你明白的話,你讓我一個月有一百塊錢,嘿,我就能過活,也許恢復健康。」
她放棄搜尋,再回到工作上去,但是查理的臉在她背後,在她肩膀上看。她的手指開始痛了,她把賬單放在一邊,在房子裡走一趟。這是個漫長的無精打采的夜晚——星期一晚上。來的客人甚至不值得演出馬戲。
凱蒂急促地呼吸著,身上開始起了恐懼的芒刺。她應該到紐約或別的地方去——別去管這個窰子賣不賣。她不需要這筆錢。她有足够的錢。沒有人能找到她。是的,假如她跑掉了,那個聰明人聽到伊瑟說那個故事,那不是證實了嗎?凱蒂從床上起來,吃了一服很重的鎮靜劑。從那時開始,那蟄伏著的恐懼常常在她身邊。當她知道手上的痛楚轉變為關節炎時,她幾乎高興起來。一個不懷好意的聲音低低地說,它可能是一種懲罰。
那個暗色頭髮的人說,「差不多一百塊錢。」
伊瑟會知道為什麼,她怎麼樣被驅逐出境。伊瑟不聰明,但她可能說給一個聰明人聽,那個嘰嘰喳喳的聲音會把這件事說出來,費姨怎麼生病,她什麼樣子,還有遺囑的事。
可是漸漸地,她發現自己在想這件事。一天晚上,當她在核算藥單的項目時,一個念頭進入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腦中,像隕星一般閃了一下,很快地就消失了,使她得停下她做的事,把它找出來。查理陰沉的臉怎麼夾雜在這念頭中呢?還有山姆.漢密頓困惑的快樂的眼睛?而且為什麼這個突發的念頭使她恐懼地顫抖起來?
伊瑟說:「法官,我要單獨談話。」
她走過餐廳,到廚房去,打開冰箱看看。她掀開垃圾桶蓋,檢查有無浪費,她每晚上這樣做,但是這一晚她特別認真。
「那是什麼?」
凱蒂靠在她那舖著鴨絨靠墊的椅子上,一叢神經的波動掠過她的身體,它們經過時,使細汗毛豎起,引起渾身冰冷的鷄皮疙瘩。
二
「你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凱蒂說。
在同一時間裡有著兩個相反的念頭,有些人是可能的,凱蒂是可能的。她相信燈光叫他眼睛發疼,同時相信灰房間是一個躲藏的洞穴,一個地下的黑塚,一個沒有人能盯住她的地方。有一次,她坐在舖著靠墊的椅子裡時,考慮到造一個秘密的門,給她一條逃走的路。然後一個想法,毋寧說是感覺,把這個計畫打消了。因為那一來她就不能受到保護,假如她能出去——就有東西能進來——那一個開始蹲伏在屋外的東西,晚間會爬近牆,悄悄地站起來,試圖向窗子裡看。凱蒂越來越需要更堅强的意志,才能在星期一下午出門。
凱蒂懶懶地說:「於是你拿去醫生那裡,他說瓶子裡有什麼東西?」
當她離開會客室時,女孩子們彼此看看,困惑地聳聳肩。正在對黑頭髮的喬說話的愛樂絲說道:「出了什麼事了麼?」
「噢,假設給少少幾滴,繼續很長時間?」她會知道的,也許別人會知道。
她再也不復健康了,紐約似乎是寒冷又很遙遠的。
她以前很少上街去,而現在她變得更懶得出門了。她知道男人秘密地瞪她,知道她是誰,假設那裡面有一個人,有查理的臉,或山姆的眼睛。於是她得勉强自己一禮拜出門一次。
「噢!」伊瑟說:「偌,也許遺失了,郵局不太負責任的。無論如何,我想到你可能照顧我,我再也沒有覺得更舒服過,好像一個重擔壓著我。」她嘆了一口氣,然後講得很快,使凱蒂知道那是練習過的。
「是的。太m.hetubook.com.com太。」
她用結著綳帶的食指拉出掛在她頸項上的一條細長的鍊子,又從乳褡裡拉出鍊墜子。鍊子上繫著兩個保險箱的鑰匙。一個刻著鳶尾花形紋章的手錶,和一個蓋子上面有個圓環的小鋼管。她小心地把管子上的蓋子旋下來,分開雙膝,搖出一個膠質的小瓶。她把瓶子拿到燈光下,看到那裡面白色的結晶體——六顆嗎啡,一項又好又可靠的保證。她很輕地把瓶子插|進管子裡,旋上蓋子,把鍊子放入衣服下面。
伊瑟的造訪最初並不怎麼煩惱凱蒂。她知道別人對一個妓|女的怨憤,怎麼注意,而分析那些破瓶子不會顯示任何類似毒藥的東西。她幾乎把費姨忘了,這强烈的回憶僅祇是一個不愉快的記一憶。
凱蒂坐立不安。她把她所有的文件整齊地放在書桌的小架子裡。當喬把茶盤拿進來時,她讓他放在床旁邊。
「每一件都是圈套,」法官說。「下一個。」
「你沒有收到我的信?」
那是在偏屋造成之前。凱蒂把查理遺贈的錢收集好了,那張支票換成了很多鈔票,一大一大捆的鈔票,存在蒙特雷銀行的保險箱裡。
「你別說下去了,說我瘋了——」伊瑟說道。
伊瑟等著,一直等到她確定凱蒂不肯開口了。「偌,像我說過的,我常常相信我的夢。滑稽得很,那裡沒有什麼東西,除了一些踩碎的藥瓶,和一個點眼藥用的小橡皮扣子。」
「我不要誰有麻煩,我自己的麻煩够多了,我把那個玻璃瓶放在一隻信封裡,擺在一邊。」
「不,也許你沒有,但是你又疲倦又害病。我告訴過你,我從來不虧待朋友的。你可以回這裡來,你不能工作,但是你能幫幫忙、打掃、幫廚子。你有一張床,三餐飯吃,怎麼樣?還有一點零用錢。」
伊瑟不安地動著。「不,太太,」她說:「我想我不要——在這裡睡,我沒有把那個信封帶在身邊。我把它放在一個朋友那裡。」
她走了之後,凱蒂走到屋子後面的木堆去,即使在許多年後,她還可以從不平的地上,看出它一定會被人相當徹底地翻掘過一次。
伊瑟把錢緊緊抓在手裡。她得意洋洋,這是她做成功的幾件事之一。「我不會想到那點的,」她說。「除非我不得不做。」
「假設你聽說有一個有錢的老鴇,把每樣東西遺贈給一個新來的妓|女,
和_圖_書然後死了。」凱蒂很清楚她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什麼瘋狂的念頭使她把伊瑟驅逐出境?現在不能找到她了,應該把錢給她,騙她把瓶子交出來的。現在玻璃瓶子在那裡?在一個信封裡——但是在那裡?怎麼找到伊瑟?
「我必須見你,」伊瑟說:「這是一個圈套。」
一
「我知道的第二件事——嘿,費姨死了。」她停頓一下,等待凱蒂的批評,但是凱蒂的臉沒有表情。
「你燙的不太好。」
她輕聲對自己說。「靜下來,」她說:「靜下來,別讓它擊中你,暫且別想。那他媽的臭小子!」
「你應該做的。」凱蒂說。
「是的,太太——我的房間就在大廳的桌子上面,那個守夜的賬房是我的朋友,他守夜時從來不睡覺的,好傢伙。」
「不?嗯,也許你從來沒有注意,其他的人都注意到了。我告訴他們許多事,那些都成為事實。」
第二天早晨,法官聽到平常的關於毆鬪和偷竊的案件,第四個案件提起時,他僅是漫不經心地聽著,等到控告的一方的證人簡單的作證之後,他問道,「你丟了多少?」
當副警長把伊瑟趕過巴哈祿橋上郡界時,原告走下卡斯特洛維爾街,向凱蒂家去,但又改變主意,回到基諾理髮店去理髮。
「偌,也許你記得我怎麼有了先見之明,」伊瑟開始了。「常常預言一些成為事實的事情,常常夢到以後成為事實的夢,人家說我應該做生意去,說我是個天生的巫婆,你記得?」「不,」凱蒂說:「我不記得。」
伊瑟像一個初入營的士兵在訓練他的軍曹面前一樣回答道,「我很苦。」她說。她的肌肉增厚,變得臃腫。她的衣服含有貧窮意味的那種勉强的乾淨。
「噢,我沒有做那種事。」
「要我做什麼嗎?」
「你在想什麼?」
假設我是那個挖起那些瓶子的人?我會怎麼想,怎麼做?她胸口起了一陣痛楚。為什麼那些瓶子打破了埋起來?它並不是毒藥。可是為什麼埋它們?什麼使她那樣做?她應該把它們丟在大街上的小溝裡,或者扔到垃圾箱去。王爾德醫生死了,但是他留下的記錄是什麼?她不知道。假設她發現到玻璃瓶子,知道裡面裝的是甚麼。她會問一個知道的人——「假設你給一個人巴豆油吃,會發生什麼事?」
凱m.hetubook.com.com蒂冷漠地,表面上同情地點點頭,他知道伊瑟正一步一步地要張口。正在它來臨之前,凱帶動了一下,她打開抽屜,拿出一點錢,遞給伊瑟。「我從來不會不照顧朋友的,」她說:「為什麼你不到一個新鎮子去,從頭開始?那可能改變你的運氣。」
「我告訴你我所想的,」凱蒂說:「我想你是一個臭婊子,你給打昏頭的次數太多了。」
「九十五塊錢,她今天早晨從夜班賬房那裡買了威士忌、香煙、和幾本雜誌。」伊瑟喊道:「我平生從來沒見過這個傢伙。」
「你現在在那裡——住?」凱蒂問道,她不知道這個老婆娘什麼時候才談到那個題目。「南太平洋旅館,我有一個房間。」
「是不是每月一號寄出去,或由我來這裡拿?」
「我不要知道什麼。」愛樂絲說。
伊瑟試圖不把鈔票抓緊。她像搧撲克牌一樣搖搖鈔票——四張十元的鈔票。她的嘴開始興奮地動著。
一封簽著「伊瑟」的信到她手裡,伊瑟倒底是那個鬼東西?不管她是誰,她想要錢可一定是瘋了。伊瑟——成千成百個伊瑟,每棵樹上都長出一個伊瑟,而這一個隱隱約約地在一本拍紙簿上匐匍著。
但是現在她的頭低垂在柔軟的枕頭間,她的眼睛感覺到鎮靜劑溫和的重量。
伊瑟說:「我本來希望著你會讓我拿到比四十塊還要多的錢。」「你這是什麼意思?」
當凱蒂到處走著時,女孩子們裝得特別淡漠。凱蒂曉得,並且期待它。但是這一晚上,凱蒂覺得她不是單獨一人,查理似乎走在旁邊,在她背後。
「什麼信?」
那大約是在她的手開始發痛的時候,她已經有足够的錢可以走開,不過是等待妓院賺到更多的錢的問題,但也是想等到她覺得比較健康的時候。
法官轉向警官,「她有多少?」
「為什麼?」
凱蒂坐在書桌前,警覺、存著疑心,然而充滿自信。「很久了。」她說。
「等一下!」喬說:「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你真對,」喬說:「我們就那樣做,好嗎?」
凱蒂輕聲說:「所以你來我這裡請教?」
「你說你住在南太平洋旅館?」
法官從他的文件上抬起頭看。「兩次私娼,現在搶劫,你的損害太多了,我要你中午之前離開郡境。」他轉向警官,「告訴警長把她送出鎭界。」他對伊瑟說:「假如你回來,我就把你m•hetubook.com.com送到極限的地方,那是聖昆丁監獄,你懂得嗎?」
「噢,那你現在不在窰子裡了?」
她突然想到唯一曾經使她感到這種恐怖的憎恨的人,就是山姆.漢密頓和他的白鬍子,粉紅色的臉頰,嘻笑的眼睛,使她發顫,低頭看地。
三
不久以後,伊瑟來看凱蒂,凱蒂認不出她了。
「偌,出了點狗打架的事。」
「我不知道,她好像很激動。」
「我再也不能開始了,」伊瑟說:「不應該攆我走。」她用套著棉手套的指尖擦擦眼角上大滴的淚水。「事情很糟,」她說:「最初那個新法官來時,我有了麻煩,九十天。而且我並沒有犯罪記錄——總之,不在這兒。我那個了結後卻染上病。我不知道,傳染給一個老顧客——好傢伙,在築路隊上工作。他發狠起來,把我打了一頓,鼻子打壞,掉了四個牙,而那個新法官,他給我一百八十天。倒楣,凱蒂,你在一百八十天內把熟客都丟光了。他們忘了你還活著,我就再也不能開頭了。」
「我有這麼一個夢,我記得那是什麼時候,因為那是在費姨死的一個晚上。」她的眼睛匆匆望一下凱蒂冰冷的臉,懊喪地繼續說:「那天晚上下雨,在我夢中也在下雨——無論如何,天是濕的。偌,在我夢中我看見你走出廚房門,那時天並不全黑——月亮有點露出來,而夢中的東西是你,你走到後面木堆去,彎下身,我看不見你做什麼,然後你偷偷進來。
凱蒂巡視後走回來。「我要上床了,」她對喬說:「別喊我,除非你不得已。」
凱蒂說:「別著急,伊瑟,你所要擔心的是這個好傢伙值多少錢,現在等一下。」她從前面的抽屜裡再數了六張十塊錢的鈔票,遞過去。
當卡兒開始跟蹤她時,她大大吃了一驚,而當她在白楊樹後等著他時,她近乎發狂。
「是的,太太。」
卡兒最後的一句話在她腦子裡反復地重覆著,「我高興你害怕。」她大聲對自己說這句話,以除滅這個聲響。韻律是停了,但是一個深刻的圖畫形成在她腦子裡,她讓它那樣成形,以便爾後再來檢查它。
然後她造了那個偏屋,漆成灰色,她說那是因為燈光傷她的眼睛。漸漸地她開始相信燈光的確傷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在一次上鎮子裡去之後發炎,她越來越多花時間在她的小房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