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五十四章
阿貝拉說:「你想你甚麼倒楣的事都有,是不是?你想你吸引壞事情——」
「我喜歡杜鵑。嗯,好好玩罷。」
卡兒和阿貝拉坐在岸邊午餐的紙堆中,他們的脚懸盪在水中。
冬季似乎依戀不去,它結束後,天氣仍然寒冷潮濕,刮著風。人們一再地說,「是那些在法國開火的大炮——把全世界的天氣搞壞了。」
「你害怕過嗎?」
直等到五月末,西拉基家的孩子才帶來了橙紅的杜鵑怒放的消息。那是星期三,九點鐘鈴響的時候,他們告訴他。
一
「那是年齡,遲鈍下來的思考和——」他停了,緊張了片刻。「那很滑稽——等著聽東西我不知道有沒有把茶壺留在煤氣爐上。不——我記得。」他再傾聽著。「謝謝上天,我不迷信若是我願意的話,我可聽得見鬼在走路呢。我能——」
「祇有疲倦時,字母才會跳動,」他說:「我很高興沒有因配眼鏡弄壞眼睛,我曉得我的眼睛,我曉得眼睛沒有毛病。」
「我和他打賭,賭我們兩人的血壓,比賽馬還好玩。」
「我聽到他們在他養病的寢室裡大聲嚷,我母親打開留聲機,遮掩他們的聲音。」
這次攻擊獲取了全面的勝利,美軍在新戰線上構築陣地,並且擊退兩次德軍有力的反攻。
他發呆地看著他雙膝之間的地板。「不,」他說:「那不是我的權利,沒有人有權利除去別人的任何一種經驗。生與死是應許給人的,我們有權利受痛苦。」
他說:「不是你捏造出來的吧?」
一九https://m.hetubook.com.com一八年五月二十八日上午六點四十五分,經過一個鐘頭的礮火轟擊後美軍發動攻擊,參加作戰的軍隊包括第二十八步兵團(伊黎上校),第十八步兵團的第一營(派克),工兵的一個連,以及師部礮兵連(蘇莫烏),另有法國坦克和火焰噴射器予以支援。
他挪近她,把頭靠在她的肩上,手臂膽怯地摟著她的腰。
「為什麼?」
「卡兒,不過它們是那麼好的藉口,」她說:「若是你不要的話,我想我得——」
撒玲娜谷的穀物長得很慢,野花姍姍來遲,於是有人以為它們根本就不開了。
她的手指緊抓住他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要你想到那個。」
五
「我想是的。」
「我不怕。」
一條快活的小溪潺潺流過阿利莎,面對著撒玲娜谷東部的蓋必蘭山。溪水汨汨流過圓石子洗淨那些吮吸著的樹木光滑的樹根。
阿貝拉喊道:「幹麼你不和我們一塊兒去?我們到阿利莎去採杜鵑。」
「來吧!」阿貝拉喊道。
阿李感到陰暗的疲倦,一種絕望的感覺使他雙肩下垂,他笑自己。「我可以去,發現門下一張廣告,或者我可以坐在這兒,讓我的笨腦筋告訴我,死神就在門前。嗯,我要廣告。」
卡兒衝到英文教室去,諾麗斯小姐剛剛坐在小講臺的座位上,他揮著手帕,大聲擤鼻涕。然後他走到男生廁所去等待,一直等到牆那邊的女生厠所傳來了沖水的聲響。他從地下室的和-圖-書門走出去,貼近紅磚牆走,溜過胡椒樹,走出校門後慢慢踱著步,直等到阿貝拉趕上他。
亞當對她微笑。「你和玫瑰一樣紅。」他說。
卡兒看著水上的漣漪,用足尖踢下一塊橙色的圓石子。
「那是我自己發明的,」阿李說:「我稱它為會話治療法。」
三
那部福特蹲在溫翰的車棚裡,輪胎充滿氣,而且配上兩個新的乾電瓶,好使它容易發動。阿李留意著在那個日子來到時做三明治,他等得累了,沒有隔兩天就買一次做三明治用的麵包。
「我們等明天好嗎?」
他到浴間量了三茶匙的藥酒,倒在玻璃杯裡,加上水,一直到紅色的藥水變成粉紅色。他拿了杯子到起居室,把它放在桌上。他摺好電報,塞在口袋裡。他大聲說:「我恨懦夫!天啊,我多麼恨懦夫!」他的手顫抖著,前額泌出冷汗。
她伸出手來,握著他的手。「那個。」她說。
亞當聽到聲響,到廚房探望一下。「那麼吵幹什麼?」他問。
二
一九一八年五月二十八日,美國軍隊執行了他們在第一次世界大戰裡首次重要的任務。布拉將軍指揮的第一師受令佔領康的尼村落。那個村落位在高地,俯瞰亞華河河谷。它處在濠溝、重機關槍及礮壘的防禦下,戰線約一哩餘寬。
「我想女孩子幾乎什麼都不怕。」
卡兒在把杜鵑當作他的野宴的標幟時,並沒有想到天氣會這樣,但是標幟一規定好就不能破和*圖*書壞。
他仰視著那個晴朗的金黃的太陽,那一年第一次溫暖大地的太陽。「你願意等嗎?」
「我有過一個病人。」莫輝醫生說,接著他講了一個充滿希望的故事。
他們開步跑了——去雷諾麵包店買了麵包,催促阿李動手做。
「怎麼出事?」
亞當的身體慢慢復原起來,手的痲痺漸漸消失,而且稍稍能閱讀——逐日增多。
阿李坐在起居室裡,看著他懷裡的信封。驀地他吐了一口唾液在上面。「好吧,」他說:「我來了——該死的你。」他撕開它,片刻間把它放在桌上,信函向下。
「你怎麼知道甚麼時候開?」
「我害怕。」
阿李狠狠地看他。「我沒想到你是傻瓜。」他說。
「那點你得交託給上帝,」莫輝醫生說:「我們不能把動脈當作內胎縫補起來。話說回來,你怎麼叫他讓你測他的血壓?」
阿貝拉說:「當然是的,但是也是假日。」
「嗨,我很想去,」亞當說,接著又說:「不,我不能去。我答應到冰廠去,我們增設了一些新的管子。今天真美。」
「這些種在後面籬笆上一定好看,它們會遮住那潭汚水,我懷疑那裡的光線是否足够。」他抬頭諦聽自己的聲音,對自己微笑。他越來越常發現屋子裡無人時,他大聲的自言自語。
「我不能,」卡兒說:「我說過等杜鵑花的。」
「你怎麼使他不興奮?」
「別胡鬧。」阿李說。
「西拉基家的孩子住在那邊,他們每天到學校來,他們說再過一禮拜,或者十天花才會開。」
「噢,天啊!」阿李說。「可別把你的野宴預習過度和_圖_書。」
「是的。」阿李說。
「那一定要費去你全部的時間。」
「什麼?」
「今天早上。」
「它們什麼時候開的?」她問。
我們知道——或者至少我們相信——五月節時,當全部的主日學野宴在阿利莎舉行時,在河邊生長的野杜鵑就要盛開,它們是五月節的一部份。
「我們給你帶點杜鵑回來。」阿貝拉說。
他轉過頭來。「什麼?」
下午三點鐘時,阿李坐在他的桌子前面,翻閱一本種子目錄,香豌豆的那一頁是彩色的。
「不。」她說。
「嗯——」
他走了之後卡兒說:「阿李,幹麼你不和我們一塊兒去?」
阿李點頭,覺得愉快。他曾經到舊金山去,買他須要的書,並函購了一些抽印本。他對腦部的結構、病徵、以及腦病的嚴重性具有的知識,與當時已知的發現相等。他研究與發問的熱誠,與當時琢磨一個希伯來文的動詞的不可動搖的熱誠是相等的。莫輝醫生因此與阿李有了深交,也從對一個中國僕人職業性的不耐煩,改變為對一個學者的真誠的敬佩。莫輝醫生甚至向阿李借去一些關於診斷及臨床的抽印本論述及報告。他告訴愛德華醫生說:「那個中國人腦溢血的病理知道的比我多,而我敢說他和你也不相上下。」他帶著愛意地,而且也因為事實竟然如此而憤憤地說,醫藥界不知不覺中受到業餘者的激惱。
前門鈴響了。
「幹麼你不現在去呢?」他說。
「嗯,我要告訴你一樣事,我父親出事了。」
杜鵑花香與陽光製造葉綠素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福特停在溪旁,還低低地喘著氣,和*圖*書後座堆滿了杜鵑花枝。
但是它沒有再響。
「嗯,我能獲勝,」阿李說:「但是我沒有,那會煞風景——還有紀錄表。」
「我不知道。」
「那太壞了,」他說:「我奇怪那時我為什麼那麼說。」突然他緘默了。
「你怎麼知道的?」
第一師收到了克里門梭、福煦及貝當的賀電。
「等你帶回家時,它們就謝了。」卡兒說。
「我們要野餐去。」卡兒說。
五月節那天很冷,野宴被一陣襲人的寒雨打消了,杜鵑樹上也沒有一朶花。兩個禮拜後,它們還含苞未放。
「不,我沒有捏造。」
他的腹部收縮著。「我沒有勇氣,我是一個懦怯的草包,我忍受不了。」
「今天不是該上學嗎?」
「當然,」她說:「在你說我弄濕了我的褲子以後,我怕你。」
「誰贏?」
四點鐘時他聽到亞當摸索著門柄,阿李舔一舔嘴唇。他站起來,慢慢向大廳走去。他拿了那杯粉紅色的液體,他的手是堅定的。
「我想他從公司裡拿了一些錢,他不知道他的股東要叫他下牢,或是讓他付還。」
「你看,你並不是僅有的一個,」她斜睨他的臉。「現在我害怕了。」她軟弱地說。
「我沒有在門外偷聽,但是我所聽到的足够多。他沒有病,他嚇壞了,他做了一件事。」
四
「我也不。」
「我老是害怕病的復發。」阿李說。
在阿李報告亞當的進步情形時,他說。「在我看來,吸收似乎還在繼續——」
「來了。那是我等著聽的東西,讓它響吧,我可不受感情支配,讓它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