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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斷4:延陵劍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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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二十二

聽這一說,夏雲想起送灶那天他的詭祕笑容,立即便問:「王鏢頭,你是要辦一件甚麼事啊?」
為了遣悶,馬夫人便談上駟院的蒙古大夫;她說,蒙古大夫不一定是蒙古人,上三旗士兵中,會接骨的都可入選,每旗十名,旗設「蒙古醫師長」一人;「副長」二人,隸屬上駟院。本職是為馬治病,但宮中執事人等,受了外傷,亦都由上駟院的蒙古大夫診治;當然,最擅長的是接骨。
「王二鏢頭的顧慮不能沒有;太太心裏的想法,更是為人家打算。」何謹意味深長地問:「是不是跟王二鏢頭說了實話,再作道理?」
「昨兒個把他的腳給砸了,不知道受傷沒有?」夏雲緊接著解釋她關切的緣故:「太太說腳受了傷,不能騎馬。這一耽誤了路程,豈不是我的罪過。你只去看一看,回來告訴我;別多說甚麼?」
聽他還在賣關子,夏雲不由得有些生氣;就懶得再理他了。
「王二哥,其實你先說破了也不要緊;害我們牽腸掛肚,每天都在猜你葫蘆裏賣的甚麼藥?」
「這一來就是三種餡。太太的肉是甚麼?」
「我?」夏雲想了一會說:「我想板鴨。」
數著日子望回信,馬夫人與夏雲每天談得最多的,就是猜測秋月的回信中,會說些甚麼——是芹官的主意,由他代筆,用夏雲出面給秋月寫了一封信;這樣,一路的瑣瑣屑屑就都可以談了。信裏特別關照秋月,希望她也不厭其詳地敘一敘別況,「以慰客中岑寂」。
「王二哥,」芹官問:「派去的人,明天能回來嗎?」
「王二哥,你要辦的那件事,是去找一個人是不是?」
「我也這麼在想。」夏雲答說,「而況太太吃齋;潔淨最要緊。」
夏雲卻沒有想到他有這樣的心思,而且是在馬夫人面前,諒他也不敢有甚麼表示,因而開箱子取了五十兩重的一錠官寶,走來交到王達臣手裏。
「噢!」王達臣想一想說:「看樣子總不會已過了徐州;一路迎上去,保不定就在濟南見面。」
等他一走,芹官隨即趕往北屋;只見桌上大包小包,堆滿了吃的、用的,繡春正在一一交代。
馬夫人只說「不敢當;擋駕」;但以同在教門之故,還是接見了;說過兩句門面話,由芹官延入他的「書齋」款待。夏雲很會調度,湊付著帶上路的茶食乾果,竟擺出八個高腳碟子;用康熙五彩窯蓋碗沏的茶。用官宦人家對上賓的禮數相待,使慶成的二掌櫃,真有受寵若驚之感。
「那麼,」王達臣有些一躊躇,「明天走不走呢?」
「他還要拜王二為師,學打拳呢!」夏雲答說:「真是異想天開。」
「棠官睡了。」夏雲答說:「芹官不知道怎麼樣,剛才我看他在寫字;說是要替你寫心經,得把字練一練。」
「今兒送灶。」
「其實也無所謂。」繡春說道:「敬佛敬在心裏,不在表面上。」
意會到此,隨即說道:「太太的好意我完全明白。這件事我在菩薩面前起過誓,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反正我在這裏陪太太過年,等幾時閒了,我將下情,細細稟告。」
王達臣的足傷,日有進步;到得臘月二十九那天,已能下床,拄著一根拐杖進來見馬夫人。一番慰問之後,馬夫人便說:「明天就過年了!我不拿你當外人看,明天晚上你到這裏來『散福。』」
「嗯。」夏雲停了一會問道:「你到了北京,住在那裏?」
馬夫人聽她作此不必要的解釋,心裏好笑,當然她是瞭解夏雲的心情的;便安慰她說:「只要是真的蒙古大夫,一定接得好。」
繡春對春雨的事,原有所聞;但一直不肯相信,如今自馬夫人口中證實,忍不住感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信上沒有提,只說已在路上了。」
說著便迎了出去,首先看到的是小劉跟他的兩個同伴;搬來極重的兩個簍子,一個網籃;然後是王達臣與繡春兄妹倆。
「我聽說四老爺出了事。」繡春不勝黯然地:「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呢?」
「話又說回來,到底還是有良心居多。像你這一次來,我實在很安慰。」馬夫人忽然有個主意:「繡春,你跟我一塊進京好不好?」
為了安排芹官回南京,自然得留一天;此時取消原議,如果照舊趕路,使須連夜預備車馬。
到得堂屋,繡春才發現芹官;但只是匆匆叫應,他立即又退了出去,因為王達臣不肯進來,得陪著到他屋子去坐。
「他沒有說接得好,接不好。不過,我看有點麻煩;那蒙古大夫跟王二哥一樣,也是滿頭大汗,大概他心裏比你還急。」
「太太這麼說,我不能不識抬舉!」說著,要起身請安致謝;讓芹官一把按住了。
這一下王達臣既緊張,又好奇;夏雲跟他從未交過口,如今交銀子,總有句話,不知她會如何稱呼;自己又該怎樣叫她。
「行!『般若波羅密多心經』沒有多少字;我陪你吃一天素,就趕出來了。」芹官又問:「你這是幹甚麼用?」
「你也能吃。」夏雲對繡春說:「我還替你包了素餃子。」
聽他的語氣,似乎不以為然;馬夫人便即問說:「你看呢?」
這樣一直談到三更已過,方見夏雲出現;馬夫人這才想起,「你在那裏?怎麼一直不見你的影子?」她問:「繡春的床安在甚麼地方?」
「咦!」王達臣大為困惑,「芹二爺這是怎麼回事?」
「也好。」
「那一下怕砸得不輕,也不知道傷了筋沒有?看他走路都有點兒瘸了。你也是!何不等他接住了再鬆手?」
夏雲坐了下來;王達臣卻不知道說甚麼好,氣氛顯得有點僵。夏雲心想既然坐下了,總得找些話說;想了一下,便即問道:「王鏢頭,一年走幾趟鏢?」
「我再三叮囑,一定要在年三十以前趕回來;這幾天老天爺幫忙,每天都是大太陽,照道理一定趕得回來。不過,」王達臣略停一下又說:「我關照去的人辦一件事,倘或很順利,說不定今天下午就能回來;如果有嚕囌,也許晚個天把。」
「是!」繡春深深點頭,「到底有王爺在;芹官又不是沒有出息的人。」她忽然又問:「我聽說春雨走了;是——?」
馬夫人頗為懊惱,亦已有些冒火;但看到夏雲盈盈欲涕的神情,卻又不忍說她,只嘆得一口無聲的氣。
於是又提到棠官迷郭貓兒的話。笑聲喧闐,客邊悽清,一掃而空;馬夫人的興致也好了,「今晚我大概能多吃和*圖*書半碗飯。」她問:「夏雲呢?該開飯了吧?」
等把王達臣找了來說知經過,他很仔細地計算了途程,表示有把握可以趕到濟南過年,接著又問:「太太在濟南過年,是打算住店;還是有親戚家可以借住?」
「郭貓兒。」棠官答道:「找郭貓兒來讓太太過年笑一笑。」
「有甚麼不便?難得在客邊一起過年,也是緣份,沒有甚麼尊卑上下、男女之別。」
「也不見得。」馬夫人又嘆口氣,「這一陣子鬧得天翻地覆;你大概不十分清楚,我也懶得說。總而言之一句話:只有望將來了。」
這便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芹官微笑說道:「回頭也跟我聊聊。」
「你怎麼來了?」
「那,我去問他。」
「非早不可!不然年裏趕不回來。」
「傷科我不懂,看樣子不輕。」何謹問道:「這藥幹甚麼用的?是內服、是外敷?」
就這樣將棠官遣走了;馬夫人笑道:「棠官跟王二倒有緣;在他那裏泡了一天還不夠。」
「臨陣磨槍,也好不到那裏去。」馬夫人說:「叫人去問問他,餓不餓?」
應該避開的人避開了;何謹才輕聲向王達臣說道:「我們府裏一過了年,說不定就有麻煩。太太是怕萬一連累了慶成不好;那時候連你都對不起朋友。太太不願意住慶成,一半也是為你。」
向馬夫人請過了安,何謹說道:「傷得可真是不輕;看樣子有十天八天,不能行動。」
「太妙了!」芹官推一推棠官:「快去找清水來。」
「好!」夏雲答說:「既然在這裏過年,倒不妨帶點年貨來;我讓芹官在信裏寫明白。」
這時上上下下都從屋子裏迎了出來招呼;繡春應接不暇,只有先向噙著眼淚站在廊上的馬夫人合十施禮。
「不會的。」
芹官唯有報以苦笑;站起身來說:「我找王老二。」
「有甚麼法子。能不教錯過?」
說著親自網籃裏去捧出一個長方木匣子,豎著擺在桌上,抽開屜板,裏面是一球水仙,用隻裏白外紅的大碗供養;根莖周圍堆滿了五色雨花台石子。
於是臨去復留,又閒聊了一會方始作別。那知已出了屋子,王達臣卻又將她招了回來。
「難為你這麼熱心!」馬夫人答說:「我覺得在這兒也很好。」
「去啊!」
「也不必怪誰」這句話,自是指曹震夫婦而言,繡春在這方面自不便多說;默然半晌才問了一句:「二奶奶總留了退步?」
「夏雲跟我談過了。我以為你只是隨口一句話;原來真有這個意思。」馬夫人從容不迫地說:「共患難不必一定在一處;你去了沒有人照料你,只給你二嫂子添麻煩。」
「是你闖的禍,」馬夫人對夏雲說:「你也該去看一看他;傷勢好些了沒有?」
於是夏雲「抓」了棠官的差,讓他取筆硯來,聽她唸著開單子。寫到一半,何謹又來求見,說王達臣的意思,想請馬夫人移居慶成鏢局。他的理由是:第一、比較舒服;其次,慶成鏢局的東主,也是回回;最後,行李挪到慶成,可以放心,否則倘有疏失,他擔不起責任。
聽他說得有理;同時慶成鏢局的二掌櫃,雖是王達臣的至好,但畢竟隔著一層,不如對王達臣,可以指揮如意,因此,馬夫人立即作了決定:「好吧!咱們就在徐州先住下來再說。」
「姑娘自己呢?想要一點兒甚麼?」
「再說,年近歲逼,越往北走,天氣越冷,冰霜雨雪,幾千里的長途,你就忍心讓我一個人走?」說著,便伸手到腋下,抽出手絹去揉眼睛了。
「太太別說了!這一場災難,把一切都遮過去了;抬起頭來往前看,就巴望芹官吧!」
聽得這句話,芹官頓如芒刺在背;趕緊答一句:「娘別生氣,更不必傷心;我也是一時的念頭。我聽娘的話好了。」
這番話說得棠官心曠神怡,得意非凡;急急奔了回去,告訴馬夫人。既然是王達臣親口承認了;大家自然也都深信不疑。
一聽聲音,棠官記起來了,「呀!」他失聲驚呼:「你不是繡春嗎?」
不久,棠官來報,不要緊了;在驛站上找到一個蒙古大夫。說完又奔了出去;一會兒復又來報,王達臣疼得幾乎昏厥;就這樣奔進奔出,隨時來報療傷的經過。到得第四次來報時,夏雲忍不住了,拉住棠官問道:「蒙古大夫怎麼說?到底接得好,接不好?」
「外面風大,」夏雲說道:「請進去談吧。」
他姓韋名叫世保,芹官便管他叫「韋二哥」;少不得有番仰仗拜託的客套。韋世保便又引見他帶來的兩個人,一個姓史,一個姓鮑,都生得一臉精悍之氣,一看就覺得是可以信任的。
「別客氣。」
「幹嘛放鞭炮?」王達臣問他的小跟班。
「只有託沿路的店家。」王達臣問:「四老爺是甚麼時候出京的?」
夏雲是早就在上路的第一天,便由馬夫人口中得知了真相;便勸芹官說道:「芹二爺,你也別難過!太太心裏本就不好受,見你這樣子,越發犯愁。到底你是爺兒們,得打起精神來頂下去。」
「接好了!」門下有人接口;是何謹的聲音。
「羊肉西葫蘆。」夏雲笑道:「今天頭一天,不找你幫忙;明兒個就不當你是客人了。」
「本來就不是客人。」繡春一面說;一面走了出去,幫著擺桌子預備吃消夜;少不得要問起芹、棠兄弟。
「不要緊,不要緊!」王達臣自然硬充好漢:「這算不了甚麼!」
「既然幾下就能接在一起,」棠官問說,「怎麼接了個把時辰,還沒有接好?」
「不敢,不敢!」芹官連連拱手,「韋二哥言重了。」
「是真的。」棠官接口說道:「是真的蒙古大夫;說是京裏下來的。」
「喔,姑娘,請你跟太太回,派回去送信的人,明天一走,年內一定能趕回來,太太要在南京帶甚麼吃的、用的,都可以讓他捎了來。」
「棠官,你認不出是我?」
「好些了,好些了!」王達臣一迭連聲地說:「多謝太太惦著;請你替我道謝。」
「其實也不算異想天開!旗人家的子弟,棄文就武也是一條出路。棠官將來能補上護軍校的名字,倘或武藝出眾,挑到侍衛處,倒是堂堂正正的武官,比在茶膳房這些地方當差,強得太多了。」馬夫人又說:「可惜王二保鏢,行南走北,沒有工夫教他。」
「這話不錯。」芹官想起王達臣的囑託,趁機說道:「繡春,你開了葷吧!」和_圖_書
「大概總是忙的時候多?」
「不會的,」芹官答說:「繡春是重情義的人;何況她一向敬重你。」
馬夫人知道,繡春身在空門,肯遠道跋涉到徐州來陪她過年,暗含著願共患難之意;心裏著實感動,眼眶越發潤溼了。
「你看,在南京這麼多年,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吃一回板鴨;一離了家沒有幾天,會想起這個平常看都懶得看的東西!這不奇怪嗎?」
王達臣嚇一跳:「你怎麼知道?」他問。
「是的。太太在廊上支個小廚房;我們仍舊吃店家的伙食好了。」何謹又說:「倒是屋子應該換一換,總要嚴謹才好。」
「重重拜託。」王達臣起身說道:「我不打攪了。」
「治無名腫毒的。」
芹官茫然無以為答;韋世保便又解說,他指的浙江巡撫李衛。當今皇帝最寵信的封疆大吏,只有三個:雲貴總督鄂爾泰;河南巡撫田文鏡;浙江巡撫李衛。三人各有所長;李衛長於治盜,曾奉特旨,准他越境追捕,而李衛正是徐州人,強梁宵小,憚於他的威名,相戒斂跡,所以這兩年來的徐州,比以前安靖得多了。
芹官硬按著要他坐下;王達臣還遵守著規矩,應該站著回話,最後是馬夫人說了一句,他才斜欠著身子,在進門之處坐了下來。
「你瘋了!」夏雲駭然:「怎麼起這麼一個念頭。」
「就是這兩件事,你請回去吧!」
「是她自己不好。」馬夫人答說:「如果她像你這樣子念舊講情義,我又怎麼忍心攆她?」
「聊些甚麼?」
「你二奶奶也是自作自受。」馬夫人很吃力地說:「我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有那事沒有?反正你二爺那個橫勁兒,差點就動刀了!依她那麼要強的人,忍氣吞聲,像個童養媳似地;我想想都替她難過。」一面說,一面真的掉淚了。
芹官果然將韋世保的話,告訴了母親;馬夫人自然也很欣慰。「不過,」她說:「話雖如此,到底也要仰仗人家;年下還來替我們巡夜護院,這份人情欠得太重,不知道怎麼報答人家?」
「當然、當然!我也不能私下開溜。」
芹官說不下去了;可也沒有明白放棄了原意,只是等著,等馬夫人能鬆一句口。
「還得一會兒。」夏雲恰好回來,在窗外接口答了一句,進門又說:「臨時支的一個小廚房,倒有兩副鍋杓;如今又得現置一副,剛剛辦來,把繡春姊的素菜做得了就開飯。」
到了第六天,住在徐州;芹官想多留一天,看一看項羽與關盼盼的遺蹟,馬夫人答應了。那知尋幽探勝之不足,還想多留一天,馬夫人嘆口氣發話了:
看她殷切的神情,不像是隨口一句話,繡春便即問道:「我跟太太進京,不是一個累贅?」
「骨頭在肉裏面,碎成甚麼樣子看不見;怎麼接法呢?」馬夫人說:「他們教徒弟有個法子,拿竹子的筆套剪成幾截;用棉紙包起來,叫徒弟隔著紙摸索。起先毫無頭緒,到摸到了竅門,幾下就能接在一起那時候就可以替人接骨了。」
夏雲答應著,找了藥到前院鏢客們的宿處;只見一屋子的人,她情怯不敢進去,幸好遇到何謹,一把拉住他說:「何大叔,這是太太給的藥;還說,儘管找好大夫,別省錢。」接著她又問了句:「傷勢怎麼樣?」
「你不是說無所謂嗎?」
聽得這話,芹官便向王達臣說道:「對不起,我不能陪你們喝酒了。」
「王二哥,如果我現在要回南京,你能不能想法子,抽出人來送一送?」
王達臣年紀雖輕,南來北往卻走過十幾回,不但熟悉一路上的山川形勝;而且也裝了一肚子江湖上的奇聞異事,有著談不完的話題。每天晚上,夏雲總要來催個三、四遍,小兄弟倆才肯歸寢。
「等等。」夏雲答說:「等老楊媽把碗刷乾淨了,讓她陪我去。」
「你真是異想天開。」芹官大笑:「你迷郭貓兒,都快瘋了。」
「那算不了甚麼!頂值得高興的是,遇見一位寬厚體恤的東家;就像太太這樣的。」王達臣話鋒一轉,問到夏雲身上:「姑娘忙不忙?」
這確是不能不顧慮的一件事;馬夫人也知道,這還關乎王達臣的名聲,倘或出了意外,江湖上不說王達臣受了傷,行動都要人扶持;也不會知道得力的人不在身邊,只說王達臣保鏢,連個小毛賊都制不了!這個名聲一傳出去,他就不用想在他這一行中出頭了。
「喔,」夏雲隨口說了句:「這麼早!」
這一來,棠官才知道讓王達臣耍了。然而仍有意外的驚喜;奔到馬夫人面前,氣喘吁吁地笑道:「我猜到一半,是一個人:是繡春。」
突然間夏雲出現,卻不肯入屋,只向芹官招一招手,等他到了門口,她才低聲說道:「震二爺派人連夜趕路,送來一封信。太太等著你去寫回信呢。」
聽馬夫人這一說,夏雲大為不安;這一夜夢魂驚擾,睡不安穩。到得天亮起身,叫醒棠官,替他穿好了衣服,央他去看一看王達臣。
夏雲頓覺雙肩一輕,喜孜孜地去打門簾;放何謹進門。
「太太說你臨陣磨槍,也好不到那裏去。」繡春進了屋子笑道:「請你吃消夜去呢!」
「以我看,到濟南過年,不如就在徐州過年,第一、離南京近,有甚麼事,容易照顧;其次,太太要是等老爺見面,徐州比濟南好。」
「你二奶奶也是這麼個心思;也不知道芹官自己想過沒有,多少人的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我一點都不瘋。我也得磨煉、磨煉;這就是一個磨煉的機會。」
「我猜是去找一個人來!」棠官很有把握地說。
「說得是。不然家家關門過年,有錢也買不到吃的。」馬夫人回頭說道:「夏雲你先拿個大錠給王二哥!」
「那倒好。」馬夫人又說,「反正這件事託你了。」
「接來了。」
「呃,有甚麼值得高興的呢?」夏雲問道:「大概就是保鏢回來,跟王二嫂團聚的時候?」說著,看了他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
等王達臣拄著拐杖出來;那輛車已進了店,車把式和他的夥計下了車,一個卸騾、一個拿車凳,便知車中有人。王達臣便問小劉:「接來了。」
說著,馬夫人親手來扶。繡春站起身來,見她眼圈都紅了,不免既驚且疑,不大明白她因何傷心?
「一直在跟我聊天。」
「四老爺不知走的那一條路——。」
夏雲也發覺自己的行動,不免魯莽了些;心有歉意,卻猶不願開口,反m.hetubook.com.com是芹官趕來慰問:「怎麼,砸在腳上?疼不疼?」
「那可說不定。如果四老爺為了趕回來過年,不按著站走,就多半會錯過。」
「打攪倒無所謂——。」何謹沒有再說下去;顯然的,他已經體會到馬夫人的本意,不必再說下去。
「太太不帶著刀傷藥嗎?」夏雲怯怯地說。
夏雲臉一紅,「我急是他的傷不好,就會耽誤上路。」她說:「不是為別的急。」
王達臣微笑答說:「不知道辦得成,辦不成?反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話說來就長了。」王達臣說:「我也沒有甚麼正經的師父;跟幾位老前輩走鏢,偷著學個一招半式,慢慢兒摸著一點門道。練武,還得靠自己;性之所近,隨時留意,只要有恆心,總會有點兒出息。」
這一下,棠官臉上飛了金似地,大聲說道:「我猜到你心裏了,是不是?你是派人到揚州找郭貓兒;郭貓兒不一定肯來,所以預先不能說破,免得大家掃興。是嗎?」
「好了,到底是太太。」在門外已站了一會的夏雲,一掀門簾出來;故意用不滿的語氣說:「我們是丫頭;再是好話亦只當耳邊風。」
「請大夫了沒有呢?」
「這不太辛苦了嗎?」
「說得不錯。你去辦。還有,你報王二說,讓他派個得力的人回南京送信;咱們在徐州過年等四老爺,得讓震二爺知道。」
「這,請你先不必問。」
「他一定想過的。」繡春很認真地說:「從老太太去世以後,我看芹官一回比一回長進;如今很像個大人樣子了。」
「這——,」王達臣有些躊躇道:「恐怕不便。」
「繡春姊!」夏雲緊握著她的手說:「真沒有想到你來。」
最初五天,芹官的興致極好;在車上帶幾部方志,打尖宿店時,總要抽空尋訪古蹟,或者打聽打聽風土人情。作伴的是王達臣;芹官跟棠官都管他叫「王二哥」。
「還有王老二。」芹官接口:「虧他自己受了無妄之災,還打算得這麼周到。」
「去請了。」
「我怕我妹妹不肯來,讓大家掃興。」
「我讓夏雲在開單子,咱們自己開伙食。」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起來;讓人瞧見了不像樣。」
王達臣恍然大悟,一時驚憂交併;怔怔地好半天說不出話。
「那不管用。」何謹說道:「好吧!你先進去;傷勢怎麼樣,一會兒我跟太太來回。」
「住店得先派人去通知。年下空房一定有;不過伙食得先預備。」
這時棠官已到車前,揭開車帷,只見下來一個人,身穿灰布僧袍;頭戴一頂烏絨「頂包」,入鬢長眉,覆著一雙清澈如水的鳳眼。棠官覺得好面善;卻想不起來是在那裏見過。
王達臣正抬眼在看她,也沒有想到她的手會鬆得那麼快,一下沒有接住;五十兩重的一錠官寶剛好砸在他的腳尖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差一點出聲。
這一下使得芹官大為困擾;迫不得已只好直說了,「娘,我想我還是回南京的好。不管怎麼樣,有事多一個人總是好的。」他緊接著說:「我已經跟王老二商量好了,他可以請徐州慶城鏢局派妥當人選。」
「其實,絕不會有甚麼事。」韋世保說道:「徐州是五省要衝,多的是五嶽三山、各路的英雄好漢,向來是個最麻煩的碼頭;幸虧近年來徐州出來一位大人物,叨他的光,真是不少。」
夏雲黯然;王達臣卻想到了馬夫人,設身處地替她想一想,其情著實難堪。如果能趕到濟南,有好些至親在,過年還不寂寞,在這徐州客店中,終日枯坐,只聽家家爆竹、笑語喧闐,那是何等悽涼!
夏雲點點頭,看他右腳腳背又紅又腫;腳趾大了不止一號,不免歉然,低聲說道:「對不起,我昨天失手不是有意的。」
這是一個個很好的話題,王達臣講他自投身鏢局,當小夥計開始,如何廢寢忘食刻苦習藝;如何暗中窺伺、偷學秘訣,吃苦受辱,遭人誤解,甚至為人暗算,幾乎殘廢。但也有誠意感動了名家,自願傳授的美事。談得起勁,聽得有趣;直到一陣爆竹聲響,才中斷了他們的閒談。
「我可沒法兒給太太請安。」王達臣不等人家扶他坐定,便就說道:「我這趟差辦得窩囊透頂,不能再讓太太、芹二爺、棠官,在這破店受罪。慶成鏢局是二掌櫃當家,他跟我是能過命的朋友,請太太一點兒都不用顧忌。」
「姑娘是難得離家,才會這麼想。像我們終年奔波在外的,可沒有這種念頭。」
「不!」王達臣又說:「我責任在身,實在不能放心。我現在跟個廢人一樣,再要派兩個得力的趟子手,一個回南京送信;一個到紅花埠等四老爺,越發沒人能頂得住了,萬一來個小毛賊,丟了東西還讓太太受驚,這件事我怎麼交代?」
可想而知的,棠官那裏還沉得住氣;整天逗留在外,在王達臣屋子裏玩一會;到大門外張望一會。望到天色將暮,來了一騎馬、一輛騾車;馬上那人,正是王達臣派到南京去的夥計小劉。
於是,馬夫人只好問何謹:「你看呢?」
芹官明白他的意思,毅然決然地作了主張:再留一天。
夏雲本不以棠官在旅途中,不喜唸書,只愛跟王達臣玩在一起為然;此刻聽馬夫人說得有道理,不由得便為棠官的前程打算,就算王達臣不能教棠官,又何妨讓他替棠官找一條練武的路子。
「就跟你一樣,閒的時候一點事沒有;要忙起來,恨不得多生一雙手。」
這是勸她還俗;繡春沒有想到會這樣開門見山地說,一時竟無從置答。馬夫人亦覺有機可乘,隨即加了一句:「繡春本來就沒有出家。」
「那,」棠官又放厥詞了:「以後不叫你繡春,叫你繡經好了。」
「對!」馬夫人向芹官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必操之過急:「咱們先不談這些。」
「話很多。」繡春急忙又加了一句:「不過都是閒白兒。」
「太太,太太!」繡春惶恐萬分,不覺雙膝跪倒:「這話我繡春怎麼當得起!當初我也並不怨二奶奶——。」
棠官答應著去了;不一會飛奔而來,進門便嚷:「糟糕了!王二哥腳上的骨頭碎了!」
「怎麼會看錯?一身姑子打扮。」
「我盤算過了,年內趕進京是一定辦不到的;不如找個地方過年。」
「自然囉!」坐m.hetubook.com•com在門口抽旱烟袋的老媽媽說:「在府裏,一過臘八就忙得不可開交了。光是『揮塵』、做年菜這兩件事,就能把人累得頭昏眼花;累歸累,熱鬧可真是熱鬧。如今一點年味兒都沒有,怎麼能覺得快過年了?唉,真沒有想到。」
於是只敘家常,隨意閒談;到得飯後,馬夫人回臥室,繡春跟了進去,這才到了深談的時候。
真是出語驚人;馬夫人便問:「找一個人!找誰啊?」
「是啊!」王達臣看一看窗外無人,低聲說道:「芹二爺,不瞞你說,我把她找來,一半是陪大太過年,一半也是為了繡春;請芹二爺跟太太回一回,勸繡春還俗吧!」
「乾脆把他找了來。我還有別的話問他。」
「是。」芹官問道:「娘預備在那裏過年呢?」
「喔,」芹宮不待他話畢,使即回答:「這件事作罷了。」
「莫非只苦不樂?」
「但願沒事,不然騎馬都不能騎;豈不是耽誤路程?」
「那你就請坐吧!」
不說吃年夜飯說「散福」,是因為雖在客邊,禮不可廢;馬夫人預備除夕祭祖、祭餘受胙,俗稱「散福」。
「是的,是的。」芹官一迭連聲地答應:「大家都有這個意思;我來想法子,切切實實勸她一勸。」
王達臣那裏有曹震交給他的一筆銀子,本可不必再由馬夫人那裏支款;但因一路而來,愛慕夏雲,而夏雲卻總躲著他,現在有個親自從她手裏接銀子的機會,不願放棄,所以默不作聲。
「是,是。」王達臣說:「對不起,我可不能送你。」
「是。」王達臣停了一下問:「還有甚麼吩咐。」
「親戚倒有,年下都忙,不便打攪;還是住店吧!」
這話更讓繡春無法置答;只好這樣說道:「咱們不談這個。」
「唉!」馬夫人嘆口氣,「三尺之凍,非一日之寒,如今也不必怪誰,只望抄了家就算了。」
「這裏有。」堂屋裏原有一小缸清水;夏雲兜了一瓢,芹官接到手中,小心澆在碗中,五色石子得了水色,越發可愛。
「譬如說,這一路去,飲食上——。」
「那必是在上駟院當過差——。」
「王老二也很著急;讓我來跟太太請示,打算讓慶成鏢局的二掌櫃,護送到濟南。」何謹緊接著又說:「我不知道太太是打算到濟南過年。」
「等我去。」繡春出了堂屋,繞迴廊到了芹官窗下,悄悄張望,只見一大堆寫壞了的廢紙,心裏不免感動,就在窗外說道:「息息吧!」
「喔,請教,」芹官問說,「是那位大人物。」
「姑娘,請你跟芹二爺說,信一寫好就交出來;我這裏的人,五更天就動身。」
由於馬夫人的話,棠官越有信心;但他仍舊相信找的是郭貓兒,為了急於揭開謎底,他私下去向王達臣求證。
整整忙了一下午,才算停當。先是移居,挪到第三進的東跨院之前,先要打掃乾淨,將窗子裱糊得裏外雪白,方始重新鋪陳;那跨院南北對向,兩暗一明共有六間屋子,馬夫人占了北屋;南屋是夏雲帶著棠官住東間,芹官住在西面,有張舊帳桌可當書案,何謹又替他買了個竹書架,開箱子將書籍筆硯都擺了出來。夏雲復又湊趣,找出來一個博山爐;一隻汝窯花瓶,插上臘梅跟天竹子;裊裊爐煙,瓶花含笑,居然楚楚有緻,一洗殘年逆旅的悽涼。
適時芹官亦已聞聲而來,說一聲:「我看看去!」拉著棠官一起往外走。
何謹答應著去了;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去而復回,後面還跟著王達臣,他不能走路,是由一名小夥計揹著來的。
「對了!」王達臣笑道:「是繡春,不是郭貓兒。」
「怎麼會是累贅呢?」
一句話將繡春堵得開不了口。她這時已省悟了,她二哥把她接了來,名為陪伴舊主;其實是請舊主用情面壓迫她還俗。既然如此,又豈是言語上耍些花巧,能夠搪塞得了的?
理由一個比一個充足;但馬夫人另有顧慮,「不!」她說,「人家高高興興過年,咱們何必去打攪?」
這就不錯了!夏雲笑道:「怪不得!」
「這要問王二:能不能趕到濟南?」
「既然預備在這裏過年,咱們得核計。」馬夫人對夏雲說:「自己得弄個小廚房;你看看,該置些甚麼東西?開張單子出來,交給老何去辦。」
於是,這一天便又有了新的話題,都在猜測,王達臣派他夥計去辦的,是件甚麼事?
王達臣哈哈一笑;他也知道棠官迷郭貓兒;笑完了說:「不錯、不錯。我是怕郭貓兒不肯來;第一個掃興的就是你,所以不願多說。既然你猜了,我也不瞞你;萬一不來,你可別覺得掃興,我在徐州另外替你找。不過沒有郭貓兒那麼好就是了。」
見此光景,王達臣便即解釋:「不是我不肯說。這件事辦不成,沒有甚麼關係;辦成功了,大家都會高興。如果我事先說破,辦不成功,都會覺得掃興。夏雲姑娘,你別生氣。」
一路來夏雲從未受過責備,這時自是脹紅了臉,不敢作聲;芹官頗為不忍,便即說道:「他們走鏢的,有秘製的金創藥,就算傷了筋,一敷上藥就沒事。」
「我帶了一塊綾子來,請你替我寫一通心經;不知道趕得出來,趕不出來?」
對馬夫人有所要求,先不許可,到頭來畢竟是做娘的讓步,像這種情形,數不清多少回了;然而這一回,馬夫人是絲毫不會動搖的。
「那容易。」
「你也該懂點事了!眼看就有一場大禍——。」
「我讓芹官馬上來寫。明天一早好了。」
「你倒別說他異想天開。」馬夫人說:「棠官的話真有點道理;不過不一定是郭貓兒,也許是從戲班子找幾個孩子來,讓咱們熱鬧熱鬧。」
「是。」夏雲低著頭答應;身子卻沒有動。
「你別去!」馬夫人找了個理由攔阻:「明天有專人回去送信;你也該寫封信給你娘。」
看看勸不醒,夏雲不再理他,但卻悄悄告訴了馬夫人;商量下來,也只有暫且置之不理,反正路越走越遠,他慢慢也就死心了。
正心裏七上八下時,夏雲開口了:「王鏢頭,這個給你。」她說得快,動作更快,將銀子遞了過來,等王達臣剛一接,她就鬆手了。
由此開始,話題便開始轉到芹官身上。由芹官又談到春雨;馬夫人將她的行為都告訴了繡春,同時一再叮囑,這件事要瞞著芹官的,務必當心,別在口風中露出真相。
繡春大感意外;不由得仔細看了看馬夫人的臉色,要辨別她這話www.hetubook•com•com是信口而言,還是真有此心?如果真有此心,目的又是甚麼?
「好說,好說!原是我自己不好。」王達臣說:「姑娘請坐。」
「沒有只苦不樂的行當!倘或如此,我早就不吃這碗飯了。」
然而她們想得到,芹官當然也想得到,路越走越遠,回南京便越來越不容易。因此,一個人盤算了好一會,先去找王達臣談這件事。
剛剛停當,還來不及坐定了從容喝一杯茶,慶成鏢局的二掌櫃來了,說要給馬夫人「請安」。
「是!」何謹說:「信甚麼時候寫好?」
「太太不放心你的傷勢,讓我來問一問,可覺得好些了。」
「那是治無名腫毒的。也罷,你找一找,找著了就給他送去。」馬夫人又說:「你跟王二說,儘管找好大夫,別省錢。」
「太太還沒有睡?」
「浙江的李撫台。」韋世保面有得色地說。
王達臣便不再問;想了想答說:「要抽只有抽小夥計,我不放心。這裏慶成鏢局的二掌櫃,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以請他派妥當人選。不過,這得太太交代下來。」
這一說,夏雲又著急了;失聲問道:「那怎麼辦呢?」
想縮口已自不及;芹官追根究問,終於知道了北上的緣故。這夜枕上思量,通宵不寐;第二天起來,就再也看不見他的笑容了。
芹官雖是「養在深閨」的紈袴,但到底讀的詩多;經此五六天的旅途歷閱,經驗印證想像,對世故人情,大有意會。知道此時謙讓,了無意義。
聽到最後幾個字,夏雲頓覺眼前金星亂爆,心生闖了一場大禍的畏懼,頓使她六神無主。偏偏另屋的馬夫人已有所聞,大聲問說:「是骨頭碎了嗎?」
「走鏢的,只巴望平平安安到了地頭;辛苦一點算不了甚麼。」
「原來是你。來、來,進來坐。」
「我二哥派人來接我的;說太太在徐州過年等四老爺,問我願意不願意來陪陪太太?」繡春緊接著說:「太太動身我不知道;居然還趕得上來給太太送行。」
「那裏?」夏雲由憤然變為歉然;她笑笑說道:「我不知道你這件事辦成了,為甚麼大家都會覺得高興?反正一半天的事,等著瞧吧!」
「我陪你去。」棠官立即自告奮勇。
「不錯?」芹官答說:「我心裏在想,我得回南京,跟大家在一起。」
「都臘月二十三了!」夏雲失聲驚嘆,「一點都不覺得快過年了!」
「謝謝,謝謝!」芹官也是合十當胸:「真不知何以為報?」
何謹卻已有了計較,「如今只有這麼辦:第一、務必挪個嚴密妥當的地方;第二、請慶成幫忙,派倆好手來護院。」
「這桂花鴨,是特為叫小劉兒到水西門馬長興去買的,太太也能吃。」她一眼看到芹官;立即又說:「我替你帶來一樣好東西。」
「是繡春!」夏雲從裏間奔出來問:「你不會看錯吧?」
原來自北南下的大道,從德州開始,分為東西兩路,東面濟南、泰安、臨沂至江蘇宿遷,循運河由鎮江到南京;西面則自魯西經高唐、東河、滋陽入徐州。曹頫如由西路南下,那就一定會在徐州相遇;倘經東道,雖不過徐州,但不妨派人到徐州西面的紅花埠守候,這裏是由臨沂、郯城入江蘇必經之途,與徐州相去不遠,見面也容易。
「喔,你倒說個緣故我聽」
於是王達臣起身請了安,方始轉身;行動之間,已看出有些不大俐落,因此,馬夫人便埋怨夏雲。
「在前門外大柵欄,四海通鏢局,那是我們的聯號。」
夏雲點點頭,又問:「你的武藝是跟誰學的?」
「來了,來了!」棠官飛奔著喊。
「好說,好說!芹二爺儘管請便。不過,」王達臣問說:「有件事想問芹二爺;回南京——。」
「跟我一房睡。」夏雲答了又問:「包了餃子,還蒸了年糕;特為替太太蒸了一籠甜的,要不要嘗一塊?」
「這兩位都我局子裏的好手;從今晚上起始,就讓他們在這裏伺候,芹二爺不必客氣,有事儘管差遣。」
「達臣!我還想問你一件事。」馬夫人說:「我家四老爺出京了,也是走的旱道;半路上遇得見嗎?」
「這一說,在徐州過年,倒是挑對地方了。」芹官又說:「尤其是有王二哥跟韋二哥的交情在,更可以高枕無憂。我回頭稟告家母,也好讓她放心。」
「你是不願意給她添麻煩;而且想替替她的手,無奈你二嫂子不這麼想。」馬夫人又說:「我聽秋月說,二嫂子曾經苦口婆心勸你要讀書上進;說咱們曹家將來的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你能聽她這句話,比甚麼都強。」
「是啊!」棠官答應著;到了馬夫人那裏先請了安,接著說王達臣的傷勢,「腳背腫得好高;王二哥自己摸了摸,說右腳中間的那個腳趾頭,骨頭碎了。」
夏雲看他不作聲;自己覺得也坐太久了,便即起身告辭:「你請安置吧!多保重。」
「對了!」芹官附和著說:「你先到我屋子裏,用我的書桌;你寫完了我再寫。」
「好!」馬夫人是嘉許的神態:「只要你知道我是好意就行了。隔了這麼多日子;咱們家如今又落到這步田地,你也應該饒了你們二奶奶!」
王達臣還跟夥計們在一起喝酒;一見芹官,大家都站了起來,騰出上面的位子,留他喝酒。
「啊,啊!行,行!」王達臣一迭連聲說:「這麼辦,很妥當;我馬上去辦。」
「姑娘叫我名字,或者就叫我王老二好了。」王達臣答說:「一年走幾趟,可不一定,閒起來一兩個月沒事;說忙,忙得頭一天剛回來,第二天又得上路,也是常有的事。」
馬夫人微微點頭,移目週視;夏雲十分機靈,故意將棠官的手一摸,「看你,手冰涼,別凍出病來。走!添衣服去。」說著,不由分說將棠官拉走了。
「我要繡一卷心經。」
於是,晚飯以後,避開夏雲,他向母親微微吐露了心意;馬夫人裝作不解,只是把話題扯了開去。
「說得好!」繡春很高興地摩著棠官的腦袋說,「越來越聰明了。」
於是見了馬夫人,先聲明這件事;然後看曹震寫來的信,說接到京信,丟官已奉明旨;抄家亦必不可免。不過曹頫的另一件案子已結,只是罰俸了事。他決定年內動身南下,亦由旱路;請馬夫人一路留意,以免失之交臂。
說到這裏,王達臣突然顯露詭祕的笑容,夏雲以為他還有話;等了一下,不見他再往下說,也就走了,心裏卻大為奇怪,始終猜不透他何以有那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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