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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楊回憶錄

作者:柏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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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重返文壇

四十二、重返文壇

再摘要介紹一篇井種步先生的大作,載於一九七九年八月份台北《亞洲世紀雜誌》:
趙廷俊回答說:「我們的婆婆太多!」
香華有語言的能力,這對我是天大的幫助,相較之下,我的自卑感油然而生,因我是語言白癡,連國語的發音都不標準,所以到了外國,或接待外國朋友,香華成為我契合最好的翻譯。而在台灣,到南部的時候,她可以脫口而出的用閩南語替我講演。至於去香港時,她更如魚得水,因為她出生香港,廣東話是她的母語。
假若他「坐牢」真是冤枉,他「出牢」以後,還可以自己訴願——伸冤。在自由、民主、法治的中華民國,絕對可以還他「清白」的。直到現在為止,柏楊並不曾自己訴願而伸冤,證明他坐牢就不是「冤枉」了。
我們沒有看過檢察官的起訴書與柏楊的答辯書。惟從他口中自訴出的「判決書」上的兩項罪名(在瀋陽被俘及在台北寫雜文為匪宣傳),而判定他坐牢十二年,罪與罰相等。怎麼可以稱為「冤獄」呢?
《柏楊和我》是梁上元編著的一本「書」,扉頁題詞:「謹將本書獻給柏楊先生作為他六十歲生日的賀禮!」
災難化成跳板,不是我自己有什麼能力,而是整個時代發生巨變。美國總統卡特先生的人權外交,有萬鈞之重,壓在蔣家政權頭上,使長達六十年之久的威權專制政體,分崩離析,這是一個在正義上和實力上都無法抗拒的形勢。台灣每一個人,都可以隱約的聽到統治結構支解時所發出的喀吱喀吱響聲。無論是言論或行動,陳舊的國民黨迅速消退,反對派在自由派知識份子扶持下,脫穎而出。
那時候我才發覺「柏楊」兩個字原來有這麼大的震撼力,竟會使有些人妒恨交加、血脈賁張。所以雖然有《中國時報》強大的支持,地雷仍然不斷爆炸。且抄幾篇忠貞嘴臉磨刀霍霍的文章,作為例證。m.hetubook.com.com下面是姜穆先生的大作,題目〈由役談起〉,刊於一九七八年九月份台北《文壇雜誌》:
這一類的忠貞言論,不只是遍佈國內,也蔓延海外。一位菲律賓僑領陳志專先生,就為文表態,載於一九七九年十月份台北《中國報導雜誌》,他說:
羅祖光的汽車間在台北敦化南路復旦橋東,而我原來的家,則在復旦橋西。被捕的時候,東邊只有幾座稀落的房舍,常帶佳佳橫過復旦橋到東邊遊戲,如今已經大廈林立。我住西邊的公寓名「光武新村」,是六〇年代台北第一座新式社區,很多電視、電影,都利用那裡的街景。我搬到祖光的汽車間後,早上起來散步,常常走到舊宅,站在十字巷口,仰望三樓我被捕時的住家,被捕前剛裝上不久的冷氣,仍然嵌在原地,木製門窗原來漆著白色,現在改成赭紅。調查局的箱型汽車停放的地方,依稀可以辨認。而當時倪明華憑窗下望,陳麗真一直送到車旁,她們那兩副憂傷而驚恐的眼神,仍凝聚在那裡。現在,我佇立在十字街頭,好幾次,有一種直接奔上三樓敲門而入的衝動,我會告訴住戶,我就是原屋的主人,只想看一眼故居,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這個家,在被迫離開十年後,是什麼樣子?但我終於克制自己,一則是怕對方嚴辭拒絕,二則怕看到的仍是當年模樣的陳設,三則害怕家俱全都換新,無法辨認。倪明華和她的男友住在另一個地方,這個房子已被租出去了,我不願再承受一次不必要的傷害。
我生命中累積下來數不清的創傷,有些已經結疤,有些還在淌血。是香華終於使我安靜下來,專心寫作,我們不久就搬到新店和烏來之間、當時最美麗的山莊之一的花園新城,遠可以眺望二十公里外的陽明山,近可俯瞰就在腳下的新店溪的緩緩流水,我們住的公寓,海和圖書拔二百公尺。
亦可見孫觀漢所謂「莫須有的牢」,與梁上元所謂「不白之冤」、羅祖光所謂「相信他的無辜」,都是感情用事之詞,其他幾位為他喊「冤」者,更是「無稽之談」。
我和香華不但是夫妻,而且是朋友,我們互相勉勵、警惕、責難、規勸,我複雜的生活背景,和她無從詢問、我也無從回答的心路歷程,使一個醉心於紅塵外、詩世界的單純女性,難以承擔。過去發生的事,她全不瞭解,甚至根本不肯相信。但她有異乎尋常的包容力和理解力,她的理性面有時候使她能冷靜面對問題。尤其在做人上給我很大啟示,她任何時候都給對方留下餘地,從言辭到內心,使我在六十歲以後,仍奮力成長。
我們實在弄不明白,難道說柏楊坐牢真是冤枉嗎?當他坐牢之時,報上不曾登有過新聞,及到出牢以後,報上才有了新聞。當然知道他坐牢的人不少,尤其是文藝新聞界的人,何以在國內無一人出頭代他「鳴冤」?至好如他的朋友梁上元、羅祖光,以及女弟子陳麗真,甚至他的妻子倪明華。只有一個國外朋友孫觀漢才出版《柏楊和他的冤獄》在國外發行呢?
台灣銷路最廣的兩大報紙之一的《中國時報》,舉辦一次讀者和作者聯誼會,發通知要我參加。我受寵若驚,打電話問副社長楊乃藩先生有沒有弄錯,他說絕沒有弄錯。當天晚上,我緊張的前往參加,遇到了很多坐牢前的文化界好友,從他們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對我出現的驚愕。發行人余紀忠先生主持開會,致詞中宣佈說:
據我知道,他「老先生」曾經化名寫過滇緬邊區撤退來台的忠貞之士的事跡,對於昭昭於世者,還不敢有所歪曲,但是他的筆鋒,常不忘挑撥:在那本書裡,他說滇緬邊區的反共忠貞之士,來台後,淪為引車賣漿的行當,讀了那段文章,他的用意何在,我就不敢妄加推斷了,但我們都產生政府未盡到照顧忠良的印www.hetubook.com.com象。然而這本書竟然銷行百萬冊,不禁使我區區在下,感慨不已。
朋友們對我孤單的情形一目了然,熱心的為我介紹女友,最後,在文化大學教授史紫忱先生作東的一次聚會上,認識了詩人張香華。當我聽到張香華名字的時候,忽然呆住,雖然我是基督徒,但是就在這一剎那,感覺到佛教「緣」的熱力,兩年前還在火燒島囚禁時,在《青年戰士報》的副刊上,曾經看到幾首詩,其中有一句話:
以上是有形的毒箭,還有無形的毒箭,殺傷力也一樣強。每次警備司令部治安會報上,一位在大學教哲學的馮滬祥先生,一定發言(他以一個清高的教授,竟參加警備司令部的會議,說明他絕對不同凡響),對《中國時報》竟讓一個叛亂犯開闢專欄,繼續為共匪宣傳,挑撥政府與人民之間的感情,簡直義憤填膺、痛不欲生。余紀忠先生當然不會被他嚇住,但總是把我叫到報社,囑咐:「小心!小心!」
「可以聽到地下種子抽芽的聲音!」
有關柏楊案件,早在十多年前,由警總軍事法庭宣判定讞,期滿出獄,照理說,應該改過自新、表示懺悔才對;但不作此圖,反以東山再起的姿態,繼續挺進。柏楊的支持者竟又舊事重提,仍猶喋喋不休,實有藐視法庭之尊嚴,居然無人予以駁斥,這就妙了!
「柏楊有你這樣的朋友,他已不需要敵人了。」
就在出獄後的第二年,一九七八年二月四日,和香華結婚。當我們要結婚的訊息傳出來時,調查局曾擊出最後一拳,派人到香華教書的建國中學,用一種唯恐天下人不知道的聲勢,調查張香華的忠貞資料。可惜沒有把人嚇倒,反而激起香華的反彈,對一個「老」「醜」「窮」俱備、而又絕對沒有什麼前程的政治犯,完全接納。這對特務們是一項強烈挑戰,於是,有人就肯定的說,我們的婚姻不會超過三年。而到現在,一九九五年將盡,我們結婚已十八年。香華是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智慧型女性,我身經百劫,有幸娶到她,是上帝總結我的一生,賜下的恩典。
余先生這項宣佈,使一些根本不知道我是從火燒島回來的年輕記者,把我圍住,希望問出一點「歸隊」訊息。第二天,報紙登出報導,我也開始重新恢復寫作生涯,《中國時報》副刊主編高信疆先生,特別開闢「柏楊專欄」。他是一位傑出人才,把中國報紙上的傳統副刊,由靜態變成動態,使他被稱為「紙上風雲第一人」。《中國時報》在當時不足兩千萬人口的台灣島上,發行一百餘萬份,平均不到二十個人就有一份,影響力可以想像。我的第一篇文章是〈牛仔褲和長頭髮〉,小心翼翼的試探反應,先求「柏楊」兩個字,能在報上出現。
在我們國家裡,作家的言論一旦受到箝制,或政府決心興起文字獄,很多知識份子,不是閉口自保,就是索性縱身投懷,希望分一點渣汁。就是在旁鼓掌稱快,甚至認為暴君暴官下手太輕!中國人真是病了,文化人更是病得沉重。以鬼故事聞名的司馬中原先生,當我被捕受刑之際,他奉命到美國宣傳柏楊惡行,自稱是我的朋友,一次會場上,在聯合國服務的夏沛然先生站起來告訴他:
「連警備司令部都不反對柏楊可以上報!」
這是一種很玄秘的寧靜,心靈上如果沒有某種頻率,寫不出這種詩句。我曾經拿給難友們看,可是,詩不是獄中寵物,沒有幾個人注意,那首詩的作者就是張香華。這簡直是一種無法解釋的巧合,「緣」是感情最基本的土壤,有了這個土壤,自然迅速長出果實。
就在這種隨時都可能再蹈覆轍,文被腰斬、人被逮捕的威脅下,我又在高雄《台灣時報》寫〈皇后之死〉與〈帝王之死〉。《台灣時報》特派員蘇墱基先生,他像對待兄長一樣待我,在一次宴會上,為了維護我而跟同桌的人爭辯,拍案而起。我的視力在火燒島長和_圖_書期的暗淡燈光下,日漸減退,墱基陪我去高雄,請吳基福先生診治,吳先生是《台灣時報》董事長,也是最好的眼科醫生,診斷我右眼患的是「黃斑部萎縮」,沒有什麼特效藥。但卻設午宴招待,要我寫稿,使我有機會寫下《之死》系列。
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夏先生,後來,我去紐約,才發現他夫人王渝女士,正是當年我入獄前一天,來家中訪問我的台北市立一女中學生。當時她正編輯校刊,沒想到翌日我就被逮捕,真慶幸她的訪問稿還來不及發表,否則她一定受到牽連。
凡服刑者,無不於「德操」有虧,都是為填慾望,不惜幹犯法紀,為匪為盜,甚而竊國或企圖竊國者。這種人,本是害群之馬,繩之以法,是大快人心的事,也惟有「公正」,才能鼓勵忠貞,無如我們過於「敦厚」,「濃厚的人情味」,已被譏為「爛好人」。近年有一怪現象,使我們感到好人越來越爛之感:某機構以「研究員」作為某類受刑人的酬庸,這就使一生賣命的人大感不平之外,也使人有失去什麼是價值標準的感覺。非常簡單:如對受刑人加以酬庸,不是判決的錯誤,就是向強梁示好,不然決不會做出使人不解的事來。某機構的所謂「研究員」,實在就是領乾薪,這使我們不解,難道說服勞役,竟是「功」在國家,應以納稅人的錢去安撫他們嗎?
就在「歸隊」的兩個月前,《中國人史綱》在星光出版社出版,在《中央日報》上刊登廣告,闖下大禍,接下這份廣告的馬錦文小姐,哭哭啼啼找到星光老闆林紫耀,告訴他她不知道《中央日報》絕不許出現柏楊兩個字,報社現在要開除她,請林紫耀出面營救。我打電話給《中央日報》總編輯趙廷俊先生,說:
「我們這次聚會,最重要的意義是歡迎柏楊歸隊!」
從以上引錄這些「他的朋友」們祝壽文中,發現不少的「冤」字和「誣」字。尤其是孫觀漢在美國出版的《柏楊和他的冤獄》一書。明明白白稱它為「冤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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